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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讲四书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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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9 18:02: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钦定四库全书
  御制日讲四书解义序
  朕惟天生圣贤作君作师万世道统之即万世治统之所系也自尧舜禹汤文武之后而有孔子曽子子思孟子自易书诗礼春秋而外而有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之书如日月之光昭于天岳渎之流峙于地猗欤盛哉盖有四子而后二帝三王之道有四子之书而后五经之道备四子之书得五经之精意而为言者也孔子以生民未有之圣与列国君大夫及门弟子论政与学天徳王道之全脩己治人之要具在论语一书学庸皆孔子之而曽子子思独得其宗明新止善家国天下之所以齐治平也性敎中和天地万物之所以位育九经达道之所以行也至于孟子继往圣而开来学辟邪説以正人心性善仁义之防着明于天下此圣贤训辞诏后皆为万世生民而作也道统在是治统亦在是矣厯代贤哲之君创业守成莫不尊崇表章讲明斯道朕绍
  祖宗丕基孳孳求治留心问学命儒臣撰为讲义务使阐发义理禆益政治同诸经史进讲经歴寒暑防敢间辍兹已告竣思与海内臣民共臻至治特命校刋用垂永久爰制序言弁之简首每念厚风俗必先正人心正人心必先明学术诚因此编之大义究先圣之防言则以此为化民成俗之方用期夫一道同风之治庶防进于唐虞三代文明之盛也夫
  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初八日







  日讲四书解义进
  呈疏
  ︵字位过密 无法显示︶【臣】喇沙里
  ︵字位过密 无法显示︶【臣】陈廷敬等谨
  题为进
  呈刊完日讲四书解义仰祈
  睿鉴事【臣】等于康熙十六年三月十三日恭侍
  德殿进讲蒙
  皇上面谕四书讲章应行刊刻钦此【臣】等叨尘法从日侍
  经帷伏覩
  皇上
  圣躬亲讲典学弥勤
  天语下询访道愈笃于凡六经诸史靡不极意研精至于四子之书实备百王之道比年以来次第进讲歴寒暑而罔间积月日以成编固已体验于
  宸衷抑且挥于政治除按日进
  览年终彚
  呈尽在
  御前时厪
  睿照廼者
  亲降纶音爰令校刻窃惟
  皇上圣学崇深眞足超轶往古【臣】等经术浅陋曷克仰助涓埃顾邹鲁之大义防言炳如星日而师儒之参稽互订着在简编尝慕赵普以半部佐君先眀敬信节爱愿学朱熹以四字入告亦曰诚意正心欲致斯世于唐虞不外眀德新民之理而使吾
  君为尧舜敢忘责难陈善之思仰惟
  宵旰之勤劳不辍
  宫闱之诵读永光典训示则臣民【臣】等谬効编摩复加删
  润校锓成帙装潢进
  呈惟我
  皇上常垂乙夜之观存诸几席允懐千圣之道如晤羮墙将见焕四海文命之敷万世光华之治【臣】等不胜区区之意谨具题恭
  进以
  闻
  ︵字位过密 无法显示︶     【臣】喇沙里
  ︵字位过密 无法显示︶     【臣】陈廷敬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三级【臣】色冷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臣】叶方蔼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二级【臣】蒋道经筵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一级【臣】库勒纳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讲学士食正四品俸【臣】张英
  康熙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具
  题本月二十日奉
  旨经史有关政治义蕴深朕朝夕讲究勉求贯通讲幄诸臣殚心阐发允裨典学这所进讲章着畱览该衙门知道
  总裁官
  ︵字位过密 无法显示︶【臣】库勒纳
  ︵字位过密 无法显示︶【臣】叶方蔼
  分撰官
  通议大夫日讲官起居注詹事府詹事【臣】格尔古徳︵字位过密 无法显示︶【臣】沈荃
  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二级【臣】蒋道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食正四品俸【臣】张英经筵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奉政大夫【臣】牛钮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学士奉政大夫【臣】 常 书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讲学士食正四品俸【臣】崔蔚林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讲学士奉政大夫【臣】 严我斯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讲学士【臣】朱马泰日讲官起居注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臣】张玉书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讲【臣】阿哈达
  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讲【臣】董 讷
  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讲【臣】王鸿绪
  校阅官
  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二级通议大夫【臣】傅腊塔翰林院侍讲学士加一级【臣】多 竒
  翰  林  院  侍  读【臣】朱 典翰林院侍读加二级奉政大夫【臣】阿 山翰林院侍讲奉政大夫【臣】邬 黑
  左春坊左谕徳兼翰林院修撰【臣】祖文谟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院修【臣】孟亮揆左春坊左赞善兼翰林院检讨【臣】陈 论翰林院编修加一级儒林郎【臣】顾 汧
  翰林院检讨加一级文林郎【臣】沈上墉
  翰林院检讨加一级文林郎【臣】王尹方
  翰  林  院  编  修【臣】彭会淇翰  林  院  编  修【臣】髙 裔
  收掌官
  翰林院典簿加一级文林 郎【臣】眀 辅
  翰  林  院  典    簿【臣】穆惟干翰林院孔目加一级文林 郎【臣】图克善
  翰   林  院  孔   目【臣】杜登春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哈桑阿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隡克隡里
  翻译官
  翰林院待诏加 一 级 登 仕 郎【臣】敦 代翰林院七品笔帖式加一级承徳郎【臣】那 麟翰林院七品笔帖式加一级承徳郎【臣】傅 珅翰林院七品笔帖式加一级承德郎【臣】宜尔彩翰 林 院 七 品 笔 帖式【臣】喀 拜翰林院八品笔帖式加一级承德郎【臣】刚五达翰林院八品笔帖式加一级文林郎【臣】郭 瑮翰林院八品笔帖式加一级文林郎【臣】常 绶翰林院八品笔帖式加一级文林郎【臣】石殿柱翰 林 院 八 品 笔 帖 式【臣】查哈喇翰 林 院 八 品 笔 帖 式【臣】阿哈达翰 林 院 八 品 笔 帖 式【臣】黒色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迈蜜大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张仲智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蔺起元翰 林 院 八 品 笔 帖 式【臣】温拜翰 林 院 八 品 笔 帖 式【臣】宋飏翰 林 院 八 品 笔  帖 式【臣】呉 保翰 林 院 八 品 笔  帖 式【臣】塞克参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苏通保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哈桑阿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鄂 琦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鲍 塞翰  林  院  笔  帖  式【臣】觉霍拓

  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八
  日讲四书觧义目録     四书类
  卷一
  大学
  卷二
  中庸【上】
  卷三
  中庸【下】
  卷四
  论语【上之一】
  卷五
  论语【上之二】
  卷六
  论语【上之三】
  卷七
  论语【上之四】
  卷八
  论语【下之一】
  卷九
  论语【下之二】
  卷十
  论语【下之三】
  卷十一
  论语【下之四】
  巻十二
  论语【下之五】
  卷十三
  孟子【上之一】
  卷十四
  孟子【上之二】
  卷十五
  孟子【上之三】
  卷十六
  孟子【上之四】
  卷十七
  孟子【上之五】
  卷十八
  孟子【上之六】
  卷十九
  孟子【下之一】
  卷二十
  孟子【下之二】
  卷二十一
  孟子【下之三】
  卷二十二
  孟子【下之四】
  卷二十三
  孟子【下之五】
  卷二十四
  孟子【下之六】
  巻二十五
  孟子【下之七】
  卷二十六
  孟子【下之八】
  【臣】等谨案
  日讲四书解义二十六卷康熈十六年
  圣祖仁皇帝御定自朱子定着四书由元明以至国朝悬为程试之令甲家户诵以为习见无竒实则内圣外王之道备于孔子孔子之心法寓于六经六经之精要括于论语而曽子子思孟子遂衍其绪故论语始于言学终于尧舜汤之政尊美屏恶之训大学始于格物致知终于治国平天下中庸始于中和位育终于笃恭而天下平孟子始于义利之辨终于尧舜以来之道统圣贤立言大旨灼然可见葢千古帝王之枢要不仅经生章句之业也我
  圣祖仁皇帝初年访落即以
  经筵讲义
  亲定是编所推演者皆作圣之基为治之本词近而
  防逺语约而道宏
  圣徳神功所为契洙泗之传而继唐虞之轨者葢胥肇于此矣乾隆四十一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 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一
  大学
  大学一篇为古帝王立学垂教之法孔子详举其次第以示人曾子复分为十传以解之规模广大而本末不遗节目详眀而终始不紊在初学为入徳之门而极其至则内圣外王不越乎是故曰大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徳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此一章书是曾子述孔子之言乃脩己治人之要道谓之经文为大学一书之纲领而此一节书又经文之纲领也孔子曰道在一身而能周乎天下国家者大人之学也大人为学之道有三德者天所赋于人心至虗而无所累至灵而无所蔽能包函众理而酬应万事故谓之明德德本明而气禀拘于有生之初私欲蔽于有生之后则明者有时而昏矣然其本体之明自在也故必因其一端之露而致力以明之
  使复其本然至虚至灵之全体方为有本之学也所以大人之学在明明德然所谓明德者乃人人之所同得而非我之所私有也故自明其德更当推以及人鼓舞振作使天下之民凡具是德者咸有以去其旧染之汚而臻于大同之治方为有用之学也所以大人之学在新民然此明德新民皆有当然之极不容增减所谓至善也大人之学不可茍且自足不可半涂而止己徳则必无一毫之不明民德则必无一民之不新皆止于至善之地又能守而不方为有成之学也所以大人之学在止于至善此脩己治人之全功内圣外王之要道也葢三者本千圣传心之防防孔子特取而眀之挈为纲领分为条目灿然毕具之中经纬咸贯为人君者能究心于此身体而力行之治天下无余事矣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此一节书是孔子示人以止至善之功也孔子曰明德新民何由得至善而止之乎惟于至当不易之理为人所当止者能真知灼见而后志之所向无所疑贰常然而有定矣志既定而后心之所存絶乎纷扰常泰然而能静矣心既静而后身之所处逺乎忧危常坦然而能安矣身既安而后神闲气定揆度事理必暇周详而能虑矣能虑而后事物当然之理审处咸宜不使有一毫之差而明德新民之至善乃可得而止矣然则欲止至善者可不以知止为要哉夫至善之理随事而寓然必由于知止识见既定自然心无妄营志气清明可以宰制万几而各得乎至善之极此大学所以贵格致之功也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此一节书是孔子示人以先后之序以为入道之基也孔子曰大人之学道固无所不该而功则约而有要明德新民有名象之可指者皆谓之物物则有本末焉必己之明德既明而后可以新民之德则德为本而民为末也知止能得有工夫之可言者皆谓之事事则有终始焉必先有知止之功而后收能得之效则得为终而知为始也然则学者其可泛然从事乎诚能知本与始在所当先末与终在所当后端本于明德而渐及于新民用力于知止而观成于能得则进为有序所操者约而所该者博于大学之道为不逺矣大学首言明德新民继言知止能得犹恐人精神泛用昧所持守不免于本末倒置终始混淆故又示人以先后之序有志大学之道者亦可以知所从入之途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此一节书是孔子示人以明德新民之条目而言其所当先之序也孔子曰明德新民理虽一贯而其中之次第则有不可紊者古之人君任政教之责欲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徳则必先以教化治其一国之人咸遵于善使四方有所观感故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治其国也欲治一国之人则必先整齐一家之人长幼尊卑各得其分使国人有所则效故欲治其国者必先齐其家也欲齐一家之人则必先脩一己之身喜怒好恶咸得其理使家人有所取法故欲齐其家者必先脩其身也身不易脩而心乃身之所主欲脩其身而使无有或愆必先使心之所存大中至正无少偏邪斯身之所行皆善矣故欲脩其身者必先正其心也心体至虚而意乃心之所欲正其心而使无有或偏必先使意之所动诚一笃实无少欺伪斯心之所存皆善矣故欲正其心者必先诚其意也心之明觉谓之知欲诚其意而使无有或伪必先使吾心之知推致无余善恶之辨洞然明晰斯意之所皆实矣故欲诚其意者必先致其知也知之理散见于物欲致其知而使无有或蔽必将天下事物之理穷究无遗是非可否逐一透彻斯知之本体无亏矣故致知在格物也有明德新民之责者可不知所当先哉圣贤言脩己治人之道条目次序无有明白显著于此者自脩身以至明明徳于天下明德新民之序也自格物以至脩身知止能得之序也学者循其序而从事焉以入道无难矣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身脩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此一节书是孔子覆说上文以见明德新民有递至之效也孔子曰古人之毎事必有所先而递至于格物者何哉葢物格则理之散见于事物者穷究之无不尽而后知之具于吾心者推极之无所遗而知无不至矣知至则明之所照不淆于善恶之辨而后意之所不介于真伪之间而意可得而诚矣意诚则私欲去而天理常存而后吾心虚灵之体无少偏倚而常正矣心正则防闲严而匪彝自逺而后吾身举动之间咸归轨度而能脩矣身脩则由己及人而后一家之中有所取法而咸遵约束家可得而齐矣家齐则由亲及疎而后一国之人有所则效而羣服政敎国可得而治矣国治则由近及逺而后天下之人有所观感而共遵王路天下可得而平矣观于此而古人之递有所先者不益信哉夫颂尧曰钦眀称舜曰濬哲可见格物致知为脩身之首务必先克明峻德而后敦睦九族平章百姓协和万邦古帝王为治之道与此更无二理诚为人君者所当究心也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二节书是孔子示人以脩身为家国天下之本而反覆警醒之也孔子曰齐治均平之化皆本于脩身格致诚正之功皆所以脩身是以上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无论分位之崇卑一切皆以脩身为本而况为人君者为天下国家所仰頼其可不尽格致诚正之功以立齐治均平之本乎以一身对天下国家而言则身为本而家国天下为末若不能脩身则本乱矣而欲家之齐国之治天下之平是本乱而末治也必无此理以家对天下国而言虽皆在所当爱而厚薄之分则有差等若不能脩身以齐其家是恩义不逮于所亲所厚者薄矣而欲国之治天下之平使德教加于四海是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固理之必无者也然则有天下国家之责者可不以知本为要务哉葢大人之学其功用极于九州之逺而其根本不外建极之一身端本及末则约而有功忘本逐末则纷而寡效圣人反覆示人之意深且切矣右经一章
  经文一章葢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以其为经常不易之理所以尊之为经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此一章书是曾子释经文明明德之义曾子曰经文之所谓明明德者乃古帝王治世之本稽之唐虞三代之圣王而无不同焉者也周书武王告康叔之言曰德者人所同具惟文王能明之有以复其本明之体而无一毫私欲之蔽焉此文王明明德之学也商书伊尹告大甲之言曰人之明德乃天所昭然付予之理所谓天之明命也人多忽而不察惟成汤时存于心故常目见之而无一时之敢忽焉此成汤明明徳之学也虞书史臣赞尧之言曰德本大而人为私欲所累遂失其大矣惟帝尧克明之尽其本然宏大之量至于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而无一毫之或亏焉此帝尧明明德之学也葢圣人安勉虽殊而明徳则一由书言三圣人观之言克明者尽明徳之功也言明命者遡明德之原也言峻德者极明德之量也无非自明己徳之意而凡为圣人者可以类推矣夫帝尧神圣文武成汤智勇天锡文王缉熙敬止皆造圣人之极者而其治世化民之本总不外于自明其徳洵为千圣百王之所不能易者与
  右传之首章释明明德
  曽子训解经文之义分为十章以传于世故名之为传首章解明明徳后九章仿此
  汤之盘铭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此一章书是曾子释经文新民之义曾子曰大学以新民为要而新民又以明德为本成汤以为人之洁清其心犹如人之洗濯其身故于其沐浴之盘刻铭于上曰人诚能于一日之间有以去其习染之汚而复其本然之善则当日日新之工夫不可间断于中又日新之精神更须振励于后务使私欲尽去心体清明而无一毫之疵累焉此自新以为新民之本也周书康诰之言曰百姓有向善而能自新者当立政教以鼓舞振作之使之踊跃于为善此新民之事也诗经大雅文王之篇曰周自后稷以来开基已久文王能明徳以及于民始受上天之宠命而有天下则邦虽旧而命维新也此自新新民之应也所以有天下之君子自新其徳则必底于光明而无一念之或疎新民之德则必至于时雍而无一夫之不推之格天新命咸在于是无有一事不用其极者如成汤文武洵足为法哉此章专释新民亦不离乎自明其徳可见有天下者固不可无丕变民俗之功尤不可不自端皇极之本以此振兴百姓即以此敬迓天休本末先后之序亦于此可见矣
  右传之二章释新民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此一章书是曾子释经文止至善之义曾子曰经文所谓在止于至善者葢物各有所当止而人尤不可不知所止诗经商颂鸟之篇曰王者所都地方千里谓之王畿为百姓之所居止由诗言观之凡事有至善之理为人所当止也如此诗经小雅缗蛮之篇曰缗蛮之黄鸟栖止于山阜茂林之处孔子读此诗而有感曰黄鸟防物也其所栖止尚能知所当止之处人为万物之灵若不能择至善而止之是鸟之不若也可以人而不如鸟乎由孔子之言观之人有至善之理不可不知所止也如此葢天下一事一物皆有至当不易之理必知之明而后处之当此大学所以贵知止也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此一节书是曾子举文王以立止至善之则也曾子曰人各有所当止之理而得所止者必推圣人诗经大雅文王之篇曰穆穆然深逺之文王其徳则继续光明无不敬而安所止由诗言推之人君之至善莫如仁文王之为人君也所存者仁心所行者仁政无一毫之不仁而为人君之至善得矣人臣之至善莫如敬文王之为人臣也忠诚以事主谨恪以奉职无一毫之不敬而为人臣之至善得矣人子之至善莫如孝文王之为人子也奉养之必亲缵承之罔斁无一毫之不孝而为人子之至善得矣人父之至善莫如慈文王之为人父也训诲以贻谋积累以昌后无一毫之不慈而为人父之至善得矣与国人交之至善莫如信文王之与国人交也号令则内外咸符政事则始终不二无一毫之不信而与国人交之至善得矣五者皆人伦之大而文王各得所止如此岂非万世止至善之则乎夫文王所以凡事皆止至善者其本在于敬止敬者帝王兢业之心圣贤谨几之学有天下国家之责者时存敬慎之心则凡事止至善无难也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脩也瑟兮僴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此一节书是曾子言明明德之止于至善也曾子曰大学以明明德为本明德以止至善为极是当以古君子为法焉诗经卫风淇澳之篇卫国人羙其君武公而作也其言曰瞻彼淇水环曲之处猗猗然之菉竹何其羙盛也我斐然有文之君子何其学问之精宻而徳容之昭著乎彼治骨角者既切之以刀锯复磋之以鑢铴治玉石者既琢之以锥凿复磨之以沙石我君子用功之精宻而有序也如此所以存诸内者严密而不粗疎武毅而不弛怠何其瑟兮僴兮也形于外者宣着而不闇昧盛大而不局促何其赫兮喧兮也此斐然有文之君子人皆爱慕终身而不能忘也今由诗言而思之所谓如切如磋者是言武公学问之勤将古人行事既讲习于己又讨论于人已精而益求其精也所谓如琢如磨者是言武公自脩之笃将自己身心省察以防其欲克治以去其私已密而益求其密也所谓瑟兮僴兮者是言武公学脩之后内则敬心常存无一时懈惰无一事茍且恒见其严密武毅也所谓赫兮喧兮者是言武公学脩之后外则德容表着有威可畏有仪可象恒见其宣着盛大也所谓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言武公之德极全备善极精纯百姓爱慕自不能忘也葢武公尽学问自脩之功着恂栗威仪之騐所以盛徳至善民不能忘此明明徳之止于至善可为后世法者也夫卫武公一诸侯耳自明其徳百姓颂之尚如此况有天下者能典学慎脩而徳容表里如一则四海之服敎畏神更当何如耶
  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此一节书是曾子言新民之止于至善也曾子曰古帝王新民之功不止被于一时而能及于后世所以谓之至善诗经周颂烈文之篇有云于戏文王武王虽往益令人思慕而不忘也诗之所谓不能忘者何哉葢前王新民之功止于至善垂谟烈以贻子孙是前王之贤也后之君子率由旧章遵守成宪是贤其贤也创基业以贻子孙是前王之亲也后之君子统绪相承本支相维是亲其亲也羙风俗以安百姓是前王所贻之乐也后之小人含哺鼓腹常享太平是乐其乐也定井疆以厚百姓是前王所贻之利也后之小人耕田凿井世守先业是利其利也君子小人各得其所深仁厚泽沦肌洽髓所以文王武王虽徃而后人思慕之终不能忘也此新民之止于至善可为后世法者也然则有天下者明制度垂统绪厚风俗制田里皆所以维系天下万世之思诚不可忽视者哉
  右传之三章释止于至善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此一章书是曾子释经文物有本末之义曾子曰大学之道莫要于明本末先后之序孔子有言曰人有争讼而吾听断之吾亦能及乎人然而听讼不足贵也必也使民遵礼守法自然无讼乃为可贵乎由孔子之言思之讼之所以繁者皆由民情诈伪而后争端以起今使无实之人皆不得尽其虚伪之辞而至于无讼者是岂刑法以制之乎葢由于在上之人自明其明德大能畏服斯民之心志使之忸愧于不善自然不敢颠倒是非以起争讼所以讼不待听而自无也夫无讼者民德之新也使民无讼者己德之明也必明德而后可以新民则明徳为本新民为末不可即听讼一事而知本末先后之序哉书经所谓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即无讼之意也然必有尧舜之德而后成唐虞之治人主一身与百姓相感化者防扵影响有天下国家者诚当以知本为要务也右传之四章释本末
  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上句是错误重出下句是结上文语气疑中有脱简右传之五章葢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间甞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葢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此一章书是朱子补释经文格物致知之义朱子曰大学为圣门切要之书而格物致知又大学用功之始右传之五章乃曾子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简编已亡失矣然少此一节则诚正脩齐治平俱无用力之处是不可以阙而不也间甞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经文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使吾心之知扩充而无所遗在于即所接之事物而穷究其理也何则人心至虚至灵莫不有本然之知而天下万事万物无不有当然之理知虽在内而其理实散见于物物虽在外而其理实统防于心惟于事物之理有所未穷故心之知有所未尽也所以大学教人用功之始即凡天下事物之理莫不因其所已知者而益加穷究之功明其所当然而又究其所以然以求至乎其极焉至于用力既久而一旦之间豁然开悟万理贯通则事物之内外精粗无所不到而吾心具众理之全体与应万事之大用无不明矣夫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所谓物格也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所谓知至也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夫大学工夫莫先于穷理而所谓穷理者初非索之空虚无据之地但即人伦事物格其当然之理俟积累既久自然贯通所以正学之理别于异学者全在虚实之间而得失已分天壤矣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此一章书是曾子释经文诚意之义曾子曰人当致知之后明知其为善而行之不力明知其为不善而去之不力是皆自欺之心也经文所谓诚其意者全在意念动之时实用其力禁止其自欺之心而已盖天下之事不过善恶两端吾心之不外好恶二念当其恶恶也则恶之必尽其诚而使之必去如恶恶臭然当其好善也则好之必尽其诚而使之必得如好好色然好善恶恶如此则好恶之本心无一毫之亏歉此心常快然而自足矣岂不自慊乎夫欺者自欺慊者自慊此欺慊之一念皆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故谓之独然独中一念之好恶其几甚防而见诸行事被于四海昭然而不可掩沛然而不可者皆由此一念之所以君子兢兢业业将独中之好恶慎加审察念念期于自慊而不使稍有自欺此诚意工夫最切实处也夫圣贤教人必始于愼独者人心道心之关为圣为愚之界皆在于此此处眞伪防分而公私邪正谬以千里所以古之圣王当深宫晏闲之时常如天祖临承之地诚不敢以其隐防而忽之也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此一节书是引小人以见自欺之蔽曽子曰愼独之功惟君子能之而小人则不然彼当闲居之时以为无人得见遂孳孳纵欲将不善之事无所不为此正其不知独之当愼而甘自欺也及一见君子亦知惶恐而后厌然消沮闭藏急掩其平日之不善而假饰一为善之状以欺人殊不知人心至灵自不可欺彼虽如此掩饰而人之视己已如见其肺肝矣夫此厌然之心亦是本来之知未尽灭絶但惜此心不用之平居独知之地而止于既见君子之时且恶终不可掩而善卒不可饰则亦何益之有哉此谓实有于中者必形于外断非揜饰可以欺人故君子重以为戒必致愼于独知之地而不敢以自欺也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此二节书是门人引曾子平日之言以见独之当愼也曾子曰凡人于幽独之中以为无人得见无人得指便恣其所为无所顾忌不知善无防而不彰恶有形而必着一念之动勿谓人莫我视也十目之所视在此矣勿谓人莫我指也十手之所指在此矣葢善恶虽见乎彰著之时而指视则存乎发念之始是幽独之中昭昭难掩不其凛凛然严而可畏乎知其可畏则愼独之功殆亦无容自恕矣若诚能愼独夫岂无所徴騐乎甞见家之富足者则居室华美必能润屋人之有德者则诚中形外必然润身葢有德者自慊于心无愧无怍而广大寛平其施于四体者自然安舒自得不觉其晬面而盎背焉此德之润身有必至之符也夫所以有此德者亦不外乎诚意而已倘意一不诚则善不能实存于内又将何以润身耶是故君子必戒欺求慊而慎独以诚其意也葢诚意之功乃正心脩身之关键家国天下之枢纽也意一诚则心正身脩而齐治均平皆由此而致意不诚则心不正身不脩欲求齐治均平岂可得哉总之作圣作狂皆自此一念为之愼独之功诚不可以一刻忘也右传之六章释诚意
  所谓脩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脩身在正其心
  此一章书是释经文正心脩身之义曾子曰圣经所谓脩身在正其心者葢言身以心为主宰身之不脩皆由于心之不正也心当未感之先湛然无物原无不正一有所着则失湛然之初而不得其正矣如心着于怒而有所忿懥则此心为忿懥所动而不得其正如着于畏而有所恐惧则此心为恐惧所移而不得其正如着于喜而有所好乐则此心溺于好乐而不得其正如着于忧而有所忧患则此心苦于忧患而不得其正葢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人心之用所不能无若事来顺应而不失其当然之则是心虽甞用而未尝不正也但一有所则欲动而任其所之情胜而莫能自主故曰不得其正心不正而身岂有能脩者乎故心者身之主也必常存于内不使外驰而后众体奉职无有弗当若心有所着便为牵引而去是心不在矣心既不在即寻常日用之间俱茫昧而无主故目虽视也而不见其色耳虽听也而不闻其声口虽食也而不知其味葢视听与食身为之也见闻知味则心主之也心一不在而一身之中即其至切至近者而已各失其职如此则欲身之脩岂可得乎是知不能正心者断不能脩身经文所谓欲脩其身先正其心者正以此也葢心本虚明而为物欲所引遂莫能自主以此而欲表建仪型裁决庶务乌乎可哉故有天下国家者欲正心脩身以为出治之本则静而存养动而省察殆时时无容自寛者矣右传之七章释正心脩身
  所谓齐其家在脩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苖之硕此谓身不脩不可以齐其家
  此一章书是释经文脩身齐家之意曾子曰圣经所谓齐家必先脩其身者葢言身为一家之本欲齐家者全在吾身之好恶不至偏辟耳常人任其情之所向于一家之中多失其当然之则是以所好所恶每至于一偏而身不脩也如骨肉之间本宜亲爱然恩意固所宜周而私昵亦不可过当若任情亲爱而不制以义理此亲爱之偏也卑汚之人虽当贱恶然惩创固所当严而弃絶亦不可太甚若任情贱恶而不稍加寛恕此贱恶之偏也尊长本宜敬畏而亦自有一定之理使严惮而过于恐惧尊礼而一于卑谄此畏敬之偏也困苦固当哀矜而亦自有至当之情使怜之而滥用恩施恤之而流于姑息此哀矜之偏也至于平常之人或不妨偶从简易然亦必施当其可使简于为礼敖以成骄怠于为礼惰以成肆此敖惰之偏也夫亲爱畏敬哀矜皆好也贱恶敖惰皆恶也若一渉于辟则好恶遂失其正必至好一人而一于好纵有恶而不能知恶一人而一于恶纵有美而亦不知用情之偏如此可谓能脩其身乎故于所好者而知其恶于所恶者而知其美此非平日克己至公至明者不能求之天下葢鲜其人矣所以俗语有云人于所生之子虽然不肖然溺爱者不明而莫知其恶于所种之苖虽然茂盛然贪得者无厌而莫知其硕彼世俗之言不可以证偏之为害乎夫好恶一偏则吾身先已不脩而欲一家之中皆为感化伦常各得内外咸宜必不可得故经言齐家在脩其身者正此身不脩不可以齐其家之谓耳可见欲齐家者必先公其好恶身无偏蔽而后可此九族亲睦惟克明峻德之后也与
  右传之八章释脩身齐家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此一章书是释经文齐家治国之意曾子曰圣经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葢言家为一国之本必先脩身以教家而后国可治也若不能脩身以为一家之观型则其家不可教矣乃欲国中共相感化而能教其国之人者必无是理故治国之君子惟脩身以教家不越庭闱之中以尽纲常之理而仪型所立一国之人自相观而善而教可成也所以然者葢以家国一理耳如家有亲本宜尽孝而在我事亲之孝即为国人事君之理所以事君者不出此家有兄本宜尽弟而在我事兄之弟即为国人事长之理所以事长者不出此抚爱卑幼本宜用慈而在我爱子之慈即为国人使众之理所以使众者不出此夫孝弟慈三者君子亦脩身以教家耳然约之为风化之原而广之即训行之准此君子所以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也
  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逺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此二节书是言孝弟慈无待强为而申明敎成于国之效也曾子曰孝弟慈即所以事君事长使众者以其理皆出于心之所诚然也试即以慈言之昔武王作书以告康叔曰为人君者保爱百姓当如慈母之保赤子葢以赤子初生毎不能自言其所欲全頼为母者以至诚眞恳之心多方以求之而后得焉当其求之虽未必一一皆合然己心慊必子心亦慊其亦不甚相逺矣葢此保赤之心自然而然人人皆有不待学习而能世未有为女子者先学抚养赤子之法而后嫁者也保赤如此所以使众者可知至事君事长不又可以类推乎则所云不出家而成教于国者可于此而信而其效益可见矣如人君自尽其孝慈之道以教家使一家父慈子孝相亲相爱而皆仁则通国上下莫不观感奋发而皆兴起于仁自尽其弟之道以教家使一家兄友弟恭有秩有序而皆譲则通国上下莫不鼓舞效法而皆兴起于让设使不然家无仁让之化国鲜仁让之风一人在上贪欲戾理则一国之人皆熏烝濡染悖乱之事由此而起矣夫一国之仁让起于一家而一国之作乱由于一人此感彼应其发动之机眞如矢之赴的不能止遏所以古语有云一言之失便足以败事一人之正即足以定国正此之谓也为人上者可不愼审其机而端立教之本与
  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
  此二节书是言君子以恕教人而后可成教于国也曽子曰一人定国亦以一国之大惟从一身之所好耳试观尧舜非唐虞之一人乎内存仁心外行仁政是以仁帅天下也而彼时之民皆欢欣鼓舞莫不相亲相爱而从其仁桀纣亦夏商之一人也存心刻行政残虐是以暴帅天下也而彼时之民遂相欺相凌而从其暴由此观之君身为表率之原上行下效自有不期然而然者若所好者在暴而所令者乃在仁其所令虽未尝不善然与所好者相反矣民虽至愚断不可欺岂肯从之哉民惟从好不从令如此所以在上之君子惟先反求诸己而己已有是善而后劝人以进于善己无是恶而后责人以去其恶若己不能有善而无恶輙欲求人之善非人之恶是存乎身者先己不恕如是而欲感动其心使之为善以去恶决无是理也合而观之身者乃一家之表率家者乃一国之观型故治国者即在脩身以教家断未有舍齐家而别求所以治国者也
  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此四节书是引诗以明齐治之一理曾子曰徴化必起于近而考理则证诸古齐治之一理即验之诗而无不合也周南桃夭之诗有云桃之夭夭言少好也其叶蓁蓁言美盛也之子于归言女子乗此时而归于夫家也宜其家人言有令德以善一家之人而无不相宜也夫诗人之意虽言女子之被化为人君者若能脩身教家以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一国之人各宜其家人焉如不能宜家其将何以教国人乎又小雅蓼萧之诗有云一家之中弟恭于兄谓之宜兄兄友其弟谓之宜弟兄友弟恭无不相宜此乃彼此相感之善也诗人之意虽美诸侯之令徳为人君者若能脩身以教家能尽为兄为弟之道而无不宜而后可以教一国之人使之各宜其兄弟焉如不能宜其兄弟其将何以教国人乎又曹风鸤鸠之诗有云人君一身其见乎礼仪者若皆周旋中礼无有差忒则能表正四国而天下之观法在是矣诗人之意虽美君子之常度为人君者若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足以为一家之法则而后一国之民皆来取法凡为父子兄弟者无不慈孝友恭而四国皆得其正焉如不足为法而民将何以取法乎三诗所言虽有不同而齐治之理则一可见教国即在齐家而民法即在足法经文所谓治国在齐其家者正以此也然则欲治其国亦惟脩身以齐其家可耳
  右传之九章释齐家治国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此一章书是觧释经文治国平天下之意曾子曰圣经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葢言由家以及国由国以及天下其势虽有逺近之殊而人心则本无不同之理故以天下之大而以一人平之诚有借于化导之权与斯民之心相感动焉耳如上以事老之道在家而孝其父母此初无意于民之孝也而国之民遂皆兴起而孝其父母焉是老老之心同也上以事长之道在家而弟于兄长此亦无意于民之弟也而国之民遂皆兴起而弟于兄长焉是长长之心同也如上于一家之中抚爱其幼此亦无意于民之不倍也而国之民遂皆效其诚求而无有倍之者焉是恤之心同也夫孝弟慈三者上行下效如此是一国不异于一家也而天下岂异于一国乎是以平天下之君子固有道以处此因其同然之心处以各足之理使天下凡有孝弟慈之愿者皆如一人之心而无弗齐亦犹匠人制器絜之以矩而无不方也此道之所以约而易操也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此一节书是释絜矩之义曾子曰人之制器必度之以矩而君子处物则度之以心葢一人之心无殊于千万人之心也如上下四旁位虽不一其心则同设使在我上者以无礼加我乃我所不欲也即以此心度量在下者之心而亦不敢以无礼使之在我下者以不忠事我亦我所不欲也即以此心度量在上者之心而亦不敢以不忠事之以此心而度之于前后或在我前者我恶其以不善待我即不敢以前之加于我者以先后或在我后者我恶其以不善待我即不敢以后之待乎我者以从前以此心而度之于左右如在右者以我之所恶加于我便以此度在左者之心而毋以交于左如在左者以我之所恶加于我便以此度在右者之心而毋以交于右是葢以人比己以己度人故上下四旁均齐方正此乃谓之絜矩之道也人君诚用此道以治天下以一己之心度人之心则天下无不各得其所而无有余不足之憾矣平天下之道寕外此与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愼辟则为天下僇矣此二节书是引诗以申能絜矩与不能絜矩之意曾子曰絜矩之道不外乎民情而已南山有台之诗云有德而可乐之君子即是民之父母葢以君子居民之上其势原尊而不亲而诗以父母称之者葢以民心为己心与民同其好恶耳如饱暖安逸民之所好也君子则因其所好而好之多方区处务使之遂饥寒困苦民之所恶也君子则因其所恶而恶之竭力经营必为之去夫曲体民情如此即与父母之怜恤其子无异寕不谓之民之父母乎能絜矩之效有如此又小雅节南山之诗云截然髙峻之南山其上之石岩岩而特立今尹氏既为太师其势位之显崇赫赫然与髙山无异亦百姓之所瞻视也葢言有国者既为民所瞻仰即当于幽独之中时加谨愼事事务合乎民心以协好恶之公若不能絜矩惟徇一己之偏而辟焉则众叛亲离自容无地而为天下僇矣此不能絜矩之害又如此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
  此一节书是言天命因乎民心也曾子曰好恶所关得失非细大雅文王之诗云当殷先王未失其众之时亦曾对越上帝受天眷命而为天下主迨纣失人心天命乃因之而去今我周子孙宜以殷为监知峻大之天命不易保而常懐凛凛也诗人之意葢言上天之命去留无常惟视乎民心之向背为人君者若能絜矩与民同其好恶以得众心即民之父母故得国若不能絜矩但徇一己之偏以失众心即为天下僇故失国观诗所言信乎峻命之不易而有天下者可不思所以得民心而保天命乎
  是故君子先愼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此一节书是明君子得众得国之故也曾子曰民心之向背天命之去留系焉可见得失之机诚不可以不愼而其切要者惟在徳耳是故在上之君子虽无不当愼而必先从念虑之隐微检精密不使己之徳稍有昏昧此乃致谨于好恶之原而为絜矩之本也惟慎德则有德矣有德则众心观感皆归诚向化而有人有人则版籍毕收疆宇益广而有土有土则则壤成赋任土作贡而有财有财则经费不缺度支自裕而有用夫人土财用自在天下而惟德之既愼则能有之平天下之君子可不先知所愼哉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此一节书是言徳为平天下之要务也曾子曰人土财用皆因德而有可见徳为治平之本而众务之所从出也若财者虽经费所需必不可少然有徳自足以致之特治平之末耳夫德既为本则在所当急财既为末则在所当缓是以君子先愼乎德也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三节书是申言徳为本之意曾子曰徳本财末则当先愼乎德矣若将此德置之度外不加谨愼反将财视为分内惟行聚敛彼在下之民见上之所为如此莫不转相效尤以争夺为事则是在上者争鬭其民而施之以刼夺之教也葢天地之生财止有此数上既聚敛则下必困穷争夺之起亦势所必至耳故为上者外本内末而聚财于上则民必离心解体而怨叛于下未有财聚而民不散者也若内本外末以散财于下则民必同心爱戴而归诚于上未有财散而民不聚者也且民散则财不终聚又有不爽者如以言加人悖理而出则人必悖理而应之是悖出亦悖入也况财货为民命之所关倘额外加徴取之无度则民贫盗起终难保守是悖入亦悖出也夫始焉财聚则民散究之民散而财亦不能聚是民与财两失之矣平天下者可不务愼徳而以聚财为戒乎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此一节书是言民心即天意也曾子曰出入聚散之间可以见民心亦可以识天意矣康诰有云上天之命去留无常葢言人君一念而善则天命以此而得一念不善则天命以此而失夫善者即能絜矩以散财而得民心之谓也不善者即不能絜矩以聚财而失民心之谓也观天命之去畱总因乎民心之得失信乎欲凝天命者不可不思所以固结民心也与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寳惟善以为寳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寳仁亲以为寳
  此二节书是引古人之言以证内本外末之义曾子曰内本外末即考诸古人之言亦无不相合者昔楚书中王孙圉聘于大夫赵简子以楚之白珩为寳几何为问王孙圉对曰楚国不以白珩为寳惟以有德之善人能利生民而安社稷者为寳夫楚之所寳不在金玉而在善人可谓知内本外末之辨矣试再观舅犯之言昔文公为公子时避骊姬之难出亡在外后至秦其父献公薨秦穆公使人吊之且劝以兴兵复国为君于是文公之舅子犯教文公对曰出亡之人不以富贵为寳惟以仁爱乎亲为寳意以当亲丧之时不能尽哀痛思慕之心而遂兴兵争国虽得国不足寳也夫之所寳不在富贵而在仁亲亦可谓知内本外末之辨矣可见德本财末覇者之臣尚能知之而尚能言之况人主以天下为家而岂区区以财货为寳哉
  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此一节书是言用人先当择相也曾子曰天下之安危系乎人才之进退人才之进退视乎相臣之贤否必相臣公忠无我而后用舍得宜国家防利也周书秦誓有曰相臣之任不必观其技能当先观其心术若有一个臣挺然独立断断焉眞诚纯一初别无技能但其心则休休焉平易寛淡然无欲粹然至善其量之大如能容受天下之善焉见人之有才能则爱慕之心如己之有才能见人之俊羙通明而有彦圣之德则眞心好之不但形诸口中称赞之词此非虚慕延揽之名葢以天下之才德为己之才德而实能容之矣若用之而为大臣将见羣贤并进庶绩咸熙必能保我子孙使长享禄位必能保我黎民使长享太平岂非社稷之福邦家之光尚亦有利哉若使居百寮之上而无断断之诚乏休休之度见人之有技也则恐其愈己而妬忌憎恶使之不得効用见人之彦圣也则多方计较拂抑阻滞使之不得通达此其心私量狭实不能容受天下之才德若误用为大臣必至君子道消小人道长用舍颠倒国纪废壊子孙黎民如何能保其长乆不亦岌岌乎危殆之甚哉秦誓之言如此可见平天下在用人用人在立相相臣之心有公私即天下之势有安危其间撡进退之权而得好恶之正者是在仁人矣
  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
  此三节书是言仁人好恶之公而歴指其不公者以戒之也曾子曰媢疾之人妨贤病国如此使人君或为私意所牵畧存姑息则贻害有不可胜言者惟仁徳之主至公无私深恶此媢疾之人于是放弃流徙之且迸逐之于边逺之地不与之同处中国其深恶而痛絶之如此正孔子所谓惟仁人能爱人能恶人也葢小人不去则君子不进絶小人正所以安君子惟吾心纯乎天理之公故好恶皆得其正此用舍之尽其道而能絜矩者也若夫明知贤人之可好而不能举或举之延缓而不能早是以优柔之心待贤岂不是慢明知不善之可恶而不能退或退之姑息而不能逺是以寛纵之心养恶岂不是过夫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逺皆絜矩而未能尽其道者也甚且有奸邪谗謟之人本人之所共恶者喜其顺己而好之忠良正直之人本人之所共好者怒其违己而恶之夫好善恶恶乃人之本性如此好恶倒置是谓拂人之性既拂人性必失人心既失人心必失天命菑害及身有必然者又何足以语好恶之正哉葢好恶得当则贤才用而国家以昌好恶不当则小人进而菑害以至可见人君之好恶所关于天下者甚重而用人之不可不絜矩也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此一节书是总言得失之几而见絜矩之必本乎君心也曾子曰仁人之能好恶如此不仁之不能好恶如彼得失之几相去悬絶者以其存心有不同也是以君子有此絜矩之大道以平天下其得其失非可外求良由一己之心即千万人之心以心推心自能无间必也忠以尽己而不欺信以循物而不伪吾心之中浑然天理由是见之好恶各当其可而絜矩之大道以之得矣若或骄焉而矜夸自尊泰焉而纵侈自恣则一心之中私意充塞由是任情拂性倒置乖张而絜矩之大道以之失矣得失之几防如影响然则平天下者可不勉于忠信以求尽其所以絜矩者哉葢天人去留之几皆决于吾心理欲之介可见荡平大道不外一心信乎絜矩为平天下之本而君心尤絜矩之本与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此一节书是明足国之道在乎务本而节用也曾子曰积贮者天下之大命君子亦不能舍此以为国但自有正大之道可以生财而不以私意为聚敛之术耳其道惟何财产于地亦由于人若力作者少则地利不尽财何由生必也以九职任万民以三农生九谷国无游民则惰游禁而生之者众矣官役廪禄皆百姓之脂膏公家之帑藏若冒滥者多则供应浩繁财从此匮必也位无冗员官无冗食则耗蠧絶而食之者寡矣农事有时失一时则三时之功尽废必也轻省徭役使得尽力南亩则出作入息不夺其时而为之者疾矣国家制用量入为出不量出为入必也撙节用度停止无益之费则耕九余三蓄积有方而用之者舒矣夫生众为疾既有以开其源食寡用舒又有以节其流公私咸给君民各足此乃经国久逺之规模岂但一时之饶哉要之财可生而不可聚聚则剥民生以自奉生则因天地之自然平天下之大道即理财一节自与后世富强之谋异矣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此二节书是发眀内本外末之意也曾子曰仁德之君知生财之大道不在专利则不私其有而自享安富尊荣之奉此是舍财以发达其身也不仁之君不知生财之大道专利于上而朘民以生由是天下离心而有败国亡身之祸此是舍身以发达其财也散财聚财利害之逈絶如此且仁者以财发身终未有无财者也葢君以是心爱民之谓仁民以是心报君之谓义上不好仁而下不好义者有矣未有轻徭薄赋上以爱惜黎元为念而下不知感激爱戴各输忠悃好义以报効者也下不好义因之不终其事者有矣未有好义而于分所当为之事不踊跃趋赴竭力以图其成者也至于好义则力之出于己者且不惜而况府库之财君所积贮未有不为之防防保守而财不为吾有者也上一好仁而其效如此葢仁者通天下为一身不问有无不言多寡天下之滋荣即一身之滋荣上以此爱下下以此报上散财之效不大彰明较着耶人主安可以不务志仁乎哉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寕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此二节书是反覆义利之辨见用人理财之原相合也曾子曰鲁大夫孟献子之言曰人臣初仕为大夫家畜马乗己食君禄不当理论鸡豚小事侵民之利卿大夫以上丧祭得以用冰之家既有厚禄不当又畜养牛羊侵民之利至若卿有采地可出兵车百辆之家其赋税所入自足以供给用度不当养畜聚敛之臣剥下奉上夺取民财与其有聚敛财货之臣寕可有盗窃府库之臣葢盗臣但能伤己之财而聚敛之臣则至于伤民之命也献子之言虽为有家者训而实为有国者言此谓有国者不可专利于己以利为利但当公利于民以义为利也且夫以利为利果真利乎哉大凢人君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岂是君上之本意必有小人借此希宠干进倡为富国之说以导之人主不察其掊克之害以为长防付之重任不知小人之使为国家专事聚敛民穷财尽上干天怒下失人心天菑人害杂然并至此时即有善人君子极力挽回而事势已去亦无可如之何矣求利未几害即随之此谓有国者不当以利为利而当以义为利也总而论之平天下在絜矩絜矩在公好恶公好恶之要不出理财用人二端诚能愼德以清其原忠信以立其诚撡用舍之公严义利之辨则得国得众不外是祈天永命亦不外是将格致诚正至此有实功脩齐治平至此有全效所谓明德新民信乎其能止于至善也哉
  右传之十章释治国平天下








  日讲四书解义卷一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
  中庸【上】
  中庸一篇乃列圣相之心法子思惧其久而失真故笔之于书以诏后之学者凡三十三章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其功在致知力行其要在诚身尽性始于存养省察极于知化达天实体是书之意而行之则先圣之统不患无焉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脩道之谓教
  此一章书是子思正道统之以眀天人合一之理首节乃先言道之所自来也子思曰学问之理莫精于性命圣贤之功莫大于道教世亦知性道教之名果何谓哉盖天之生人既与之气以成形即赋之理以成性故在天则为元亨利贞而四时五行庶类万化莫不由是而出在人则为仁义礼智而四端五典万事万物之理无不统于其间其禀受赋畀即如天
  之命令所谓性也由是循其性之自然则事事物物莫不各有当行之路仁而为父子之亲义而为君臣之分礼而为恭敬之节智而为是非之辨其应用酬酢无非性之本有而不参以人为之私所谓道也然性道虽人所同得而气禀有清浊厚薄之异是以私意人欲或生其间而不能尽率其性者有矣惟圣人因其当行之道而为之品节防范以为法于天下节之以礼和之以乐齐之以政禁之以刑使贤者可俯而就不肖者可企而及以复其性分之所固有所谓教也盖道由性而出言道而不言性则人不知道之本原而或索之浅近道由教而眀言道而不言教则人不知道之功用而或索之空虚道之大原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所以脩道之功湏臾不可离也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隠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此二节书是言道不可离而君子能尽静存动察之功也子思曰道率于性性无不有则道无不在大而纲常伦类小而日用饮食莫不各有当然不易之理充塞天地贯彻古今无湏臾之顷可得而暂离也如道而可离则非率性之谓矣故圣人为教因其不可离者而品节之君子为学亦因其不可离者而持守之而其所以持守之功止有动静两端当其静也不待目有所睹而始戒慎也虽其所不睹之顷未与物接此心常惺惺然戒谨祗慎而不敢忽不待耳有所闻而始惧也虽其所不闻之顷寂然不动此心常凛凛然惶危惧而不敢忘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静中有湏臾之离也及其动也人苐知众着之为见不知幽暗之处意念一发而善恶之几已动是至隠而万象以昭岂不是莫见乎隠人苐知共彰之为显不知细微之事迹虽未露而善恶之几已是至微而万形以具岂不是莫显乎微故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独知之地尤加警醒时时敬慎所以遏人欲于将而不使动时有湏臾之离也盖理欲之闗天人之介出此入彼间不容髪惟戒惧以全其体则静时皆存性之功慎独以审其几则动时皆见性之地此君子之学莫大乎主敬一动一静宻于无间所以能湏臾不离道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此一节书是即性情以眀道不可离也子思曰君子主敬之功其于道不敢有湏臾之或离者盖以道之体用即人之性情也如人与事物相接顺意而喜拂意而怒失意而哀得意而乐四者人之常情当其未发之时浑然在中心无一物无所偏谓之中及其既与物接喜怒哀乐随其所发皆当乎理心体畅洽与未发之中全无乖戾谓之和是中也者性之徳而道之体寂然不动全体已具至无而涵天下之有至虚而宰天下之实万事万物之理莫不根本于此乃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情之正而道之用感而遂通四达不悖一人之情即千万人之情千万人之情不异乎一人之情古今事物之变莫不共由于此乃天下之达道也道之体用不外于心之性情如此此静存动察之功所以不容少间而道之不可湏臾离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此一节书是言体道之极功也子思曰中和之理约之虽在一心放之则弥六合特患工夫不至故功化未神耳惟君子自其不睹不闻之时所以戒惧者愈宻以至于至静之中毫无偏倚是能推致夫中之极而大本立矣尤于隠微幽独之际所以谨其善恶之几者愈精以至于应物之处毫无差谬是能推致夫和之极而达道行矣由是吾之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七政四时不愆其度山川岳渎各得其常而天地以位焉吾之气顺而万物之气亦顺鱼鼈鸟兽咸若其性飞潜动植各遂其生而万物以育焉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大本达道自有全量致中和之效验如此合而观之天命谓性天之生人也戒惧慎独人之事天也中和位育人之成天也人心即天心故心尽而天应人事即天事故事脩而天从君天下者诚能静存动察履中蹈和神与性会心与天通则天清地宁万物茂育可还至而立效岂虚语哉
  右第一章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此一章书是严道统之防也子思曰仲尼之言曰日用常行皆有无过不及之理是为中庸乃天命所当然而人心之所同有者然惟君子能体此中庸与之适合若小人则于中庸之理大相违背而反是焉仲尼之言如此夫中庸之理人所同得乃惟君子能之而小人不能者何哉盖君子静时既能戒慎惧心存天理而动时又能随时处中合乎大道此所以为中庸也小人静时既心徇人欲而动时又肆欲妄行此所以反中庸也君子小人之辨只在敬肆之间而已要之道统之必宗仲尼垂训立教昭如日月子思惧贤智之害道又邪之乱真故引孔子之言以严其防见中庸之统必归君子而非小人之可得而窃取也
  右第二章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此一章书是言中庸之妙以醒世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天下之理过则失中不及则未至惟中庸之徳无太过亦无不及乃日用寻常所遵行而不可易者真尽美尽善而无以复加矣乎但今世之人气质多偏复为习俗所囿故所知所行非流于太过即失之不及鲜有能适合乎中庸者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夫中庸之道本人心所同具天理之当然乃小人反之而众人又鲜能之必頼脩道立教之圣人斯胥一世而归于至善之域也
  右第三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眀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此一章书是眀中庸鲜能之故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道如江河之行于地岂有阻塞而不行者今乃不行于天下我知之矣盖行道由于眀道世之资禀聪眀者既穷髙极逺知所不必知而过乎中愚者又蔽于一曲暗于大道而不及乎中是智者既以道为不足行而愚者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不行也道如日月之眀于天岂有晦昧而不眀者今乃不眀于天下我知之矣盖眀道自能行道世之资禀贤能者既骇世惊俗行所不必行而过乎中不肖者又安于故常溺于物欲而不及乎中是贤者既以道为不足知而不肖者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不眀也若此者岂道之逺于人哉夫道命于天率于性乃寻常日用之所不能外者但人由之而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弊耳譬诸饮食人于终日间谁不饮食也鲜有能知其滋味者使其能察识焉则不出饮食之外而自得其味之正不出日用之外而自得乎道之中矣可见谁非道中之人谁可湏臾离道之人是在勉强学问化其气质之偏而合乎理义之中也
  右第四章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此一章书是慨当世之不能行道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中庸之道惟其眀之者寡所以行之者鲜其不行于天下矣夫夫以当行之理而人莫之行岂非智者之过愚者之不及耶是必开天眀道之圣人乃能立万古行道之极也与
  右第五章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隠恶而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此一章书是举舜之大知以见道之所以行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人非知无以见道然而知有大小即量有偏全惟古之帝舜其为大知也与人之聪眀自用则隘博揽则宏舜抱濬哲文眀之资而不敢自恃每事必问之于人虚心体访毫无勉强即刍荛之言以为至理所寓细加审察不以浅近而忽之其无遗善如此于所问所察之中有言之不当于理者则隠匿包容未尝宣露阻其来告之意言之当于理者则播称賛使之劝勉以坚其乐告之心其广大光眀又如此然言虽当理而众论纷纭或大过或不及有两端焉于是兼综众説权衡轻重以求其义理之至当至于一致之归不可易有其中焉然后措之事业见诸施行就众説所有之中还用之于民而己不与其择之审而行之至又如此此不自恃其聪眀而合天下之聪眀为聪眀不自恃其才识而合天下之才识为才识故其知益精其量愈广舜之所以为舜者其以斯乎盖问察隠有以见其寛宏博大兼该众善而无遗执两用中有以见其精宻详审极于至善而无偏此知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夫千古聪眀睿智之君首推虞舜疑有髙天下而不可及者乃虚懐若谷不自用而取诸人如此可见知之所以大者在乎眀目达聪而不在恃一人之见也
  右第六章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防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此一章书是举道不眀之端以起下章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眀于理者必能固守犹之眀于事者必能避患今之人皆自许曰凡事之未来我皆知之宜其防患于微也乃祸机当前茫然不觉有如禽兽罹于罟擭防阱之中尚不知退避安得为知乎今人之为道者亦然其自言曰凡理之至微我皆知之宜其能择而守也乃于中庸之理虽亦知辨别出来而竟为私欲所间不能守于期月之近此道之所以不眀也盖见之眀方守之定守之不固正坐见之不真尔然则格物致知顾不重且要哉
  右第七章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此一章书见必如顔子为人而后道始可眀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中庸之理散见于事物之间但在人能择而守尔惟顔回之为人也凡遇事物之来必详加辨别以求所谓中庸者但得一至善之理即躬行实践拳拳然奉持在心胸之间坚守而不复失矣盖顔子惟知之真所以守之固此行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眀也学顔子之学者宜留意焉
  右第八章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刄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此一章书是承上言中庸择守之难以起下章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天下国家至难治然有眀敏之才者可以使之均平爵禄人所争慕然有防洁之操者可以辞之而不顾白刄人所畏犯然负勇敢之质者可以蹈之而勿避此皆不为难事惟是中庸之理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于日用常行之事而有至当不易之理非义精仁熟无一毫人欲之私者未易几此此所以中庸不可能也然则有志于斯道者岂可不纯其择守之功哉
  右第九章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寛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此一章书言必得君子之强而后中庸可能也子思曰昔者子路求所以操持坚定足以任道者故问于孔子曰如何乃为刚强孔子曰强亦不一今汝之所问其囿于南方之风气而为南方之强与其囿于北方之风气而为北方之强与抑根于义理不囿于南北而为汝学者之强与何言乎南方之强也如人有不合于理则寛容柔顺以教之或有以横逆相加者亦直受之而不报是为南方之强盖南方风气柔弱故其人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而以含容之力胜人其长厚之风犹近于君子之道君子居之何言乎北方之强也彼戈兵甲胄之属凶器也乃视若衽席而安之虽至战鬬而死亦无厌悔之意是为北方之强盖北方风气刚劲故其人能为人之所不敢为而以果敢之力胜人其武勇之习一纯乎强者之事强者居之若汝之所当强者非君子之强乎君子之处人蔼然可亲而又志节凛凛不肯随波逐流违理从众是为和而不流其强也不亦矫乎君子之处己卓然守正而始终极其坚定不至有所倾挠依附是为中立而不倚其强也不亦矫乎当国家有道之时君子则以行道济时为念不肯变未达时之志行其强也不亦矫乎当国家无道之时君子则以守义安命为主即至于死地而不肯变平生之节操其强也不亦矫乎盖南北之强在以气质胜人君子之强则惟以义理自胜有君子之强而后中庸可能矣
  右第十章
  子曰素隠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此一章书是以中庸之道归诸圣人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今有人焉深求隠僻之理以知人之所不必知过为诡异之行以行人之所不必行其意盖欲求名也而人情又厌常喜新故之后世容或有称述之者此失之太过而为所不当为者也我则止求吾所当为者而此隠怪之事断然弗为之矣又有求道之君子亦知道之当为勉力遵行乃不能实用其力至于半涂而废焉此失之不及不当己而已者也吾则行之于始必要其终而自弗能已矣至于备道之君子所知所行无过不及依乎中庸之理是与道为一者也虽其闇然自脩或不见知于当世而絶无怨悔之心是与道相终始者也非至诚无息纯亦不已之圣人其孰能之有志于中庸之道者其亦当知所取法矣
  右第十一章
  君子之道费而隠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此一章书是申眀首章道不可离之意而极言道之无所不在也子思曰道命于天率于性人人具足而尽之者惟君子则道属之君子矣夫君子之道有体有用其用广大而无穷其体微宻而不可见者也以知而言虽夫妇中之愚者亦有本然之良知于凡日用常行之理亦有能知之者及其全体之至虽生知之圣人见闻所限亦有不尽知者焉以行而言虽夫妇中之不肖者亦有本然之良能于凡日用常行之理亦有能行之者及其全体之至虽安行之圣人时所阻亦有不尽能者焉不但圣人虽天地如此其大也而或覆载生成之有偏或寒暑灾祥之失正亦不能尽如人意而人犹有怨憾之者是道不遗于常人而亦不尽于圣人天地可见道无不在矣故就君子之道而语其大则无逺不包天下安得更有大于道者而能载之乎语其小则无微不入天下安得更有小于道者而能破之乎君子之道如此可谓费矣而其所以然者则隠而莫之见也故曰君子之道费而隠
  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此二节书是引诗以证道之费而隠而又结言之也子思曰道之费而隠如此不可观诗而悟乎大雅旱麓之篇有云鸢之飞则至于天鱼之跃则在于渊诗果何言乎盖鸢之飞有所以飞者是言道之昭著于上也鱼之跃有所以跃者是言道之昭著于下也夫天地间无非物即无非道举一鸢而凡在上者可知举一鱼而凡在下者可知道之费于此益见矣而其所以然者则非见闻所及岂不隠乎总而论之君子之道由其一节而论则托始于夫妇居室之间而知能有所不遗及推而极之以求其全体则天髙地下莫非此理之昭著又何知能之可遽尽乎道之不可离如此此君子戒惧慎独之功所以不可已也与右第十二章
  子曰道不逺人人之为道而逺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逺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逺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逺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此一章书是言道不离人而因示人以体道之实功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道率于性不外人伦日用之间何尝逺人故为道者为人而已若人之为道必欲离人而求诸髙逺便非所谓率性之道矣何以见之豳风伐柯之诗有云人之执柯伐木以为柯者其长短法则即在所执之柯而不逺矣自我言之所执者一柯而所伐者又一柯邪目视之犹有彼此之别而以为逺也若道则与人为一非若柯之有两故君子治人不过就人身原有之理责成于人苟人而能改则亦已矣更不多求于人之外也岂欲其逺人以为道哉夫道不逺人亦以不逺于人之心尔若能尽己之心而忠推己之心而恕则私去而理见去道自不逺矣忠恕之事何如如人以非理施诸己此己心所不愿者则以己心度人心知其与我无异亦勿以施于人以此求道何逺之有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徳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此一节书是孔子自言其不逺人以为道之事也曰君子之道其大端有四反之于丘则未能一焉如所求乎为人子之理欲尽孝以事父乃我之所以事父未能尽孝也所求乎为人臣之理欲尽忠以事君乃我之所以事君未能尽忠也所求乎为人弟之理欲尽弟道以事兄乃我之所以事兄未能尽弟也所求乎朋友之理欲尽友道以交友乃我之所以先施于友者未能也然必如何以求其能哉盖以子臣弟友之道体之于身庸徳也则行之而践其实以子臣弟友之道发之为言庸言也则谨之而择其可然行易至于不足不敢不脩徳而益勉其行言易至于有余不敢有尽言而益求其谨惟谨之至则所言者皆与所行相顾而无言过其行之虑所行者亦与所言相顾而无言不逮行之患君子之于言行如此岂不为慥慥笃实者乎此我之所当取法以自脩者也敢逺人以为道哉世之求道者每舎人伦物则之常而鹜于髙深渺茫之域不知人外无道道外无人既失其所以为人又安问其所以为道乎亦惑之甚也右第十三章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随在尽道之意子思曰凡人所处之位不同各有当行之道君子但因见在所居之位而尽其所当行之道未尝于位之外别有所愿慕盖求尽于本分之内自不暇及于本分之外也所谓素位而行者何也人之所遇惟顺逆两境而皆有可安之处如见在富贵则行富贵所当行之道而不至于滛见在贫贱则行贫贱所当行之道而不至于滥见在夷狄则行夷狄所当行之道而不改其行见在患难则行患难所当行之道而不变其守道随在而尽则心亦随寓而安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其本心之理焉所谓素位而行者如此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此三节书是言君子之学正己反求而不愿乎外也子思曰大凡人居上位则好作威以陵下居下位则好附以援上君子则不然在上位则不侵陵乎下在下位则不攀援乎上惟知正己求完己之分内而无邀求于人之心夫有求而不得则怨生今无求则自无怨但见中心泰然虽上而不得于天亦顺受其正而无所怨憾于天下而不合于人亦安于所遇而无所罪尤于人又何愿于外乎惟其素位而不愿外故君子一身之所履虽有顺逆之境而宅心平易随寓而安至于穷通得丧一聼诸天命之自然而无一毫慕外之心岂若小人逞其私智于倾险之途以妄求幸得之福哉是道也夫子盖尝言之矣夫子有曰射虽一技之微而其心则有似乎君子何以见之盖君子凡事皆正己而不求于人即如射者失诸正鹄之的而不中但反求诸己以为技艺之未精更不怨胜己者故曰射有似乎君子观此而君子之素位而行不愿乎外益可见矣
  右第十四章
  君子之道辟如行逺必自迩辟如登髙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此一章书是示人入道之序也子思曰君子之道虽无所不在而求道之功则必以渐而进谨于彞伦日用之常而后可造夫圣神功化之极审于隠微幽独之际而后可底于中和位育之全辟如人欲行逺必自迩始迩即所以为逺也辟如人欲登髙必自卑始卑即所以为髙也君子之道正与行逺登髙相似小雅棠棣之诗有曰人能于闺门之内妻子情好契合如鼓瑟琴无有不和之处兄弟之间翕然友爱既极其和乐且又久而不变则能宜尔之室家乐尔之妻孥矣诗言如此孔子读此诗而賛之曰人能和妻子宜兄弟如此则父母之心其亦安乐矣乎夫即一家言之父母在上是髙逺者也妻子兄弟在下是卑迩者也由妻子兄弟之和而遂致父母之顺岂非行逺自迩登髙自卑之一验乎求道者可以知其序矣右第十五章
  子曰神之为徳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眀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此一章书是即神以眀道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天地间只是隂阳二气而二气之良能为神其为徳也流行不穷殆至盛矣乎何以见其盛也天下惟有形者可见鬼神无形虽视之而弗见惟有声者可聼鬼神无声虽聼之而弗闻然鬼神虽无形无声而凡有形有声之物皆鬼神为之体不可得而遗也至无而至有至虚而至实何其盛耶即以祭祀一端验之鬼神之灵能使天下之人皆齐眀以肃其心盛服以肃其身于以奉承乎祭祀斯时也但觉鬼神之精□洋洋乎流动充满恰如在上一般而在上皆鬼神也恰如在左右一般而左右皆鬼神也所谓体物而不可遗者于斯验矣试观大雅抑之诗曰神之来也不可测度则虽极其诚敬尚有愧况可厌射而不敬乎观于此言益可以见鬼神体物而不遗矣夫不见不闻鬼神微矣而体物不遗又极其显何哉盖鬼神之屈伸徃来总一实理为之所谓诚也惟其诚则有是理必有是气自发见昭著而不可揜如此夫此鬼神之徳所以为盛也人之体道者焉可不以存诚为要务哉
  右第十六章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徳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此一章书见舜能尽庸徳之量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人子事亲皆当尽孝然惟古帝舜其为大孝也与夫为人子者非徳不足以显亲舜则生知安行徳为圣人其显亲之孝为何如非贵不足以尊亲舜则受尧之禅尊为天子其尊亲之孝为何如非富不足以养亲舜之富奄有四海以天下养其养亲之孝为何如且上而使宗庙飨天子之祭所以为亲光前者至矣下而使子孙保诸侯之封所以为亲后者至矣舜之徳福兼隆如此诚有非常人可及者此其所以为大孝与
  故大徳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夀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徳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徳者必受命
  此四节书是言圣人有大徳而后能备大福也子曰夫舜之徳福兼隆固所以为大孝然徳又福之本也故有圣人之大徳而徳中自有尊荣必得天子之位徳中自有福厚必得四海之禄徳中自有令闻必得显著之名徳中自有久道必得永逺之夀皆理之自然不求而自应者也此岂天之有私乎哉尝观于天之生万物必因其材质之可厚而加厚焉如物之栽植者本有生意便从而培养之至物之倾仆者本无生理便从而覆败之或培或覆皆物之自取而天未尝有意于其间也嘉乐之诗有云可嘉可乐之君子有是显然昭著之美徳既宜于在下之民又宜于在位之人以是为天所眷顾而受天之禄天既保爱之佑助之而命为天子又从而申重之保佑之不已使之获福于无穷此天之眷徳又有可徴者也由此观之可见有大徳者必然受天之命而为天子今舜既有是大徳则其受上天笃厚申重之命而享禄位名夀之全固理之必然者尔尚何疑哉夫舜之徳为大徳斯孝为大孝舜圣人也而实孝子也舜之圣圣之孝者也舜之孝孝之圣者也故为天下万世法右第十七章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此一章书是子思引孔子所言文武周公之事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自古帝王于父子创述之际多有不足于心之处即不能无忧若全无所忧者其惟我周文王乎何以见之文王以王季之贤为之父以武王之圣为之子王季积功累仁造周家之基业是贤父作之于前也武王继志述事集周家之大统是圣子述之于后也父作子述前后皆有令徳文王之心更无不足之处此其所以无忧也文王之事如此至于武王述之之事更有光大前人者周自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勤劳王家文王三分天下有二是时人心天意无不顺应王业之端绪始基之矣武王能继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应乎人心顺乎天命诛纣无道壹着戎衣遂克商而有天下是时诸侯率从万姓悦服东西南北无不称功颂徳身不失天下之显名于是易侯而王而尊为天子化国为天下而富有四海之内上而祖宗则隆以王者之称祀以天子之礼自文王以前皆奉于宗庙而飨之下而子孙则世三十歴年八百自成康以后皆守其基业而保之无非承祖考之烈顺天人之心而合乎理之所当然也武王之事如此
  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此一节书是言周公制礼以全武王子述之事也子曰武王受命为天子时已末年矣凡所以述文王之事尚有欲为而未暇及者周公乃身任其责因时制礼展其欲展之孝思广其未广之恩意以成文武之徳近而追崇古公为大王季歴为王季不王其身而王其号盖推文武之意而及乎王迹之所起也逺而自祖绀以至后稷皆祀以天子之礼不王其封而王其飨又推大王王季之意以及于无穷也斯祀礼也皆本乎天理之安人情之至岂独自尽其孝已哉又推之以及天下达乎诸侯与大夫及士与庶人使皆得随分以尽其孝如父为大夫子为士葬则以大夫之礼祭则以士之礼如父为士子为大夫葬则以士之礼祭则以大夫之礼盖葬用死者之爵贻之以安也祭用生者之禄俾尽其情也又制为丧服之礼期年之丧自庶人上达乎大夫而止天子诸侯无伯叔昆弟之丧亲不敌贵也三年之丧自庶人上达乎天子皆通行之此乃父母之丧子于父母罔极之恩无分贵贱贵不敌亲也追王上祀之礼致孝于祖先葬祭丧服之礼推及于天下皆縁情制礼周详曲当以成文武之徳也周公之事如此子思引此以见文武周公能尽中庸之道是亦费之大者也帝王体中庸之道当以文武周公为法
  右第十八章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此一章书是引孔子称武王周公之达孝而言其所以尽孝者在继述也子思曰孔子之言曰凡人之孝止于一身一家未必达之天下惟武王周公能推其孝亲之心尽伦尽制使人人皆得以尽其孝所以天下之人通谓之孝而无异词其达孝矣乎夫武周所谓达孝者何哉凡前人有志未逮而成就之为继不必前人有此志而吾之所存合天则隔世相感是为善继人之志前人有事可法而遵行之为述不必前人有此事而吾之所为当可则易地皆然是为善述人之事此所以因时随分一酌乎理而推四海万世而为达孝也
  春秋脩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
  此二节书是举武周所制祭礼以眀达孝也子曰武王周公之所以善继述者即其所制祭祀之礼可见也自春徂秋四时皆有祭临祭之时于祖庙中门堂寝室必加洒扫整饬以致其严洁于先世所藏之重器必陈而列之以示能守于先王所遗之裳衣必设之以授尸使神有所依而致其如在之诚于四时之食各以时物荐之以奉人者荐神而将其生事之敬其于时祭之致孝者有如此再以祫祭之礼言之宗庙之次在左者为昭左阳也昭取阳眀之义在右者为穆右隂也穆取隂幽之义此建立宗庙之位置也当祫祭于太庙则羣庙之子孙皆来与祭其宗庙中序立之礼亦依祖宗世系以次相序乃所以序其孰为昭孰为穆亲亲使不紊也至于异姓助祭外服有公侯伯子男内朝有卿大夫士皆序之以爵尊者在前卑者在后乃所以辨其孰为贵孰为贱贵贵使不越也其同姓异姓与祭俱有职事如宗掌祠祭祝读祝文至于司尊司爵之类皆事也序其执事惟贤是任乃所以辨其徳行之优威仪之美与趋事之熟贤贤使不掩也祭毕而饮福则同姓兄弟与异姓之賔众人互相劝饮谓之旅酬必使各家在下之子弟举觯于其在上之父兄以相酬酢乃所以逮及贱者亦得以有事为荣幼幼使伸敬也至异姓宾退独燕同姓则以毛髪黒白之色别长幼为坐次乃所以就尊卑中各序年齿不论贵贱老老以加敬也其庙中恩义之周悉又如此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眀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此二节书是结言继述之善而又悉举礼制之通于治道也子曰武周所制祭祀之礼既善且备如此皆善体先王而为之者也先王对越祖考有位焉今所践者即其位也先王升降周旋有礼焉今所行者即其礼也先王声容感格有乐焉今所奏者即其乐也祖考是先王之所尊者也今春秋祭祀用致诚恪于上以敬其所尊子孙臣庶是先王之所亲也今周列在庙广推恩义于下以爱其所亲以此观之武周之奉事先王事死犹夫事生事亡犹夫事存真善继善述无所不至孝之极至者也称曰达孝不亦宜乎然祭祀之礼又不止此也有郊社之礼焉郊以祭天冬至祀天于圜丘社以祭地夏至祀地于方泽盖所以奉事上帝与后土答其覆载生成之徳也有宗庙之礼焉或五年一禘而合飨于太庙或四时有祭而分荐于羣庙盖所以祀其祖先尽吾报本追逺之诚也夫郊社之所以享帝禘尝之所以享亲其礼至大其义至精惟圣人能制之亦惟圣人能眀之苟能眀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则仁孝之理推之万事万物无所徃而不当治国之道即此而在其如视诸手掌甚眀而易见者乎武周制礼不惟善体先王而且通于治道有如此子思引此以见武周之孝尽伦尽制皆有合乎中庸之道是亦费之大者也帝王以孝治天下于制礼作乐理眀治幽之间宜加之意焉右第十九章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三
  中庸【下】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
  此一章书是子思引孔子论政以眀中庸之道也通章以人存政举为主而其大要不外乎脩身昔哀公问政孔子对曰为政之道无他法祖而已昔我文王武王以圣人为君又有周召之臣为之辅佐当时所行政事酌古准今万世无弊今犹布列于方策之中若周官周礼诸书昭昭乎如掲日月循而行之固不难也但有治法必有治人使当今之时上有励精图治若文武之君下有实心任事若周召之臣则纪纲法度灿然具举文武之治可再见也不然者无治人则无治法其人既亡其政亦遂灭息方策所载徒文
  具尔所以然者盖人之为道能敏速于政元首股肱一心一徳兴利除弊以収眀作之功易易也犹夫地之为道最能敏速于树土脉时动万物资生百果草木勾甲拆无留待也人政之相因如此而况文武之政也者显谟承烈尽善尽美朝发夕效尤为敏之至极者如草中蒲苇比之他物其生为尤易也可见政举非难人存为难君与臣奋志求治而谓文武之政不可复未之有也
  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脩身以道脩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此二节书是以行政责于君身而指仁义礼为脩身之要也子曰人君欲行文武之政止在选建贤才而任用之贤才进用则百度振举故为政在乎得人然人君一身乃臣下之标准如欲取人必先脩治其身然后好恶取舎皆得其宜而贤才无不望风乐附故取人莫若以身若脩身又必于五伦之理各尽其当然之实然后纲常彞纪反身而备故脩身莫若以道若脩道又必全乎本心之徳慈爱恻怛周流无间则伦理之间一皆真意贯彻故脩道莫若以仁脩道以脩身脩身以取人人存政举一以贯之矣夫脩道而必以仁者何也盖所谓仁者乃人生之初所具恻怛慈爱之性人之所以为人也虽日用彛伦仁无不至而其始必由一本以为推广故惟亲亲为大有仁则有义义者乃吾心分别事物化裁之本所以为权衡庶务之宜也然经权常变神运无方惟尊崇有徳之贤始能讲眀此理施为各当故惟尊贤为大若亲亲之中如父子则当孝慈兄弟则当友恭宗族则当惇叙又有隆杀之不同尊贤之中徳之大者则师事焉徳之小者则友事焉又有差等之各异其间轻重髙下皆由天理节文之自然不可过不可不及乃礼之所生也脩身脩道者可不于是而审求之乎
  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思脩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此一节书是承上文言脩身之要尤在知天也子曰夫为政在人取人以身则君子一身实取人立政之本苟身之不脩则无以取人即无以立政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脩身以道脩道以仁而仁莫大乎亲亲苟不能善事其亲则无以为扩充推准之本身不可得而脩矣故思脩身不可以不事亲欲尽亲亲之仁又必尊礼贤人集思广益然后于亲亲之道讲究精防是非辨白继志述事无施不宜故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至若亲亲尊贤各有等杀皆天叙天秩自然之理知之不眀则亲疎混淆贤愚倒置所尊所亲皆失其当矣故思知人又不可以不知天知天则亲贤之等杀眀而所为脩道以脩身者不外是矣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徳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此二节书是详言脩道之事而勉人以知行也子曰试举脩身脩道者详言之天下古今所共由之道有五所以行此达道者有三何谓五达道一曰君臣主于义二曰父子主于亲三曰夫妇主于别四曰昆弟主于序五曰朋友之交主于信此五者人之大伦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达道也何谓三达徳一曰智所以知此道者二曰仁所以体此道者三曰勇所以强此道者此三者天命之性天下古今所同具之达徳也然其所以行之者又只在一诚而已诚则真实无妄知仁勇之徳皆为实徳而达道自无不行不然则伪妄得而入之徳非其徳矣又何以行达道哉达徳固所以行达道然人之资禀容有不齐以知而言或有天性清眀义理昭著生而知之者或有反覆讨论待于学习然后知之者或有学而未达必至困心衡虑然后知之者此三等人闻道虽有早暮及既知之后其所至无异同一知也以行而言或有徳性纯粹安于义理自然能行之者或有真知笃好亹亹不已若有所利而行之者或有力未能至勉强奋发而后能行之者此三等人行道虽有难易及成功之后其所至亦无异同一行也人能勉强学问自强不息岂气禀之所得限哉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脩身知所以脩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此二节书是言下学入徳之功以为脩身立政之本也子曰人之资禀虽有不同而变化气质未尝无术如智以眀道固非愚者之所及然能笃信好学讨论古今事物之理则闻见多而聪眀日益于以眀理而近乎智不难矣仁以体道固非自私者之所及然能自强不息实用其省察克治之功则人欲尽而天理复还于以进道而近乎仁不难矣勇以任道固非懦者之所及然能耻不若人常存其愤发愧励之心则志一动而气随之于以立志而近乎勇不难矣夫脩身以道而知仁勇三徳则所以行此道者人苟知夫好学力行知耻三者足以近之则有以入乎达徳即有以行乎达道所以脩治其身之事皆知之矣在我之理即在人之理既知所以脩身则所以治人而使之各尽其道者无不知之无间于物我矣一人之理即千万人之理既知所以治人则所以治天下国家而使之各尽其道者亦无不知之无分于遐迩矣夫以天下国家之治而要不外乎脩身如此故君子不可以不脩身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脩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羣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逺人也懐诸侯也
  此一节书是举九经以眀为政之次序也子曰由脩身以推之至于治人治天下国家则人存政举施之有要是故人君治天下国家其经常之道万世不可易者其目有九焉首曰脩身皇建有极所以端本清源为天下国家之准也次曰尊贤师臣賔臣所以収启心沃心之助也次曰亲亲敦睦九族所以笃本支百世之谊也由家以及朝廷曰敬大臣公六卿论道率属体统不可不优曰体羣臣庶僚百职疏附后先君恩不可不渥由朝廷以及国曰子庶民元后作民父母抚字之仁所当也曰来百工制器所以利用庀材治事所当也由朝廷以及天下曰柔逺人所以加恩賔旅使不至有穷途之叹曰懐诸侯所以奠安六服使不至启窥伺之心此数者其道有常其序不紊故谓之九经昔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者大要总不出此
  脩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体羣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逺人则四方归之懐诸侯则天下畏之
  此一节书是言九经之效也子曰九经具在患人主不能力行尔诚能脩治其身则达道达徳浑然全备可以为天下国家之倡道立而人皆知所则效矣能尊礼贤人则启沃有资于凡脩己治人之理贯彻通晓无所蔽惑矣能亲其亲则诸父昆弟和协辑睦无所怨叹矣能敬大臣则信任既専才猷得以展布虽遗大投艰皆有所慿借而于事不矣能体羣臣则君以臣为手足臣即以君为腹心为士者感激思奋常无以报君上之礼遇矣能子庶民则百姓防其恩泽皆欢欣爱戴劝于尊上矣能来百工则有无相易农末相资货财生聚而器用赡足矣能柔逺人则四方慕义皆倾心归徃而愿出于其路矣能懐诸侯则感徳者畏威咸翼戴王室夹辅天子而天下安如磐石不可动揺矣此九经之效也
  齐眀盛服非礼不动所以脩身也去防逺色贱货而贵徳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徃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逺人也继絶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徃而薄来所以懐诸侯也
  此一节书是言九经之事也子曰君身之所以不脩者惟其惮于检束安于逸豫尔是必斋戒眀洁以正其心盛服俨然以正其容凡一切非礼之事不敢妄动若是则内外交养动静不违于道乃所以脩身也贤之所以不劝者以防言货色足以夺吾好徳之慕尔惟是屏絶防邪疎逺美色贱恶货财而専心一意以贵重有徳之人如是则贤者弹冠相庆莫不乐为之用乃所以劝贤也同姓之亲惟恩义衰薄所以怨望易起是必尊其位而使之贵重其禄而使之富好与同好恶与同恶而不至于拂逆其情如是则诸父兄弟自然感恱乃所以劝亲亲也至于腹心大臣若使亲理细事非惟体统有亏抑职务多旷必湏广置官属足任指使之劳如此则为大臣者得以坐论从容留意于社稷之长计矣乃所以劝大臣也至于羣臣之众待之不以诚则疑畏猜阻而任事之心衰养之不能厚则身家念切而徇国之意薄必湏开诚布公待之以忠信赐予丰腆养之以重禄如此则感恩图报乐赴事功乃所以劝士也至于民为邦本苟使之不时则民力竭敛之太重则民财匮是必农务既毕役以公旬三日之制藏富于民遵守什一而税之经则百姓财力有余无不欢欣爱戴视之如父母乃所以劝百姓也至于百工技艺勤惰不一若功薄而赏厚劳重而报轻则相率而为偷惰矣是必日加省视月加考较务使饩廪之赐与工作相称如此则勤者益勤而惰者亦皆劝于勤矣乃所以劝百工也至于四方賔旅于其徃时则授之旌节以送之使关津之间不至阻滞于其来时则丰其委积以迎之使道路之际有所资给若其愿留者有善则嘉美之而因能授之以任不能则矜恕之而无强其所不欲如此则恩义欵接賔至如归乃所以柔逺人也至于六服羣辟有子孙絶嗣者访求支庶使得继其本宗有失国播迁者锡以茅土使得复其爵秩乱者治之使上下相安危者持之使大小相恤比年而大夫小聘三年而卿大聘五年而君一朝不疏不数各有其时其力之难继也且其朝聘之时朝廷之燕赐则厚而礼节有加羣后之贡献则薄而方物有常其财之困绌也如此则诸侯皆将竭忠王室归命后乃所以懐诸侯也此九经之事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此二节书是言行政必本于诚而诚又贵乎豫立也子曰人君为天下国家其九经之道废一不可然所以行此九经者亦不外一诚而已矣盖天下必有此实心乃有此实事若有不诚则纪纲法度皆是陈迹虚文縁饰将何以治天下国家哉且不独九经而已但凡天下之事如达道达徳九经之类能先立乎诚则凡事皆有实意自能成立苟非先立乎诚则事皆虚伪必至废壊如人之言语能先立乎诚不肯妄发则言为徳言自然顺理不至窒碍人之行事能先立乎诚不肯妄动则事皆有主迎机导窽不至穷困身之所行者能先立乎诚则中伦中理光眀正大何疚之有道之当然者能先立乎诚则左右逄原泛应曲当何穷之有苟其不诚则言事行道无施而可是以凡事必须先立乎诚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眀乎善不诚乎身矣
  此一节书是言凡事皆本诚身而诚身之要尤在眀善也子曰达道达徳九经之属皆欲前定乎诚即如在下位者若欲治民必得上之信任而后可苟上之信任不専则无以安其位而行其志虽欲施设政教而人不从民不可得而治矣故治民必先获上也然欲获乎上非遽求之上必视其处朋友如何若平日为人不见信于朋友则志行不孚而名誉不闻欲获乎上难矣故获上必先信友也然欲信乎朋友非遽求之朋友必视其事亲如何若平日居家不能承顺父母则所厚者薄而无所不薄欲信乎友难矣故信友必先顺亲也然欲顺乎亲亦非遽求之亲必视其身之诚不诚如何若反求诸身未能真实无妄则大本已亏虽有事亲之虚文无爱亲之实意欲顺乎亲难矣故顺亲必先诚身也是则一诚其身而顺亲信友获上治民无施不可诚身之所繋何重哉而诚身之道安在在于眀善而已善者何即人心中所具天命之性也诚能格物致知察之念虑之微騐之事为之着考之诗书之内讲之师友之间以先眀乎善之所在知之既真行之自力身自无有不诚苟其不然以妄为真以欲为理虽欲勉强矫而诚中形外自不可掩欲求诚身岂不难哉盖天地间万事万物彻上彻下不外一诚在下位者凡有所为尚且不可不眀善以诚身况人君一身为天下瞻仰所以孜孜豫图为制心制事之本舎诚何以哉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此一节书是承上文诚身而言以见诚身虽有天人之异而自然与勉强总归于诚身而不可偏诿也子曰臣言诚身在眀善而诚之所以为诚者原是天所赋于人真实无妄不假脩为此继善成性自然而然之道也其所称为诚之者则因气禀物欲所累必由功力克治以至于真实无妄之地此人事所当自尽之道也诚者之事何如其行则安行不待勉强而于道无不中其知则生知不待思索而于道无不得此乃从容合道之圣人全乎天而无假于人者也诚之者之事何如其知未能不思而得必择善而不为疑似所惑然后可以眀善其行未能不勉而中必固执而不为物感所移然后可以诚身此乃用力脩为而尽人以合天者也夫诚身之道固有天人安勉之殊然自古圣人虽神灵天亶未有不加省治而坐臻纯备者所以尧舜相必致严人心道心之辨文王致颂惟克尽缉熈敬止之脩其要在乎存天理遏人欲不敢恃其徇齐之质而孜孜黾勉自同下学人主诚不可不知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眀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眀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眀虽柔必强
  此三节书是详言择善固执之目而欲困知勉行者实用其功以进徳也子曰诚之者之道在择善固执而择善固执之条目如何盖天下之理无穷非学不知而学必博然后闻见无遗则在博学之学之中有未知者非问不详而问必审然后是非不惑则在审问之即问之已眀者非思索不能亲切而思必慎然后切实不浮则在慎思之即思之已得者非辨别不能穷微而辨必眀然后精粗无间则在眀辨之择善至此既极其精矣由是体诸日用之间由内达外举凡学问思辨之所得一一皆求践其实而不徒为虚见则在笃行之择善固执二者之条目如此有如依此条目实用其功弗学则已学则一理弗能体备不止弗问则已问则一事弗能理会不止弗思则已思则一节弗能贯通不止弗辨则已辨则一端弗能剖晰不止及其验诸当身弗行则已行则一事弗能践履笃实底于有成不止他人以一而能己宁加百倍之功他人以十而能己宁加千倍之功但天下有志者少畏难苟安或至半途而废尔果能用此工夫则义理自然融防气质自然变化虽愚昧者亦将贯通而日进于眀虽柔弱者亦将刚毅而日进于强断断必然无可疑者可见人君奋发有为以达徳行达道苟能用勉强之力虽在中主无不可致道徳治功之盛况天锡智勇超出寻常万万者乎圣人劝勉之意切矣
  右第二十章
  自诚眀谓之性自眀诚谓之教诚则眀矣眀则诚矣此一章书是子思承上章天道人道之意欲人由教返性尽人以合天也子思曰吾因夫子言诚者诚之者之分而知等级虽殊成功则一自其徳无不实而眀无不尽由诚而眀者此从天命而来不勉不思自优于中道之域者也谓之性自其先眀乎善而后能实其善由眀而诚者此从人生以后以择以执克尽乎脩道之功者也谓之教性教虽有天人之异然徳之实者无一毫私欲之蔽固然清眀在躬无所不照诚即是眀而先眀乎善者用力既至不为伪妄所乗自能实有其善眀亦必至于诚故曰诚则眀矣眀则诚矣教与性同归于一诚孰谓人道之有异于天道乎是在乎人之自勉而已
  右第二十一章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此一章书是言自诚眀之事乃天道也子思曰天命流行物与无妄性之本体原无一毫虚伪一分欠缺天地人物无不该具于内惟天下至诚其知生知其行安行察之极其精由之极其至将天赋之理全体具足是为能尽其性既能尽其性由是推之人即能设立政教抑其过而引其不及则能尽人之性既能尽人之性由是推之物即能脩立法制因其宜而制其用则能尽物之性夫人物皆天地所化育者也但天地能与人物以性不能使人物皆不失其性则化育亦有不及之处至诚既能裁成辅相以尽人物之性而补助天地之所不及岂不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乎然则天以化育行乎上地以化育行乎下至诚于其中赞之是覆之者天载之者地位乎中而成覆载之功者至诚至诚岂不与天地并立为三乎此为尽性之全功其体备如此夫圣人以一身立天下之上凡天地人物之理无一非吾分内之事必使三光眀四维奠一民一物各得其所然后此性方无亏歉此古帝王所以终身犹病兢兢业业而不敢一刻稍自寛其责也
  右第二十二章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眀眀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此一章书是言自眀诚之事乃人道也子思曰至诚尽性全体皆诚其大贤以下次于至诚者未免为气禀所拘然其本然一念善端縁触而无时不在则谓之曲就其曲处一一推致如因恻隠之端推之至仁之极因羞恶之端推之至义之极以及礼之恭敬智之是非莫不皆然曲既无不致则徳无不实为能有其全体之诚而曲者全矣夫莫难于有诚既能有诚则充足于内自然形露于外非有意于形而诚则必形既形则日新月盛无处非诚之着见非有意于着而形则必着既着则光辉发越无处非诚之昭眀非有意于眀而着则必眀然不但见于一身而己既眀则人之望其徳容者皆观感而兴羣起为善之念非有意于动而眀则必动既动则人皆回心向道迁善去恶而改其旧习非有意于变而动则必变既变则人皆相喻不言浑忘于善而并无形迹非有意于化而变则必化夫至于化则由内及外由己及物过化存神妙用莫测惟天下至诚为能若是而致曲之效至此无少异则俨然一至诚矣总之由诚而形而着而眀即是能尽其性由动而变而化即是能尽人物之性赞天地之化育但一以自然而能一以致曲而至一则尧舜之性一则汤武之反语其归宿则同乎圣人而已矣
  右第二十三章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此一章书是言至诚先觉之体以眀天道也子思曰天地间万变酬酢总不出一实理吉凶悔吝原自昭然灿列人惟本性障蔽徃徃当几不能觉悟独有自诚而眀之至诚性体具足于凡天下之事无不前知如国家将兴必有祯祥之事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之事或着见乎蓍或发动乎四体岂待祸福之至而始知哉盖天下祸福之分只争于善不善之介方其初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惟至诚能察其然当善未着而有善之几即知其福之将至当不善未着而有不善之几即知其祸之将至非此心无一毫私伪与鬼神合其徳安能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如此故曰至诚如神夫人主在上内而一身休咎之徴外而民生治乱之兆近而奸邪忠佞之隠逺而向背从违之几全在知之于早然知初非有异术惟是全体无私至虚至公自然如鉴之眀如衡之平事物当前举莫能遁此理为真实确有可以自信若欲以推测亿逆之私禨祥防纬之数用钩距以夸才智借左右以作耳目未有不反为外物所中者适与至诚相反而已矣
  右第二十四章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徳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此一章书是言诚之者己物兼成之功以眀人道也子思曰凡人有生之初其实理具于心者谓之诚人有此诚方自成其为人盖必心无虚假然后身无亏欠是诚者固所以自成也而体此诚于人伦日用之间则谓之道乃人人所当自行是道固所以自道也何以见诚为自成而道当自道哉凡盈天地间皆物终则复始始则必终无一非诚之所为即无一息非诚之所在人之心若不诚则一举一动皆为虚假无实心安能成实事虽有所作为犹之无物而已是故君子探诚之原又鉴不诚之弊而择善固执以求至于真实之地诚之至此真有以自成而自道亦无歉矣夫君子诚之之始固求成就一己及诚之之后又非但成己而已天下人同此心即同此理既有以自成自然有以成物何则成己非他克己复礼无一毫私伪所谓仁也成物非他知眀处当使各得其所所谓知也仁知二者本吾性中固有之徳命之于天有何外内之分乎既无外内之分将见其措诸施为己立立人已达达人一以贯之无不得其当矣可见仁知之道得则俱得物我一理成不独成总在尽自道之功以完自成之理一人皇建有极则天下之人自然遵道遵路经纶参赞孰有外于此哉
  右第二十五章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徴徴则悠逺悠逺则博厚博厚则髙眀博厚所以载物也髙眀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髙眀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
  此一章书是举天地形容至诚以眀天道而先言至诚无息之功用以见同乎天地者皆出自然也子思曰天理具在人心但因私欲间断常有止息之时而其功用遂不能臻自然之妙至诚之心浑然天理无不诚时安有止息之时既无止息则自终始如一常久而不变矣存诸中既久则自徴验于外而不可遏抑矣既由久而徴则凡所设施自悠裕而绵逺矣惟其悠逺则积累之至自广博而深厚矣惟其博厚则发越之极自髙大而光眀矣由是观其功用所积既博厚自能举万物而负荷奠安之固所以载物也所发既髙眀自能举万物而怙冒照临之固所以覆物也博厚髙眀而又悠久则常载常覆自能举万物而曲成不遗固所以成物也夫能载物莫如地至诚亦能载物则其博厚不与地配合无间乎能覆物莫如天至诚亦能覆物则其髙眀不与天配合无间乎天地博厚髙眀万禩无有更易故能成物至诚亦能成物则其悠久不与天地之无疆通一无二乎至诚之功用如此信乎灿然其章焕然其变且章变之极事美业备而底于成矣然章也初无待表见而然变也初无待运动而然即成也初无待作为而然假令其博厚髙眀悠久稍有矫强而不本于诚之自然亦乌能穷神入化与天地合撰而同其无疆也哉然则欲体备至诚之理必令此心人欲浄尽一切溺志玩物嬖幸狎昵之私毫髪不杂存诸中者既贞一发诸外者自大汉唐以来非无有为之君而本体不无亏缺终不能与唐虞三代絜功较徳故曰有纯心乃有纯政治天下断自君心始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髙也眀也悠也久也
  此二节书是即天地之道以眀至诚之道也子思曰至诚同乎天地如此然天地之道亦止一言可包括而尽无他诚而已矣盖天地之气化流行皆是实理运用未始有一毫参杂其间其为物盖不贰而已所以分为二气又分为万象种种生物之功用谁得而测之夫天地之道既可以不贰尽之则其见乎功能而各极其盛者又岂外于至诚之所徴者乎彼其含无外而静深难测此地道之博厚也太虚上凝而光眀下济此天道之髙眀也推行有渐而浑辟无穷此天地之道之悠久也可见天地之不贰即至诚之无息天地之生物不测即至诚之徴于功业之盛易曰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徳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此至诚之谓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寳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鼈生焉货财殖焉
  此一节书是极言天地生物之不则以见其皆本于不贰也子思曰天地之道惟诚一不贰故能各极其盛而有生物不测之功用何以见之今夫天积气也实有是理斯有是气指其一处而言不过昭昭然罅隙之眀而天在焉若论其全体髙大光眀无有穷尽日月运行于天星辰布列于天万物怙冒于天此天之生物不测也今夫地积形也实有是理斯有是形指其一处而言不过一撮之土而地在焉若论其全体则广博深厚无有限量华岳载于地河海振于地万物奠安于地此地之生物不测也至于天地所生之物惟山水大而山水中所生亦莫非天地之所生今夫山指其一处而言不过卷石而山在焉若论其全体广濶髙大之处草木生于山禽兽居于山寳藏兴于山此山之生物不测即天地之生物不测也今夫水指其一处而言不过一勺而水在焉若论其全体深广不测之处则鼋鼍蛟龙鱼鼈皆生于水货财殖于水此水之生物不测即天地之生物不测也可见天地之生物不测总一不贰之所为与至诚所徴之功用总一无息之所为其道一而已矣设使天地不立其资始之原将物物劳其化育何以成变蕃之用圣人不宅其神眀之宰将事事勤其设施何以成浩博之功是以圣人不治其多而治其少不求之于万殊而求之于一原也
  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徳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此一节书是引诗以证至诚天地同一无息也子思曰至诚之与天地为一于何证之周颂之称文王者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言天道运行其帝命所存之处无声无臭幽深逺而无一时之止息盖诗人之意以天之所以为天正以其无止息也又云于乎不显文王之徳之纯言文王之徳岂不显著哉由其徳纯一而不杂天理完固全体湛然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间之盖诗人之意以文王之所以为文正以其纯一无间也夫天道无有止息固是不已文王之徳之纯亦无有止息纯即是不已文王与天初无二也夫自古圣帝眀王徳盛化神不独文王为然但就文王观之可见人主一身苟能存诚去私自强不息以纯备乎道徳之实则皆可以为文王皆可以为至诚即皆可以同乎天地之不已矣其于治功民物之间又奚患其不臻上理哉
  右第二十六章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徳至道不凝焉
  此一章书是言脩徳凝道之功以眀人道而先赞美圣道之大必待人而行而深有望于脩凝之人也子思曰率性之道唯天下之圣人能体备之大矣哉广濶周徧无所不际其圣人之道乎何以见圣道之大以其全体言之则洋洋乎流动充满无有限量万类虽多皆此道发生长育无一物非道天虽髙峻皆此道充塞贯注无一处非道其包乎无外有然以其散殊言之则优优然充足有余巨细悉备如人伦日用经常不易之礼仪数有三百而礼仪中品节限制周到完宻之处数有三千其入于无间又有然圣道之大如此是道也何可一日不行而又岂可以虚行哉必待其人而后行尔若非至徳之人则局量浅隘既不足以彚其全识见粗疎又不足以穷其细欲将此道凝聚于身心岂可得乎夫道在天地间其见于造化则万物所以变蕃两仪所以定位其见乎人事则君臣上下之大经制度文为之盛节惟继天立极之圣人出而宰世其道乃有専属天眀地察万物得所礼乐兴而教化成脩凝之功岂可一日缓哉
  故君子尊徳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髙眀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此一节书是言脩徳凝道之功専其责于君子也子思曰至道非至徳不凝可见欲凝道者当脩徳矣是故脩凝之君子知其道至大其功至难吾所受于天之理曰徳性则必恭敬奉持戒慎惧以极其尊之之功而所以辅成其徳性者曰问学又必格物致知精察体验以尽其道之之事然是尊与道非可以一端尽也盖徳性本自广大有以蔽之斯狭小矣惟祛其私意以推致夫本原而广大之中原非空疎无物必由问学以晰其事理之精防而勿使有毫髪之谬焉徳性本自髙眀有以累之斯卑暗矣惟去其私欲以上达昭融而髙眀之内原非诡僻不经必由问学以率乎日用之中庸勿使有过不及之弊焉徳性之已知本我故物则勿忘勿助涵泳以温之而又由问学以充拓理义俾见其日新之诣焉徳性之已能本极醇厚则不雕不琢培养以敦之而又由问学以体尚节文俾底于日崇之域焉夫如是尊徳性以植问学之本又道问学以满徳性之量则脩徳之功既至而至道有不凝者乎所以君子知脩凝之功全在存心致知二者心不存则私欲锢蔽大本已失固无一而可心存而知不致则天下事事物物皆得扞格我聪眀惑我耳目是非颠倒黒白混淆此心虽存安能扩充其功用而建无穷之盛徳大业哉圣贤示人入徳之方莫切要于此矣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黙足以容诗曰既眀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此一节书是言君子脩徳凝道之后无所处而不当也子思曰君子既脩徳以凝道则圣人之道全备于一身自然所处皆当盖人之一身所歴不外上下治乱之间使君子在天子之位则能以位育经曲之道为设施其挟而矜骄者必无有也使君子在臣民之位自能以位育经曲之道为宪章其越分而倍慢者必无有也若处国有道之时则阐位育经曲之道于其言自足以鼓舞天下风动四方而其言足以兴如处国无道之时则敛位育经曲之道于其心自足以独善其身见几逺害而其黙足以容是为上为下处治处乱无所不宜如此大雅烝民之诗云周之贤臣仲山甫既眀于理又察于事故能保全其身无即于殆此诗之意其即此脩凝君子上下治乱无徃不宜之谓与然则圣人之道包含极大而该洽极周人主诚以脩凝之身建配天立极之业则其为章程语黙之间足以垂世作范而协应休祥何可量哉此圣徳之所以不可不脩与
  右第二十七章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専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此一章书是承上章为下不倍而言以眀人道而先引夫子之言见徳位时之在天子也子思曰君子为下之不倍盖实有不可倍者在也孔子尝曰愚而无徳者宜守己乃好作聪眀以自用贱而无位者宜安分乃好窃权以自専生乎今之世自宜遵守当代之法乃欲复行徃古之道如此者越理犯分必获罪于上而祸及其身者也由孔子之言而反覆所以取祸之由盖一代之大权出于天子如亲疎贵贱自有相接之礼体惟天子可以议之非圣人而为天子者不可议也宫室车服器用自有一定之尺度惟天子可以制之非圣人而为天子者不可制也至于文之形像及声音惟天子可以厘正而考之非圣人而为天子者不可考也则夫自用自専与生今反古者其不为祸之阶也得乎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徳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徳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説夏礼杞不足徴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此三节书是言天下一统非愚贱所敢自用自専也子思曰议礼制度考文一归于天子则今天下非昔周天子所立法以垂之后人者乎文武成康之盛逺矣而典章世守莫敢不遵以车而言其辙迹之广狭无弗同是天子所制之度犹在也以书而言其形像与声音无弗同是天子所考之文犹在也以行而言亲疎贵贱相接之次第无弗同是天子所议之礼犹在也惟天子之法制未冺所以有位无徳者不得以愚而自用固不敢作礼乐焉有徳无位者更不得以贱而自専亦不敢作礼乐焉故虽孔子之圣而终其身以布衣老尚然循守旧章况他人乎孔子尝曰夏时天子所制之礼吾能言之然夏之后杞也求礼于杞不足证矣殷时天子所制之礼吾尝学之然殷之后宋也从礼于宋非时制矣若夫周礼吾尝学之讲画本于文武制作本于周公此固今日所率由者也言之不忧无据守之不患非时吾舎周其安从哉观孔子之言而凡为下者之不可倍眀矣然则生今者其亦审于从王之义矣
  右第二十八章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徴无徴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徴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此一章书是承上章居上不骄以眀人道而推君子三重之善由于通天人之理也子思曰君子之居上不骄何与凡受命为天子而王天下者有议礼制度考文三者至重之事以之新天下之耳目一天下之心思则国不异政家不殊俗而人得寡过矣乎夫此王天下者乃徳积于身而乗时以在位者也若使时王以上其礼虽善而世逺人亡无可征考则将骇而不信不信民弗从圣人居下虽善于礼而身屈道穷不在尊位则将玩而不信不信民弗从是故王天下之君子其议礼制度考文之道必本之于身凡所制作悉从躬行实践中发出非有位无徳者比也于以徴验乎庶民则皆遵守成法不敢放逸又非不信不从者比也自是而考诸三王则与其已然之迹无有差谬建诸天地则与其自然之理无有违悖而且以鬼神之难知可质之而无疑幽有以验乎眀也后圣之难料可俟之而不惑逺有以验乎近也然其所以无疑于鬼神者岂有他防鬼神天理之至也惟知天理之至故制作合于天尚何疑乎无疑于鬼神而天地可见矣所以不惑于后圣者又岂有他防圣人人道之至也惟知人道之至故制作合于人尚何疑乎不惑于后圣而三王可见矣庶民益可见矣此君子三重之道所由尽善也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逺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此二节书是承上文言民之所以寡过而君子之所由以永誉也子思曰君子知天知人而三重之道尽善如此则人未有不信从而寡过者是故君子凡有动作则世世为天下道而莫不率由焉其动而见于行则三重之尽于吾身而施诸政事者世世为天下法度其动而见于言则三重之发于议论而布诸号令者世世为天下准则在逺者恱其徳之广被则有企望之心在近者习其行之有常则无厌斁之意过之寡也不亦宜乎周颂振鹭之诗有曰在彼本国无有憎恶之者在此我周无有厌射之者彼此咸宜则庶几夙夜之间得以永终其美誉矣由诗言观之可见誉非无因而致也是以有三重之君子未有不本身徴民符于三王后圣通于天地鬼神而能垂法则服逺近蚤有声誉于天下者也然则为上者可不务尽其道而徒骄以自恣防子思为万世王天下者告至深逺也
  右第二十九章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眀万物竝育而不相害道竝行而不相悖小徳川流大徳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此一章书是言圣人与天地合徳以眀天道也子思曰中庸之道至仲尼而备其全道莫盛于尧舜仲尼则奉以为祖而绍述之逺有宗也法莫详于文武仲尼则奉以为宪而表章之近有守也天时之春夏秋冬各有其运仲尼上律之以法其自然之运水土之东西南北各有其理仲尼下袭之以因其一定之理仲尼体备之功通乎古今该乎穹壤则于天下道理一切负荷一切包举譬如天地之博厚无不持载髙眀无不覆帱且出之以时运之不息譬如天地之四时交错而行天地之日月更代而眀试以天地观之天覆地载万物竝育于其间各止其所而不相侵害四时日月竝行于天地之中寒暑推迁昼夜徃来而不相违悖所以不害不悖者是其散殊之小徳如川之流灿然各出也所以竝育竝行者是其全体之大徳敦厚其化浑然具足也天地之所以为大其在此与天地之大见而仲尼之大无不可见矣乃知圣人一天地也学圣人者其求端于天地可乎然天地之道备于吾身正非泛求驰骛于髙逺之域也
  右第三十章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眀睿知足以有临也寛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宻察足以有别也
  此一章书是承上章小徳川流以眀天道而先言圣徳积中之盛也子思曰居上临下自古难之唯天下至圣神灵天授为能聪无不闻眀无不见睿无不通知无不知于以临御天下岂犹有未足乎由其生知之质而以仁之徳言之则能寛而广大而优厚温而和易柔而防顺凡天下之众无一不在含覆之内足以有容也以义之徳言之则能发而奋强而有力刚而不屈毅而不息凡天下之事无一不有坚忍之操足以有执也以礼之徳言之则能齐而心之肃庄而气之严中而无过不及正而不偏不凡事神临民无少防慢足以有敬也以智之徳言之则能文而灿然有章理而秩然有条宻而备致其周详察而曲尽其眀辨凡是非得失无不毕照足以有别也以聪眀睿知之资而兼仁义礼智之徳非天下至圣其孰能之
  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説
  此二节书是言至圣之徳完具于心而发当其可也子思曰至圣五者之徳充积于中其周徧无遗广无外可谓溥博矣其静深难测原本不竭可谓渊泉矣而正非寂守无为者也时当有临则以聪眀睿知之徳出之时当容执敬别则以仁义礼知之徳出之随时运行夫岂有穷极哉盖其所以致此者由至圣之溥博渊泉非寻常比也凡物之溥博莫过于天至圣之溥博一如乎天凡物之渊泉莫过于渊至圣之渊泉一如乎渊惟其如天如渊也见诸动容而民莫不敬畏其敬也见当乎时也发诸言语而民莫不信从其信也言当乎时也措诸行事而民莫不説服其説也行当乎时也充积既极其盛而发见各当其可自是而民情不大可验乎
  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此一节书是极言圣徳之所被也子思曰至圣之见言行而民之莫不敬信説有如此是以圣徳之休声美名内而充满乎中国外而播乎蛮貊极舟车所可至人力所可通天之所覆冒地之所持载日月所照临霜露所陨坠之处凡有血气而为人类者莫不尊之为君亲之如父母焉民之敬信説而至于举世皆尊亲则徳之所及其广大岂不同于天乎故曰配天盖惟五徳皆备而且时出之妙如此所以能配天而君临天下也然则法至圣者安可不道全徳备而上同乎天防
  右第三十一章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眀圣知达天徳者其孰能知之
  此一章书是承上章大徳敦化而极形至诚之功用亦以眀天道也子思曰天下之理散于伦物本于性命无一非诚为之唯天下至诚真实无妄为能于五品之人伦而为天下之大经者分别其义使不相淆聨合其情使不相悖则经纶之者至矣于所性之全体而为天下之大本者当其未形使不杂于欲当其既形使各归于道则立之者至矣若夫徃者过来者续乃天地之化育也至诚运行不息外而操辅相天地之权内而秉会合天地之徳其与天地之化育有黙契焉则知之者至矣凡此皆至诚自然之功用夫岂有所倚着于物而后能哉吾即至诚之用以思至诚之体由经纶而言范围斯道而不过肫肫乎其仁之恳至也由立本而言曲成至性而不遗渊渊乎其渊之静深也由知化育而言防符帝命而无间浩浩乎其天之广大也夫然而至诚之徳之盛殆有未易知者苟不实有是聪眀圣知之资而通达夫仁义礼知之天徳者何足以知之盖至诚至圣本无二理以发于外者观至圣故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以存于中者观至诚故非至圣不能知也
  右第三十二章
  诗曰衣锦尚防恶其文之着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逺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徳矣此一章书是终言入徳成徳之序见圣人之至徳渊微皆由于下学立心之始也子思曰卫风硕人之诗有曰衣锦而尚之以防诗之意盖以锦绣之衣文采外露故加之以单衣乃是恶其文之太着也古人用心即一衣而不事文饰如此故君子为学之要専务为己不求人知外则闇然韬晦而积美在中自日见其章显小人反是其道専务为人止求人知外则的然表暴而实徳不继自日见其消亡所谓闇然而日章者何如凡淡素则易厌简略则无文温厚浑沦则无条理君子之道其见于外者淡矣而其中防趣自不厌简矣而其中文采灿然可观温矣而其中条理井然不乱然使有为己之心而知之不眀则亦何以实致其功乎诚知见于逺者由近始必于近而谨之着于风化者由身始必于自而谨之有诸内者甚微而形诸外者甚显必于微而谨之于此三者而各致其谨则可与入徳而渐进于圣人之域矣
  诗云濳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此二节书是言君子入徳之功在于静存动察也子思曰君子之可与入徳无疑矣而其入徳之事更有进焉者小雅正月之诗云濳处虽伏矣而其理甚昭眀其言濳伏也即隠也微也其言孔昭也即见也显也独固可不慎乎故君子内自省察于幽独之中必无一毫疚病方无愧于心是能于人所不见之地而独致其谨者君子之所以不可及者其唯在斯乎然此特其省察之功而未及乎存养之功也大雅抑之诗云相在尔居室莫谓室西北隅未与物接遂可怠忽当常存敬畏使此心不愧于屋漏诗人之言如此信乎不睹不闻所当戒慎惧矣故君子不待有所动作而始敬谨也盖于不动之前而已无弗敬不待言语既发而始信实也盖于不言之前而已无弗信君子为己之功至是益宻而其效不又可得而言哉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诗曰不显惟徳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此二节书是言君子为己之学成而效亦愈逺也子思曰君子为己之功既宻则其及人之效自神商颂烈祖之诗曰主祭者进而感格于神眀之际极其诚敬不待言说在庙之人化之靡有争竞失礼者可见有是徳即有是化矣是故君子由省察存养以来不必赏以示劝而民自有所景仰而劝于善不必怒以示威而民自威于鈇钺而不敢为恶徳盛而民化如此然犹非中庸之极功也周颂烈文之诗曰天子有不显之徳百辟其刑而法之此固不仅民劝民威矣是故有徳之君子由省察存养以造其极虽不见不闻之地无一念之不恭无一时之不恭是笃厚其恭也而天下之被其化者咸翕然治平焉夫笃恭即诗所谓不显之徳也天下平即诗所谓百辟之刑也效之逺无非本于徳之深吾何以测其徳量之所至防
  诗云子懐眀徳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徳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此一节书是极形容不显笃恭之妙以见下学立心之始皆可造其极也子思曰君子不显笃恭之徳诚未易形容也大雅皇矣之诗云上帝自言予眷懐文王之眀徳不张大其声音与顔色似可形容不显之徳矣然孔子尝曰为政者以声色化民特末务也今但言不大之而已则犹有声色者存是未足以形容不显之妙不若烝民之诗所言徳之轻微如毛则庶乎其有当矣而以为如毛则犹有伦类之可比是亦未尽其妙不若文王之诗所言上天之事无声可聼无臭可闻然后乃为不显之至耳盖声臭至微而并亦无之故惟此可以形容其妙也然非由立心为己以造其极安能至是哉中庸一书章首即言天原其所自也见道之本于天也章末复言天要其所成也见徳之成则能不失其道之本乎天者也子思前此既极賛至诚至圣之徳学者求之髙逺而反失之故复自下学立心至近者言之以示入徳之方至于慎独戒惧而驯致笃恭天下平此成徳自然之效中庸之极功也然则王天下之君子安可不敬徳脩道以臻于圣神功化之极哉
  右第三十三章




  日讲四书解义卷三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四
  论语【上之一】
  论语一书皆孔子与及门弟子及当时君臣论学论政之辞门人记之凡二十篇其言不外乎人伦日用之常而其义则该乎天徳王道之大学者反复寻绎乎此而圣人之气象可得而见矣
  学而第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逺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敎人勤学之意孔子曰穷理尽性期臻圣贤其功在学己所未知效圣贤之所已知己所未能效圣贤之所已能学之事也而或以此事为苦者不克时习之故耳若既学矣又能时时习之无有间断则所知益精所能益熟中心亹亹然不厌不亦説乎学既有得人自信从同类之朋自逺方而来
  以求敎诲一人之学广为众人之学一人之説广为众人之説中心油油然不倦不亦乐乎然朋知我者也朋之外岂无不知我者苟以人不知我而稍有不乐焉学犹未纯也惟人不知而无一毫含怒之意中心旷旷然无累不亦君子乎夫学由説而乐至于不愠而为君子则臻乎圣贤之域矣总而论之学之正习之熟説之深而不已成徳岂难事哉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夲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此一章书是有子重夲之意有子名若孔子弟子有子曰孝弟之心良心也乃失其良心者有父母而不能孝有兄长而不能弟由是犯上作乱所必至矣苟其为人也善事父母兄长而为孝弟之人则其和顺之心必无乖戾敢于干犯上人之事断然少矣犯上是乖戾之小者且不敢为悖礼乱常乖戾之大者反敢为之岂有是理哉孝弟之当务也如此所以君子凡事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则事事物物各当其理而道自生因思孝弟也者爱其亲因而及人之亲敬其长因而及人之长至于抚民育物皆从此而推之其行仁之本与为人上者务此则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徳敎加于百姓刑于四海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观人之法孔子曰养徳惟在存心务学莫重为己即言色之间而理欲辨焉言贵乎诚也法与防未常不善乃有巧其言者逢人之意以为顺欲人喜其顺讦人之私以为直欲人夸其直色贵乎正也俨与温未常不善乃有令其色者曲为柔色以媚人欲人悦其可亲故为厉色以欺人欲人悦其可敬此等人纯是私意私意胜则天理亡鲜矣仁此孔子言其自壊心徳如此但此等人交人而人近之即足以损人之心徳损友也事君而君悦之即足以累君之心徳邪臣也书云知人则哲何畏乎巧言令色用人者不可不知人哉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此一章书曽子毋自欺之学也曾子名参孔子弟子曾子曰吾毎日间常以三事省察吾身三者维何凡人谋己之事必尽其心若为他人谋便不与谋己之事一般是不忠也吾毎日自省为人谋事倘有不尽其心者乎与朋友交当于理无违于情无伪所谓信也吾每日自省与朋友交倘有面交而不以心交者乎师之所传当细细理防实实力行所谓习也吾每日自省受之于师者倘有苟明焉而即止苟能焉而即怠者乎此三者如其有之是欺人也欺友也欺师也自欺而已不可不改如其无之一念无欺当求念念无欺一事无欺当求事事无欺不可不勉是以不敢一日少懈耳曽子毋自欺之学如此书云兢兢业业又云无怠无荒又云君子所其无逸言省身也皆此意也夫
  子曰道千乗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此一章书是孔子论治国之要实千古治天下之夲务也孔子曰千乗之国事繁人众治要有五凡事无论大小动于一念便思及治乱所关则不敢忽施于一时便虑及安危所系则不敢轻兢兢业业无有不敬而信者又上下感通之要也政令一使人有所遵守赏罚明使人有所激劝布一纶诰使四方亮其不欺定一制度虽百年守而不变一言一动无有不信国家理财量入为出先王之世三年余一年之蓄九年余三年之蓄虽或兴军旅而繁费恤水旱而蠲租而不忧用诎者只是平日用所当用而不敢妄用故常有余也乌可不节人者国之夲古之王者一夫失所引为己辜爱之至也故当视百姓有无食者犹己饥之视百姓有无衣者犹己寒之必使之得所而后己国家有事不免使民但不妨农务之时方可使耳此五者治国之要也治天下之道亦不外此然孔子首言敬五者又以敬为主尧舜以来治道皆兢兢业业之心为之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此一章书是孔子敎弟子之法孔子曰凡为弟子者入处家庭之内须善事父母以尽其孝出在宗族乡党之间须善事兄长以尽其弟凡遇一事必愼始愼终而行之惟谨凡出一言必由中逹外而发之惟信其与人接也于众人皆一体爱之而不憎不忌于仁人则益加亲厚而是则是效此皆伦常日用之要务须一一力行随在自勉不可少懈而燕闲之顷又不可使之暇逸则以其余力学夫诗书六艺之文葢诗书所载皆敎人为人之道而礼乐射御书数亦日用之不可缺者必博求广览以为修徳之助如此徳行文艺内外交养则爱敬日生醇厚日积聪明日广虽小学之功实为大学之基矣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此一章书是子夏勉人以躬行实践之学子夏姓卜名商孔子弟子子夏曰人之为学于经常伦理上见得明白方是根夲切要工夫如见人之贤真知笃信凡嗜好不足以移之直以易其好色之心而好善极其诚矣如事父母委曲承顺凡分所当为情所当尽者俱竭其力而无遗而事亲极其诚矣如事君实心任事无虞必儆艰大不辞直以己身委置于君而事君极其诚矣如与朋友交言语之间极其诚信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虽久要而不忘而交友极其诚矣此四事皆经常日用之大者而行之各尽其诚此即见道分明践履笃实所在虽或言其未尝为学而躬行之外有何讲究纲常之外有何名理我必谓之己学矣子夏此言以敦行为实学自是探夲之论但学者于人伦日用事事求造其极则又不可恃徳性而不加学问之功故圣人敎人文行不偏废也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以进徳修业之功也孔子曰君子为学气质必须厚重若使轻浮浅露则见于外者无威之可畏而所知所行之学必不坚固故立身以厚重为贵而存心又以忠信为主忠以不贰信以不欺止而思动而为无往而不在是焉则徳立矣至于友以辅徳必胜巳者方为有益若友不如已者虽非便佞善柔而学业未深切磋难借愼勿与之为友人有过每苦于不及觉既觉矣犹因循不改则徳日损矣故或闻人諌诤或自己省悟须持之以刚断随觉随改不可稍存畏难之念如此则治气以荘治心以实取友以明克己以勇内外人已交相存养而后学固而徳成学者可不勉哉
  曾子曰愼终追逺民徳归厚矣
  此一章书是曽子勉为人上者敦夲以起化之意曾子曰人伦莫重于事亲而事亲者每能尽孝于生前易忽畧于身后故于亲之终也凡防之事不能尽礼者多矣居防之初或能思念其亲至于嵗时既逺而祭祀之顷不能竭诚思慕者多矣此皆民徳之薄由上之人无以倡导之耳若能致谨于亲终之时非徒哭泣之哀而已凡事详密尽礼不遗后日之悔又能于祭之时追思既逺忾乎如闻僾乎如见极其孝敬爱慕之情则己之徳厚矣凡此皆上之人自致其情以厚其徳初非以此作则于民也而民油然观感咸生仁孝之心以至居防皆能尽礼致祭皆能尽诚各念所生咸敦天性而其徳亦归于厚矣可见徳为人之所同而表率自上为人君者岂可不知敎化之本哉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此一章书是明孔子盛徳感人自然闻政之验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俱孔子弟子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每至一必然与闻国政此是夫子访求而闻之与抑是列国之君自以其政事告于夫子而闻之与为求为与俱未可以测夫子此子禽之所以疑而问也子贡答曰夫子之闻政岂是有心然亦非无故其平日徳盛化神积中形外故与列国之君相接或着于仪容或发于辞气见其蔼然和厚者为温坦然易直者为良肃然荘敬者为恭敛抑而不自纵谦退而不自髙者为俭与让备此徳容人人感动既敬信之兼至亦疑忌之皆忘凡国中政事应因应革者咸来访问于夫子其得闻也葢有故矣即就子之所谓求者而论之而夫子之求岂不异乎他人之求之与此子贡防知孔子而信其能得之也子禽子贡一问一答圣人过化存神之徳万世而下可想见焉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为人子者不可须臾有忘亲之心也孔子曰事亲乃终身之事而观人子者亦不在旦夕之间是故父在之时子不得自专仅可观其志向何如父没之后子之行事昭然乃观其实行何如至于三年之久犹不忍有亡其亲之心而无改于父之道则终始不渝存没无间方可谓之孝矣可见父子之间原属一体其父已善之规当恪遵之未竟之业当缵承之即使偶有缺陷须葢愆亦止可有变化之方不可彰一改革之迹如此则善继善述丕显丕承而后可传羙于无穷为人子者不可不知也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此一章书是有子言用礼者当探其原而不可直任其情也有子曰礼者所以范围天下使人不敢过不敢不及何其严也然正于秩然不紊之中尊卑上下各尽其道则心安理得自有蔼然浃洽之意所谓和也是其用葢以和为贵焉此先王治天下之道以斯为羙而小事大事莫不由之所以行之久而无弊也和既可贵如此宜无不可行矣乃又有所不行者何哉葢徒知和之为贵而一意于和任情恣意全不以礼节制之则心如何安理如何得是求和而反不和亦不可行也葢当时周末文胜流于虚伪于是有一等任真之人脱畧简易以为可以矫当世之弊而不知其荡检逾闲愈失先王制礼之原矣有子所以深警之也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逺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此一章书是有子敎人以谨始之学也有子曰天下之事必谨之于始而后可善其后即如与人言语相约谓之信后日践之于行谓之复倘约信而不合于义理之正则虽欲践行而有所不能矣惟是约信之初即不以非道相期而近于义则今日所言者他日皆可行不待既复而己知其言固可复也敬以待人谓之恭内惭于己则为耻招尤于人则为辱倘恭敬而不合于当然之节则虽欲自立而有所不能矣惟是致恭于人之时即不以足恭取悦而近于礼则内不失己外不失人自不至于卑贱而知耻辱之已逺也与人相倚谓之因终身依归谓之宗倘相因而不择夫有徳之人则虽欲不乖离而有所不能矣惟是偶然因依之顷即愼审于贤否而不失其可亲则一时定交者生平可托不待既宗而已知其可宗也可见人之言行交际惟能善始者自能善终与其悔之于后不若虑之于前不然则因循苟且之间有不胜其失者矣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愼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君子笃学之心也孔子曰凡人学之不能有成者嗜欲胜之也即如食与居二者人所不能免但有一妄求之心则其害于义理妨于学业者不小惟君子非不食而无求饱非不居而无求安其不为俗情所揺惑者如此至于躬行之事人所易忽也君子则汲汲皇皇敏以图之有余之言人所易发也君子则讷讷收敛慎以持之其审于缓急之宜者又如此然则君子其遂可以自足乎犹未也又必就有道之人或考证其所已得或借资其所未至而取正焉其虚心以广益者复如此此其自治之功每进而不止正其笃好之心愈精而愈防也信可谓之好学也己葢不学不可以为君子而不好不可以为真学人能好学则人欲自浄天理自纯聪明闻见有日进而不自觉者虽希圣希天何难之有哉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此一章书见圣贤敎学相长之益也子贡曰夫人所遇之境皆学力见端之地即如贫人之常也毎有自歉于贫者于是谄心生焉富亦人之常也每有自恃其富者于是骄心生焉若处贫而能无谄处富而能无骄此其得力为何如孔子曰此其人固能制胜于贫富之际者殆亦可也然犹有进焉未若贫矣而欣然自乐富矣而秩然好礼者又超于贫富之外也子贡有悟而言曰无谄无骄赐葢自以为至矣而不知又有所谓乐与好礼者可见道理无穷不可自足彼淇澳之诗言君子之好学如治骨角者切矣而又磋精而益求其精如治玉石者琢矣而又磨密而益求其密其斯不可自足之谓与于是孔子称许之曰切磋琢磨之诗非为贫富言也而赐忽见及此非深于诗而若是乎赐也如此颖悟始可与言诗已矣吾方告之以往而赐已知我所未言之来者葢诗虽三百理无不通以此言诗安往而不得全诗哉此可见贤者得力之处圣人不欲其自足贤者頴悟之处圣人更欲其推广其敎学相长之益寜有限量哉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敎人贵于知人之意孔子曰学求在己不求人知但人多好名不肎务实或我有品行我有学问不见知于人便以为患其于人之贤否不能分辨正是可忧患之事而每贸贸然处之君子则以为立身惟贵内脩不在浮誉人不已知此其责在人何患之有若我不知人或其人而贤者不能与之相亲其人而不贤者偏自以为可信心体不明邪正莫辨是则可患也已夫知人之明自古帝王皆以为难有正直之人有邪曲之人又有似贤非贤似忠非忠之人倘不审择必是非颠倒举措乖宜然则所以清心明理以为鉴别之地者又何可已哉
  爲政第二
  子曰爲政以徳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人君尚徳之化也孔子曰国家之政有科条有禁令无非欲驱率万民咸归于正但天下之夲在身身正然后可以正人诚能端夲澄源自正其身去嗜欲存天理凡其立纲陈纪皆根诸躬行心得方是以徳为政由是至徳所重被至诚所感动不待赏而民自劝不待怒而民自威遐迩率俾倾心向化譬诸北极之辰为天之枢在天之中居于其所凝然不动而众星分布四靣环绕尽皆拱向人君徳脩于己而化及于天下感应之神拟诸其象固有如此所以从古帝王虽天纵聪明亦不敢自恃常懐兢业之心守精一之传务脩其徳以为天下先为君者可不以脩徳为要务哉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此一章书是孔子敎人读诗之要孔子曰凡学者诵读必务知要即如诗之风雅颂其篇数有三百之多或托物比兴或随事成赋体则不同类则不一然就其大防而约论之实一言可括全义这一言就是诗经上鲁颂駉篇有曰思无邪凡人念虑一动便不能无邪正诗之立敎善者羙之恶者刺之无非欲人去其邪而归于正学者诚知诗之敎在于使人无邪而于念虑之间省察谨愼求自慊毋自欺庶体贴躬行开卷有益矣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徳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治效之浅防见任法不如任道之为得也孔子曰人君之治天下有法术道术之不同法术为致治之具而道术为致治之夲若不知夲原所在止用法制禁令以开导之如事亲则禁民不孝事长则禁民不弟有违犯者便加以刑罚俾尽归约束以此治民虽能使民不敢为恶然只是畏刑惧法苟且幸免而其中全无愧耻之心政刑之效如此若君之导民不徒以其法而必躬行实践以为天下先如欲民兴孝先自尽孝道欲民兴弟先自尽弟道如此民既有所观感矣而其间或有厚薄浅防之不同则又有品秩节文以齐一之以此治民自然感发兴起不但耻为不善亦且勉至于善矣徳礼之效如此总而论之政刑徳礼四者相为表里岂可偏废但措注有夲末设施有先后人主诚不可不致审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一章书是孔子自叙其生平心学以渐而进之功也孔子曰凡人为学当先定志向继加体騐终归纯熟不可躐等而进亦不可半途而废吾自十有五时则志于学学者所以学乎所当由之道也如何而致知如何而力行念念在此必求其成然此时仅向乎道犹未得乎道也由十五而进至于三十觉道得诸己有以自立私意不能侵外物不能夺守之固矣然知未至于融通而守犹假于勉强由三十而进至于四十觉于道之所当然者皆无所惑即事之粗而见其精即物之显而得其微知之明矣然犹但知其所当然而未能知其所以然由四十而进至于五十凡天命之赋于物而为事物所以当然之故者皆无不知契二气之大原防万殊于一夲知极其精矣然知之虽精而犹假于思也由五十而进至于六十觉心与理融理与心防人之言方入于耳而言之理即契于心知之之至不思而得矣然所知虽出于自然而所行或犹未出于自然由六十而进至于七十觉涵养者纯熟矜持者浑化随心之所欲于大中至正确然不易之矩自无逾越夫岂待于勉而后中哉吾自十五至七十所进之次第大约如此夫孔子为生知安行之圣而其工夫絶无间断其效验亦以渐臻然则人欲希圣希贤可不先立其志以渐期于有成哉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此一章书见人子事亲有当然之理即有一定之分也孟懿子是鲁大夫樊迟是孔子弟子孟懿子问孝孔子曰人子事亲有至当不易之理所当遵守不失不可有一毫违背葢孝亲之道惟在无违而已彼时孔子尚未説明懿子不能再问孔子恐其误以无违为从亲之命故因樊迟御车之时复以孟孙问答之语告之樊迟问曰何谓之无违孔子曰所谓无违止是不违乎礼礼即天理之节文也尊卑上下各有一定之礼如父母在生之时定省奉养俱依于礼及其没也殡葬祭享必诚必信亦俱依于礼自始至终礼之所当为者不敢不为不至苟且简陋而不敬其亲礼之所不当为者即不敢为亦不至僭越非分而陷亲于有过此之谓无违此之谓孝可见人道以孝行为先孝行以礼法为重在一人为维持百行之端在天下即为纪纲万世之法孔子此言所以警僭越者深矣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
  此一章书见人子当以守身为孝也孟武伯是孟懿子之子孟武伯问孝孔子曰凡人欲尽事亲之心必先体父母之心以为心何也天下无不爱子之父母唯爱之也切故忧之也防如服食起居寒暑燥湿之类举足以致疾病者无不切切焉以为忧不但忧于有疾之时即无疾之日亦常忧其爱防之不谨若为子者体此心以敬守其身时时谨饬处处隄防不敢有一毫纵肆自然清明强固保身无失可不谓之孝乎凡处富贵逸乐之地纷华靡丽一有不愼最易致疾尤当屏却防持以培养身心也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此一章书见人子当以敬亲为孝也子游姓言名偃孔子弟子子游问孝孔子曰人子于亲饮食供养固不可缺然必内有尊敬之心外有恭敬之礼方可谓孝古之仁人事亲如事天岂非至敬之道若今世俗之人谓能以饮食供养父母即谓之孝不知徒以饮食供养而已岂特父母为然虽至微贱如犬马之类待食于人人亦有以养之若事亲者狎恩恃爱少有不敬之心而徒以供养为事其后骄慢成习无所忌惮穷极其不敬之罪便与那养犬马者何所分别乎此孔子防究人情之失而甚言其流弊至此以警天下之人也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此一章书见人子以防爱为孝也子夏问孝孔子曰人子事亲之际凡事可以勉强独是和婉愉悦之色发于中心毫不可以伪为故为最难葢真有此深爱笃孝之心方能见此和婉愉悦之色诚于中形于外全要内求之心不在容色上做工夫也若夫父兄有事为子弟者代任其劳子弟有酒食进奉于父兄以供饮馔此则力之所可勉而事之无难为者曾是可以为孝乎此言孝之末节不足重轻正见深爱之当重愉色之难至为人子者不可不深长思也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此一章书是孔子深赞顔回悟道之妙也顔回是孔子弟子孔门髙弟唯顔子已具圣人体叚故孔子称赞之曰我与顔回讲论道理至于终日之久所言不止一端在他人必有所疑而有待于问难回则默黙听受絶无一语问难有类于愚人者然及回既退我省察其闲居独处时见其动静语黙之间以我所言之理躬行实践一一有以发明乃知回之不违正其深潜纯粹黙识心融之处功力既到一经指防便触处洞然无不心领神防可见回夲无所疑而不必问非有可疑而不知问也回也岂真愚者哉孔子知之切信之深矣顔子虽气禀清粹毕竟由博约克复上来故能尽发圣人之蕴此见有天纵之资者尤不可无希圣之学也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观人之法也孔子曰观人之法据迹考心由显极微方是彻底穷源学问凡人行事善恶昭然处谓之以意所从来谓之由心安意乐絶无勉强谓之安观人者当先视其所为之事为善则为君子为恶则为小人若为善之人又须观其意所从来果能毫无假饰方是为善之诚意所从来既善又须察其平日心之所存果能毫无矫强方是为善之纯夫自以而由而安在人者既从外而探其内自视而观而察在我者又因畧而致其详考验至此人何得而藏匿之哉人何得而藏匿之哉重言之者以见其必不能隐也人主以此衡鉴天下其行事之淑慝心术之邪正百不爽一若视观察之夲则程子所谓知言穷理不可不加之意也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君子之学贵乎理明心得不徒以闻见为事也孔子曰天下之义理无穷吾人之见闻有限若専在记问上做工夫虽日积月累究非心得如能将旧日所闻反覆玩味久而心领神防日知所无不但已知者义理融洽即未知者无不触类防通于常闻习见之中自有油然独得之益如此则智虑日新学问日益充足如有相质问者便能应答不竭剖晰无遗岂不可以为人之师乎孔子恐学者驰骛于口耳文字之末故示之以心得之妙温故即时习之意人可不自勉乎哉
  子曰君子不器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有成徳者自有全才欲人以徳备才之意孔子曰人之可以器言者必拘于才之有限譬如器皿一般虽各有用处终不能相通惟成徳之君子其心虚能具众理其心灵能应万事大之任经纶匡济之业小之理兵刑钱谷之事件件周到无往不宜不可以一材一艺拟之所以説君子不器然此以君子学问而言若论用人则全才不可多得即一材一艺亦必因人器使无求备于一人则天下之寸长足录者皆得効用于圣世矣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敎人以躬行践履之实也子贡问君子孔子曰圣贤垂世立敎言之功居多六经皆言也须从躬行心得上出来方可以传世如子臣弟友之道仁义礼智之徳一一身体力行凡欲言之理无不先行之然后议论所发皆实有诸己而不徒托诸空言是行常在先而言常在后此乃为笃实之君子易曰脩辞立诚所以居业即是此意学者脩身固当敏行而愼言人主用人亦宜听言而观行矣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君子小人之待人有公私大小之别也孔子曰君子小人迥然不同而迹实相近以待人言之君子从天下起见其心常公公则自有民胞物与之度凡理所当爱恩所当施不必人来附和自然亲疎遐迩均令得所所以周徧广濶不为偏党之私小人止从一身起见其心常私私则因附利伐异党同或任情以为好或交结以为援所以偏党私昵而无普徧之公周则不比比则不周天理人欲不并立也人臣以身许国若无一念营私自可告天地质神稍有偏向不能见谅于天下后世矣存心可不慎哉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学思不可偏废也孔子曰学之为言效也取圣贤言行而效法之一一习之于事谓之学就圣贤言行之中有所以然之理细细体防于心谓之思二者阙一不可若但学其事而不思索其义则所学者不过在外之粗迹其道理精微处未能理防于心心体上不得洞逹分晓常昏而无所得是谓罔若但在心上空空思索而不身体力行实践其事则所思者不过意中之虚见终无安稳着实处是谓殆惟学而思则知益精思而学则守益固知之精守之固作圣之功不外乎此商书曰念终始典于学周书曰思曰睿睿作圣思学兼进帝王不可不加意也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正学术以维持世道人心之意孔子曰自古圣人继往开来止是一平正通逹之理其伦则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其徳则仁义礼智信其事则礼乐刑政可以脩己可以治人世道所以荡平人心所以正直皆由于此舍此以外有与圣人之道相悖而别为一端者便是异端邪説诬民左道惑众为害不小若使惑于其説専治而欲精之如工人之攻金玉者然则以之治己则汨没一己之性情以之治人则败壊天下之风俗世道不得太平人心不能归正害莫大焉异端指杨氏墨氏及仙家佛家一切妖妄术数之类后世邪敎横行左道日盛奸诡邪僻之徒方为之标榜附防其説以蛊惑天下弃人伦而灭天理放肆猖狂斯文扫地其为害不可胜言惟正道昌明则邪道自熄叙人伦明敎化渐仁摩义使纲常名敎昭然斯世则几尧舜之治无难矣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此一章书是孔子示子路以本体之知也子路姓仲名由孔子弟子孔子敎之曰人之入道全在乎知真知之夲体须从自知自觉处体验不必无所不知方谓之知我今敎汝以知之之道汝于义理事物之间有所知必有所不知必虚心体认凡义理事物体之于心果能真知确见已知之者则以为知之若未能真知确见尚有所不知则以为不知如此则虽不能尽知天下之理而夲心之灵毫无自欺之蔽即是真知之夲体是知也若以此自知之明从事于学问思辨则格致诚正之功可以次第渐进而知之为用亦无穷矣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愼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愼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此一章书是孔子勉子张以脩身用世之实学也子张姓颛孙名师孔子弟子子张为学常求人知有系恋利禄之意孔子敎之曰凡人处己接物莫大于言行出言非是容易必多闻古今人之善言以为所言之资多闻之中有疑而未信者必阙而不敢言其余已信者又愼言之不敢轻忽则所言当理自不取咎于人岂不寡尤行事非是容易必多见古今人之善行以为所行之资多见之中有殆而未安者必阙而不敢行其余已安者又愼行之不敢怠肆则所行当理自无内疚于心岂不寡悔言既寡尤行既寡悔则为有道有徳之士朝廷言扬行举必用此等人未尝求禄而得禄之理自在其中矣可见学者不袭虚声国家务崇实学庶防真儒出而奔竞之风亦息耳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此一章书是言人君服民之道也哀公是鲁国之君问于孔子曰人君以一身居羣臣百姓之上不知何所作为方能使众人悦服孔子对曰民服者服其心也人心之公惟好贤恶不肖为生人之正情人主之权惟进贤退不肖为治国之大夲凡臣下有心术光明行事端愼者即是正直之君子必然人人敬爱有心地奸昧行事乖方者即是邪枉之小人必然人人憎恶此好恶之公心人所同有也人君诚能将直者举而授之以位枉者舍置之而不用则用舍各当合乎人心之公民自悦服若将枉者举而使之在位直者舍置之而不用则用舎颠倒拂乎人心之公虽欲服民而民不服民之服与不服只在用舍之公与不公可不愼哉推而言之举错之道贵其能公又贵其能明能断惟明则能知邪正之辨惟断则能伸黜陟之权而其夲全在读书穷理理明则是非贤否不至混淆人主加意于此天下之福也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荘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敎不能则劝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以身化民之意季康子是鲁大夫问于孔子谓使百姓敬于我而不敢慢忠于我而不敢欺相劝于为善而不敢怠何道可以致此孔子曰民原无不敬其上者但上示以可慢则民慢心生焉诚能临民之时容貌端荘衣冠瞻视不敢少忽安有上不敢忽而民反敢忽其上者则不期敬而自敬矣民原无不忠于上者但上示以可欺则民欺心生焉诚能尽其心以事亲而孝尽其心以爱众而慈安有上尽其心而民反不尽其心于上者则不期忠而自忠矣民原无不可劝者但上示以可怠则民怠心生焉诚能善者举用之使知善之当为不能者敎诲之使知善之可为安有知善而不相勉于善者则不期劝而自劝矣使民敬忠以劝其道如此盖季康子之意专在责民孔子之言专在责己责民者民未必应责己者不求应而民自应之是故身者化民之本也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此一章书是孔子明为政之理定公初年孔子不仕葢为季氏擅权阳货作乱非可有为之时也或人不知谓孔子曰夫子懐才抱道正宜致君泽民何故不肎出仕而理国政乎孔子曰古来言政莫备于书岂不闻书之言孝乎周书君陈篇言君陈能孝于亲因而友爱于兄弟又能推此孝友之心施为一家之政使一家之人有恩有礼无有不正书之所言如此由此观之政之事不同政之理则一家庭之间帅人以正是亦为政何必居官任职方谓之为政乎葢孔子不仕之意难以明言故托辞以答之但大学言脩身齐家而治国平天下之道即不外是则孔子托辞实为政不易之至理也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立心诚实之意孔子曰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则所言欺妄所行虚伪彼且自以为机诈过人何所不可吾不知其可也譬之车然平地任载之车大车也必有辕端之輗乃可以驾牛而行田车兵车乗车小车也必有辕端之軏乃可以驾马而行若大车无輗小车无軏虽具轮辕不能运动其何以行之哉盖无信之人言行不顾人皆贱恶之闻其言即以为欺妄见其行即以为虚伪居家不可行于父母妻子而况于疎焉者乎处世不可行于宗族乡党而况于逺焉者乎甚矣人之立心不可不诚实也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明礼为百世不易之经也子张问孔子谓自今以后易姓受命至于十世之逺其间一世必有一世之事可得而前知乎孔子曰欲识将来当观已往继夏之世者殷也殷所行之礼止是因袭夏所行之礼若夫制度文为或以太过而损或以不及而益其所损益亦止扶植此礼其事可考而知也继殷之世者周也周所行之礼只是因袭殷所行之礼若夫制度文为或以太过而损或以不及而益其所损益亦止扶植此礼其事可考而知也由此观之三纲五常立国之夲三代不易是诚不可易也损益者随时变通正是善于因袭之处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其或继周而兴者虽百世之逺可以前知岂但十世而已哉然孔子所谓前知苐据理而论虽圣人弗易非若后世谶纬占候及术家射覆之言求之杳防不可知之域为荒诞而难信也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専心务义之意孔子曰凡人有当为之事不可不为有不当为之事必不可为夫不当为之事非一端即以祭言之非其所当祭之而祭之非致敬也乃神以邀福谄也当为之事不一端总以义名之苟见义所当为而不为非不明也乃畏难而偷安无勇也葢此二者一则不当为而为一则当为而不为然而未有不相因者谄者其中甚馁其态甚柔安得有浩然之勇气勇于义者内直而外方至刚而至大安得有无耻之谄心孔子并举言之欲人去谄心而养义勇也
  八佾第三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此一章书是孔子诛权臣僭窃之心也季氏是鲁大夫佾是祭祀时乐舞行列古者乐舞各有定数天子用八行毎行八人名为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不可紊乱当时周成王以周公有大勲劳特赐天子礼乐以祭周公其后鲁之羣公俱因循僭用已是失礼乃季氏于家庙中祭祀亦用八佾之舞于庭故孔子因其事而罪其心曰凡人于天理上行不去之事未有不惕然动心者此即所谓不忍之心也今季氏大夫也于家庙中祭祀时僭用天子八佾之舞俨然行之毫无顾忌是忍为人所不忍为者则其蔑理乱常自无所不至矣又何事不忍为乎此孔子罪之防故言之切如此可见人臣越礼犯分起于一念之敢忍而其后肆行无忌遂至横决而不可制而为之君者又不能防微杜渐始于一事之容忍而其后优柔不断遂至威福下移而不悟所当取孔子责季氏之言而防思之也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此一章书是孔子讥权臣自取僭妄之罪也三家是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之家天子祭毕则歌雍诗以彻俎告成礼也鲁三家者亦歌雍以彻是大夫而僭用天子之乐章矣故孔子讥之曰彼三家之不顾礼义忍心僭越者葢由率意妄为絶无顾名思义之念耳抑知义有一定名无可假即如雍诗中所云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言祭文王于庙中于时骏奔走执豆笾肃雝以相者诸侯也秉瓒鬯俨对越穆穆然诚敬以将者天子也今三家之堂助祭者不过陪臣主祭者不过大夫亦何取于此义而歌之哉不惟僭越抑且甚无谓矣孔子此言词婉而意严不特警当时僭窃者之心即以立万世人臣之大防也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礼乐夲乎人心也孔子曰天所赋之徳而具于人之心者所谓仁也仁存于心敬而将之以仪文谓之礼和而逹之于声容谓之乐故人必先有恭敬之心存于中而后玉帛升降不为虚文有和平之心蕴于内而后钟皷干戚不为虚器若人而不仁则其心放佚已失礼之夲矣纵使三揖百拜心与礼相背而驰礼其为我用乎人而不仁则其心乖戾已失乐之夲矣纵有五音六律心与乐不相聨贯乐其为我用乎可见仁者礼乐之本礼乐不可斯须或去人心不可顷不仁用礼乐者求之心焉可也
  林放问礼之夲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寜俭丧与其易也寜戚
  此一章书是孔子救礼之失而为反夲之论也林放是鲁国人当春秋时人俱逐于礼之末节乃林放以礼之夲问于孔子孔子曰时方逐末而子独有反夲复古之思大哉子之问也原夫制礼之始有朴素之质而后有周旋之文有怛之心而后有衰麻之节不可过也不可不及也今行礼则専事繁缛失于奢矣居丧则专治仪文失于易矣是皆不知夲也然则今之为礼者与其敬不足而文有余流而为奢寜使文不足而敬有余失之于俭居丧者与其哀不足而文有余流而为易寜使文不足而哀有余不失为戚夫俭与戚虽未得乎礼之中然朴素者万物之质恻怛者天性之诚以是求之可识礼之夲矣此孔子以复古之论为补偏救弊之方移风易俗之意防已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伤春秋之世臣下僭乱而重叹之也孔子曰分莫严于君臣有君则礼乐以定征伐以一尊卑上下以辨自周室衰微王纲不振或以诸侯而凌天子或以大夫而分公室或以陪臣而执国命君臣定分荡然无存矣彼外国犹且上统其下下奉其上俱知有君长反不似诸夏之君弱臣强絶无上下之分也此孔子甚言之以见体统不可一日不正名分不可一日不严君臣上下各安其位自然四海永清万方効顺中外禔福君道不万世永存哉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明僭礼者之无益也古者祭祀之礼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境内山川泰山者鲁之鎭也惟鲁侯得而祭之季氏乃不安于大夫之分而欲行旅祭之礼于泰山其僭妄为已甚矣冉有名求孔子弟子时为季氏家臣于是孔子谓之曰尔季氏欲旅泰山甚为非礼汝为家臣自有尽言匡救之责乃竟坐视其失而不一救正之与冉求对曰季氏之意已定实非求所能挽回也孔子乃叹曰呜呼季氏之越礼而谄求者吾不知其何心彼林放一鲁人耳尚悼流俗之弊而问礼之夲何况泰山五岳之尊其神必聪明不可欺必正直不可谄岂反不如林放之知礼而享季氏非礼之祭乎葢神人一理也干名犯分之事既不合于人自无当于神孔子此言其所以维持世道者至矣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君子止天下之争也孔子曰凡人之不能无争者正以徳器未成彼我之心未化耳惟成徳之君子心气和平仪容恭逊未常有所争竞无已其必行射礼之时乎葢射胜负相形正争之所也然观将射之初则三揖三让而后升堂既射之后同射者俱下堂胜者乃揖不胜者使之升堂取觯立饮罚酒射礼之行如此是虽有胜负之相形而终不失雍容之雅其争也仍然君子之争而非小人血气之争矣夫惟射之必争而究竟不见其争则君子真无所争哉是知天下有君子自能使太和满宇宙而天下享和平之福乡曲遵礼让之化风俗人心日进于淳古岂独一人之美哉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盻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此一章书见经义无穷善悟者可以相通也子夏问曰逸诗有云人皆有笑而笑之巧者则倩兮而口辅端好人皆有目而目之美者则盼兮而黑白分明此商之所知也乃又云素以为绚兮夫素则无文绚乃华饰未有以无文而谓之为华饰者此非商之所知也何谓也孔子曰诗言素以为绚非即以素为绚是言因素而为绚耳譬如绘画之事必先有其质地而后加以文彩则是素常在先绘常在后人之羙好华饰理无不然素与绚正相须而不可少也子夏遂有悟而言曰观夫子之言可见素不得不先绘不得不后然后知先王制礼縁人情而为之节文葢必有处乎其先者而大经小曲因事制宜殆亦绘事之后矣乎不然何以文质相扶歴世而无弊也孔子急称之曰吾以绘明诗而商即绘以通礼是起发予者商也夫诗之意无尽即素绚而可知诗之所包者广即于礼而无不可推也商之頴悟岂易得哉始可与言诗已矣即一问荅间而圣人之敎贤人之学俱有防悟于意言之表者令人可防长思也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徴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徴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徴之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欲考古礼而叹其无徴也孔子曰礼莫备于我周而周礼皆取法于二代者也昔禹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夏一代之礼者吾尚能言之乃夏之后为杞杞国虽存然不足取以为证矣汤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殷一代之礼者吾尚能言之乃殷之后为宋宋国虽存然亦不足取以为证矣所以然者礼非书籍不能记载非贤人不能诵习今杞宋二国世祚衰微简编既已残缺老成亦复凋谢文献不足故也使文献果足则吾能取之以为证以可据之典型合吾一人之闻见斟酌进退定为世法将我周文武监视二代郁郁彬彬之盛不亦万世昭然也哉惜乎其未之逮也圣人以礼维世之意如此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讽僭礼之非也古者天子既祭其始祖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祭于太庙而以始祖配之五年一行此礼谓之曰禘鲁诸侯也乃以周公有大勲劳遂得用天子之禘祭虽系报功之典然而非周公之意也故孔子讽之曰古先王制祭自始至终足以起敬起慕无有不可观者我鲁之行禘祭也我亦尝入太庙而观之矣乃自灌地降神而往礼未尝不九献也乐未尝不八佾也然而虚文徒具诚意未孚吾殆不欲观之矣葢礼莫大于禘而禘非徒贵乎其名孔子之所不欲观又岂周公之所乐享哉何鲁人之不悟也
  或问禘之説子曰不知也知其説者之于天下也其知示诸斯乎指其掌
  此一章书是孔子为鲁讳禘之意或人以禘为祭礼之大者问其説于孔子孔子不欲显言鲁禘之非因答曰祭礼有可知者有不易知者若禘之礼仪重大意义防逺吾所不知有能于禘之説而知其所以然之故则通之于天下何以正典礼何以定名分何以聚天下人之懽心以祀其祖宗凡治天下之理俱昭示于禘礼之中其如示诸斯乎门人记孔子言及此而即自指其掌葢禘为天子大祭鲁以诸侯僭用孔子有人臣之谊不欲显言其非而禘之义则通诸天下实明白易晓既对或人以不知而复指掌以示之孔子之寓意防矣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孔子祭祀之诚也门人曰祭以诚为主吾夫子之于祭有独极其诚者其祭先祖则孝心纯笃俨如先灵之在上焉其祭外神则敬心专一俨如神明之在上焉夫神无形无声非真有在但其诚敬所至则忾闻僾见固有若此故夫子平日亦尝有言谓祭必尽其诚惟亲行享献乃慊于心倘或有故不得与祭至使他人代之虽行享献之文而诚意终不能伸即与不曾致祭者无异观孔子所言则知身在即心在心在即神在总不外一诚所以古来帝王每于祭祀必亲致防恭以致天神感地只格百灵効顺岂非夲诸一诚以致之哉
  王孙贾问曰与其于奥寜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罪于天无所祷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称天以折权臣之心也王孙贾是卫国大夫之有权者时孔子在卫王孙贾疑其有求仕之心欲其附己又不便直言因借俗言以讽曰俗语云祭有灶有奥灶是灶神位虽卑而有专祀奥是室西南隅之神位虽尊而非专祀凡人祀神以祈福者与其于奥以仰其徒尊之位不如于灶以希其黙助之力时俗所言自有防意果何谓乎此王孙贾眀以灶自喻以奥比君谓自结于君不如阿附于己孔子知其意亦不明斥其非但答曰奥灶吾皆以为不然奥灶之上至尊无对莫过于天顺理而行则天降之祥逆理而行则天降之灾倘所行不能安分不能循理即为得罪于天天之所罪将何所祷以求免哉从来国家权臣每欲借天子威福使人才予夺尽出私门惟光明正大之人方能以道自持即如王孙贾欲孔子附己讽以灶孔子则对以罪于天他日弥子瑕欲其附己告以主我卫卿可得孔子则辞以有命诚以行止非人能为进退俱各有数倘一失足权门则天谴有归清议难逃为君子者可不进以礼退以义而效法圣人以自爱其身哉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此一章书是孔子追思周初之礼以挽当时文胜之弊也孔子曰夏之天下尚忠商之天下尚质二代法度俱有可观至我周初以武王为君周公为相监视二代之礼因革损益以成一代典章品式仪文俱本忠质之遗意所以其文郁郁然特盛吾生周之世为周之民舎周其何从哉孔子当日见周末文胜务华鲜实因追思周初制礼之意见其非专事浮靡徒尚繁华然则国家制礼诚不可不取法往古斟酌时宜以定世守之规模也
  子入大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大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明礼意于鲁之庙也鲁有大庙以祀周公孔子时入而助祭于庙中陈设之礼器享献之礼仪一一详问葢其敬愼独至故其询问必详或人不知乃从而议曰鄹人之子人俱称为知礼由今以观孰谓其知礼乎知者不待问问者必不知观其每事必问其为不知礼明矣孔子闻之乃曰礼有不可不考究者不考究则无以明吾入大庙每事必问是乃所以为礼也或人顾谓我不知礼抑独何哉孔子之学致知格物无表里精粗俱必详究而况于祭祀之大乎审问之心正其敬事之心非或人之所能识也
  子曰射不主皮爲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思古道以救当时之失也孔子曰先王之敎射也贵其容比于礼节比于乐原以观人之徳故但主于中的不必穿贯皮革方见胜负所以乡射礼文有云射不主皮其所以然之故葢为人之气力有强有弱科等不同但主乎中则彊弱俱可以习学而能若必贯革则气力不可以勉强而至此所以不主皮也然此乃古者盛王偃武修文尚徳不尚力其道如此代至春秋礼衰化息列国兵争尚徳之风不可见矣故孔子叹之葢帝王创制立敎莫不以尚徳修礼潜消其强悍之气兴起其协和之风由是推之凡事皆然天下之治所以日进于古也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此一章书见圣贤维礼之心也古者天子以季冬颁来嵗十二月之朔于诸侯诸侯受而藏之祖庙每遇月朔以特羊告庙请而行之鲁自文公不行告朔之礼有司犹供此羊故子贡欲去之亦有激而为此言也孔子曰赐也尔之欲去饩羊者岂非以告朔之礼不行饩羊之供无益爱惜此羊而拜欲去之乎若我之所爱则更有重于此者葢正朔颁于天子所以示天下尊君之礼告朔行于祖庙所以示天下尊祖之礼今此礼虽废而饩羊尚存则因羊求礼犹可兾其复行若并去此羊则礼随羊亡是礼终不可复见矣岂不尤可惜乎可见持世之权在乎礼而维礼之实寓乎名存名正所以存实也孔子正名之意大抵如此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此一章书见人臣事君有当然之礼也孔子曰臣之于君既有一定之分即有一定之礼尊卑上下为维系纲常之大法恪恭敬愼为臣子畏罪之小心此万世通行而无敝者也今我之事君一事不敢苟且无时不存敬畏不过分之当然心之本然止求尽乎礼之中初未尝有加于礼之外也乃时人不知以为事君之礼不必如是反以为求取悦可见礼法之不明于天下甚矣孔子欲挽回世道故其言如此若夫君子之事君责难以为恭陈善以为敬以礼自持其心迹断不容一毫谄媚小人之事君阿顺以求容逢迎以求悦一意谄媚其外貌却似乎尽礼此又为人臣者心术之邪正不同所当熟察而明辨之也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此一章书见君臣各有当尽之道也定公是鲁国之君问于孔子曰为君上者使令臣下为臣下者奉事君上各有当尽之道不知如何孔子对曰君之于臣以尊临卑易至于简慢道在以礼如大而股肱心膂之寄待以优崇之体小而奔走御侮之人加以周恤之情外则隆以体貌内则逹以至诚情文备而不失此所谓礼也使臣之道如是臣之于君以下奉上易至于欺罔道在以忠如近而赞襄补衮之职必不敢沽名干誉以自欺逺而屏藩保障之司亦不敢罔上行私以自利上之可以格帝天下之可以信寤寐心力交尽而无遗此所谓忠也事君之道如是君臣各尽其道易所谓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岂非明良之极盛哉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此一章书是孔子表诗人性情之正以风世也孔子曰哀与乐二者皆人之性情所发也然乐过于淫则流于邪僻哀过于伤则病在忧思俱失其性情之正矣惟关雎之诗宫人为周文王求后妃太姒而作也当其求之既得则有琴瑟钟皷之乐乐虽盛而不失其正故不至于淫放当其求之未得不无寤寐转侧之忧忧虽深而不害其和故不至于悲伤至今听其声音中正和平足使欲心消躁心释此岂无所夲而能然乎葢诗夲性情乐以观徳唯文王有刑于之化后妃有贞静之徳故能感格宫人使各得其性情之正发为音节之和可见王化始于闺门周家八百年之基业皆起于此故孔子以关雎列三百篇之首读者所当玩其辞审其音以为养徳之助也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栢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此一章书见告君当愼言不可以妄发也宰我名予孔子弟子鲁哀公问宰我曰国家立社以祭地其义何居宰我对曰古者立社俱种树木使神依焉夏人则用松树殷人则用栢树周人则用栗树松栢之义已不可攷惟用栗则取于战栗之义若曰使民望而恐惧战栗也夫先王立社原以祭地报功所树之木不过因方土所宜非有取义宰我此论既非立社之本意又啓时君以严猛之心可谓失言矣所以孔子闻之曰如予之言夲当救正但天下事已成者不须辨説己遂者不须谏诤已往者不须追咎今使民战栗之言已出诸口是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也吾又何责哉孔子之不责宰我正防责之也可见立言不可妄发况人臣告君尤当引经断义岂可穿凿附防以一偏之説进哉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此一章书是以器之大小定王霸之分也管仲齐国大夫名夷吾孔子曰管仲相桓公一匡九合功亦大矣但出于权谋功利之私不夲于圣贤大学之道故局量褊浅规模狭隘其器不亦小哉或人问曰管仲器小得非过于俭约乎孔子曰俭约之人必遵制度管仲筑三归之台为游观地其兴作之烦费可知又设官属各治一事不使兼摄其廪禄之冗滥可知焉得为俭或人又问曰建台备官或因礼不可缺意者管仲知礼乎孔子曰知礼之人必守名分君为树屛塞门障蔽内外管氏以大夫而亦树塞门君为两君好防有献酬反爵之坫管氏以大夫而亦有反坫二者皆属僭越若谓管氏知礼天下孰为不知礼者孔子见管仲一生止用私意小智为功利富强之计即其奢僭所形正见其器量狭小若能扩而充之自可致君王道不徒以覇业终此孔子所以防惜之也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此一章书见正乐必先审音也大师鲁国掌乐之官孔子语之曰先王夲人心之太和以传之于乐就声音节奏之中有始终条理之妙可得而知也葢乐有六律五声八音一有不备不可言乐故始作时众音齐举而翕然以合及其从之清浊髙下调适中节而纯然以和就纯之中又宫自为宫商自为商一一分晓皦然明白皦则易于间断却又宫商相续终始相生络绎不絶自始至终曲尽条理节奏此乃乐之一成也葢声音之道与政相通既可飬性情又可移风俗王者昭徳象功成一代之乐和上下而格神人关系最重故圣人谆谆告戒之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此一章书是封人信孔子有先知先觉垂敎万世之任也仪卫邑封人掌封疆之官孔子周流列国偶至卫邑封人请见曰凡君子至止必蒙接纳未有拒而不见者夫子或亦不我拒乎从者因其求见之诚为之引见既见而出对门人曰夫子失位去国亦一时之不遇耳二三子何必以此为患乎今天下风敎陵替人心不古亦已久矣然乱极当治剥后有复以夫子之徳盛化神自有以斯道觉斯民之实用天生非常之人必不终困殆将使之得位施敎以开生民之耳目啓天下之愚蒙如木铎之徇于道路以警众也从来圣人一身关乎气运封人能独见孔子忧世觉民之意可谓知圣且知天矣奈列国诸君不能推心委任竟以辙环终老惜哉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此一章书是孔子评论圣乐之不同也记者谓帝王昭徳象功必宣之于乐观乐之情文可以知功徳之不同矣夫子尝谓舜乐名韶取继尧致治之义其声音节度极盛羙而可观然羙之中更觉雍容广大徳意悠长又尽善也武乐名武以象武功之成其声容节度亦盛羙而可观但羙之中犹觉发蹈厉比于韶乐未尽善也盖舜以生知安行之圣际雍熈揖让之时自然心气和平神人协应武以反身脩徳之圣値取残伐暴之时未免举动猛厉声音激亢孔子神游两朝就乐而赞论之以见帝王之分皆时与徳为之也
  子曰居上不寛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此一章书见凡事当得其夲也孔子曰凡有一事必有一夲如居上者有政敎号令之施要之以寛为夲为礼者有进退周旋之节要之以敬为夲临丧者有哭泣擗踊之文要之以哀为夲有其夲则所行之得失可见如寛有过不及敬有至不至哀有浅深皆可从其夲而观之若使居上苛细而不寛为礼慢忽而不敬临丧虚饰而不哀是其夲既已无矣虽有政敎号令之施进退周旋之节哭泣擗踊之文而大夲既失其余皆无从置论将何所依据以观之哉可见凡事当得其夲之所在而居上用寛尤帝王之要道书曰敬敷五敎在寛又曰克寛克仁孔子又云寛则得众寛者千古不弊之道非纵弛之谓也纲举目张皆以寛大之意行之此居上之大体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四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五
  论语【上之二】
  里仁第四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此一章书见择居亦必处仁也孔子曰凡人居处必择其里二十五家为一里里之中习俗仁厚孝友睦婣任恤之风行于乡里间是为里之至美者有识者择居于此熏陶渐染可以成其徳赒恤保爱可以全其生若择之而不处于仁里则美恶不辨昧其是非之本心矣焉得为知乎甚矣人之不可不居仁也夫仁道至大一里为然天下亦皆然诚能广仁之化使天下处处皆仁里则道徳一而风俗同太和之气在宇宙间岂不更美乎哉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此一章书是欲人存其本心之仁而不为外境所夺也孔子曰仁为本心之徳纯然天理非外物所能夺若不仁之人私欲锢蔽失其本心中无所主而外物得以移之使处贫贱穷困之境或一时犹能强制久之则为穷困所廹必至苟且放荡而不能自守不可以久处约使处冨贵安逸之地或一时犹能矫持久之则为冨贵所溺必至骄奢淫纵而不能自守不可以长处乐惟仁者心与仁为一纯乎天理不待勉强安其仁而无适不然不以约乐繋于心也知者心未能即与仁为一而中有定见深知笃好孶孶求得利于仁而不易所守不以约乐移其念也此其所存皆天理物欲不以累其心虽处约乐之久亦岂为之动哉盖圣贤为仁必先在境遇上持守得定彼不仁者可以为戒若夫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惟知者之利仁为自明而诚之学从此用功由利而得安庶几本心无失而穷通不以为累矣
  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此一章书言仁人之心公而情正也孔子曰好恶之心人皆有之但稍有私心则所发便不能当理好非所好恶非所恶不可谓之能好能恶也惟仁者之心浑然天理廓然大公絶无一毫私意见人之善则好之好其所当好也好得其正乃为能好人见人之恶则恶之恶其所当恶也恶得其正乃为能恶人好人恶人惟仁者能之盖由其心公所以其情正也夫好恶之为用甚大亲贤逺奸信赏必罚皆由好恶一念措之施为惟纯其心于仁则喜怒无偏而好恶自当无私好无私恶王道之所以大中至正也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志仁也孔子曰天理人欲不容并立人心亦无两用志于此必遗于彼故人特患无志耳诚能使心之所向専在于仁其思虑所至孶孶存天理遏人欲则趋向坚定惟有天理之公而必不入于人欲之私矣方志仁时便无为恶之事也可见求仁必先立志所志既定则一念无恶至于念念无恶省察愈精存养愈熟虽天行之健安土之敦皆从立志时始矣
  子曰冨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君子为仁无时无处而不用其力也孔子曰顺逆之数在天而取舍之分在我且如冨与贵是人人之所愿欲者欲之则思处之矣然而有义存焉不可不审苟道理不当得冨贵而偶得之非义也见利思义者决然辞之而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人之所厌恶者恶之则思去之矣然而有命存焉不可不安苟道理不当得贫贱而偶得之是命也乐天知命者决然受之而不去也此非君子其孰能之盖君子之所以名为君子者以其体仁耳若贪冨贵厌贫贱是徇欲丧理舍去此仁矣何以成其为君子之名乎故君子必不去仁者也其不去仁也不但冨贵贫贱之间也即终食之间湏臾耳念念在仁无有违背虽当造次之时急遽苟且其心必在于是虽当颠沛之际倾覆流离其心必在于是君子之不去仁如此然则为仁者取舍之分当明存养之功当密无时无处而不用其力乃可以为君子矣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此一章书是孔子望人用力于仁之意孔子曰仁之当好不仁之当恶谁不知之然我未尝见好仁者恶不仁者盖我所谓好仁者非泛泛然好之也真知仁之可好而好之极其笃举天下可好之物无可以加之方是好仁我所谓恶不仁者非泛泛然恶之也其为仁也惟恐不仁之为害而恶之极其深不使一毫不仁之事及于其身方是恶不仁此成徳之事难得而见之也然为仁在我欲之即至若有人焉一旦奋然用其力于仁精以察理而守之以刚严以辨私而遏之以断则志之所至气亦至焉我未见有心欲进而力不足以副之者盖人气禀不同或亦有此昏弱之甚者既用其力矣而力有不足中道而废但我未之见耳夫成徳既难其人而学者复甘于自弃圣人反覆叹息其责人也深而望人也切矣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观人心术之法孔子曰凡人心术之邪正难知而行事之差失易见即差失之中而邪正自分焉君子存心寛厚倘有过失必是过于寛厚小人存心刻薄其为过失必是过于刻薄其党类各自不同观人者不可以为过而概视之也观其过于寛厚知为忠恕之君子观其过于刻薄知为残忍之小人忠恕仁也残忍不仁也观忠恕之过异于残忍不即此可以知仁哉此可见观人之法无过者不可苛求有过者不可轻弃当察其心术何如耳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甚言道之不可不闻也孔子曰人之生也皆有日用常行之道如为人子即有孝之道为人臣即有忠之道所冝讲求体认者也若不闻此道则生也有愧死亦有恨故平日间用心讲求竭力体认一旦豁然贯通虽夕死亦可以无遗憾矣甚矣道之不可不闻也然不学不知道欲闻道者当以务学为急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士之识趣不可不髙也孔子曰为学之士有志于斯道冝其斯道以外之物皆不足以动其心矣而乃以衣服饮食之不美为愧耻则是羞贫贱慕冨贵其识趣之卑陋甚矣与之论道其于性分可乐之事必且茫然岂足与议哉顔子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此真能志于道者也士当如是矣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此一章书是言君子精义之学也孔子曰天下有至当之理处天下事者必不可任一己之私是故有意主于必为虽或不可为而犹为之者谓之适意主于必不为虽或可以为而犹不为者谓之莫二者但偏执己见于以处天下事必有害矣惟君子之于天下也未尝主于必为而无适也未尝主于必不为而无莫也是非可否一断之以当然之义义之所在坦然无私然无疑既不至于轻率而败事亦不至于拘滞而不通是谓义之与比天下所以頼有君子也然精义之学若非讲究于平日焉能泛应于临时有天下之责者所冝自审也
  子曰君子懐徳小人懐土君子懐刑小人懐恵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小人心术之别也孔子曰人各有所懐而人品之不同即于此见之君子之所懐者在固有之徳本体惟恐其或昧分量惟恐其或亏盖有戒慎恐惧而不自寛者矣至于小人之所懐者在乎土不知徳之可行而沾沾于自适之处何其圗安而不能迁也君子之所懐者在朝廷之刑闲居惟恐其纵肆举动惟恐其陨越盖有淡泊寜静而不妄营者矣至于小人之所懐者在于恵不知刑之可畏而孶孶于自利之谋何其贪营而不知厌也是知懐徳则无所为而为善懐刑则有所惮而不为恶此君子之所以日进于髙明也若懐土则已得而吝于己懐恵则未得而求诸人此小人之所以日入于卑陋也思念之间可不慎哉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此一章书是醒趋利者之甚无益也孔子曰人能好义居心淡泊处事公平则人皆悦服而身自安荣乃有人焉念念事事惟利是循夫我之所爱亦人之所惜利既専之于己害必归之于人将见与争利者必不能怡然以受即不与同利者亦莫不闻声而共忿矣寜不多怨也乎然则放利者本为身谋为家计非以招怨也而怨实自此生于身家何益哉故善言利者亦惟求之义而已矣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此一章书是言为国者当敦礼教之实也孔子曰礼也者治天下之具也而仪文节目之中实出于恭敬谦逊之意谓之让为人君者能以礼让为国或脩之一身以示之标凖或昭之制度以防其僭慢则礼教既足以训俗诚意又足以感人将见纲纪可正而风俗可淳其于治国乎何难之有若不能以礼让为国外虽极其文饰而中则鲜有实心即曰行礼已失礼之实矣如礼何哉礼既不可行而欲其治国不亦难乎可见礼之原出于让而让之仪即为礼先王所以縁情而制冝天下所以一道而同风皆在乎此为国者当急务也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此一章书是示人以反求诸己之学也孔子曰人不能无所患然舍己而求人则失之矣如位者人之所欲也不得其位而患之者常人之情也殊不知朝廷之位取之有道得之有命虽患岂能必得哉故不患无位而当患所以立乎其位者致君泽民之事一皆讲求于身心庶无尸位之诮也名者人之所慕也人不知我而患之者常人之情也殊不知令闻之着发之有原致之有渐虽患岂能必至哉故不患莫己知而当求为可知之实也明善成身之要一皆无忝于幽独庶无虚誉之耻也夫患所以立非以觑位求为可知非以沽名君子为己之学重此而轻彼者正以尸位之诮与虚誉之耻有百倍于无位无名也不然有为而为亦奚足贵哉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曽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曽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圣贤心学之也曽子平日学问主于诚身随事精察而力行之功力既已深矣故孔子直呼其名而告之曰参乎尔亦知吾道乎吾道统乎天地万物虽精粗大小本末内外条理各殊其实总是一理贯通万事自然施之各当应之不穷曽子闻孔子此语不待辨问直应之曰唯盖其学力独到为能深契其防其余门人俱未能解故孔子既出门人私问于曽子曰所谓一贯者何谓也曽子答曰夫子之道无他忠恕而已矣至诚旡妄无一毫不自尽之心所谓忠也推己心以及人曲当周详各从其愿所谓恕也盖忠为体具于一心恕为用通乎万理一以贯之之实不过如是岂更有他説哉夫虞帝心以精一为防孔门传道以一贯为宗圣功王道其致一也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此一章书是以心术辨人品也孔子曰人之心术各有専向大约不过义利二者而已君子小人实于此辨焉君子循乎天理其生平见识只在义上防得精微透彻故其立身行已大而进退行藏小而取与辞受总是向义上行去以至从权逹变亦无非委曲以成其是盖君子之心惟知有义舍义之外一切不足动其心矣小人徇乎人欲其朝夕圗维只在利上见得纎悉分明故其处心积虑上而贪爵恋位下而全躯肥家无非为利上起见甚至沽名干誉亦不过假托以营其私盖小人之心惟知有利舍利之外一切不足动其心矣君子小人所喻不同如此先儒谓学者莫先于义利之辨诚以义利者在一人为公私邪正之闗在天下为世道人心之系不可不慎择而深辨之也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此一章书是示人以反身之学也孔子曰人心之明于人之贤不贤未有不较然者至于己之贤不贤反不加检防岂是为己之学今有人于此如为有徳之贤人我一见之岂不中心羡之然徒羡之而不反求之身究于己身何益必皇皇焉思所以齐之我如何砥砺而后可比彼之学问如何操持而后可比彼之品行黾勉奋发有刻刻不能自已者是之谓见贤思齐焉有人于此如为不贤之人我一见之岂不中心恶之然徒恶之而不反问之心则于己身何补必切切焉省之于内我之所为万一如彼改之不可不速即我之所为未必如彼戒之不可不严提撕警觉有时时不能自安者是之谓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书曰徳无常师主善为师脩己用人之法俱当于此留意焉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此一章书是言人子成亲之孝也孔子曰人之事亲凡事固以承顺为孝然当父母有过失之时若惟事顺从不行谏诤是陷亲于有过若直言靣诤又恐伤亲之心故有一进谏之道不但容色必当婉顺或防词以讽或乘闲而导委曲转移不令人知务使父母乐从而后已是谓之几諌惟其几谏刻刻从微之处体贴亲心不待形于声色但窥其志意未肯聼从便有局蹐不自安之意更加敬谨依旧几諌兾亲悔悟而不敢防有违拂万一亲心蔽锢或加之责备劳苦之事只自念己之诚意不能感动父母岂敢惮劳有一毫怨咎之心总是人子深爱其亲曲折恳挚始终几谏如此稽古帝王惟大舜能之万世所当取法也
  子曰父母在不逺游游必有方
  此一章书是欲人子体亲心以为孝也孔子曰凡人父母念子之心刻刻不忘为人子者亦当时时体贴亲心方可为孝父母在堂之时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此是人子之常职不可不尽若离亲左右出外逺游定省旷缺音问稀疎无论子心依恋举念不安且使父母倚门倚闾欲见无从岂不伤亲之心有亏子职乎所以不可逺游即使男子生而有事四方亦有不得已出游之时然必有一定之方所使父母知己所在而无忧设有缓急一闻亲命便可应期即至所以此身虽在逺方此心仍在父母其委曲深爱之情即一出游不敢轻易如此由此推之古之孝子不登高不临深无非欲安亲心而全子道也为人子者可不常存此念乎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此一章书是孔子醒人及时尽孝之意孔子曰一往而不留者父母之年常存而不懈者人子之心凡为子者日侍亲侧每至习而忘焉必以父母年嵗时时记忆于心防察其精神血气之盛衰周旋调防则瞻依奉养自不能已盖父母夀考康寜得以承欢膝下固是可喜然父母年近衰迈安能保其遐龄则又可惧诚知一端可喜又一端可惧则爱日之诚刻刻在念而所以奉事之者焉敢有一毫之不尽哉昔人一日之养不以易三公正是此意人子诚不可不知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发古人慎言之心也孔子曰人之言行贵乎相顾若言而不行固为夸诞无实之人行不及言亦为浮华无用之学所以古人沉静简黙不肯轻易出诸口者诚恐一言既出不能实践躬行便贻终身之玷可耻孰甚故言忠尽忠言孝尽孝言言俱归实践此心方可自安古人之慎言如此试观唐虞三代兢业万几惟日不足其垂诸谟诰者不过数篇而已可见古人唯尚实行故多淳厚之风后世徒事空谈故入虚浮之习世道人心日趋于下孔子所以有懐古之思也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务实之意孔子曰凡人立身行已务期无失然无失之道全在小心收敛不敢侈然自放庶可纳于规矩之中从来广心浩大之人细行不谨便多过差约则近里务实事事拾此心何失之有盖人情稍放纵则日就旷荡能敛戢则日就凖绳所以成汤制事制心只是一懋敬太甲败礼败度只是一纵欲圣愚之介遂于此分可不慎哉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以笃实自脩之意孔子曰吾人最易出者言也故言常失之有余最难践者行也故行常失之不足唯成徳之君子于言行之间时存一矫轻警惰之意故言语务欲其讷不唯谨所不当言亦慎其所当言行事务欲其敏不唯勇于所能行亦勉于所难行斯言能顾行行能顾言允称笃实之君子也古来见为文章者即存诸徳行播为训词者即措诸事业人臣事君不仅敷奏飏言又必克脩厥职以圗实效则可以见其存心之诚与立品之正矣
  子曰徳不必有隣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脩徳也孔子曰徳者人所同得亦人所同好所谓此心同此理同也人而无徳便独立无与不相亲附若有徳之人自无立之事声应气求闻风斯起真有一念克复天下归仁气象故曰有邻此天理自然之合不待招致而然人亦务为脩徳而已昔舜之成聚成都汤武之天人协应实徳足以洽众心故翕然信从耳岂待有意招徕而后羣心悦附哉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此一章书是子游论事君交友之道也子游曰君臣朋友皆以义合人臣事君以匡救为忠君子交友以切磋为正其间当言则言不可则止唯义所在而已如君有过必当极諌兾君之必听也倘或不听则当审于进退之义而去非避咎也无负而已苟不知去而徒事烦数戅激琐凟则君必厌闻未免加之斥辱矣徒取辱而无补于君义所不取也朋友有过必当规正欲友之必从也倘或不从则当审于可否之义而止非曲意也无疚而已苟不知止而徒事烦数尽言取尤则友必厌听将日见疏逺矣徒见疏而无益于友义所不必也子防论事君交友之道如此要之諌诤之本在于立诚苟能明善诚身自能上信友至于纳谏以作敢言之气则在乎君纳善以取直谅之益则在乎友使君有诤臣而士有诤友其为社稷之福道徳之助者岂浅鲜哉
  公冶长第五
  子谓公治长可妻也虽在缧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有道不废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此一章书见孔子择贤而配于公冶长取其素之无咎于南容取其言行之能谨总无愧保身刑家之道也公治长孔子弟子姓公冶名长字子长南容孔子弟子居南宫因以为姓名縚又名适字子容古者以黒索拘挛罪人谓之缧絏孔子谓公冶长之为人平日束身脩行素履无咎可以女配之为之妻也虽曽有在缧絏之中一事然实是无妄之灾非其自致之罪也遂以所生之女妻之盖人之有罪无罪惟信其在我不以自外至者为荣辱也孔子之于公冶长所信者深矣南容尝三复白圭能谨于言行者孔子谓南容之为人是有徳之君子若遇有道乃君子道长之时其嘉言善行必能见信于僚友见用于朝廷不至废弃若遇无道乃小人道长之时其谨言慎行必能全身以逺害不至尽言以招尤自免于刑罚戮辱遂以兄所生之女妻之盖人之立身处世至于治乱皆冝则其贤可知孔子之于南容所取者大矣总之明哲保身乃君子脩徳凝道之事圣人所取莫要于此若夫盛治之世不使贤者误罹于罪而积行之君子必见用于朝不弃于野则帝王慎刑举贤之道得也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此一章书是孔子嘉子贱之成徳而又幸鲁之多贤有以成其徳也子贱孔子弟子姓宓名不齐字子贱孔子尝谓子贱其成徳之君子哉若人乎夫其所以能为君子者岂无所取益而然与良以鲁国多君子师者有人友者有人故能取众君子之益以成其君子之徳耳若使鲁无君子则熏陶切磋无所取资斯人其焉所取以成斯徳乎此孔子言美质系乎师友之助非特叹鲁之多贤也由此观之学务资师友以取益国家务崇教化以作人教化兴于上而人材盛于下自一乡一国至于天下皆崇儒尚徳渐摩陶淑贤人君子有不日盛乎哉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此一章书是孔子因子贡之自考而深许其才之美也瑚琏宗庙中盛黍稷之器以玉为之夏曰瑚商曰琏子贡见孔子以君子许子贱故以己为问曰赐也学问之所至分量为何如孔子曰女是有用之成材犹夫器之适于用者女乃已成之器也子贡又问曰器之为不同如赐果何器也孔子曰器中有瑚琏者陈之于庙至贵重也饰之以玉至华美也以女之才见之于用既逹于政事而又有言语文章之可观其为庙堂之用家之光者非女而谁乃器中之瑚琏也孔子之许子贡如此然则子贡虽未至于君子之不器而于器之中亦其至贵者矣惜当时明王不作未能尽其用也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此一章书孔子极言佞之不可用也雍孔子弟子姓冉字仲弓仲弓为人重厚简黙而当时以口才便利为尚故或人语于孔子曰雍也禀性醇厚固可谓优于徳者矣而惜乎其短于口才也或人之言徇外而不务内求名而不务实谬之甚矣孔子曰焉用佞为哉佞者恃口以御人其应答人处全以便利取给似乎可聼而中心絶无情实心口既不相副终是邪佞小人不足以取重徒多为人所憎恶耳女以雍为仁其仁与否我不知之但焉用佞为哉雍之不佞正雍之所以为贤也孔子深晓或人如此盖有徳有言原相为表里而仁佞之分正是相反仁是本心之徳佞则亡其本心之徳察于仁佞即知君子小人之分所以端学术正人心维世道者其在此夫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此一章书见圣门贵真信之学也当日孔子以治安天下为心使弟子漆雕开仕而从政盖因其才可用世非姑试之也乃漆雕开对曰人之为学必于此理真知见返诸心而无毫髪之疑然后出而在位推己治人始能知之明处之当而万物各得其所今吾于此理尚未能真知见实信不疑此时正宜参求体勘以求自信之不遑而岂敢出而治人乎开为此言盖其求道甚诚而已见大意所期甚逺而不安小成其将来成就有未可量故孔子説之乃说其不务人知而止求自信其笃志于学殆无难造道之极也是知用世者必求有自信之处而不可躁竞于功名用人者必知其有自信之处而不可不慎重夫名器庶于圣贤之学为无媿而收得人之实效与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此一章书见孔子济世之心甚殷未尝果于忘世也昔孔子之心在于得时行道致君泽民乃所如不合而信用无期故偶然有感而叹曰吾之所以周流列国不遑安处者本欲吾道之行而使世道人心咸登上理也廼人莫我知而世莫我用是吾之道已不行矣虽复栖栖道路何为乎亦惟乗彼木筏浮于海中以为避世之计而已然能从我者弟子之中其惟由乎盖彼临难不避当不以浮海为惧也孔子此言惟叹夫道之不行而实非果有浮海之意廼子路闻之以为不许人而独许己必避世之心有合于师也遂以为喜其亦勇于自信而于事理之冝未尝揆度矣故孔子曰人之怯者一闻浮海则无有不惧今由不以为惧而反以为喜是其好勇岂非过于我者乎然吾之所云浮海者不过因世不我用而为此不得已之言以兾望吾道之行耳试思海岂可居之处吾岂浮海之人由也惟知好勇亦未取义理而裁之耳可无思所以自进乎观孔子之言虽以之教子路而亦自明其未尝忘天下之心但圣如孔子而世莫能用此春秋之所以不复治与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乗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乗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賔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此一章书见治世之才易见而本心之徳难全也鲁大夫孟武伯见孔子教人必以仁为本则及门之中必有能全其心徳者乃首以子路为问意以如子路者其人果则求道必决其力勇则用功必専是果能全其心徳而为仁乎孔子曰仁道至大固未可以轻许而仁具于心又难必其有无由之于仁所不知也孟武伯以弟子之造诣师所必知岂以子路之仁而有不知之理故又以为问子曰由也仁固不可知而才则有可见若夫千乗之大国其兵赋之事甚为难理如使由而治之必能时其简练作其忠义不但有勇而且可知方此才之可见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则不知也孟武伯以从教者多子路之外必有能全其仁者故复以求为问孔子曰求也多才者也如千室之大邑百乗之大家邑长家臣最难胜任若使求为宰而在邑则治其人在家则治其事必能人民乂安而庶务脩举此才之可见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则不知也孟武伯又以赤为问孔子曰赤也知礼者也如国之有摈所以昭国威通邻好未易得人若使赤而束带立朝以应对来朝之賔与来聘之客其威仪辞令必能通两国之情而逹賔主之意此才之可见者如是耳而其心之仁则不知也总之仁蕴于心人不能知而才见于外人所易见所以兵农礼乐可以随才而器使之而求仁之功则惟在独知之地而已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心学觉子贡而且进之也昔子贡好方人孔子恐其骛于知人而暗于知己故谓之曰女与回同学吾门彼此造诣知之必女试自思果与回孰胜乎孔子之言盖欲观其自知何如也子贡对曰人之资质高下不齐而悟道亦浅深不一如赐也其何敢輙以望回乎回也以生知之亚而功力又纯其明睿所照能即始见终而周遍无遗盖闻一以知十也赐也学而知之而功力又浅仅因此识彼而无所泥执但闻一以知二而已是回之胜赐者甚逺夫岂赐之所敢望乎此子贡以己方回而见为不可企及故孔子因而进之曰女以为弗如诚弗如也凡人已较量之际莫难于自知而更莫难于自屈观女之言是能自知而且能自屈矣既自知则必不以已知自足既自屈则必不以未至自安女以为弗如吾之所与者正此弗如也而可无由是以自勉乎后子贡因此弗如一念遂得闻性与天道不止闻一知二可见为尧为舜惟在乎见贤思齐之心而已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不倦爱人无己之心也凡人从事于学必志气清明工夫勤宻而后有受教之地可以入道昔宰予在孔子之门一日当昼而寝则其昏昧怠惰不能好学可知虽有善教亦将无可施矣故孔子责之曰人欲施工于木使成器用必其质之坚者然后可雕若夫腐朽之木虽加雕刻必然壊烂岂可雕乎人欲施工于墙使之完整必其基之固者然后可杇若夫粪土之墙虽欲杇镘必然剥落岂可杇乎如人之向学必自加黾勉然后可教今予也寝非其时昏惰如是其与腐朽之木粪土之墙何异乎是彼已无受教之地而吾亦无所用其责备矣盖言不足责者正欲使其猛然警醒也夫宰子以一寝之失而孔子责之如此则为学之事岂不以怠荒为戒而有贵乎自强不息与又宰予夙在言语之科每自言其能学而乃不自勉励行不掩言故孔子复警之曰凡人言行相符则听言者乃无疑虑始吾于人也以其言如是则其行亦必如是故既听之即信之而不复有所疑今吾之于人也见其言如是则恐其行未必如是故虽听之必再观之而不能不有所虑如此初终顿易非我之薄待斯人也因宰予能言而行不逮乃知听言信行未可概施于人亦于予而改之耳盖言于予改者正使其惕然悔悟也统观孔子之言岂非深责之正所以厚望之与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此一章书是孔子思刚之真辨刚之似也孔子曰人立身天地间湏坚强不屈卓然自立有此刚徳乃为可贵然其人吾未之见也孔子之所谓刚乃浩然之气平日义理养成凡富贵贫贱祸福荣辱皆不为之动然后能剖决大疑担当大事此大丈夫之真刚非血气强勇之谓也或人不知其义见申枨血气强勇疑其为刚对曰夫子之弟子申枨岂非刚乎孔子曰刚者不屈于物欲者也枨也多欲世间可欲之事皆足以动其心其心一动便为物揜焉能光明磊落不愧不怍常伸于万物之上乎可见血气之强物欲得以屈之义理之刚外物不得而夺之刚与欲正相反而不相似有欲则不能刚刚则自能制欲耳抑刚者天徳惟无欲者乃能之人君法天行健自强不息则刚之一言实为君徳之要与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子贡以由恕及仁之意子贡自言其志于孔子曰人之未能无我者以人己之见犹未化也大凡非礼之事人加于我我心固所不欲度量他人之心亦所不欲若以此加人是止见有我不见有人矣赐则视人犹己凡我所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欲无加于人子贡此言是本体明净物我浑忘不待勉强乃仁者之事彼未能臻此视为太易故孔子呼其名而抑之曰最难克者己私未易全者仁徳依汝所言则是视天下为一人合万物为一体非己私克尽心徳纯全者不能汝今日岂遽能及此乎要之不欲无加者自然之仁也不欲勿施者勉然之恕也贤人之学必由恕以及仁不得言仁而舍恕孔子非言仁之难以阻赐之志正欲使知其难以勉进于仁尔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此一章书是子贡得闻性道之后而深叹圣人之教人有序也子贡曰千圣百王之道属之夫子学者固欲尽其所有而闻之矣然而功候未至不可强也如吾夫子平日之着为威仪发为文辞粲然有条理者文章是也文章之中原寓至理然无行不与夫子未尝秘故不待真积力久方能有得即浅学之士皆可得闻至若仁义礼智禀于生初之谓性元亨利贞运于于穆之谓天道性天之理亦有流行发见之端然渊防精奥夫子非其人不传非其时不授故不但浅学之士不得而闻即聪明深造者亦不可得而闻也夫文章性道理本一贯然为为防圣人之施教固有后先见浅见深学者之闻道亦有难易此以见圣门之教不躐等子贡进徳之后始得闻之而叹其美也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子路急于勇行之意子路有兼人之才每闻善言即时行之人但见其闻无不行行无不力然不观其未行之时则其勇行之心不见当其既有所闻若或未之能行则其心惕然唯恐复有所闻而行之不及汲汲皇皇必力行其所闻而后已焉何其勇也盖子路为己之实不急于所闻而急于所行故惟恐有闻者非不欲闻之至也乃其惟日不足之心欲急行其所己闻而预待其所未闻耳观未行而惟恐有闻则其既行而惟恐不闻可知矣商傅说之告髙宗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王忱不艰此即勇行之意也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此一章书是因论諡而发见圣人节取人善之意孔文子是卫大夫姓孔名圉谥文子谥者行之迹人有贤否则谥有善恶文乃美谥孔圉素行多疵得谥为文子贡疑其未必相称故问曰孔文子何以得谥为文也孔子曰凡人资性明敏便恃聪明不肯向学孔圉虽有明敏之资不敢自恃凡诗书六艺讲习讨论无有厌心其好学也如此爵位尊显便自视过髙耻于下问孔圉虽居大夫之位不敢自亢事有未知必一一访问虽卑贱之人虚懐谘询不以为耻其下问也又如此考其生平虽无经天纬地之才道徳博闻之实然一善足称君子不没諡法亦有云勤学好问为文者孔圉之行正与相合此其所以得谥为文也盖圣人鼔人为善其心甚平其量甚寛以孔圉之为人而犹节取之其即大舜隐恶善之心与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恵其使民也义
  此一章书是孔子赞美子产以明人臣之道也子产是郑大夫公孙侨孔子称子产有君子之道四四者维何恭以行已君子之道也子产之行已也不矜其能不伐其功谦谦自牧何其恭也是有君子之道一敬以事上君子之道也子产之事上也公尔忘私国尔忘家翼翼匪懈何其敬也是有君子之道二恵以养民君子之道也子产之养民也利则必兴害则必去有抚字之深恩何其恵也是有君子之道三义以使民君子之道也子产之使民也田畴有经衣冠有制无姑息之政何其义也故曰有君子之道四然则子产备此四美诚贤大夫也而郑能用之是以国安而政理可见为臣者不可不知君子之道而用人者不可不用君子之人也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赞晏平仲以明交道也晏平仲名婴齐大夫孔子曰朋友之交五伦之一不可忽也但交友者多善交者少惟晏平仲善与人交凡人初交未有不相敬者也久之则习狎矣因习狎而生怠玩因怠玩而生嫌隙敬心渐衰久要遂废比比皆然平仲之与人交也始固相敬久亦不替岂不善哉盖君子交友上而协恭以事君下而同心以谋道一有不敬将起乖异之端闗系诚非小也故孔子赞晏平仲以为交友者法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
  此一章书言謟凟神之不得为知也臧文仲名辰鲁大夫蔡是大出蔡地故名蔡孔子曰臧文仲人皆以为知夫知者明理当无谄凟神之事乃臧文仲之于蔡也为室以居之又将柱头斗拱刻为山形梁上短柱画以水草文仲之意以为敬蔡如此必能降福不知蔡为占卜之用止可决吉凶之几不能操祸福之柄文仲理既不明心且大惑何如谓之知乎孔子答樊迟问知曰务民之义敬神而逺之盖知者明理必无谄凟神之事从事于知者可以醒矣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乗弃而违之至于他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此一章书是言论人者不可据事而信心也子文姓鬭名谷于菟楚之上卿官名令尹崔子名杼陈文子名湏无皆齐大夫子张问曰楚国令尹子文曾三次进用为令尹人未有不喜形于色者彼却无喜恱之色三次罢官人未有不愠形于色者彼却无愠怒之色其喜怒不形如此当其罢官时是一旧令尹矣以旧令尹见新令尹嫌忌之心人或不免彼以旧日所行之政一一告之新令尹畧无猜嫌妬忌之心其物我无间如此夫子以为何如孔子曰贪位恋禄妬贤嫉能知为己而不知为国谓之不忠子文如此是实心为国者也可以为忠矣子张曰亦可谓之仁人矣乎孔子曰子文之行虽忠但未知其心若何倘有一毫立名为人之意便是人欲之私而非纯乎天理之公矣焉得遽信其为仁子张又问齐大夫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恶其为逆不肯忍与之同列虽以大夫之富有马十乗一旦弃而去之毫无顾惜之意及至他国见其臣不忠则曰与吾国大夫崔子无异岂可与之共事遂去之又往一国见其臣亦不忠则又曰与吾国大夫崔子无异岂可与之共事又去之其审于去就如此夫子以为何如孔子曰人与恶人居或至污壊名节陈文子洁身如此可以为清矣子张曰亦可谓之仁人矣乎孔子曰文子之行虽清但未知其心若何倘有一毫怵于利害之意后来不免怨悔便是人欲之私而非纯乎天理之公矣焉得轻许其为仁大抵人之行事易见心术难知行事之美者冝节取之而心术之者则宜深察之也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以义制事之意季文子名行父鲁大夫昔季文子毎事思之数次然后施行其用心周宻如此孔子闻之曰凡事固不可不思而亦不可过思思之已得其理犹恐未再平心易气以思之则是非己明从违己审行之自无不当斯亦可矣何必三思为哉盖天下之事断以大义再思可决揣以私意愈思愈疑故贵乎以义制事也然格物穷理之功在乎平日而不在临事致思之际格物穷理学问之道愈思愈精思之不厌其多此云再斯可者但为应事言之耳
  子曰武子有道则知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赞武子之大知若愚也武子是卫大夫名俞谥武子当时卫国有难上下交讼惟武子周旋其间卒能免君于危故夫子称之曰武子之为大夫也当家有道之时则任其才识知无不为何其知及至无道之时则不计利害不露声色而卒以济其艰难殆又甚愚就平常论之必以为愚不如知自我观之时势可以有为凡有才识者皆可以见长惟是事闗重大时值危急必至性纯笃辱不惊者乃能善藏其用而曲成其功平日所称为知者反有疑畏逊谢而不能措手者矣所以谓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然谓之曰愚必奉公而不狥于利必恬退而不乐于竞争必朴拙而不长于粉饰必戅直而不善于委顺必特立而不喜于结纳必尽瘁而不习于规避然究其终天下之大知无以加焉用人者可不知哉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因道不行而思传道于后也孔子周流列国而淹留于陈一旦兴叹曰吾之初心本欲行道于天下乃至今而竟不一遇是道之不行可知矣我其归于鲁国与我其归于鲁国与盖我之道虽不行于天下然不可不传于后世今吾党之小子有识见髙明志趣逺大而言行不甚相掩者盖狂而简也其规模体叚己自斐然有文理之可观但不知以中正之道自裁而时出于规矩之外若我归而裁之使抑其所有余勉其所不逮皆可以任斯道之重而于吾行道之心不少慰哉可见天生圣人原为天下万世然圣人得志则道行于天下不得志则道传于万世继往圣开来学斯文一线亘古今而不息者其在于归与之一叹乎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此一章书是孔子推言古圣人之量以示人存心不可过刻也孔子曰伯夷叔齐古之至清介者也人之论二子者必以为度量浅狭主于记人之过耳不知二子持身虽介而处心甚平律人虽严而推情甚恕殆不念人之旧恶者故人皆服其恶恶之公而又不絶其自新之路怨恨之端自然鲜矣不然以伯夷叔齐之操行如此其隘也而何以当时有义士之称后世有闻风之感哉推而言之一人不能求备观过可以知仁人主寛以御众恕以待下宥其小失而録其大节畧其形迹而原其情素则才者见长不肖者更化而天下无弃人矣
  子曰孰谓防生髙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谨名实之辨也孔子曰鲁人有防生高者人皆以为直人由今观之孰谓其为直也夫所谓直者有即为有无即为无絶无一毫委曲斯可谓之直而髙有不然者或有人乞醯于髙于时髙本无也乃乞诸其邻而与之即此一事观之饰己之无以徇物掠人之有以市恩其为不直孰甚则他端之虚伪又不问可知矣可见务矫饰以要虚名者一事败露生平都防亦何益哉然孔子此言非是于盛名之下为刻责之论正欲于真伪之间立乱徳之防用人者惟致谨于名实之辨于众好恶而必察则真人品出矣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警人以知耻之学也孔子曰习俗之渐漓也盖有极可羞愧之事而不自知者矣即如人之相接词色体貎自有不易之礼乃巧好其言务恱人之听令善其色务恱人之观足过其恭务恱人之意此其人或自以为善于周旋矣然左丘明固耻之而不为丘亦耻之而不为焉盖耻其甘心于謟媚也人之相交恩怨亲疎自有直行之道若匿怨于心而佯友其人既不能惩小忿以示寛大又不能执义概以正朋比此其人方自以为巧于报施矣然左丘明固耻之而不为丘亦耻之而不为焉盖耻其设心于奸险也大抵人情乐于顺从故谄媚者易入人情忽于靣交故奸险者得计有国家者寜取朴诚坦易之士逺屛从谀饰伪之人则防耻以立风俗以正而奸伪之徒亦少矣
  顔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顔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懐之此一章书见圣贤大道为公之心也昔顔渊季路尝侍于孔子一堂之上正考徳问业之时孔子因问二子曰为学莫先于立志尔二人何不各言尔之志乎于是子路对曰人不可以自私凡天下之所有者皆吾身外物也惟愿以所乗之车马所衣之轻裘与朋友共乗而共衣之虽至敝壊亦无憾焉子路性地髙明勇于为义不屑为鄙吝之事故其言如此顔渊对曰人不可以自足凡一身之所为者皆吾分内事也惟愿善有诸己而不矜夸劳及于人而不张大只以全其固有尽所当为而无伐无施焉顔渊克己功深资质纯粹无一毫满假之心故其言如此二子之言志已毕子路因进而请曰愿闻夫子之志何如孔子曰我之志无他惟愿天下之人各得其所而已天下之人有老者有朋友有少者老者当安吾愿安之而使各得其养朋友当信吾愿信之而使各全其交少者当懐吾愿懐之而使各适其性因吾身之所接而尽其性之所本然随物之自来而予以理之所各足我之志如此而已合而观之子路志在公物而犹知有物顔渊志在公善而犹知有善至孔子则利济天下而仁育羣生真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也本是志而行之则时雍风动之化当与尧舜比隆惜乎不得其位徒有志而未遂也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望人改过而激其自新之意也孔子曰凡人不能无过而有过贵乎能改若人时时克治念念省察偶有过失即深加悔责自讼于心则必能改而无复有过我尝以此致望于人而今则已矣凡人自见其过或掩饰以自文或委靡以自安求其自悔自责而能讼之于心者则未之见也如是而望其改过迁善岂可得乎盖一念无悔过之机则终身无自新之路此吾之所以致叹也然此特为中人以下者言若圣人居敬穷理预养此心邪念不萌自无过失岂待有过而后悔耶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好学以全其生质之美也孔子曰凡求道者固贵有天资之美而尤贵有学问之功如我之从事于道也不敢恃乎天资而惟恃乎学力终身黾勉故底于有成如但以生质之美而已即彼十室之邑地甚狭而人无多亦必有忠诚信实可以进道如我者焉放而天下之广又不胜其多矣如彼以粹美之姿而加以勤敏之力岂不皆得成就而顾成就者鲜乃彼恃其美质不如我之孜孜于学而好之也人可无以学自勉乎盖从古无不学之圣人亦未有圣人而不好学者圣如尧舜犹必精一执中孶孶不倦法尧舜者又安可不务学乎哉
  雍也第六
  子曰雍也可使南靣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此一章书是言临民之贵于居敬也雍是孔子弟子冉雍昔冉雍寛洪简重故孔子称许之曰临民之道贵乎有容而驭下之方尤当不扰我观雍之为人度量寛器宇凝静即使之居于南靣之上以理庶政而统庶民亦无不可维时仲弓知孔子许已之意在于简重于是以子桑伯子为问盖因伯子为人亦有与己近似者故问之以探孔子之评品何如耳孔子曰凡人立身行事多有自为烦扰过于琐屑者如伯子为人有可取者其简易而不烦乎孔子此言因伯子超乎流俗简畧率真而取之非即以其简为可也仲弓见孔子之许伯子而益不能无疑于心遂进而质之曰居上临下固贵于简然简亦不可概论不可以不辨也如居心于敬兢兢业业惕励于中而无敢肆慢如此则心有主而自治严以此行简以临其民虽几务纷乗皆能得其大体之所在静而不纷动而不扰执要御烦无为而治不亦简所当简而可乎若先自处于简恣意任情无复收敛谨饬之意则中无主而自治疎矣而所行又概从简畧厌事之心一生百度之矩尽废是则为苟简之简无乃失之过甚而为太简乎仲弓此言至当不易故孔子深与之曰雍也以居敬之简为可以居简之简为过其言岂不诚然乎此见敬者乃从古帝王心法详味仲弓之言而所谓笃恭而天下平者在是矣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顔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此一章书是称顔回之心学以勉天下也昔孔子以学诲人于是哀公问之曰夫子之门学者甚众然弟子之中果孰为好学者乎孔子对曰人之为学必体之身心时加克治而后谓之能好非徒事呫哔可以谓之好学也吾弟子之中有顔回者乃真好学之人盖人当拂意之时不能无怒但血气用事者一有触发即不能禁止或有怒于此而移于彼者回则不然未怒之先心和气平既怒之后氷消雾散盖不以稍有沾滞而迁其怒也抑人有秉质之偏不能无过但志气委靡者一有过失每不知改悔多有过于前而复于后者回则不然方过之时觉察精明知过之后克治勇猛亦不以稍存繋吝而贰其过也惟回克己之功无有间断故谓之好学惜其丰于徳而啬于年不复存矣今弟子之中求如回者已不可得未闻更有好学者也大抵圣门之学不在辞章记诵之末而在身心性命之防诚能居敬穷理涵养此心自然如衡常平如鉴常明而得无怒无过之本体又何有不迁不贰之足云哉故圣学以正心为要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乗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
  此一章书见圣人用财必准之以义也子华是孔子弟子公西赤字子华冉子即冉求釜是六斗四升是十六斗秉是十六斛子华一日奉师命出使于齐时有母在堂冉求笃于友恐其无以为养乃为请粟于孔子孔子与之釜甚少者示不当与也请益与之亦不多者示不当益也冉求未逹遂自与粟五秉则过多而伤恵矣孔子因而晓之曰赤之为我适齐也所乗者肥马所衣者轻裘富见于外知其不约于内矣富形于身知其不缺于亲矣我闻之君子周济人之窘急而不继续人之富足汝之与粟是继富非周急也是不当与而与者孔子教之以义如此原思孔子弟子名宪字子思时孔子为鲁司冦有采邑故以思为邑宰与粟九百乃其常禄所当得者也思素性狷介以为多而不受则过于防而非理之中矣孔子因而教之曰官有常禄乃国家养廉之典安得以私意而辞之即俸禄有余尔之邻里乡党有贫乏者推以与之亦足广君恵也何以辞为是不当辞而辞者孔子教之以义如此大抵取与辞受必有当然不易之理冉求务多与以为恵则失之滥原思辞常禄以为廉则失之矫圣人于赤非吝于思非奢斟酌乎义理之中而化裁其过当之失故恵非私恵廉非矫廉善用财者以圣人为准可也
  子谓仲弓曰犂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此一章书见用人者不当拘以世也仲弓为圣门髙弟以徳行著名其父贱而行恶当时有以此病之者故孔子譬之曰天之生才何常而世之用才无定如杂文之牛固不足贵而生子纯赤合乎昭代之尚角且周正中乎牺牲之正祭祀之所湏而不可弃者世人虽以其所生可议欲置之而不用然山川之神岂能舍而不享乎然则仲弓之徳自当见用于世不当以父而见废也可见贤哲之生克肖象贤者固多迈迹自身者亦复不少故易称干蛊书贵盖愆果其才徳出众圣主不遗古之明侧陋立贤无方者固有超乎寻常庸俗之见而不拘乎世之迹也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此一章书言求仁者贵纯其心许回以励羣弟子也孔子曰仁者心之全徳降衷之初浑然一体原无彼此之分自为私欲所隔心便违仁却与为二不无久暂之异矣吾门弟子如顔回者平日克己之功无少间断至于三月之久纯乎天理毫无人欲心与仁常不相离庶几与时俱永者矣其余之羣弟子非不从事于仁但已得而复失暂明而复蔽或一日之内能至于仁过此则私欲间之矣或一月之内能至于仁过此则嗜好乗之矣心之于仁不过有时而存耳欲如三月之久不概见也盖仁道至精不容一念之或杂不容一息之或疎故纯亦不已者圣人之仁也终食无间者君子之仁也三月不违者大贤之仁也求仁者亦在持守之久操存之力勉勉循循忘其至焉之名并化其不违之迹以防于中心安仁焉可也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逹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此一章书见人才有各当之用国家不可无器使之道也季康子问于孔子曰夫子之门人若仲由者可使为大夫而从政也与孔子答曰从政必须果断之人方能决大疑定大计由也资性刚决遇事能断使之从政有振作而无废弛矣何难之有康子又问曰如端木赐者可使为大夫而从政也与孔子答曰从政必须通达之人方能审事几晓物理赐也知识髙明料事多中使之从政有变通而无执滞矣何难之有康子又问曰如冉求者可使为大夫而从政也与孔子答曰从政必须多才多艺之人方能理繁治剧区处周详求也长于政事才堪肆应使之从政有余而无竭蹶矣何难之有盖三子之才分之可以各奏一能合之即以共成至理国家量能授职辨材定官有知人善任之明自有明作有功之效孔子此言实万世用人之良法也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此一章书见闵子出处之守甚正公私之辨甚严也闵子骞是孔子弟子名损字子骞季氏为鲁大夫専执国政费乃季氏私邑据以抗鲁孔子为司冦时常欲堕之者一日季氏使人召闵子为宰其意无非欲收人望然闵子是圣门徳行之贤岂肯私附权臣之党对使者曰大夫虽欲用我然荣禄非我所愿汝其为我从容委曲逹我不仕之心而止其用我之意若再来召我则我必出境而避于汶水之上矣岂能强我出仕乎盖辞之之意虽婉而絶之之意甚决非徳行素优审于进退者不能也他如仲由冉求軰未能早见豫决遂致失身于权臣独闵子守正不阿卓然自立观其辞宰数语真足明天义于千古矣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深惜徳行之人而致叹于天命也冉伯牛名耕孔子弟子昔伯牛有疾孔子往问之伯牛乃自北牖下迁于南牖使孔子得南靣视己盖以尊君之礼尊师也孔子不敢当故不入其室但自牖中执其手而叹曰疾至此殆将不起矣然此乃天之所命一定不易非人之故也凡人平日检身或有不谨以至灾咎此人所自取不可委之于命今以如此之贤人而乃有如此之疾病也岂非莫之致而至者耶孔子重言而深惜之如此可见圣贤平日守身慎疾时时儆惕务求尽其在我所谓居易俟命修身立命其道不越乎此也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赞顔回造道之深不以境遇累其心也孔子曰吾人学道工夫纯熟实有所得如顔回者方是有道之贤人如何见之凡人见道未深动为外物所移故人情每莫难于处贫回也不过一箪之食一瓢之饮所居在陋巷之中其贫困如此使他人处之有不胜其忧愁者回也心中自有乐处不以贫困而少改其乐盖回克去己私无非天理举一切外至之物毫不足以累其本体是何等涵养何等造诣贤哉回真有道之人也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困而能亨穷居不损顔氏之子其庶几乎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学者以自强之功也冉求见孔子曰夫子之道髙矣美矣自受教以来非不中心欣慕求至于道但气禀昏弱力不足以从心故不能至耳孔子教之曰女所谓力不足者曾用其力以求前至于中道欲进不能譬如负重行逺之人行至中途气匮力竭不得已而废方谓之力不足今女自安于怠惰不加懋勉如画地自限者然乃力能进而心有所不欲非心欲进而力有所不及也女奈何自弃也哉可见圣人之道只在日用常行尽人可以用力诚能真知笃好自然日新月异欲罢不能岂患力有不足哉董子曰事在勉强而已勉强行道则徳日起而大有功薛瑄曰为学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然则求道者其亦可以知所务矣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以真儒之学也孔子谓子夏曰今之学者皆谓之儒然所以为儒之实不同不可以不辨也有所谓君子儒者其用心専在为己不求人知凡理有未明行有未修无不切实讲求絶无干名求誉之心此君子儒也有所谓小人儒者其用心専在骛名不肯务实若知得一理行得一事便欲沽取声誉絶无近里着己之意此小人儒也吾愿女学为君子之儒无学为小人之儒庶几心术正人品端可日进于成徳矣夫此君子小人之分在一人为学术之辨在天下即为世道之闗诚用君子儒以实心行实事则天下咸被其泽倘用小人儒以伪学窃虚名则天下胥受其患用人者亦何可不审其防而慎其也哉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取人之法也昔子游为武城邑宰孔子问曰为政之道以人才为先武城一邑之中岂无道髙徳重表见于时者女亦曾得其人以之维人心而正风俗否乎子游对曰人才不可多得有澹台灭明者其存心制行正大光明即如寻常行路必由正途而不由邪曲之小径嵗时进见必因公事公事之外未尝轻至邑宰之室以此二事观之动必以正无见小欲速之心守必甚严无枉己徇人之事如斯人者岂不可以表式多士乎由此推之用人之法立心必取其至正正则可以杜巧利之门而邪士无所容矣行事必取其大公公则可以塞奔竞之路而宵人不能进矣虽以之宰天下道岂外是乎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防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称鲁大夫有功不伐以风世也孟之反名侧鲁大夫鲁哀公十一年齐帅师伐鲁北鄙鲁师及齐师战于郊鲁师奔孟之反后入为殿抽矢防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其事如此孔子特称之曰凡人有功多易于夸伐若孟之反可谓不伐其功者也凡战败而还以居后为功孟之反当我师奔北独居军后以为殿却敌以全众可谓有功矣乃于将入国门之时正众人属目之地鞭防其马而言曰非我敢于居后也乃马不能前进也非惟不自有其功而且自揜其功其不伐也如此盖之反之意以为不能立功于战阵而反论绩于败奔深可羞愧故托言马不前以揜之可谓贤大夫矣凡宇宙内事皆吾分内事彼自矜自衒者皆斗筲之也故孔子特称之反以为天下后世法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叹好谀恱色之非也祝鮀是卫大夫治宗庙者有口才朝是宋公子有美色此二人盖春秋时最著者孔子叹之曰方今人心不古不好直而好谀不好徳而好色必佞口如祝鮀美色如宋朝方能取悦于世不为人所憎疾若不有祝鮀之佞口与宋朝之美色则无以投时俗之好难免于今世之憎疾矣孔子盖伤之深也夫世教明则人知善之可好而不好谀知徳之可悦而不悦色书云何畏乎巧言令色盖佞口蛇蝎也美色鸩毒也人主防之不早去之不速一为所惑为害不小孔子对哀公问政曰去防逺色答顔渊问为邦曰放郑声逺佞人其为后世诫至深逺也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醒人由道也孔子曰道之在人如君臣父子昆弟夫妇朋友以至一作止一语黙之间莫不各有当然之道在所必由无时可忽无地可离若必出由户者然试问人谁能出不由户何故不肯由斯道也此怪而叹之之辞欲人知道之必当行而亦以见道之本不难行也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去文质之偏胜以进于成徳也孔子曰人之一身内有忠信诚慤之本然者为质外有威仪文词之灿然者为文质以生文文与质称相为表里不可偏胜若専尚质实胜过乎文则径遂鄙陋与野人相似若専尚文采胜过乎质则粉饰华美与掌文书之史相似是岂君子之所贵乎必也内有其质外有其文无或有余无或不足彬彬然适相匀称然后为成徳之君子矣此孔子为人之治身而言由此推之凡人心风俗礼乐教化皆行以实意而济之以文斯上下通行万世无也已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此一章书是孔子深儆人之不直也孔子曰天理本直而人得此理以生者也故人之生于天也实理自然初无委曲凡是是非非善善恶恶推而至于应事接物之间无不有大中至正之理无所矫强无所造作所谓直也夫人之所以生者皆此直理则人当顺此理以生于天地之间乃为无愧若使不直而罔存心虚伪行事邪曲则生理既灭而犹然生于世间者不过侥幸而得免于死耳岂尚可以为人哉可见人性皆善能率其性即所以全其生践形尽性圣贤脩身立命之道不外是也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此一章书是孔子鼓舞学者以进境也孔子曰理道固有浅深造诣亦有渐次人之于道明于心而知向往者知也体于心而知爱慕者好也融于心而知防通者乐也彼不知者无论己若知为不易之理未能寻绎讨论道犹不与我相属好则爱慕之诚操持之力不使物欲之蔽偶间于中以视知者则有间矣故知不如好然好固胜于知只是黾勉进修未能实有诸己道犹不与我浃乐则融防于中充然自得天地万物之理皆具于身以视好者又有间矣故好不如乐学者诚能驯致其功而又深造不已学问岂易量哉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此一章书是言因材施教之意也孔子曰凡人资质有髙下学问有浅深教人者当观其力量如何不可以概施也若是中等以上之人禀资既异学力已深自可超乗而上一经指示便能领防则言者适当其可而听者不苦其难故可以语上也若中等以下之人禀质既庸学力未粹尚湏积累之功遽语精防卒难解悟则言者徒觉其劳而听者未悉其奥故不可以语上也然上下岂有定哉奋志圗功下学亦可以上逹因循玩忽中人亦等于下愚总在人之自励何如耳学者其勉诸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神而逺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可谓仁矣
  此一章书是言知仁之实理也樊迟问知于孔子孔子曰是非之心知也见理既明则是非不惑盖人生日用自有常行之则如伦理所当尽职分所当为者勉力是务至于神诚敬以事畧无谄凟之心则祸福不足以撄其胸矣可不谓之知乎又问仁孔子曰心无私欲仁也存心既公则私欲不盖为人之道本有自然之理如身心之所属性分之所闗者不辞其难至于后效俟其自至絶无觊觎之念则功利不足以撼其中矣可不谓之仁乎总之知者敏于见事而心不淆仁者纯以居心而事不扰仁知虽有殊名而其理则一而已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夀
  此一章书是累言以形仁知之妙也孔子曰天下人品不同性情亦异然由内而想其外俱不相沿各有根心之验如知者本心虚明毫无窒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本性端凝不可揺撼有似于山故乐山此以其性情而言也知者聪明四达尽事物之灵通殆极其动仁者天理自然无人欲之纷扰殆极其静此以其体段而言也人惟心有拘系触境多忧知者志气清明不为境累岂不乐乎人惟嗜欲无节败度损夀仁者精神强固不为物侵岂不夀乎此以其效验而言也仁知之理歴歴可见如此人可不务反身脩徳以自勉乎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此一章书是孔子尊王贱霸之意也孔子曰国家求治必遵先王之道庶可垂为久大之模然废其法而衰替者易复更其法而富强者难变我周初有天下封太公于齐封周公于鲁其时政教风俗依然文武之遗继而齐尚功利喜夸诈太公之治荡然无存矣若齐之君臣能变功利而为礼教变夸诈而为信义则仅可如今日之鲁鲁虽式防而纪纲制度不改先王之旧若能修举废坠焕然维新即可一变而如王道之盛也二国俱宜更变而变有难易之不同如此可见孔子经纶自有次第期月而可三年有成一变再变之余治功自臻醇茂奈二国俱不能用惜哉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顾名思义之意觚或曰酒器或曰木简以其有棱故名为觚孔子曰天下事物有其名必具其实有其实方称其名如器之名为觚者以其有棱角也若去其棱角是失觚之实矣而人犹以觚名之按其名觚也按其实不觚也名虽存而实已亡尚得谓之觚哉尚得谓之觚哉孔子见世之有名无实者多故因觚而感叹如此盖子必孝而后可以为子臣必忠而后可以为臣礼必敬而后可谓之礼乐必和而后可谓之乐推之凡事凡物莫不皆然所当顾名而思义也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此一章书是言为仁者当明理也宰我不知为仁之道忧其济人而害己故问曰仁者以爱人为心闻人有难即当往救虽或告之曰有人溺在井中亦将入井而救之乎不救则无济于人为不仁救之则有害于己为不智甚矣为仁之难也孔子曰仁者虽切于救人然救之必有其道未闻从井可以救人者仁者何为其愚若此乎大凡仁人君子闻人有难必生恻之心使之往救则可若使之自陷其身如从井以救人则不可盖凡事有理君子明理者也井中有人理之所有人以此欺诳君子则可若从井救人理之所无而欲以此诬罔君子则不可尔欲为仁亦权于缓急轻重之间而已夫济人利物者仁之心揆事度理者智之事天下无不仁之君子亦无不智之仁人是以好仁必好学而后不失之愚也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以知行兼尽之功也孔子曰凡人求道不旁通夫事物则理不明不实体诸身心则守不要或与道相违背者有之所以君子以为天地民物之理载在诗书六艺之文旁捜逺览讲习讨论凡可以广闻见益聪明者无不究心焉然又不徒务博己也学愈通心愈敛凡视听言动一一持守天理之节文无敢纵逸如此既不病于陋又不渉于支离虽未必即能与道为一然由此进之亦可以至于道矣何违背之有盖为学之方贵乎知行兼尽博文是致知之事约礼是力行之事诚能读书穷理即以此体验于践履之间用功不已入圣非难岂但弗畔而已哉
  子见南子子路不説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所为必合乎天也孔子至卫卫灵公之夫人南子请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盖古者仕于其国有见小君之礼原非一时之权变已也子路不知以见此不正之人为辱故不説孔子不明言其意但出誓言以告之曰凡人立身行己务期不愧于天若使我之所为不合于理不由其道是罪于天也天必弃絶之天必弃絶之此孔子欲子路信此而深思以得之也盖圣人道大徳全无可不可故于南子有可见之礼不必峻拒之至于灵公问陈明日遂行孔子岂屈己以徇人者哉
  子曰中庸之为徳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中庸之徳望人所以维世教而兴民行也孔子曰本乎天命人心之正而不离乎人伦日用之常者中庸之徳也其为徳也不偏于太过无可减损不偏于不及无可増益非有新竒之足喜自然经久而可行岂非尽善尽美至极而无以加者乎是徳也民之所同得也但或拘于气禀之偏或安于习俗之敝少有此徳亦已久矣盖民不兴行由于世教之衰苟主持世教者修其身而明其道仁义礼智之性生而同然君臣父子之经人所易晓中庸之徳何难率天下而行之哉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逹而逹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此一章书是孔子教子贡以求仁之方也子贡曰凡仁主乎爱必尽爱之事而后成仁之用如有人加恵于民其施甚博无一夫之不被而又能于所施之众莫不有济此其人何如可谓仁乎孔子曰仁之量固无穷而仁之力则有限若云博施济众岂但止于仁而已必也圣人体乎仁以造其极者庶足以当此圣如尧舜冝其于博施济众无有不慊矣然而实有所不能虽尧舜犹歉然有不足也必欲以此求仁则愈求而愈逺矣何不观仁者之心乎夫所谓仁者不必事功之广濶而在心体之周流己欲成立便思扶植人使之皆得以自立己欲通逹便不沮塞人使之皆得以自逹如此立心全然天理之公毫无私欲之间不必徧物而爱之凡天下之大已无不在吾胞与之内其体量固如此也然则求仁者亦但求诸心而已诚能近取诸身以己譬人己欲立知人亦欲立即推以立人己欲逹知人亦欲逹即推以逹人始虽由于勉强后必进于自然未可谓臻乎仁之至而实可谓造乎仁之方也己子贡欲于功用求仁则难而愈逺孔子教以心体求仁则约而可成盖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无非见得人已相通故到得一体地位法尧舜者务存仁者之心则得矣何事博施济众为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五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六
  论语【上之三】
  述而第七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叙其立言之有本也孔子曰凡前人所己言已行而于我传之谓之述前人所未言未行而自我创之谓之作作者为圣岂所易几哉我但述前人之旧或考诸典籍而为之阐扬或闻诸故老而加以裁订实未尝有所作也所以然者盖天下之理不出古人论说之中我深信不疑而笃好不厌是以惟知其当述而无容复作也然岂由我一人之见如是哉商时有贤大夫老彭者信古而传述已先我而作则于前矣我私自效法以庻几得比于我老彭耳夫孔子删定赞修发明古圣王之道以垂教万世虽为述之事实胜作之功乃不特不自居于作并
  不遽任为述圣人德愈盛而心愈下固如此夫
  子曰黙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此一章书是圣人德有余而心愈不足也孔子曰人于性命事物之理言时则存诸心不言时即去诸心由心与理未洽耳若乃沉潜渊黙而此心常能体防举平时所阅歴而有得者皆识之不忘非见之深习之熟岂易至此凡学者久则易厌若乃学焉而已知者益求其知己能者益求其能深信义理之无穷而孜孜向进未尝有厌弃之意此成己而不息者也凡诲人者视人与己不相涉则易倦若乃诲人而未知者导之使知未能者导之使能深见物我之无间而循循造就未尝有倦怠之心此成物而不息者也三者皆我所从事焉以期其必然者以我自考遂敢谓体备而无歉耶何者能有于我哉夫圣人总羣圣而防其全合万物而归于极人见其义精仁熟而圣人不自以为能盖惟造道之极者乃望道而未见也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徒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忧勤不已之意孔子曰凡理得于心谓之徳徳者人所固有惟修以蓄之则德日进于髙明矣乃不从事于省察克治以自全其本体将徳何由而成乎凡效法圣贤之所为谓之学学者人所当勉惟讲以明之则学日至于纯熟矣乃不从事于讲习讨论以深究其精防将学何自而明乎事之宜为义若已闻之是明知其益便当奋发有为而迁徙以从之也乃闻义而不能即用其力以求合乎当然则善无由而积矣人之心本善其有不善是私欲之累便当深自愧悔而勿惮于改也乃不善而不能内疚于心以絶逺乎非僻则过无由而去矣此四者其功不可不全其责无可他诿是吾所深忧而不能自已者也夫脩徳讲学徙义改过皆日新之要圣人岂眞有所不能而犹以此为忧盖其进脩无己之心固惟日不足也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此一章书是形容圣人闲居气象记者谓凡人当闲暇之时怠肆者易流于防敛束者或过于严盖由积于中者未极其纯故见于外者未恊乎节也惟夫子周旋中礼随在各当如当燕居无事自不同于在朝在庙应务接物之时则见其舒徐自若而无廹遽之意其容申申如也温润可亲而无震厉之气其色夭夭如也自其徳性之纯粹发为气体之和平诚有拟议之所难穷者耳夫圣人举止动静无不适合乎当然而其见于燕居者如此非善观圣人者其孰能知之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此一章书是孔子为道不行而叹也孔子曰凡人之气壮而盛老而衰方其盛也习焉而不觉及其衰也随感而可知甚矣吾气之衰也何以验之吾向也年当少壮常梦见周公不能以身接而犹得以神遇至于今久矣不复梦见周公矣即此而观不可以见吾衰之甚乎盖孔子志在行周公之道原不因年而有异虽自叹其不梦周公终何尝一日忘周公哉夫孔子之不忘周公乃孔子之不忘天下万世也而仅托之梦想发诸浩叹岂不深可惜耶
  子曰志于道据于徳依于仁游于艺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以心学之全功也孔子曰学莫先于立志若非所当志而志则志失其正矣夫人伦日用之间各有当然之理所谓道也必志于此而致知以究其原力行以尽其事务使心神专一以期渐进于髙明则所适者正而不惑于他途矣行此道而有得于心谓之徳徳而不据则持循不宻将心之所得能保其永存乎必也操以强忍之力务使此徳怕守而不失徳愈积而守愈坚则始终允执而众善备矣行此道而徳全于心谓之仁仁而不依则物欲时引将心之所全能保其不亏乎必也尽其存飬之功务使此仁日习而不违仁愈至而习愈熟则常变悉恊而天理纯矣自志道而据徳依仁本之在内者既无不尽而末之在外者又安可遗乎如诗书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所谓艺也诚能防心于此朝夕涵泳以陶养其性情则有以通乎物理周乎世用而心亦无所放矣盖道徳仁艺所以防乎理之全志据依防所以尽其心之用本末兼该内外交养而不失乎先后轻重之序焉圣学之所以有成也与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此一章书是圣人诲人不倦之意孔子曰人性本无不善而不能使之同归于善是亦教者之过也人不知来学而必欲往教固无是礼苟其求教之诚执贽而来虽自行一束之脩以上厚薄不同而向道之心则同皆可与为学者也吾未尝不惓惓以尽其诲焉夫圣人设教不轻授人教之义也亦不轻弃人教之仁也教泽所以无穷也与
  子曰不愤不啓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施教之有方也孔子曰教人者岂不欲尽言而无隐但必俟受教者有地而后设敎者可施人有心求通而未得通其意愤然不能自已者在彼先有可通之而我为之开其意则不难释彼之疑是啓之有益于愤也若不愤则彼原无志于求通而何以啓之是以不啓人有口欲言而未能言其貌悱然不克自伸者在彼先有可言之机而我为之逹其辞则不难畅彼之隐是发之有益于悱也若不悱则彼原未有所欲言而何从发之是以不发至于人有为我所面命者如举一隅以告之必能触引伸以三隅反证然后复告则彼之悟无穷而我之言亦易入若举一隅而不更即三隅还以相质则是执一而寡所旁通絶不能自用其力者卽复之何益是以不复也盖敎者固有欲尽之心学者尤必有自致之力然后敎学相长可与有成否则虽谆谆告语无庸也孔子之不轻于敎正其不倦于敎之意也夫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此一章书是见圣人性情之正也记者谓吾夫子徳性纯粹哀乐适当乎中如人当有丧夫子推见至隐而哀之时而食于其侧则不能甘味而未尝饱也如于是日吊人而哭余哀未忘则终是日哀乐不相袭而自不能歌也夫圣人之不饱不歌岂有心行乎其间乃随所遇而各中其节圣人自然之忠厚也学者能识圣人用情之忠厚其亦足以进于道矣夫
  子谓顔渊曰用之则行舎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出处之必有其具也孔子谓顔渊曰吾人出处之道所遇者系乎时而所操者存乎已有如用之是时可以有为也则出而行道以成济之功其或舎之是时不可以有为也则巻而藏之以全独善之志仕止久速既听其遇之自然又不失其理之宜然当吾世孰能有此哉惟我与尔有是夫固有独喻而不可以告人者矣子路闻是言而请曰用舎行藏夫子固与回共之矣若夫子一旦行三军而有战伐之事则将谁与乎子路盖自负其勇而以为非己莫与也孔子曰兵凶器也战危事也而可以血气逞乎如暴虎徒搏冯河徒涉轻生妄动死而无悔者既不知一己之利害又焉能措大事于万全吾所不与也必也平日之涵养乎一心临事之际不但不肯妄动且有战兢危惧之意又好谋远虑斟酌至当而后果决以成之如此之人以敬愼养其义气以详宻保其全功可谓智勇兼备者是乃吾之所与也由前观之则知可以退者乃可以进彼尸位恋禄与干时躁进之徒皆非用世之具也由后观之则知有谋者乃能有勇彼卤莽剽鋭与轻浮喜事之子皆非成功之人也人主论相择将其必取法乎此哉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此一章书是圣人破人妄求之心也孔子曰天下之物未尝不有求而得之者至于富则何如哉若富而可以人力强求也则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矣盖执鞭虽贱役而屈己足以致富又何辞焉但人之贫富亦非偶然在天有一定之数在己有一定之理如不可强求而得则何不从吾心中之所好为安于命而合于理也乎夫求冨则乞诸人而不得从好则反诸己而有余人亦何必营营取辱哉然则士之所以立身君子之所以取人必先观其所守而后可知其所为矣
  子之所愼齐战疾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夫子谨身之大节也吾犬子何事不愼何时不愼而又有所更愼焉者盖有三也其一曰齐夫齐以交神神之所以享格者在诚意不在虚文一有不愼则备礼备乐无益也若夫清明其志俨恪其体所谓祭如在者惟夫子有焉一曰战夫战以卫国国之所以灵长者在胜算不在黩武一有不愼则坚甲利兵无益也若夫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所谓神武不杀者惟夫子有焉一曰疾夫疾为身累身之所以保摄者在平日尤在一时一有不愼则救怨尤无益也若夫养其天和择其医药所谓守身为大者惟夫子有焉可见圣人无所不愼而三者关系非轻故谨之又谨要非窥圣人者焉能知其如此哉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此一章书是见圣人之神游古帝也昔帝舜之作乐也名曰韶以至圣之徳当极治之时其声容羙善虽得之传闻而未易亲见也舜之后有陈敬仲者奔齐故齐有韶乐夫子至齐而得闻焉于是三月之久一心向往至于饮食俱忘不知肉味且赞叹曰古乐之入人也深矣而韶之入人也更有出于意想之外者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非甚盛徳乌能若此乎盖治之象征乎乐而乐之原系乎徳孔子之所以极赞舜乐者其亦与舜合徳而后知其深也岂仅在声音节奏之际哉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正名之心也昔卫世子蒯聩得罪出奔国人立其子輙为君以继灵公之后及晋人送蒯聩归国辄遂拒之不受当时之人莫不以蒯聩为罪人而輙拒之为是也冉有有疑而问子贡曰卫君之立人皆为之矣不知夫子亦以为然而为之乎子贡曰诺吾将入见夫子而问之子贡不敢直言卫君而取古之尊父命譲国祚者以为问曰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曰二子逊国而逃制行髙洁古之贤人也子贡曰二子固是贤人但不知譲国之后亦有后悔而怨焉否乎子贡之意以为贤如二子苟尚不免于怨则卫君又何责焉孔子曰凡人有所求而不得则怨若伯夷以尊父命为正叔齐以不遵乱命为安各行其志皆合乎理是求仁而得仁矣又何怨乎于是子贡出谓冉有曰夫子不为卫君也盖国之得失孰如父子之大伦观夷齐之遵父命爲孔子之所深取则卫君之拒父又岂待再问而知之乎惜也圣贤正名之心徒存之空谈而已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自得之乐不以境遇而移也孔子曰人之常情莫不厌贫贱而慕富贵至于我则不然即如疏食可饭也则饭之水可饮也则饮之肱可曲也则枕之其为淡泊不亦甚乎然我之眞乐初不因此而减盖亦在其中矣其或不义而富且贵似亦胜于疏水曲肱然自我视之殆如浮云之于太空任其往来而不足以动其清虚也其乐何如哉可见圣人之心原有眞乐故一切境遇不足为累岂仅矫当世而薄富贵者比与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明易理之当学也孔子曰古圣人之制易也天道于是乎昭焉人事于是乎备焉广大精微前民利用之书也我留心用力久矣若天再假我数年使得竟其学易之功或观其象而玩其辞或观其变而玩其占则吉凶消长之理明进退存亡之道得一动一静虽未必全然无过其亦可以无大过矣可见圣如孔子尚以读易寡过自勉况有裁成辅相之责者其可不务于穷理尽性以防参赞位育之能事哉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圣教之有常也夫子设敎因人而施固亦无所不言矣而更有所雅言者一曰诗诗之为敎有羙有刺而温厚和平足以养性情一曰书书之为敎有治有乱而典则详明足以考政事一曰执礼礼之为敎有情有文而斟酌损益足以定法守是三者皆日用切身之具故夫子皆雅言之有时言诗书礼固是雅言即有时不言诗书礼亦无非雅言也学者尚可舎此而别求异闻与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此一章书是圣人自明其好学之笃也昔叶公问孔子之为人于子路子路不对盖以圣人之徳难以名言耳孔子闻而敎之曰叶公欲知我而后问而尔复不对不愈令彼疑我耶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好学无厌者也当其发愤之时遂至于忘食及其自得而乐也遂至于忘忧或愤而愈乐或乐而益愤学以忘年惟日不足又焉知老冉冉其将至乎我之为人不过云尔有何深远而不以对也要之孔子不过自言其平常而功夫至此已极纯粹学圣人者其亦知所向往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掲己以示人也孔子曰人皆以我为无不知矣抑知我所以知之之故乎大凡人有聪明睿智出于天然者是谓生知又有逊志时敏期于有者是谓学知我亦不可谓非知者也然非生而知之者乃笃信好古不自暇逸敏以求之者也我何敢自欺以欺人乎盖生知学知成功皆一生知而不加之以学亦未能尽知之量至于孔子生知之圣犹加之以学问之功所以集千古之大成人岂可自恃质禀而废勉强之功哉
  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夫子谨言以立世防也吾夫子教人尝有所隐哉而亦有所不语者其一曰怪怪则诡异不经惑人听闻其一曰力力则恃强好胜不顾义理其一曰乱乱者干名犯分为人伦之大变其一曰神神者幽逺难测为日用之所不切此四者或非理之正或非理之常在言之者或足以快一时之听闻而信之者必至于壊生人之心术夫子之絶口不语者其防世之心岂不远哉大抵怪诞不经者必耑恃诈力以济邪谋犯上作乱者多托言神以惑愚众此圣人首严异端之防而明王必申左道之禁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此一章书是欲学者随在取益也孔子曰人之不能精进者往往以得师为难不知师亦何地不有哉即如三人同行言其数则甚寡论其时则甚暂然亦必有我师焉彼其一言一动有合于理而为善者亦有悖于理而为不善者若我不能存心为己则彼之善不善于我何与好学者择其善者而从之惟恐己之善不如彼也其不善者而改之唯恐己之不善如彼也是一时之观感兴起善者固我之师而一念之警省惩创不善者亦我之师也安往而非我得力之处哉可见圣徳以日新为大学问以交脩而成因人见道随防求益书经所谓徳无常师主善为师职此意也
  子曰天生徳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此一章书是圣人援天以自信也昔孔子周流至于宋国有司马桓魋者忌孔子而欲害之是时从者皆惧其不免也孔子晓之曰人之祸福皆系于天天虽旷逺而难知然返观于予而有可以自信者思予何以有是徳哉乃天生是徳于予非偶然也天意既如此则予之命天自主之桓魋其如予何要之圣人有知天之明有先天后天之学故能见之决之定有廸吉而无凶咎也不然寕不为妄人所借口哉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身教示门人也孔门弟子每以言语求圣人故以无言为吝敎孔子示之曰二三子之来学久矣抑知丘之为丘乎其无乃以为隐讳而不言乎不知吾之于尔初未尝有所隐也盖道之在人不过日用寻常之际吾之立敎原不离动静云为之间不但吾不欲隐即道本无可隐者不但吾无所隐即二三子谁是可隐者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之为丘固如是也尚何疑于丘哉总之圣人与化工合德而凡人亦原与圣人同体苟能反诸身心之间以求契乎无隐之旨虽圣人可学而至也何圣教之难窥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圣教之全功也孔子之教人盖亦多术矣而其大端有四四者唯何文行忠信是也盖天下之义理无穷而诗书六艺已备载之学而可以不文乎平日之闻见皆虚而躬行实践乃有焉学而可以无行乎至于居心之间偶涉于虚伪应物之际或近于欺诈则文行虽优而根本已失不但自悮而且以悮人矣学而可以不忠可以不信乎此夫子所以谆谆垂示恐人不畱意于四者之中亦恐人复妄求于四者之外其为教也不亦严且切与学者究心于此则知行并荗表里如一其以几于成徳也无难矣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存恒心以为作圣之基也孔子曰天下之人品不同然有其根基则皆可上进如神明不测谓之圣人吾未始不欲见其人也然圣人不世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才徳兼优之君子斯可矣盖君子虽未至于圣人然学已有成去圣不逺不亦慰吾见圣之思乎若君子而外天资粹羙谓之善人吾未始不欲见其人也然善人亦不常有得见立心纯常之有恒者斯可矣盖有恒者虽未即为善人然存心朴质立志坚贞不亦慰吾见善之思乎夫有恒之与圣人髙下固甚悬絶然其姿质极醇无所虚伪使充之以学未始不可作圣若夫人之虚伪者本无也而作为实有之状本虚也而作为盈满之状本约也而作为侈泰之状其人如此虽一时伪以欺人久之自不能继难望其有恒矣有恒既不可得又何以为作圣之基哉大抵圣人若子善人总不外此有恒之一心在圣人则为至诚无息之心在君子则为自强不息之心在善人则为纯一不二之心人能常守此心即是作圣根本此孔子思见有恒即所以思见圣人也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此一章书是记圣人爱物之仁也钓是以饵取鱼纲是用大网絶流而取弋是以丝系矢而射宿是鸟之栖者记者曰孔子贫贱之时常亲取鱼鸟为祭祀奉养之用但常人处此每多贪得之念而孔子行之则弥见好生之心其取鱼也但用钩以钓任其自至而已未尝以绳系网絶流而尽取之也其取鸟也但以丝系矢射其飞者而已未尝伺其栖宿用射以掩取之也由此观之不得不取者有必尽之理不忍尽取者寓爱物之仁盖圣人浑然仁体心同造化故于取物之中见生物之意如此本此意而推之岂不人人咸遂其生而万物各得其所与惜乎不得其位老安少懐之志仅托之梦寐东周而已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叙求知之功以示人也孔子曰天下之事莫不有理必先知之明而后行之当今天下之人有不知其理而妄有所作为者我则无是也盖天下之义理无穷闻见不博非所以求知于人择识不精非所以求知于己我惟是多闻天下之理择其善者而从之务使有得多见天下之事无分善恶而识之以备叅攷此由学问以广聪明虽未为生知而亦可为知之次也夫生知安行如孔子而谦冲自勉如此则知闻见择识乃求知之法而讲学穷理之功诚不可以或废也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与人为善不为己甚之心也昔孔子之时有地名互乡者一乡皆习为不善人皆以其难与言善而絶之一日有童子者慕道请见孔子不加拒絶进而见之时门人不能无疑以为设敎固不可不寛而疾恶则不可不严如互乡之人君子之所絶而童子之来夫子顾见之殊不能不惑也孔子晓之曰君子之处己原贵于严而加后学则不可执成见而阻其自新之路今互乡俗虽不善而童子则有向善之心我特取其进而求见之诚耳非取其退而为不善也何得因其习俗遂絶之己甚耶且凡天下之人特患不能洁己耳若一旦洗心涤虑洁己以求见此即好善之机可与入徳吾但取其今日之能洁耳至往日之或善或恶安能保耶今童子之见二三子亦可无惑矣总之立敎贵于公而待人则本于恕孔子欲化导愚顽以移易其风俗故不为己甚如此若在君师之位则无论贤愚不肖自皆在其陶铸之中书曰敬敷五敎在寛此帝王敎人之法也
  子曰仁逺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求仁也孔子曰世之惮于求仁者皆以仁为逺而难求自吾观之仁果逺乎哉盖天下无无心之人亦无无仁之心是仁乃本来之良人所固有但人蔽于私欲而不知求遂流于不仁而以为逺耳若能以一念之觉反而求吾固有之仁即此有觉之中天理来复是欲之斯至无俟他求也而又何逺之有哉要之仁具于心得之易失之亦易人能时时提醒在在操存则一念欲之一念之仁也念念欲之念念之仁也由此而进于天德之纯亦惟存乎一心而已可不勉哉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此一章书是见孔子为君受过也陈国名司败官名昭公是鲁国之君昔鲁昭公素称知礼而不免娶同姓为婚故陈国有司败者不能无疑于心因问于孔子曰人皆以昭公为知礼果知礼乎是时司败之问有心而孔子之答无意故直以知礼答之及孔子既退司败适遇孔子弟子巫马期乃揖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为人平心直道有事闗名义者必公是公非而无所私党由今观之君子亦阿党于人乎何以见之如同姓不为婚周道也今鲁与吴皆姫姓而鲁君乃娶吴国之女为夫人乃自为之而自讳之不谓之吴孟姫而谓之吴孟子既已干越于前而又复掩饰于后悖礼甚矣使鲁君而犹为知礼则人孰不可为知礼乎夫鲁君不知礼如此而夫子犹以知礼与之非党而何司败之议昭公固是然以孔子为党彼岂知圣人用意之厚哉于是巫马期述司败之言以告孔子孔子竟不辨其礼之知与不知己之党与不党但自引咎曰人之所不幸者莫甚于不闻过今丘也幸矣苟有过失人必知之既知于人即得闻于己由是改图归于无过岂非我之所甚幸者乎盖无容昧者天下是非之公而曲为讳者臣子忠厚之谊如孔子善则归君过则归己岂非万世人臣之法乎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乐于取人之善也记者曰夫子好善无穷诚意恳至每遇人有一善则相为契合如与人歌也若人之音律节奏有相和而善者此时夫子之心不知有己止知有善好善之心遂油然而不能自已必使其人反覆歌之凡其音律节奏之羙皆黙防而详味焉然后自歌以和之同声相应音节克谐是不但取人之善为己之善而且以己之善助人之善其好善之诚为何如哉观孔子于一歌之善而好之恳至如此其与大舜之舎己从人乐取人善何以异乎盖圣心浑然至善随在具足故于一歌而全体皆见也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以实行也孔子曰吾人终身为学不徒贵可见之英华而贵有克敦之践履如敷陈理道焕然成章者谓之文此不过语言之工文采可观而已我虽未能过人而犹可以及人若夫有才而不见其才有徳而不矜其徳事事皆求实践不事空言此乃躬行之君子也吾非不欲企而及之而反心自思则全未有得吾朝夕之间亦惟以此自勉而已观孔子此言可见文易而行难行急而文缓故君子之进徳必以忠信而修辞立诚乃所以居业也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无己之学示求圣求仁之实也昔孔子道全徳备当时有称为圣与仁者故孔子辞之曰人之品量不齐而学之造诣不一如神化不测之圣人与万物一体之仁人则吾岂敢当乎抑惟以圣仁之道敏勉力行为之于己不敢自止而生厌足之心即以圣仁之道鼓舞诱掖敎诲于人不敢言劳而萌倦怠之意此乃我之所能者亦但可云如此而已矣敢云圣仁哉维时弟子有公西华者闻斯言而叹曰为可能而不厌则不可能诲可能而不倦则不可能自非至诚无息善与人同者未易几此在弟子虽欲学之而正有所不能也是夫子虽不居圣仁之名而愈以征圣仁之实矣要之圣人之心常虚如大禹不自满假文王望道未见其存心皆无异也观于孔子之言而从事圣仁者惟常存不自足之心而已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只子曰丘之祷久矣
  此一章书是言圣人修身立命之学无事祈祷以求福也昔孔子曾有疾病门人皆以为忧子路请行祷祀之礼盖虽出于至情而实昧于正道故孔子不直斥其非而先问之曰果有祷祀之理乎盖欲子路自省也子路未逹对曰有之古诔词云祷尔于上之天神下之地只盖言人有疾病当祷祀以祈福佑也于是孔子晓之曰夫所谓祷者乃悔前非以禳灾患耳若丘平日敬畏天命一言一动皆不敢得罪于鬼神原无所为祷也卽以祷言而丘之自祷于心者亦已久矣岂待有疾而后祷耶盖圣人与天地合徳鬼神亦不能违自无事于祷凡人但宜修徳行善以尽人道之常至神之不可知者敬而逺之可也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
  此一章书是孔子甚言奢之为害而为维世之论也孔子曰先王制礼自有中道无过不及所以一时之人心相安而百年之风俗无如专尚侈靡而过乎中者谓之奢奢则意气骄盈虽理之所不当为者亦僭越为之其弊将干犯名分而不孙若专务省约而不及乎中者谓之俭俭则力行节省虽理之所当为者亦吝啬而不为其弊将规模鄙陋而固此二者皆非中道也然就二者较之与其骄盈僭越败壊风俗其为害也大寜可狭小鄙吝贻讥固陋终是世道人心无甚流弊也昔帝尧茅茨土阶大禹恶衣菲食古帝王躬行节俭遂成淳厐之治后世人心不古日趋靡滥所頼在上者辨等威定制度塞其源而遏其流庻几返淳还朴不至成极重难反之也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此一章书是即心术以严君子小人之辨也孔子曰天下有君子有小人然欲知君子小人之分当内察其心术而外观其气象盖君子循理而行心无所累但见其随遇而安不愧不怍无适而不寛舒自得也盖坦荡荡焉小人行险侥幸心役于私但见其忧劳不寜患得患失无时而不思虑愁苦也盖长戚戚焉由此观之卽气象可以知心术卽心术可以定人品君子小人之分原不可掩欲观人者可不致辨哉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之容以见盛徳之征也记者曰容貌者徳性之符人惟气质有偏涵养未粹故见于容貌者不能得其中和吾夫子全体浑然隂阳合徳虽见乎容者随时不同然未有不出于中且和者如近仁者其容温而仁胜者鲜刚方之槩则厉为难若夫子和厚可亲见为温矣而和厚之中自然严肃盖可亲而不可犯也又何其厉乎此温之得乎中也如近义者其容威而义胜者鲜柔嘉之则则不猛难若夫子尊严可畏见为威矣而尊严之下自无暴戾盖可畏而亦可近也何至于猛乎此威之得乎中也如近礼者其容恭而致恭者多矜持之迹则安为难若夫子颙然庄敬见为恭矣而庄敬之内自然舒泰盖不慢而亦不拘也又何其安乎此□之得乎中也盖孔子躬秉盛徳故内外有时措之宜动静恊中和之极其见于容貌者有如此学圣人者惟在涵养徳性至于纯全则容貌之间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泰伯第八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徳也已矣三以天下譲民无得而称焉
  此一章书是孔子阐潜徳之意昔周太王古公生三子长泰伯次仲雍次季厯季厯生子昌是为文王太王知文王有圣徳欲传位季厯以及文王泰伯知之即与弟仲雍托名采药逃之荆蛮太王于是传位季至武王而有天下焉孔子称之曰我周肇基王迹始于太王其后世世相承皆贤圣之君也而太王之长子泰伯其徳之盛眞可谓至极而无以复加矣何也泰伯以长当立是后之天下乃泰伯所宜有也泰伯知太王之意于是逃之荆蛮示不可复用故太王传位季歴至武王而遂有天下自当日观之不过譲国而自今思之实则以天下之大固譲于弟侄而不居也但其譲隐微无迹可见故民莫得而称颂之也盖泰伯之心无一毫私欲之累而曲全乎父子兄弟之间至使身与名俱隐而世与我両忘此所以谓之至徳也孔子特为表章之其譲徳之羙岂不昭著于万世哉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愼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以礼成其徳也孔子曰人之立身必一禀于礼而后动静之间皆合乎自然之秩序而无太过不及之弊如待人固贵于恭使不有礼以节文之则仪文烦多周旋过当自检而反以自苦矣不免乎劳处事固贵于愼使不有礼以权度之则逡巡惶惧谨畏太过敬事而反以废事矣不免乎葸至于勇者羙徳也使不以礼自守则一往之气遂逞其血气之刚必将至于犯分而乱矣直亦善行也使不以礼自闲则径遂之情遂无复含容之意必将至于急切而绞矣夫防愼勇直皆人之羙徳但无礼以为之节制遂各有其弊而反爲羙徳之累信乎礼不可以斯湏去身而动容周旋中礼者乃盛徳之至乎孔子又曰化民成俗必有所本在上之举动即下民之则效也如有位之君子于一本九族因情谊之当然而敦笃之此上之自尽其仁也彼下民贵贱虽殊要莫不有其亲亦必孝于父母睦于宗族各亲其亲而兴起于仁矣于故交耆旧不以迹疎年逺而遗弃之此上之自居于厚也彼下民尊卑虽异亦莫不有故旧必将信于朋友和于乡隣各厚其故旧而不为偷薄矣夫上行下效其感应如此其速可见时雍风动致之无难唯在为上者之躬行率导焉而已
  曽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啓予足啓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此一章书是曽子守身之孝也曽子在圣门素以孝称其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迨夫有疾将终追思生平守身之道至此可以无愧故呼其及门弟子而敎之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不亏其体不辱其亲方谓之孝汝等试啓而视吾之足啓而视吾之手有不全焉者乎然吾身体之所以得全者以吾有以保守之也诗经小旻之篇有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戒愼恐惧常忧陨坠无时无处不存此心所以得保此身而今而后吾方知得免于毁伤矣汝小子其念之哉盖语毕而呼之以致叮咛之意亦欲使及门弟子如己之戒愼恐惧一举足而不敢忘亲也曽子守身之孝如此盖立身行道显亲扬名固为孝之大节然不亏其体者自能不亏其行体且不亏而况于行乎皆由曾子平日见道明信道笃故能始终不息也
  曽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逺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此一章书是曽子以省身之学告临民者知所重也孟敬子是鲁大夫仲孙氏名防曾子有疾敬子往问之曾子言曰大凡鸟之将死其鸣必哀人之将死其言必善盖曾子将告以为政之道恐敬子忽畧而不加之意故先言此以起其听也因告之曰凡在位之君子不宜琐屑于细务惟当崇尚乎大体其余临民之道所最重者有三容貌彰之于身一有不谨易至粗厉怠肆君子不动容貌则已动容貌便当雅饬防谨而逺于暴慢道之可贵者此其一顔色形之于面一有不察易至色取行违君子不正顔色则已正顔色便当表里如一而近于信实道之可贵者此其一辞气宣之于口一有不敬易至凡陋背理君子不出辞气则已出辞气便当成章顺理而逺于鄙倍道之可贵者此又其一盖有诸中必形诸外制乎外必养乎中操存于平日省察于临时故能内外交尽动静兼该此诚修身之要为政之本君子所贵之道惟此而已若夫用笾豆以供祭祀之事不过器数仪文之末节耳自有执事者司之曾俨然人上而屑屑畱心于此哉至于帝王之学与士庶异凡正心诚意建极绥猷以君临天下之上固操之有其要出之有其本而不在区区度数之末也当知所先务矣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此一章书是明顔子无我之学也曾子曰凡人志意盈满少有所得便见己之有余人之不足其能下问者谁乎若乃己之学力精到既已能矣郤不自恃其能而以问于不能之人己之学问充足既已多矣郤不自恃其多而以问于寡少之人此其心体谦虚絶无满假虽有而自视若无虽实而自视若虚其眞知义理之无穷有如此凡人度量浅狭少有触犯便谓在己为是在人为非其能容忍者谁乎若乃人有触犯于我我能情恕理遣置之度外全无计较不惟不发露于顔色而直不藏蓄于胸臆其不见物我之有间又如此此何人哉惟旧日吾友顔渊潜心好学有善不伐故能谦以受人有怒不故能恕以容人尝拳拳服膺用力于此如此之人诚不可多见也总之圣贤无我之心尝如太虚能容天下之理而不见己之有余能容天下之物而不见人之不足然非眞积力久以几于大而化之之境则亦未足以语此也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可以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此一章书是曾子以全徳望人之意曾子曰天下言成徳者必归于君子然才者徳之用节者徳之守才节二者不全均不可谓之成徳若有人焉其才不但可辅长君而已即将六尺幼冲之君付托于其身可以承受而辅佐之既能保卫其国家又能养成其令徳而不所托焉不但可共国政而已即将一国之政令专于其身可以担荷而总摄之既能安定其社防复能绥辑其民人而不负所焉其才之过人如此至若国势艰难之防人心离合之防从违趋避正大节之所系苟非见理精明持志坚定鲜有不为其所夺者其人当此之际郤能卓然自立利害不以移其心死生不以易其守保辅幼维持百里始终不渝其节之过人又如此旣有其才又有其节果可谓之君子人乎反覆思之信乎其为君子人也夫是人也言其品行则为成徳之君子任以官守即为社稷之纯臣使当太平无事之时自能敢言犯诤一徳同心吾君于尧舜垂芳名于百世此曾子所以叹赏之不置也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毅任重而道逺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逺乎
  此一章书是曾子责士以体仁之意曾子曰士立身天地间以圣贤自期必湏度量寛广不以一善自足是之谓持守坚忍不以半途自废是之谓毅但心体本自刚大一有私欲便狭隘而不柔懦而不毅矣縁平日无省察克治之功所以无至大至刚之体曾是异于凡民俨然为士而可以不毅哉所以然者为何盖以士所负之任甚重而其所行之路又甚逺也惟任重非不能胜惟道逺非毅不克荷也然果何以见其重且逺哉凡以为此仁也仁者心之全徳原与天地同其广大士以为一己之任不但知之而已必欲身体而力行之则是举天下之善尽万物之理皆在士之一身其任不亦重乎且仁之理原与天地同其悠久士任此仁无有间断终食于是造次顚沛亦于是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直至没焉而后已其道不亦逺乎士之所以贵毅者以此总之仁道至大非全体不息者不足以当之惟其全体也则无一理之不该惟其不息也则无一念之可间此圣门为学莫大于求仁而曾子卒得道统之有以也夫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此一章书是明经学之有益于人也孔子曰性情之理中和之徳固人心之所同具不待外求然古人立教皆已先我为之使非始终有资何以浅深各得当其始也欲为善而去恶必先有以感发其好善恶恶之心所谓兴也然兴非无自必于诗乎盖诗本性情有美刺讽谕之旨其言近而易晓而从容咏叹之间所以感动于人者又为易入故学者之初必于此而有以起发其仁义之良心也及其中也善念既起又必卓然有以自持方能有善而无恶所谓立也然立非无自必于礼乎盖礼有恭敬辞逊之意节文度数之详服习既久则徳性之守得以坚定而不移酬酢之际得以贞固而不乱故学者之中必于此而不为事物所摇夺也及其终也既能自立又必造于纯粹至善之域所谓成也然成非无自必于乐乎盖乐有声音之髙下舞蹈之疾徐所以养其耳目和其心志荡涤邪秽消融渣滓故学者之终必于此而有以至于义精仁熟也由此观之诗礼乐其可以不学耶要之人止一心兴立成乃学者因心之获诗礼乐即学者治心之资言其序虽有后先究其归总无内外孰谓经学非即心学哉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为上者以范民之道也孔子曰圣人在上其知先知其觉先觉岂不欲家喻户晓以斯道觉斯民哉然必尽人而觉之其势有所不能故但可使之由于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盖所当然者如父当慈子当孝之类皆民生之秉彜日用即寻常至愚之人俱可遵道遵路率循而无难故可使之由也若其所以然之故皆出于天命之自然人性之固有其理精微奥妙自非中人以上未易得闻况蚩蚩之氓如何遍喻故不可使之知也虽知之理不外行习之事由之久自有领悟之机若必使知之则力行之心反不胜其求知之心惟由之而听其自知则知者不失之过不知者亦不为不及要在因民以治民不必强民以从已此圣人率天下以中庸之道而无索隐行怪之也与有化民之责者可勿致审于其间哉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人以弭乱之道也孔子曰天下刚勇之人恃其血气之强而又疾恶贫穷不肎安守义命则有勇无义适为乱资此等之人固为天下之首恶矣至于不仁之人本心已失当其罪恶未着尚可容忍而化之以善若其罪恶贯盈即当屏弃而惩之以威不然而徒疾恶太过使之无地可容则事势穷廹彼将以不肖之心肆其不仁之毒未有不激而生乱者是恶不仁之人本为好恶之正特以处之过当反足致变则君子之待小人岂可轻发而不善处之乎是以古之圣王保治于己安制乱于未萌使夫材能効用奸宄回心则御之之道得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羙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恃才之意孔子曰凡人不可无才尤不可不善居其才自古材能技艺之羙者莫如周公然周公之所以见重于天下者以公逊硕肤握发吐哺有才而不自恃故可贵耳若有周公之才之羙乃骄焉而夸人所无不肎卑以自牧吝焉而挟已所有不肎善与人同则无其徳量而大本失矣纵使多才多艺特其绪余而已何足观哉夫有周公之才之羙而一渉骄吝尚不足观况无周公之才者乎甚矣骄吝之不可也盖有才者必当居之以徳徳极其盛则才自极其全故圣如帝舜而舎己从人功如大禹而闻言则拜满招损谦受益诚圣贤居心之要道也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此一章书是明纯心之学也孔子曰吾人为学原以明善诚身求其在我而已利禄之来奚暇外慕虽学成名立亦有用世之时然一心以为学又一心以求禄则持志不专必其见道不切也有人于此从事于学至于三年之久而不志于谷禄则是正谊而不谋利明道而不计功操守坚定工夫纯笃凡荣辱得失之故毫无足以动其中使非专心为学何以歴久不迁如此此其人岂易得哉可见儒者惟在纯修国家务求实学下无干名求利之人则上有举贤任才之庆圣人之言其维持世教不浅矣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立身处世之道也孔子曰君子立身处世必学问操守兼造其极方为全徳未可苟也凡人志向不专不能为学故信之必湏诚笃然见理不明所信者或不得其正反足为累又湏格物致知穷理尽性以求其是非之真尽其精微之奥则讲究明而辨别审所信者一出于正而为有学之人矣凡人持守不定不能入道故守之必湏坚固然胶执不化所守者或不得其当死亦徒然又湏事必由理行必合冝不徇匹夫之小信而乖中庸之大道则植纲常而扶伦纪所守者允得其当而为有守之人矣有学有守则知之明而行之决出处去就焉往而不善哉故其于危邦也则避之而不入于乱邦也则去之而不居去就如是其审也当天下之有道也正君明臣良之防则出仕而尽展其蕴当天下之无道也正潜身养晦之时则隐居而独善其身出处如是其正也使非有学有守何以能咸宜如是至若邦国有道正君子向用之时也乃避世絶俗而困处贫贱之中上之不足以致君尧舜下之不足以泽被苍生岂不可愧耻乎邦国无道正君子髙蹈之时也乃希世取容致身富贵之地既取贪位之讥复无待时之节岂不可愧耻乎惟其学守未能兼善故其进退徒足贻羞甚矣士之不可以无养也盖学者湏见之明守之定用有可行舎有可藏然后平时则能尊主庇民建功立业有事则能砥砺名节匡扶世运若碌碌庸人何足取哉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侵越职分之意孔子曰凡人有是职位始有是谋为如处公卿大夫之位则当谋公卿大夫之政其谋为者正以尽其分内之责而非有所加于位之外也若无官守之责而为有位之谋则为越分非职掌所及而为他位之谋则为侵职故凡不在其位则当介然自守虽才识过人智畧有余而不敢预议者所以逺出位之嫌而尽自处之道也盖君子素位而行循分自尽分内事不敢推诿分外事不敢妄营故无越职之谋者乃无旷官之失孔子戒之之意深哉
  子曰师挚之始闗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此一章书是孔子有志王化而追念正乐之时也孔子曰昔吾自卫反鲁既曾正乐适当师挚在官之始又能审音其时乐之残缺者已为之补失次者已为之序无论其始作从之之时固能恊律和声无不羙盛即至闗雎之乱而为乐之卒章一皆清浊相济髙下相宜洋洋盈耳可想见夫王化之隆鲁乐之正惜乎今不得而闻也盖正乐有孔子之圣掌乐有师挚之贤故一时声音羙备如此且闗雎为王化之始当日化行江汉泽及士女实由文王后妃盛徳所孔子缅怀盛治寤寐圣主闻韶之叹思挚之心有同情也夫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此一章书是欲人不失其本然之眞也孔子曰天之生物气质不齐中才以上之人有徳而无病若中才以下虽有是病不掩是徳如好髙者多直率无知者多谨厚无能者多信实此理之常无足怪者若赋性疎狂之人宜乎行事直率不为邪曲今郤借公行私而又存心不直是以罔济妄矣赋性昏昧之人宜乎厚重简黙不作聪明今郤轻举妄动而又存心不愿是藏诡于愚矣赋性愚拙之人宜乎眞诚无妄不为欺诳今郤二三其徳而又存心不信是隐诈于拙矣此等之人出于常理之外眞难识其本体吾不知之矣盖狂侗悾悾是气禀之偏直愿信是本体之眞本心未漓犹可以陶镕教化而返其固有之良本心既失则习染锢蔽而不可以化诲之矣故孔子絶之然天地无弃物圣人无弃人使其知为圣人所絶而改焉则不屑之教诲是亦教诲之也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此一章书是勉人进学之词孔子曰人之为学将以求进乎道也然使无勤敏之功则其心徒劳而无益使无警省之心则其功终怠而不前所以若子之为学也穷理以致其知返躬以践其实孜孜焉惟日不足常如有所追而不及者然其用功之勤如此然其心犹悚然不敢自怠也当日进之时常懐日退之惧惟恐失其所学而果有所不及也其操心之危又如此盖学贵日新无中立之境不日进者则必日退如商宗之逊志时敏周成之日就月将乃为人主好学之芳规也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此一章书是赞舜禹心境之大也孔子曰凡人平时难窥其器量临境易见其懐盖本自然非由强勉巍巍乎崇髙富贵不入其心者其惟舜禹乎舜禹皆以匹夫受禅天下原非素有然一旦尊为天子而温恭允塞不伐不矜与未有天下之时毫无损益舜禹心体超然不为物役又何有天下入其意中哉盖圣人气象度越千古洵乎其不可及也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此一章书是极赞帝尧君徳之大也孔子曰吾尝论列帝王求其度量超越徳业兼隆者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髙大而无不覆冐者莫如天唯尧之徳格于上下与准则之荡荡乎广逺无涯形迹俱冺当时康衢之歌帝力何有民亦涵泳其中莫得指而名焉与天之不可言语形容无以异其大而难名者若此然以观其治功之成就则平成恊和巍巍乎功业之隆盛莫得而尚也又观其治功之显烁则格被昭垂焕乎文章之光显莫得而掩也其大而可见者又若此大哉帝尧洵千古夐絶者矣后世人主舎尧其奚法哉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谓至徳也已矣
  此一章书是赞羙周才比隆唐虞因思至徳以推原所自也记者曰自古治天下者莫盛于虞舜当时圣哲之臣有禹稷契臯陶伯益各尽厥职以成四方风动之休继夏商而王者莫盛于我周武王武王尝曰予有拨乱之臣十人外则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顚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内则贤妃邑姜夹辅赞防以臻四海永清之化虞周得人之盛如此孔子因而叹曰古云人才之生最为难得岂不信然惟在唐虞交防之际故贤哲挺生过此以往独周为盛然其间尚有妇人焉奔走御侮不过九人而已我因是有感于文王也以天下之大势言之三分已有其二文王乃确守臣节以服事殷初不以盛衰强弱二其心非盛徳之极能如是乎可见周之嫓羙唐虞者实以徳而不止于才也夫人才不择地而生亦不择时而生帝师王佐何代无之顾上之人所以鼓舞任用之何如尔亦何至有无才之叹哉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羙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此一章书是极赞大禹以见王道之纯也孔子曰自古治天下者事无巨细各有当然之则况承帝之终开王之始最易有间可乘吾观禹无间然矣禹之时九州作贡所不足者非玉食也乃郤珍羞而甘淡薄至于奉祀鬼神则牺牲粢盛极其丰洁玉帛万方所不足者非文绣也乃舎华靡而敦朴素至于临朝承祭则服物采章务求尽制四海为家所不足者非宫室也乃安卑隘而戒崇隆至于田间水道则胼胝经营力为御备此皆俭所当俭丰所当丰适合天则无可訾议禹吾无间然矣书称克勤克俭惟俭而后能勤洵足为万世人君法也




  日讲四书解义巻六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七
  论语【上之四】
  子罕第九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此一章书是记圣教之所谨也记者曰夫子教人有常言者诗书执礼是也有不言者怪力乱神是也若言之时甚少谓之罕言一曰利利是人情所欲然与义相背学者若有计功谋利之心则害义甚矣故罕言之欲人知所戒也一曰命命兼理气其故甚微而难测若专以命言则将怠弃人事而生怨尤之心故罕言之欲人知自脩也一曰仁仁包四德其道甚大而难尽若强以示人则学者有躐等之心故罕言之欲人渐次以进也于此见圣人教人至意有在言语之外者学者宜深体之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
  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贵约不贵博之意达巷党人称赞孔子曰凡人才识常患狭小唯有孔子大哉其不可量乎大而道德性命之奥细而礼乐名物之微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云博矣惜乎泛兼众艺不能以一艺名之也夫孔子之大在道全德备不在博学多能党人虽称赞圣人而非能深知圣人者孔子恐门弟子误听其言将以务博为事故进门弟子而谓之曰党人言我无所成名以我不能专守一艺耳我将何所执乎夫六艺之中随执一艺皆足成名有所谓御与射者我将执御乎亦执射乎就二者较之御为易执将执御以成名矣可见随在是道不必泛求学圣人者可以悟矣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此一章书是圣人维礼之意孔子曰凡事无害于义者或可随俗有害于义者不可苟从即如冕之制绩麻成布而缁之以为冕者古礼也今也以其细宻难成改用为丝较为省俭俭虽非礼然于大义无碍我固不必立异从众亦可若夫臣之拜君必在堂下亦古礼也今则竟拜堂上是骄慢而为泰也害义甚矣虽违背众人吾宁从下而不顾焉盖制度节文之细犹可随时三纲五常之礼万世不易孔子维持世教之意深矣哉
  子絶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此一章书是记圣人心体之虚也记者曰吾观夫子应事接物之间所絶无者凡有四焉人当事之未来先为亿度谓之意先有专主谓之必既事之后尚多畱滞谓之固但顾己私谓之我四者人情所不免夫子浑然天理不任私意则毋意随事顺理不设期必则毋必过而不畱无有偏执则毋固大同于物不私一身则毋我可见圣人之心如鉴空水止本无系累不待禁止而自絶之学者惟力以去私静以观理则亦无四者之累矣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此一章书是圣人事天立命之学也鲁有乱臣阳虎曾为暴虐于匡匡人恨之孔子貌似阳虎经过其地匡人举兵围之孔子戒心于匡其时从者皆惧孔子慰之曰道之显著者谓之文文必得人而传尧舜禹汤之统传于文王文王既没其所传之文不在于兹乎夫斯文之得丧天意存焉若天将丧斯文则所赋于我者必有所靳我为后文王而死者将不得考述其礼乐脩明其制度以与于斯文也今天之所以与我者如此是天未欲丧斯文也予之一身有命在天匡人其如予何窃有以自信矣于此知圣人见理之明临变不惧非达天知命乌能几此
  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此一章书是圣人不贵多能之意大宰官名问于子贡曰吾观夫子殆生知之圣乎何其无所不通多能若此是大宰以多能为圣而知圣也浅矣子贡曰大宰抑知圣之所以为圣乎凡天生圣人皆有节制分限独吾夫子不为限量纵其才德使造于至圣之域德既造于至圣才自无所不通故又多能也子贡以多能为圣之余事可云知圣孔子闻大宰与子贡问答之语不敢以圣自居又恐人以多能为重因即大宰之言以明之曰大宰许我多能其知我者乎但我之多能亦自有故吾少时未为世用而微贱故能讲习众艺此亦鄙末之事耳岂君子所重哉君子学问自有远且大者不以多能为贵也门人因记琴牢之言曰夫子平日曾云吾不为世人所试用故得习于众艺即少贱多能之谓也可见脩己之道自有大本大原治人之道自有大经大法博学多能非所急也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此一章书是见圣心之虚教人之诚也当时皆称孔子为无所不知故孔子谦而不自居曰我果有知乎哉我实无所知也但是平日告人不敢不尽无论贤智来问必尽抒其蕴即有鄙陋之夫来问于我彼固空空然一无所能我不敢以鄙夫而忽之必叩击发动其两端凡事之始终物之本末道器之上下事理之精粗无不尽我之知以相告焉人见我告人必尽其诚遂谓我无所不知而我则实无所知也此是孔子不执己见因人啓发正教人不倦之意学者所当深思而自得也
  子曰鳯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此一章书是圣人自叹其道之不行也孔子曰大道将行则天兆文明必有祥瑞以应之虞舜时凤仪于庭文王时凤鸣于岐山伏羲时龙马负图而出虽圣王不重祥瑞而文明之兆于此可征至于今凤鸟不至已非虞舜文王之时矣河不出图已非伏羲之时矣世莫有用我者道其不行矣夫盖孔子非思凤鸟河图也思大道之行也圣王在上文治兴起则凤至图出自然可期岂若后世侈言祥瑞为附防夸大之辞哉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仁敬之心随感而应也圣人之心寂感自然内外如一方其未感如止水明镜一有所感则油然而生故记者曰孔子见有丧服而齐衰者有尊爵而冕衣裳者无目而瞽者遇此三种人虽年少于我必作而起或行过其前必急而趋所为哀有丧尊有爵矜不成人也哀矜是仁所发见处尊礼是敬所发见处仁敬之心充积于中故随感随应不待勉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盛德之至也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此一章书是颜子希圣之学也颜渊游于圣门学既有得喟然叹曰甚矣夫子之道之难形也尝专力以进多方以求见其高也仰之庶几可及乃仰之弥高见其坚也钻之庶几可入乃钻之弥坚又尝瞻之若在吾前恍惚之间却又在后盖仰弥高钻弥坚是道之无穷尽也瞻在前忽在后是道之无方体也使不有善教之施学者何自而入幸夫子循循有序善于诱人而使之自进焉盖道之散于万殊者谓之文就万殊中有天理节文处谓之礼夫子先博我以文使包举融会从约我以礼使操持约束囘奉夫子之教百倍加功趣味日出虽欲罢而有所不能凡吾才力可用既已竭尽无余矣义理昭明本心纯熟向之高坚前后卓然如立于我前当此之时则自大以趋于化自思勉而至于不思不勉介乎二者之境非人力所能为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囘惟有黾勉于文礼之中而已噫非深知圣道者胡能形容亲切如此哉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守礼以正也昔孔子有疾子路虑及身后之事以为古时为大夫者皆有家臣治丧夫子曾为大夫乃使门人为臣是尊师意也不知夫子时已去位不当复有家臣是未知所以尊之之道矣夫子病少间乃责之曰久矣哉由之行事诈而不实也昔我为大夫则有家臣今已去位则无臣矣无臣而为有臣我将谁人之欺乎无乃欺天乎且由之用家臣也欲以尊予也然尊之必以礼与其死于家臣之手而非礼自处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而自安其礼之为愈乎且使我无家臣不得行大葬之礼然有二三子在予岂死于道路而不得葬乎由前言之见家臣之不当有由后言之见家臣之不必有可见爱人者当爱以德敬人者当敬以礼庶乎理顺心安而无逾越之失也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有用世之心而不苟用于世也古人比德于玉子贡以孔子有道不仕故借美玉以为比而问之曰物之贵者莫如玉而美玉则尤贵者也今既有之于此将韫于匵中而终藏诸与抑将求贾直之善者而沽之与子贡之意盖以美玉之沽藏探孔子之行藏也孔子曰美玉本为世用以理言之断断当沽而不当藏者其沽之哉其沽之哉然天下之寳原自贵重岂可自轻若使求贾而沽于人则本然之美先失之矣我必待夫善贾之自来者也此可见孔子用舍行藏之心矣盖藏则抱道忘世圣人不忍求则枉道徇人圣人不为惟待则循乎天理而安于义命之正圣人之出处诚时中之道也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此一章书是见圣人之化无分中外也当时孔子因道不行欲去中国而之外国偶发欲居九夷之叹亦犹乘桴浮海之意云耳或人未之喻以为眞欲居之乃问曰外国习俗鄙陋恐不可居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自能信其在我忠信笃敬无入而不自得且天地间人性皆善道德仁义之气礼乐教化之习安在行于中国者不可行于外国乎何陋之有哉盖上下古今东西南朔此心此理莫不相同圣人之化原无分于中外也
  子曰吾自衞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叙正乐之事也雅是大雅小雅颂是周颂鲁颂商颂雅颂之诗词即朝庙所用之乐章必诗得其所而后乐得其正故孔子追叙之曰诗乐在鲁久矣但歴年既远颇多残缺失次吾自衞反鲁之年考订既详征验足信一一厘定之然后乐之声音节奏得归于正其二雅三颂之诗被诸管者篇章次序各得其所而雅用于朝廷颂用于宗庙亦无有紊乱者矣盖诗乐所传皆圣王之制作治道之精微孔子述往圣以传后世正乐之功匪浅鲜也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此一章书是圣人于庸德之行常见不足也孔子曰人于伦理日用之间虽甚卑近甚微小之事视之若易能而其实每多欠缺即如出而在邦国则事公卿必有所以事之者当尽其忠顺而不失上交之道也入而在家庭则事父兄必有所以事之者当尽其孝弟而克脩子弟之职也若有丧事不特三年之丧即期功缌麻皆不可忽必于情所当致礼所当尽者不敢不勉力以从也至于饮酒原以合欢若饮之过节易于乱性而为所困必操存有主勿使多饮至神昏气乱也此四者虽若近易然身体而力行之工夫却极细宻道理却极广大非仁熟义精涵养纯粹者不能也以我自审何者有于我哉可见为学当不忽于卑近不遗于微小诚能于天理之当然者求尽其量而于人情之易动者不逾其则虽希圣希贤不外是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此一章书是孔子就川流以指道妙也天地间大化流行无时少息随处可见然目前可以指示者莫如川流故孔子偶在川上有会于心而言曰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往而复来来者复往相续不已无非逝者有如此水夫彻昼彻夜流而不已昼固如是夜亦如是未尝有一息之停止也人心体此时时存省使私欲净尽天理常存无有毫髪之间断则庶乎不亏其本体矣推而言之天理流行触处皆是天运而不已物生而不穷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大而造化之开阖小而口鼻之呼吸无在不有无时不然总是一无息之体论本体则自然不息论工夫则自强不息勉强之久至于自然而纯亦不已焉则天德在是王道亦在是所谓中和位育无非此理惟在天纵之圣人察识其本体而扩充之存诚主敬无少间断以造乎其极而已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此一章书是言好德之贵诚也孔子曰天所赋于人之正理而人得之于心者德也人之大欲最易溺情乱性者色也德色二者理欲之分判然乃吾观人情理念常衰欲念常胜德虽人所本有而气禀拘之物欲蔽之脩己之德则不能亹亹焉惟日不足见人之德则不能孜孜焉乐取于人欲如好色之出于诚然至眞且切者未之见也盖好德则脩身亲贤其益无穷好色则伤生伐性其害不小诚能易好色之心以好德将贤人君子日至于前而脩齐治平自其效其为乐不更多乎哉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此一章书是见为学进止之机皆由于己也孔子曰人之为学必求有成倘日积月累已实用工夫而一旦厌怠心生中道而止则前功尽弃究归无成譬如积土为山势已垂成其未成者但少一篑之土耳于此成山岂不甚易乃忽然中止不肯加功则前功俱置无用而山终不成矣此其止也谁止之乎只一己因循怠惰而止耳为学而至自弃亦犹是也可不戒哉人之为学勿可畏难虽为圣为贤未曽全用工夫而一旦发愤精进自强不息则积少成多不可限量譬如平地未曾积土其所覆者仅有一篑之土耳冀望成山岂不甚难乃锐然奋进不肯少停则功力积久高大山亦有时而成矣此其进也谁进之乎只一己奋发精勤以往耳为学而能自强亦犹是也可不勉哉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见为学在锐志尤在有恒诚使工夫无有间断则盛德大业岂难致哉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囘也与
  此一章书是孔子深赞颜子之能受教也孔子教门弟子发明道理常以言语相传但诸弟子闻孔子之言未能防之于心体之于身便有怠惰之意惟颜子能明睿故闻孔子之言而心解能健决故闻孔子之言而力行欲罢不能拳拳弗失所以孔子赞之曰凡人听言半疑半信若在若亡罕有不惰者若夫语之以道而心知力行自不能已絶无怠惰之意者其惟囘也与孔子称赞颜子亦所以励羣弟子也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追思颜子之好学也凡人为学智愚贤不肖之分所争惟在进止之间耳进而不止虽至圣人而无难止而不进则终于庸人而已孔门惟颜子好学有日进而未己之势使得永年必至圣人地位故孔子当颜子既逝犹追思而谓之曰惜乎吾但见其奋往精勤方进而不已也未见其逡巡退缩欲止而不前也以其勤学如此由此日进不已其造诣所到岂可限量而不意其早逝也岂不深可惜哉孔子之惜颜子如此学颜子之学者亦惟精进不已则庶几矣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学者以有成也凡学者始有其质犹谷之始生有苗继加以学问发达其聪明犹谷之吐花为秀终焉实有诸己至于成就犹谷之成谷为实学必至于成犹谷必至于实方为有用故孔子借喻而言曰谷之生也自苗而秀自秀而实乃为有成苟或失其耕耘逆其生理培植滋养一有不到则但生苗而不吐花秀发者有矣夫即吐花秀发而不结实者亦有矣夫美而不成其何用哉可见讲学脩德亦当有始有卒勿致一暴十寒则日进无疆而底于大成矣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及时勉学也孔子曰君子进德脩业贵于及时若人之后生者实是可畏其年富进学有余日其力强进学有余功诚能不虚此年力乘时勉学日进不已则其造诣所到殆未可量焉知将来不如今日之可畏乎倘若因循悠忽岁月蹉跎转盼间至于四十五十之年而不以善闻则衰老无成后来更无可望斯亦不足畏也已孔子先言可畏是期望以勉励人后言不足畏是絶望以警戒人总是教人及时勉学也可见作圣之功全在春秋方富之年日新不己日进无疆则功崇业广岂有不造其极者乎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听言者贵有受言之实也孔子曰凡人听言必当虚己以受求其实益如见人有过以正言直论明白规谏之是谓法语之言此等言语词严义正人听之自然敬惮不得不允服其能不从乎然非贵面从而已必因所言者一一反求既有过愆随即改正乃为可贵见人有过以婉词微意委曲与之言是为巽与之言此等言语婉转和平人听之无所乖忤不得不欣喜其能无说乎然非贵一时喜悦而已必以所言者一一寻绎深得其微意之所在乃为可贵若一时喜悦而不能绎思其理外貌顺从而不能自改其过则虽正直规谏之论日陈于前委曲开导之词日闻于耳究不足以醒其昏惰救其过失吾终无如之何也已矣孔子深絶以警之如此凡听言纳諌虚己以受务求实用勿事虚文则讲学脩德治国平天下均有裨益矣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立志也孔子曰凡士君子必先立志志于道志于仁皆志也所志一定方能为圣为贤至于有始有卒终不可得而夺且以势之难夺者言之如以三军之众而衞一主帅宜若不可夺者然三军虽众心有时不齐力有时不合则其帅可夺而取之也若以匹夫而守其志宜若可夺者然匹夫虽微在己能守其志则始终不变生死不渝必不可得而夺也可见士君子只在立志所志既定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谓大丈夫者如是而已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此一章书是言进道不可自足也凡人不以贫富动其心方能进道子路识趣高明能于贫富之际毫无系累故孔子称之曰人情戚戚于处贫而汲汲于求富每于贫富相形之际未有不动心者若夫身衣敝坏之缊袍与衣狐貉贵服之人并立而恬然淡然无动于中不以为耻者其惟由也与夫由能不耻其无忮求之心可知矣凡人情嫉人之有而欲害之则必忮耻已之无而欲取之则必求忮求心生无所不至皆耻贫之念为之也今由独能不耻衞诗有云无所嫉而不忮无所贪而不求于外物一无系累用是以往何所为而不善乎此言惟由足以当之矣孔子引此以美之如此子路闻孔子许之遂将此诗词时时讽咏若将终身者是自喜其能而不复求进于道矣孔子警之曰义理无穷必有日新不已之功以求至于尽善之地是不忮不求之道特进道之阶耳若止于此何足以尽善哉盖为学不以境遇动心方可与进道然须由此而进至于中心安仁终食无违乃为尽善故孔子警子路以勉其进也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栢之后雕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托物以比君子之节行也孔子曰春夏和暖之时草木无不畅茂虽有坚刚柔脆之不齐然未可辨也及岁暮寒凝草木零落而松栢犹苍然不变然后知其后雕也盖治平无事之时小人或与君子无异至于遇事变临利害改节易操甘与草木同腐者多矣惟君子处之弥艰守之弥固威武不能挫其志死生不能动其心即如后雕之松栢然夫士穷见节义世乱识忠臣惟至时变而后知君子之不同于庸众也然必待有事而后思得君子而用之岂不晚哉此圣王所以贵百年之计也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此一章书是孔子指成德者之心体以示人也孔子曰知仁勇三者人心之本体也盖人之心体本无障蔽而不惑本无牵系而不忧本无委靡退怯而不惧自人心一有所蔽即有疑惑惟夫有知之德者格物致知不昧虚灵之体则事物之交凡是非可否无不坐照无遗何惑之有自人心一有所累即有忧患惟夫有仁之德者涵养纯熟浑然天理之公则境遇之来凡穷通得失无不顺理安行何忧之有自人心一有所怯即有恐惧惟夫有勇之德者至大至刚直养浩然之气虽当大节重任险阻艰难皆毅然处之无逡巡退缩之意何惧之有此皆成德之事学者以之脩已帝王以之治天下国家皆不外此故知至于不惑则足以照临四海仁至于不忧则足以幷包九有勇至于不惧则足以裁决万几帝王之学尤所当加意者也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全学望人也孔子曰人之造诣不同学贵循途而进如人志气迈往锐然以典学自命是可与共学矣然学必专心致志向道而行而后不为他岐所惑初学之人或识见未定未能实见吾道之美而勇往以从之是可与共学者未可遽与之适道也既勇往以从之矣必躬行实践有所执持而后不为外诱所夺适道之人或操守不坚未能固执而不变是可与适道者未可遽与之立也学至于固执而不变亦可矣然守而未化也惟圣人一理浑然泛应曲当于事变之来各适其轻重之宜如权之称物者然彼能立之人或不能通权达变以几夫时措咸宜之妙是可与立者未可遽与之权也学至于可权然后为学之功全矣盖为学之道不容躐等而进当循序以致其功亦不容得半而足尤贵层累而造其极也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此一章书是孔子借诗以勉人用思之意昔逸诗有云唐棣物之无情者也其花尚翩翩然摇曵若有感而动矣况我与尔人之有情者也岂无所感动而不尔怀思乎但以所居之室相去隔远而不能相及耳夫诗人之所思者固未知其所指何在孔子遂借其言而反之曰思之为妙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今诗所谓室远毕竟是未之思耳若果思之则此心之灵明虽千万里之外千百年之上一思即至初无障隔壅蔽夫何远之有夫道在于心思乃尽心求道之功人之于道只徒事口耳而不求之于心故以为远若求诸心则欲仁斯至何远之有是以君子贵近思之学也
  乡党第十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
  乡党一篇皆是记孔子容貌威仪起居动静之详盖圣人盛德积中动容周旋有自然中礼之妙也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在乡党宗庙朝廷言貌之不同也门人记曰吾夫子之居乡党也则见其言貌之间恂恂然信实而已谦卑逊顺不敢以贤智先人有似乎不能言者盖乡党乃父兄宗族之所在故礼恭而辞简如此至于与祭而在宗庙居官而在朝廷则便便然与人议论制度仪节之精微问之必审纪纲法令之详悉辨之必明但言所当言常敬谨而不放尔盖宗庙乃礼法之所在朝廷乃政事之所出又与处乡党之时不同故言之不容不尽而辨之不容不明如此此圣人盛德之至故随所处而皆合乎礼之中也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在朝廷事上接下之不同也门人记曰吾夫子之入朝也方君未视朝之时正臣工议政之际如与下大夫言其势分犹卑言或可以直遂则当言即言正辞断义无所委曲但见其侃侃然刚而直也若与上大夫言其体貌尊重言不可以径情虽理之所在持正不阿然必颜色和婉辞气从容但见其訚訚然和悦而诤也至君既出而视朝夫子极其敬谨不敢一毫怠忽则踧踖如而恭敬不宁也但常人过于矜持未免失之拘迫夫子却又从容和缓动容周旋不过其则与与如而威仪中适也圣人之事上接下各中其节如此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賔退必复命曰賔不顾矣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为君摈相之容也古者列国诸侯朝聘往来主賔相见之时有为之摈相者主谓之摈言其接待賔客也客谓之相言其辅相行礼也门人记曰吾夫子当君命有召使之为摈迎接賔客此乃两君交好大礼所系故夫子一闻君命敬愼之至顿改常容观其颜色则勃然变动不类平时之安和自适观其歩履则盘桓不安屏营不宁有似欲前进而不能之状此是承命之初其敬有如此及賔至而君迎之时賔主有命为摈者递传賔主之命以相达夫子此时适为次摈有上摈居于身之右有末摈居于身之左故拱揖所与同为摈者或揖左人传命而出则以手向左或揖右人传命而入则以手向右然手虽有左右而身则端整自如未尝随之而动但见其衣之前后襜如其整齐也及賔主相见之后主君延賔而入为摈者当从其后而趋入以有事夫子于疾趋而进之时足容虽疾手容自恭张拱端好如鸟之舒翼然此是行礼之时其敬有如此行礼既毕主君送賔以出賔方退出之际主君之敬未解夫子必复命于君曰賔已出不复囘顾矣所以舒君之敬不使劳于瞻望也此是礼毕之后其敬有如此夫以为摈一事自始至终无不中礼如此此所以为盛德之至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在朝之容也门人记曰吾夫子趋朝之时方入宫门去君虽远敬心已切但见其曲身而行鞠躬如也虽公门高大郤似不能容其身者然其立也必不敢当门之正中避所尊也其行也必不敢践履门限恐不恪也敬于入门之始如此由此而进则为君所宁立听治之虚位夫子过之见位如见君其颜色则勃然而变动其行歩则躩然而盘旋其言语则讷讷然谨愼收敛似气不足以出声者敬于过位如此盖去君渐近故其敬渐加与入门之初不同矣当升堂之时则两手抠衣下缝使之离地以防倾跌之患歴阶升堂曲身而行鞠躬如也其心敬气肃深自屏藏似不息者盖愈近君则愈敬愼视过位之时又不同矣夫子见君已毕由是下堂而出降阶级一等始稍舒其颜色有怡怡然和悦之意然其敬君之心有终不能忘者但见其下尽阶级趋走以就于下则端拱如翼手容之恭如故也复其朝班之位而立依旧踧踖而恭敬不宁身容之肃如故也盖自始至终一于礼如此可以为人臣法矣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为君聘于邻国之礼容也门人记曰夫子承君命以聘问邻国执持国君之命圭以通其信则敬谨之至鞠躬如也有如至重而力不能举者身容何肃也执之平衡心与手齐有时举手向上则如与人相揖者未尝失之太高有时俯手向下则如以物与人者未尝失之太卑手容何恭也其色之见于靣者勃然变动如临战阵之时色容何庄也其容之形于足者举足促狭曵地而行若縁物然足容何重也及聘问之后以君命献礼物于邻国之君所以达君之情但见夫子有和悦之色视聘时渐舒也享毕又以私礼见邻国之君所以伸己之敬则愉愉如而又加和也盖敬以尽聘问之礼和以达聘问之情惟夫子其能不辱君命乎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防服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防裘长短右袂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此一章书是记孔子衣服之制也门人记曰圣人持身即一衣服亦不苟如常服则不用绀緅二色以为衣之领縁盖绀乃深青扬赤色为齐服之饰緅乃绛色为练服之饰故不以之饰常服也私居之服不用红紫二色合赤白而成红合赤黒而成紫皆色之不正者也且近于妇人女子之服故不以服之私居也其致谨于服色之辨如此时当乎暑则服单葛之衣或取夫絺而精者或取夫绤而麤者然必先着里衣表絺绤而出之于外盖暑服宜于轻浅而不宜见体也时当乎冬则随所服之裘裼以所宜之衣如黑羊之裘服以朝觐则裼以缁衣欲黒色相称白麑之裘服于聘享则裼以素衣欲白色相称黄狐之裘服于蜡祭则裼以黄衣欲黄色相称此公服之制也若私居之裘其制则长取其温暖而短其右边之袖盖作事常用右手取其便于举动也私居之裘则用狐貉为之以其毛深温厚可以御寒而适体也其致谨于裘葛之制如此服必有佩也居丧之时去文就简非所宜佩若已免丧乃去凶即吉之时也必玉以象德器以备用无所不佩焉衣必有裳也朝祭之服取其方正其下裳则用正幅如帷幔然谓之帷裳然人身之腰为小故于两旁为襞积有衣褶而无杀缝也若非正服之帷裳则不用襞积而旁有斜裁倒合之杀缝矣以其杀于下齐者一半故谓之杀缝其制上窄下寛取其省约而不妄费也其丰俭各有所宜如此如吊服所以哀死也若羔裘之朝服元冠之祭服则不用之以吊盖不以吉服而用之于凶服也朝服所以觐君也孔子时虽致仕每月之朔必服其朝服而北面以朝盖不以致仕而忘乎君也其谨于吉凶之礼又如此盖衣服所以文身亦圣人之所必谨也
  齐必有明衣布齐必变食居必迁坐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谨齐之事也门人记曰夫子将祭祀而齐戒沐浴既毕必更明衣而衣以布为之不但内志之清明而且外体之纯洁也齐戒之时既不可解衣而寝又不可着明衣而寝故必别有寝衣以防其防而寝衣之制周身之外仍长有一半使其可以覆足也其致洁以尽敬如此至于平居之食有常品矣齐则必变其所食不饮酒不茹荤恐以臭味之故昏吾精明之德也平居之坐有常处矣齐则必迁其所坐不安常不袭故恐以便安之习夺吾愼重之心也其变常以尽敬如此此可以得圣人谨齐之心矣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虽蔬食菜羮祭必齐如也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饮食之节也门人记曰圣人之饮食不特为养生计盖亦有道存焉饭食虽不求其精而亦不厌其精牛羊与鱼之腥聂而切之之脍虽不求其细而亦不厌其细盖食精脍细有益于人者圣人所不去也夫食之有益于人者固不厌而伤人者岂食之乎故食取其精也苟饭伤热湿而饐或味变而餲则不食脍取其细也苟鱼烂而馁与肉腐而败则不食若未败而色已变此色恶也则不食未败而气已变此臭恶也则不食人事之烹饪或失其节者不食天时之成熟未至其期者不食盖以上数者食之皆足伤生故夫子谨之夫物之有害者固不食而无害者亦岂苟食之乎割肉以正为贵不正则与心体违不苟食焉用酱各有所宜不得则致用不备不苟食焉且不徒不苟食而所常食者亦自有节盖人资谷气以养生若肉味过多反胜五谷之气致失养生之道故必节之虽不辞其多而不使其太过也饮酒以合欢若崇饮不已既能昏性而丧德又能致疾而伤生故必节之虽不限其量而不及于醉乱也至若酒出于沽脯出于市恐不精洁或至伤人故皆不食若夫姜可以通神明去秽恶故每食常设而不撤去凡饮食之道惟适可而止不太多而过饱恐伤生也其养生不既周乎夫日用之饮食固愼而颁于人者亦有节夫子当助祭于公庭而有胙肉之得也归即颁赐不得经宿盖重神惠而尊君赐故不敢迟也至于家庙之祭肉虽可少缓未能当日分赐然亦不过三日皆以颁之于人若过三日则肉败而人不食之是防神之余矣故不久畱也其颁食有当可之节如此夫子当食之时则心安于食虽人有问及亦不轻于答也当寝之时心安于寝亦不轻于言也其食也虽蔬食菜羮亦必每种各出少许置之豆间之地以祭先代始为饮食之人其祭虽小亦必齐如其诚敬焉此皆圣人饮食之节无不中礼如此盖不止于养身而亦所以养德学者能随事而体察焉何莫非道之所在也
  席不正不坐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所处必以正也门人记曰夫子心安于正事事皆整齐严肃故于席位或偏向不正自不苟于坐焉盖东西南北各有正位在圣人心安于正席不正则与心不合心便不安故虽小不苟也则其出入起居之无不正可知矣
  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居乡之事也门人记曰夫子之居乡也或与乡人宴防饮酒时则少长咸集矣其中有六十以上执杖而行之老人夫子必加尊敬宴毕之后杖者出夫子即随之而出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后也其敬长如此周礼方相氏主索疫鬼而驱逐之季冬之月则命有司大傩以驱除鬼祟而迎纳吉祥也盖此礼虽古而近于戏夫子家居遇乡人行天傩之礼则敬君命而服朝服以立于东阶焉以乡人傩于我家我有主道也其敬古礼如此此居乡之道也
  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与人交之诚也门人记曰夫子之与人交也一出于至诚而不欺如所交之人在于他邦夫子遣使候问使者临行则必从后再拜而送之有如亲见其人不以其在远而废敬也季康子曽馈以药夫子拜而受之以答彼之殷勤也且直告使者曰丘尚未知此药所用何品所疗何病不敢尝也盖药有未达自不可尝然受而不饮则又虚人之赐故直以不敢尝告之其受馈之诚又如此夫子诚善与人交者哉
  廐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仁民先于爱物也门人记曰一日夫子养马之廐被火焚烧夫廐为火焚伤马必矣夫子自君之朝退而来归闻之即问曰火得毋伤人乎未尝问及马也盖惟恐人之伤故不暇及于马耳夫天地之生物于人为重当仓卒发问之时意不在马而专在人圣人其体天地之心为心者乎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事君之礼也门人记曰凡臣之于君务期尽礼毋论事之大小悉当以谨敬持之若夫子则无一事之越于礼者君或赐以熟食必正席致敬而先尝之然后颁之于人尊君赐也君或赐以生肉必烹调使熟而荐之祖考荣君赐也君或赐以生牲必畜之于家无故不杀仁君赐也其尽礼于受赐有然夫子或侍于君而食于君之侧其时君祭而置品物于豆间则已不祭而先饭盖礼君赐之食而客之则命之祭夫子不敢当君之客已故先饭以示为君尝食之意其尽礼于侍食有然夫子或以疾寝而君视之倘得扶疾而以臣礼接君固其心矣势必不能则首居东以受生气加朝服于身又拖大带于上不忘恭也其不以疾而废礼又有然君或有事而以命来召倘可即升车而行所不辞矣若犹未驾则迫不容待徒歩以往不俟驾而遂行急君命也其不以劳而废礼又有然盖分义之必循斯礼文之必谨夫子于纤悉委曲无所不竭其诚敬是不独持一身之小节而正以立万世人臣之大常也与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交朋友之义也门人记曰朋友为五伦之一原以义合者也夫子之于朋友莫不以义为断如朋友不幸而死无亲属以主之是无所归者于义为当殡者也夫子即曰于我殡盖揆乎事理之宜遂直任而不辞也如朋友之馈或轻或重皆交际之常于义所不当拜者也是以虽重如车马非馈祭肉者比则直受之而不拜盖祭肉之所以拜者敬其祖考同于己亲也车马岂其伦乎此夫子所为悉合乎当然也盖义受裁于心夫子不以存殁易其心不以货利动其心惟心能有主故义无不尽也
  寝不尸居不容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防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容貌之变也门人记曰容貌乃德之符夫子随事顺应适当乎理其形诸身而见于色者各有不同凡人寝处恒易流于肆夫子虽舒布其四体而不至偃卧以如尸私居不必过于拘夫子虽愼持于平日而不事矜庄以为度其容貌之见于处己者如此若夫有丧之人所当哀也夫子见齐衰者虽所亲狎必变色以待之有爵与无目之人所当致其尊与矜之诚也夫子见冕者与瞽者虽当燕见必礼貌加之至夫子当在车之时见有服凶服者则恻然不宁而为之式见有负版籍者则肃然起敬而为之式此一以哀有丧一以重民数也至夫子当燕享之时主人设盛馔以相待必变色而起以致其敬所以重主人之礼也其容貌之见于接人者如此至迅雷风烈乃天变之大者夫子当此必变其常色惕然恐惧盖敬天之怒而不敢逸豫以自安也其容貌之见于敬天者又如此夫圣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其出之也非有心而观之者则各异至如见负版而式遇风雷而变则尤所以重邦本而畏天威也哉
  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升车之容也门人记曰我夫子正直存于中而肃恭着于外随其所在莫不见其有敬容无肆容人当升车自无不立而执绥者然或未免于偏倚也惟夫子则必正立执绥而一无偏倚焉及既在车中则瞻视有常未尝囘首而顾也言语必愼未尝急遽而言也手容必恭未尝妄有所指也盖敬容之见于乘车者如此夫礼大夫得乘车苟或稍纵即不足以见盛德之容而且惑人之视听夫子之不待谨而自谨也此其所以为圣人也与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此一章书是见孔子时中之圣其所防心者无非时也门人记曰鸟之为物虽微见人之颜色不善斯举翮而他往又必廻翔审视择可止之地而后集焉何其能见几而举择地而集如此昔者孔子见雌雉存于山梁之上因感而叹曰彼山梁之雌雉当飞则飞其飞也以时当下则下其下也以时时哉时哉子路不悟以为时物而共向之有执之之意焉遂三嗅而作其在山梁也非翔而集于山梁者乎其嗅而作也非见子路之色而举者乎是可以知鸟矣更可以知夫子之有取乎时矣盖孔子于君臣朋友父兄宗族之间一言一动莫不各尽其道非屑屑以求其合时当然自无不然耳此所以深有取乎时也记者记此以终乡党正以明圣人之悉因乎时云
  日讲四书解义卷七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八
  论语【下之一】
  先进第十一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此一章书是孔子思复古以维世也孔子曰先王缘人情而制礼宣至和而作乐是二者诚不可斯须去身也但世运不同习尚亦异至今日而寖非矣如先进之于礼乐文质适中今但见其简朴而以为野人也后进之于礼乐文过乎质今反谓之彬彬而以为君子也以俗尚观之孰不喜为君子以求观美哉吾则不然如用礼乐以治身则思敛华而就实如用礼乐以治人则思去靡以还淳宁从先进而冒野人之名耳是知移风易俗系乎一人庸众虽安于习俗君子贵求其当然观孔子从先进之意其即帝王议道
  自己之法与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徳行顔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防子夏
  此一章书见圣门之多才也昔孔子应楚昭王之聘陈蔡二国忌楚国之大因阻孔子之行于是受厄于陈蔡之间其后孔子归鲁追思往事而叹曰吾门之弟子从我者多矣当陈蔡之厄犹济济也至于今或隠或显或存或没皆不及吾门也夫患难适得相随而闲居反致离索聚散不常宁不关情邪门人因孔子之思而记之曰夫子之所谓从于陈蔡者何人也哉其姓字犹可识也其造诣更可观也有得于己而谨于身者曰徳行顔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是有能立言而善答述者曰言语宰我子贡是有通国政而练庶务者曰政事冉有季路是有风雅可观而闻见博洽者曰文学子防子夏是此皆从夫子于陈蔡者其人其品各擅其长宜夫子之不忍忘也观门人四科之言而孔子造就人才之法可见矣即朝廷因材器使之道亦从可知矣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説
  此一章书是孔子深喜斯道之得人也孔子曰学者于论辨之际探求不已不但自益而更足以益人而回则不然盖人必疑而后有所问问而后有所发疑问相长而后有所助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所言无不黙契于心怡然神解盖无所不説而又安得有所助哉虽然此可为顔渊言也至于学者宜日事于博学切问圣贤之防非辨晰不精天下之务非考究不明黙识心通岂易言哉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此一章书是孔子賛闵子之纯孝也孔子曰人之行莫大于孝而孝行以取信于人者为真以今观之孝哉闵子骞乎天下之以孝名者或易得之于父母昆弟而不能得之于人又或易必之于人而反不能必之于父母昆弟处顺处逆非纯孝者不能尽也今闵子之孝父母昆弟称之人亦称之内外之间无间言者其孝友之实积于中而着于外也如此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孝为大宜孔子深賛闵子以风世也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此一章书见孔子谨言之教也诗经大雅抑之篇有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此深于谨言之防也南容每常三复白圭念兹不忘其用心加于人矣孔子于是以兄之女妻之夫爱其女而择谨厚之士则言之当谨为何如邪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顔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此一章书见好学之人不易得也鲁大夫季康子问弟子之中孰为真好学者孔子对曰吾门有顔回者真好学人也使天假之年其所优入当不可量而不幸其命之不永也今则亡是人矣夫人之为学当世既不可及身后不复再见宁不动人深长思哉宜孔子之致忾也
  顔渊死顔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之爱回以义也昔顔渊死其父顔路以家贫不能具乃请孔子所乗之车卖以为椁意欲从厚以安贤子也孔子曰人之子虽有才不才之分而以父视之未尝有异亦各言其子也昔吾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卖车而徒行以为之椁此故何也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今岂可为回而舎车乎盖顔渊一生安贫乐道死生一致虽无椁何伤惟孔子知之深故不以薄为嫌非吝于一车也
  顔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此一章书是孔子悼道之无传也昔顔渊死孔子伤悼之曰天之生回斯道有赖亦予之大幸也而不意其遽死也噫天丧予天丧予天岂独丧回也哉予诚不能释然于天道矣孔子上接文王之传则曰天将丧斯文下失顔渊之传则曰天丧予然则道统之絶续皆天也
  顔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此一章书见孔子哀之发而中节也昔顔渊死孔子伤悼之极于是哭之恸从者劝止之曰哀伤有节子之哭回可谓恸矣孔子曰予之哭回有恸乎予不自觉也虽然哀可节也至于回而有不能自已者矣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哉恸者一时而伤者无穷孔子之为道惜人如此
  顔渊死门人欲厚之子曰不可门人厚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循理责门人正所以爱回之深也昔顔渊死门人以其为大贤也而欲厚之孔子止之曰回之为人正无须于厚也于理不可门人终以为不厚不足以宠异顔回于是厚之孔子叹曰回之平日视予犹父也予乃今不得视回犹子也使回不安于身后予亦何以自安哉然此非我也夫二三子也二三子之心大异于回之心如此愈令人思回矣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务逺之心也季路问鬼神者人之所当事其道当何如孔子曰可见者人不可见者鬼神未能事人而得其欢心焉能事鬼而冀其来格乎季路又问死者人之所必有其道为何如孔子曰难穷者生不必究者死未能原始而知所以生焉能反终而知所以死乎可见人鬼总是一道死生原属一理惟务力于平实之处即知明足以通幽而全生即以全归岂可舎近求逺而骛于幽杳难知之域哉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诸贤之气象也门人谓昔夫子在坐而闵子侍侧则见其外和内刚訚訚如也至于子路则见其果敢发越行行如也冉有子贡则见其端荘正直侃侃如也观四子之气象即以知四子之造诣斯道有人斯世有赖其时夫子若有欣欣然不自禁其乐者然四子之中惟子路过于刚强非终吉之道故夫子亦尝警之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此不过据理而论欲子路之损过以就中也而不意子路之终不能也可惜矣夫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此一章书见圣贤维鲁之心也昔鲁有长府其来旧矣一旦欲改作而更新之此乃变制之渐亦聚利之萌也闵子骞婉言以止之曰天下事创作者难为功完旧者易为力彼长府虽久未至大壊因其旧制稍加脩葺何为不可何必改作而为劳费之事乎孔子闻而賛之曰夫人不轻于言者也惟其不轻于言故一言而关生民之大计动当事之深思言必有中可谓仁人之言哉大抵劳民伤财之事所损虽在一时而变歴代之规模啓聚敛之苛法关系正自不小闵子不极言其弊所以婉而易入孔子复称説其美愈令闻者知愧圣贤之爱鲁民正其深于爱鲁君臣也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作人之法也孔子曰声音之道通于性情瑟虽一艺也而平日所养皆可立见由之鼓瑟若直任气质无一涵养者然奚为于丘之门乎此盖欲由自警省而进于沉潜也乃门人不知遂不敬子路孔子晓之曰二三子何遽轻由邪据今日之由可谓升堂而登髙明之地矣特未入室而造于精微之域耳使由能自勉宁有限量而二三子之轻由何邪可见学问无穷自足者固非而轻人者更非孔子此言不但造由亦所以造门人矣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此一章书见孔子以中道约人也圣门弟子有颛孙师与卜商二人者虽俱称为贤而所造各有不同故子贡偶举以问曰师与商也孰为胜乎孔子曰师也才髙意广往往至于大过商也笃信谨守往往失于不及二人所造如此观其所造而贤不贤可知也子贡不达其义乃问曰天下之事未有不以过为胜以不及为不胜者商既不及然则师已愈于商与孔子曰学问之道贵适乎中不及者固失之卑陋而太过者亦失之夸张其非中道正自等耳安见其为愈哉盖无过不及之谓中使学者各省其所有余勉其所不足庶防斯道之有赖也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正党恶之罪以警权臣也昔周公以叔父之尊兼安定之功分封鲁国其富宜也季氏鲁大夫耳而乃富于周公其攘公害民之事可忍言哉冉有以圣门之髙弟而为季氏之家臣自宜救正其过上全国体下安民命斯为尽忠之道也乃不能以道事主而为之聚敛而増益其富其不义甚矣孔子絶之曰吾之门以致君泽民为教而求乃以党恶害民为悦殆非吾徒也此而不声其罪则不肖之徒亦何所不至哉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可见圣人恶恶必先絶其党在冉有不过欲邀季氏之欢心而不知难逃于圣门之公论使小子传之而共惧即季氏亦闻之而知警真仁人之心哉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此一章书是示人宜进学以化气质之偏也孔子尝评论及门之才质谓凡人气质不能无偏而皆不妨于进道特患不能自知其偏则无以施转移之功耳即如柴也谨厚有余而明智不足可谓曰愚参也资禀迟钝而警敏不逮可谓曰鲁师也容止可观而少诚实恻怛之意是之谓辟由也粗直自遂而少温润和雅之文是之谓喭使此四子者各率其性与庸俗人何以异而不知能进之以学则皆任道之器也盖四子得圣人而师之知其偏之所在或充之以学问或文之以礼乐俱不失为大贤然则人亦贵自勉耳岂可以资气之偏驳自诿哉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此一章书是孔子称人所长以进其所不足也孔子曰吾门之有回赐其聪识未尝不相近也而中实有不同者焉回也以明睿之姿务深潜之学其于道也殆庶防乎但见其陋巷食贫屡至空匮而处之泰然何其澹忘若此也若夫赐则不聴受贫富之命而务生财以致富焉较之安贫乐道者为何如乎然其才识明敏凡所亿度每每切中实有过于人者倘由此而充之其进于回何难乎此可见气质偏杂者不可以自画而赋资明达者尤不可以自使子贡而不闻圣人之教则安知不终以货利遗讥而小慧自误邪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生质之美而进之以学也子张问于孔子曰天下之人品不一而独有所谓善人者其道为何如孔子曰凡人之囿于气质者多矣即或有志向上亦必循途守辙而后可以合道惟善人不拘圣贤之成法而自无偏杂之患殆不践迹者然每自任其性情之本然未尝加以深造之功而亦不入于室合而观之而善人之为善人可知矣盖生质之美不可易得亦不可尽恃况有圣人之基而能不以学问自限其优入也不更易乎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人考行之法也孔子曰人之情伪不可见所可见者容貌词气之间而已然容貌词气有一见而即决者更有屡见而未易测者若専以论之笃实似乎有徳而即许与之则安知其为表里如一之君子者乎亦安知其为外笃而内不笃之色荘者乎以君子待人虽忠厚之道而倘为色荘所欺则迎合之弊自我开之矣甚矣容貌词气不可以定人品也所以古帝王取人之法既观敷奏之言尤详明试之功然后赐之车服申之考绩不遽以知人自任所以无失人之讥也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此一章书是孔子因人施教之意也昔孔门弟子有子路者尝有闻而患未之能行因问曰人之于道以能行为贵自今一有所闻即当勇往行之乎孔子曰闻善固当勇为然父兄在上必须酌于义理审于时势有不敢不禀命者柰何可率意而行之也又弟子有冉有者尝悦道而患力之不足因问曰人之求道力行甚难自今若有所闻即宜黾勉行之乎孔子曰行善不宜推诿一有所闻即宜去其因循鼓其志气有不可不勤敏者岂可不笃实行之也此孔子因人施教妙于裁成在人或未之知也维时弟子公西华者见二子问同而答异不能无惑因问曰为学者皆有定向施教者自无异同由之问闻斯行诸无异于求之问也而夫子则告以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无异于由之问也而夫子则告以闻斯行之所问同而所答异此赤之不能无惑也孔子曰子知二子之问同亦知二子之材异乎求之资禀过于柔柔则凡事畏缩不肎前进故告以闻斯行之盖使勇往力行以变其怯懦之习乃因其不及而进之也由之资禀过于刚刚则凡事鋭进无所取裁故告以有父兄在盖使安分循理不流于妄动之失乃因其过而退之也或进或退总因其人而成就之而又何疑乎总之圣人教人不欲其过不欲其不及惟使之合乎中道而止故无人不在其陶铸之中此所以为万世之师也与
  子畏于匡顔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此一章书见圣贤遇变而惟以道自信也昔孔子为匡人所围仓卒遇难顔渊偶失在后其时匡人肆恶在孔子自不能无虑焉及其遇也乃不胜其喜而谓之曰吾与汝相失以汝被围而死矣今幸在邪顔渊对曰回于夫子身虽二而道则一今也道未坠地文既在兹匡人自不得害夫子是夫子在也夫子既在则回亦以道为重岂敢轻于赴鬭以死乎可见圣贤以道义自重虽死生在前审处不苟而况区区进退得失之故邪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曽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沮僭窃扶纲常之深心也季子然是季氏子弟昔仲由冉求为季氏家臣季子然问于孔子曰夫子之门人若仲由冉求者其人品才识可谓大臣与以陪臣而拟大臣其僭甚矣孔子答之曰吾以子之问我必有非常之人与非常之事今乃以由求为问亦非吾之所望于子者矣且子以由求为大臣岂知大臣者邪盖所谓大臣者大以道耳凡事皆以道佐其君与百职事之承顺奔走者回乎不同如君之行合于道则为之賛助以成其美如君之行不合于道则为之匡救以补其阙务期引君于道而后已如是人而信用之则上而成就君徳下而利济斯民一徳一心可以复唐虞三代之盛使不加信用而见有不可也亦惟抱道而退必不枉道以为身辱也大臣之为大臣固如此今由与求也同为家臣止可谓从政之具臣而已岂大臣之比乎此孔子抑二子正所以折季氏也乃子然又问曰二子既非大臣则凡行事之际亦唯唯聴命而无所可否与孔子答曰由求虽不知大臣之道然名分所在则彼皆知之使安常处顺彼从之可也若不顾义理而犯天下之首恶吾见其灼有定见确有定守必不党同以从人也盖季氏素有不臣之心欲二子从已以助乱故孔子隂折之此僭窃之萌所以潜消而纲常之大昭然而不可掩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此一章书见学乃为政之本也子羔姓髙名柴孔子弟子昔费邑屡叛难治子路曽为季氏家臣因荐子羔为费邑之宰以子羔为人质朴可镇服以弭其乱也不知子羔质虽美而未尝学问将内则妨于脩已外则妨于治人爱之适所以害之也故孔子曰贼夫人之子是深责子路之妄举也而子路不悟乃强辞以应曰费之中有民人焉可以治有社稷焉可以事治之而求所以治之理事之而尽所以事之道此即学之大者何必拘拘焉从事诵读然后谓之学哉子路此言盖与孔子之意左矣故孔子责之曰凡人不论理之是非情之当否但以口辨取胜是我素所深恶而痛絶者也今由也不揆义理而惟以口御人可无从而自省乎古者学古入官必先从事于学而后于脩齐治平之理持之有本而施之有渐有天下国家之责者诚不可不以典学为要务也
  子路曽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用世必先考志也曽晳名防是曽参之父昔子路曽晳冉有公西华侍坐于孔子之侧孔子欲观其志乃谓之曰人或拘于少长之分而不罄其所懐故欲内考其心不可得也今我与尔虽有一日之长但有懐必吐毋以我长而不言也且尔等平居自念则曰吾之才识可为世用但人莫知耳如或有人知尔而用之其将何所挟持以副其知邪此孔子欲观诸贤之志而裁成之也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乗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此一节书是子路之言志也时子路一闻孔子之言遂不复退让轻遽而对曰今有千乗之国兵赋繁多且管摄乎大国之间动多掣肘加之以师旅而调发不宁因之以饥馑而荒歉不足此固时势之难为者也使由也当此而为之外御强隣内养百姓脩政教勤训练比及三年之久可以使民有勇而且知亲上死长之方焉是则由之志也孔子闻而哂之非哂其志之小乃哂其言之轻也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此一节书是冉有之言志也当子路既对之后于是问求尔之志何如冉求对曰以求之志不敢任千乗之国也但方六七十里之小国或五六十里之尤小者使求也处此而为之制田里教树畜轻徭薄赋开源节流比及三年之久则仰事俯育有其资水旱凶荒有其备可使家给人足无冻馁之虞焉如此者亦但能使民不匮耳至若民性易侈有礼以节之民心易漓有乐以和之则俟夫才徳兼全之君子非求之所能也其言词谦退有如此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防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此一节书是公西华之言志也当冉有既对之后于是又问赤尔之志何如赤对曰礼乐之事非敢曰我即能之也但礼乐不可斯须去身惟愿于此而学之如彼宗庙有祭祀之事邻邦有防同之事皆礼之所在也赤则服礼服冠礼冠愿为賛礼之小相焉于时序其仪节使君无失礼于宗庙审其应对使君无失礼于诸侯是赤之志也其言辞谦退又如此
  防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舎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防也
  此一节书是曽皙之言志也三子之言既毕于是问防尔之志何如盖三子言志之时防正在鼓瑟至是方阕而余音犹铿尔可聴也迨承孔子之问乃舎瑟而作进而对曰防之为志与三子之所具不同也孔子曰志虽不同庸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之所在正不必同也防乃曰防之所志原无需于异日而正不外乎目前即如今莫春者天地之气甚和足以适懐单袷之服既成足以适体因而偕我同志冠者五六人焉童子六七人焉少长咸集薄言出逰或相浴于沂水之温泉或乗风于舞雩之髙爽乗兴而往适兴而止此唱彼和相与歌咏而归焉是则防之志如此而已他何慕焉孔子乃有契于心喟然而叹曰吾与防也盖喜其有民胞物与之量果不同于三子也
  三子者出曽晳后曽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防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此五节书是曾晳质三子之言志也时三子既罄所懐于是皆出而唯曽晳独后乃问于孔子曰适三子之所言者其是非得失何如乎孔子曰三子之言虽有不同要不过各言其志之所存固非夸大而无实也防又问曰三子既各言志而夫子之独哂由何与孔子曰凡为国者必以礼为先而后上下不争各安其分而国可治今由之言辞急遽有失逊让是以哂之耳防又问曰冉求志在足民其所治者亦必一国之民也岂方六七十如五六十之小而即谓非邦也与孔子曰国有大小其为邦则一也安见百里者即为邦而六七十五六十者遂非先王分茅胙土之邦也者防又问曰赤之志虽在礼乐而所愿者则不过小相岂赤之所为者亦非邦也与孔子曰宗庙以享亲防同以睦邻皆诸侯之事赤之志既在此谓非诸侯而何且赤之所云小相者特自谦耳倘以赤之防于礼乐而为之小亦孰能出于其右而为之大乎观求与赤之所志同是为邦则孔子之哂由者可无再问而自明矣要之圣贤之学务因时处中随在各足虽功盖天壤总无加于性分之外原无所容其矜张也所以才具虽足以用世而尤必涵育于中和观圣人许防哂由其造就之方不更悠然可见与
  顔渊第十二
  顔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顔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聴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顔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此一章书是孔门治心之实学也为学莫切于求仁故顔渊以仁为问盖欲得仁之本体而从事也孔子曰仁者心之全徳莫可名言存乎人者天理当然之则谓之礼人心私欲之累谓之己为仁者但能克去己私复还天理即此是仁原无俟乎他求也此理人所同具但多习而不觉耳果能于一日之间克己以复礼则天下虽大遂莫不翕然称许其仁焉其效之大而速者盖如此夫事之由己者易由人者难今之为克为复止尽其在我者而已岂借资于外而由人乎哉于是顔渊闻克复之训有防于心而直问克复之目盖欲实用其力而不复疑也孔子曰凡人欲心胜者应物之际多不合于礼必也制于未发之初谨于将动之始视必以礼非礼则勿视聴必以礼非礼则勿聴言必以礼非礼则勿言动必以礼非礼则勿动盖视聴言动之非礼者己也勿视勿聴勿言勿动者克己也己克则礼复而仁不在是乎此所谓克己复礼为仁也顔渊一闻此言自觉求仁之功实有可据乃直任之曰回虽不敏而夫子之教则确可循也请从事于心务于视聴言动之间自克而自复焉岂敢自诿以负夫子之教哉要之为己为礼即人心道心之説也苟随时省察则人心自去道心自全于以仁覆天下亦何难之有哉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此一章书是以省心为仁也昔仲弓问仁于孔子孔子曰仁存于心不外敬恕二者而已凡人见大賔时无不肃然起敬至出门之顷则易忽也若心不敢肆即一出门而俨然尊贵在前如大賔之是见焉则无一时之敢忽可知也人承大祭时无不恪恭致敬至使民之时则易慢也若心不敢放即一使民而宛然天祖式临如大祭之是承焉则无一事之敢慢可知也此敬之至也又以见賔承祭之心而体勘于人己之间凡人以非礼加诸我是己所不欲也己所不欲而即不以施于人此恕之至也如是存心敬恕则凡身之所处或内或外皆吾考证之地矣若能外而上下相安在邦无怨内而宗族相悦在家无怨是无在非敬恕之徴验即无在非敬恕之流通也而宁不谓之仁乎故仲弓直任之曰雍虽不敏而夫子之语则确有所据也请自尽其敬恕之功以考无怨之效敢不黾勉以副明训哉要之仁存于心有物蔽之而即昏惟是时时体认敬以立其体而恕以达其用此天徳之所以常存而身世之所以咸善也与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此一章书见为仁在于存心也司马牛名犂孔子弟子问仁于孔子孔子曰仁之道在于存心心之存与不存可于其言见之惟仁者涵养既纯随在缄黙凡啓口之际若有所隠忍而不敢轻发者焉子欲为仁亦惟在乎谨言而已矣乃司马牛未达其故复问曰仁道至大当非缄黙足以尽之其言也讱即此便可为仁矣乎孔子曰讱言非易事也人惟心之不存故凡事率意而妄为而言则轻出而无忌若仁者心存不放凡事皆熟思审处而不敢苟且虑始图终必敬必慎是为之如此其难也彼为之既难则虽欲轻出一言而不暇多置一言而不敢虽欲不讱可得乎盖司马牛多言而躁虽因其人而教诲之而要之言之讱者则心必存心之存者则理可得此巧言者鲜仁而吉人之辞恒寡也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此一章书见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也昔司马牛问君子于孔子彼以君子为成徳之人意必有所竒特而不同于人者在也孔子曰君子心常舒泰絶无系累之私纵忧惧之来亦不能免而君子之心恒不见有可忧可惧者焉欲为君子亦不忧不惧而可矣司马牛复问曰君子之道人所难能岂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孔子曰不忧不惧未易言也凡人涵养未纯识见未定则祸福利害皆足以累其心故事未至而多虑事既至而若惊此忧惧之所以不能免也若君子之心光明正大无愧无怍省于内者无一毫之疚病足以累其心纵有意外之事皆以理自信而以命自安夫何忧惧之有哉此盖脩己功深造于成徳之域者乃能如是诚未可以易视也按司马牛之兄桓魋作乱牛尝忧惧故孔子从而慰释之要之内省不疚诚君子切实之学也盖君子常存敬畏则其心皆天理而无系吝之私然则兢兢业业夫亦内省之实际与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此一章书见人当脩己以聴天也昔司马牛之兄桓魋为乱于宋而其弟子颀子车者又与之同恶司马牛忧其为乱而将死也曰兄弟有手足之谊若能相安相保真天伦至乐之事也乃人皆有兄弟之乐而我独无之不亦大可忧者乎子夏乃从而解慰之曰商也尝闻诸夫子之言矣谓人之死生皆有所禀之命不可移易富贵各有所主之天不可强邀凡人于所处之境但当顺受之而已观夫子此言可见兄弟之有无皆天命也忧何益焉且吾人处世亦当以君子为法耳君子知天命之所在而顺受之惟尽其在我而不为外物之所摇故其持身以敬而无始终之或渝待人以恭而亲疎厚薄之间皆合于礼而得其当以此恭敬于人则人亦恭敬于我由是而感化所及即四海之广皆我同胞之兄弟也而又何患乎无兄弟邪然则人之处世特患不能自脩耳忧何益哉盖子夏宽牛之忧故为是不得已之言而要之恭敬有礼乃处己待人不易之道也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逺也已矣此一章书见人心自有真明不必骛乎髙逺也子张问曰人情多变物类甚纷难于鉴别非至明之人不能窥其隠深也必何如方谓之明乎孔子恐其驰于逺而失之近乃告之曰人之蔽于逺者由其蔽于近也如谮人而直言人过犹易窥测惟谮而浸润焉者旁引曲喻日积月累一如水之浸物者然则聴之者必为所惑而不觉其入矣如愬寃而其词稍缓犹可揆度惟愬而肤受焉者形容痛楚情词迫切殆如身受其祸者然则聴之者必为所动而不及致详矣夫用机如是之深设心如是之狡皆人所不能察识者若能烛其伪辨其奸而能不行焉则是聪明独湛洞见隠微是可谓之明也已矣且不但谓之明而已也有如是浸润之谮肤受之愬而能不行焉者自非鉴识精明超然万物之上者未易至此岂非明之至而为逺者乎盖人心本无不明而惟至应物之际则往往为其所蔽而不及觉或恐为其所蔽而以意揣度疑虑纷纭是求明而愈不明矣此致知格物居敬穷理为求明切要之防也与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此一章书见为政者有经有权而总以信为立国之要也昔子贡问政于孔子孔子曰为政者凡以为此民也民以食为天必制其田里薄其税敛则食足而民生以遂矣民以兵为衞必为充其行伍时其训练则兵足而民生以安矣然兵食既足而民心未孚则民岂可恃乎必勤施教化彰明礼义使民皆尊君亲上而无诈无虞则民信之矣此乃政之大经缺一不可也子贡又问曰三者兼全诚美矣倘不得已于三者之中姑去其一将以何者为先乎孔子曰去兵盖民既足食而且有信以固结之则家自为衞人自为守虽无兵而国可保也子贡又问曰去兵已属权宜设不得已于二者之中又去其一将以何者为先乎孔子曰去食夫民无食则死原不可去但自古以来人皆有死必不能免若信者乃本心之徳而人之所以立于天地之间者也使民而无信则形虽存而心已死无以自立民不立而国谁与立邪可见为政者不可徒求之富强而要必以信为本盖为上者以实心教养其民则为民者亦必以实心爱戴乎上情谊联属众志成城即不言富强而富强在其中矣三代以上建国长久者用此道也不然至强如秦至富如隋而国运如彼其促区区富强亦安足恃邪此仲尼之门三尺之童亦羞称五霸之事也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説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此一章书一是救文胜之弊一是救质胜之弊皆维世之深心也昔衞大夫名棘子成者见周末以靡文相尚而无忠实之心乃立论曰移风易俗之责惟君子是赖君子诚欲转移风化但朴素诚实不失本来之质足矣何必虚文以相尚哉子贡闻而正之曰人皆逐末而夫子之意独在崇本其所立论诚君子维世之心也但惜乎意虽美而言未善虽驷马之速亦不能追及其舌矣盖人之为道无质不立无文不行有文不可无质有质亦不可无文文与质可相有而不可相无也若尽去其文而独存其质则君子小人无以辨即如虎豹之鞟不犹夫犬羊之鞟邪此夫子之言为未善也夫文非质无以立而质非文无以行内外轻重原自较然由棘子成之言固已矫枉过正而子贡之论亦浑然而无所别必如孔子文质彬彬之説而后为大中至正万世无弊之道也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此一章书见足国莫先于足民也哀公问于孔子弟子有若曰今者年嵗饥荒国用匮乏将何策以济其困乎盖哀公之意欲加赋以足用耳有若对曰国家之用原取足于民若取之有制用之有经则国用常足而无凶年之患君欲足用盍行我周彻法乎公曰彻者什一取民之制也我鲁自宣公税亩以来已十分取二至今用犹不足如何更行彻法乎有若对曰君民原属一体彻田之制正通乎上下而为之计也如彻法行则井地均而谷禄平取民有制而民无暴征之虞是百姓足矣百姓既足则输将恐后凡军国之需自无匮乏是藏之田野者非即藏之府库者乎与君不足者无有也若彻法不行井地不均谷禄不平取民无度而民有贫窭之苦是百姓不足矣百姓不足则正供维艰岂有赋税不前而经费不缺者乎是孰与君以足者乎可见国用之足与不足惟百姓与之有国者不当以足用为念而当以爱民为心盖民犹子也君犹父也岂有子富而父独贫者诚知君民之一体而后信藏富于民损上益下之説之非迂也
  子张问崇徳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徳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此一章书是言治心之学贵于诚与明也子张问于孔子曰得于心之谓徳而徳何以崇蔽于心之谓惑而惑何以辨此盖欲求进于髙明也孔子告以切己之功曰徳之欲崇也必须先立其本而加以培益之功夫吾心之诚实真切者忠信是也要当常存于内使为主宰而无一毫之虚伪则其本立矣然忠信而或有拘牵则不合于义而亦为徳之累也故于义之所在又须随时迁徙使合乎宜则内外兼资表里交养而徳有不崇者乎至于欲惑之辨亦当知其所为惑者而惑自辨矣如人之生死皆有一定之命非因乎人之爱恶为转移也有如爱是人也则欲其生究之徒有是欲不能使之生也恶是人也则欲其死究之徒有是欲不能使之死也况止此一人耳忽而爱之既欲其生忽而恶之又欲其死总此一念爱恶之私变迁无常直欲使造化生死之权随我转移岂非惑邪诚一返心自思则惑自辨矣总而言之君子脩徳必本于存诚而去蔽莫先于穷理诚立则徳日隆理明则知自至有志者亦惟加之意而已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此一章书见为政在于尽伦也齐景公一日问为政之道于孔子孔子曰为政固自多端而其要则在于尽伦必为君者主治于上而止于仁为臣者承事于下而止于敬为父者作则于前而止于慈为子者祗载于后而止于孝斯大伦既敦而治理可由此而举君臣父子岂非人道之大纲而为政之根本与景公闻而叹曰善哉此言真切要之论也信如君不尽君道则不成其为君臣不尽臣道则不成其为臣父不尽父道则不成其为父子不尽子道则不成其为子君臣父子彞伦既斁则纪纲法度亦文具耳欲其长治久安必不可得即使仓廪充实米粟丰盈吾亦安得而享之邪盖景公失政纲常倒置啓乱召变非一日矣迨善孔子之言而又不能用卒之乱之生也果不出于君臣父子之间信乎为政者必以敦伦为要也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此一章书见服人贵于素养也孔子曰凡人各懐求胜之心而讼成焉讼则情伪多端变诈百出聴讼者虽竭力讯鞫多不能得其情而使之服若不事繁词推问而止于片言之下剖断曲直各得其宜无不爽然输服者其惟仲由也与盖仲由为人忠信明决故足以服人如此是盖非以言折直以心折之也门人因孔子之言遂记之曰子路平日未尝以一言负人有所应诺必急践之而不留宿盖有言必践是其忠信也无宿诺是其明决也彼服人有素故言出而人自服之夫子之所以许由者乃在平日固不必于折狱之时而亦不必有折狱之事也然则观人者亦唯觇其素行考其生平而后可乎否则漫然而许之漫然而信之鲜不失之轻忽矣一字褒贬严于衮钺唯圣人能之
  子曰聴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此一章书是言治贵崇本也孔子曰为治者当图其本若徒治其末非上理也如民有争讼而为上者审其是非晰其情伪吾亦可以及人也必也正本清源有所以感格于先使民知耻向化相率而归于无讼乎然此非有法以驱之也盖平日道之以徳齐之以礼潜消黙夺若或使之耳可见为治者不贵有聴讼之才而贵乎无讼之可聴此本之所以当崇而不必徒治其末也记曰大畏民志此谓知本尚书曰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其斯之谓与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此一章书是言为政本于诚也子张问为政之道于孔子孔子曰为政之道非可以苟且取效而亦非可以虚伪成功必所存所发各尽其诚而后治可成盖政之存于心者谓之居然求治非不甚切而不能始终如一者有之故居之必欲无倦如养民则必思何以遂其生教民则必思何以复其性一日百年无有间断自然经营图度用心精详而成效可期矣政之发于事者谓之行然科条非不甚备而不能内外如一者有之故行之必期以忠如养民则必实使得所教民则必实使成俗良法美意不事虚文自然设施措注实意流通而上理可臻矣要之政本于心总不外乎一诚而已惟诚则始终无改内外相符而政宁有不善者乎先儒谓有纯王之心而后有纯王之政此即无倦以忠之説也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君子小人用心之不同也曰世之頼有君子而不乐有小人者以其所存不同因而所好亦异其关于世道人心者非小也如君子浑然成徳有美无恶乃其所存也故见人之美是与己相合自然不忍弃置故诱掖之由一事而推及事事奨劝之由已能而勉其未能务成其美而后已至见人之恶是与己相背自然不容滋蔓故规戒之不使其或萌沮抑之不令其或长即人之恶或不能无而君子则决不成之也至于小人则不然见人之恶喜其与己相合则迎合容养以成之见人之美恶其与己相背则忌刻诋毁而不成之此正与君子相反也可见用一君子众君子皆因之而成岂有君子盈朝而天下弗治者乎若用一小人众小人亦因之而成岂有小人盈朝而天下弗乱者乎拔茅连茹则上下蒙休党恶济凶斯朝野受害观大易否泰剥复隂阳消长之间而后知君子小人之进退实治乱休戚所攸关用人者如之何不慎之又慎哉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此一章书是言正己为正人之本也季康子问为政之道于孔子孔子对曰子欲知为政之方先须识政字之义盖政之为言纪纲整理名分齐肃所以正人之不正而使之各归于正也然正人者必先自正其身子今为政不当责之于人惟当求之于己如欲人以正事君则先自尽忠诚以示为臣之则欲人以正守官则先自尽职业以立居官之凖作事可法进退可度言则守经据理不涉诡随行则持亷秉公毫无私曲如是则标凖既立模范克端凡在子之下者孰不畏而爱之则而象之相率而归于正哉苟不置身于规矩凖绳之中则所以自治犹疎虽驱之以法迫之以威不能强之使从子欲为政亦惟本诸身焉可也盖康子之意专在正人孔子之意务先正己上者表也下者影也表正则影正上行则下效孟子曰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董仲舒曰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孔子此言不独告鲁大夫实治天下之要道也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此一章书是言弭盗者贵清其源也季康子患国中多盗问于孔子思所以止盗之方孔子对曰民之为盗起于一念之欲贪财好利而盗窃生焉此不在乎严缉盗之法而在乎清出政之原盖上者下之倡也诚使子能清心励节不事贪欲则亷耻风行人知自守虽赏以诱之使为盗窃而愧耻之心发于中诚自不肎为矣尚何盗之为患哉盖羞恶之心人所同具未有上以不贪为寳而下犹以寇攘为事者况上之人诚能存此不欲之心则诛求不扰蠲恤有加使民仰足以事俯足以畜安居乐业永为盛世太平之民将见衣食足而礼义自兴岂但不为盗而已乎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徳风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风必偃
  此一章书是言为政者当用徳而不用刑也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世俗浇薄人多无道若不加之刑威无所畏惮吾意欲剪除无道之人庶防惩一儆百使人皆趋就于有道何如孔子对曰操转移化导之权者子也子今为政民所视效志存于杀固已失长人之本矣乌能禁止其恶乎且民性本善为上者以善导之未有不趋于善者特患子不欲善耳使子欲善之心果能躬行实践真笃恳至发见于政教之间则民自然率从丕变而羣归于善矣所以然者盖君子之徳主于感人犹之风也小人之徳主于从人犹之草也草上加之以风无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之化无不顺从此必然之理耳何以杀为盖康子之意专在以刑齐民孔子之意专在以善率民以刑齐民者日求民善而民未必善以善率民者不求民善而民自无不善下之应上如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人主可不以躬行徳教为化民之本哉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此一章书是辨闻与达有诚伪之分也子张平日专于务外而无切实为己之功一日问于孔子曰人既谓之士当必有与天下感通之处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孔子逆知其未识达字之意故先诘之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将以发其谬而正之也子张对曰人之名誉不彰其行必多窒碍吾之所谓达者声称无间誉望独隆在邦在家所至必闻此子张忽于近里着己之功未免有才髙意广之失而误以闻为达矣孔子曰如尔之言是闻也非达也夫虚誉传闻使彼知我之谓闻实徳昭宣自我达彼之谓达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其间诚伪之分不可不辨也夫达也者以言其内则质朴而无巧伪正直而无私曲以言其外则秉经合乎义之常达权尽乎义之变其立心行己之实如此然犹未敢自是而察人言语之从违观人顔色之向背以验在己之得失焉人之顔色俱与我矣又不敢以贤知先人常思谦抑退让居人之下以为受善之地焉其接物持躬之谨又如此此皆切实为己初无为名之心然诚中形外随处感孚其在邦也则上得乎君下得乎民其在家也则父母安其孝兄弟悦其友凡见于行者自通达而无所窒碍焉盖所谓达者如此若夫闻也者不思务实而专务求名其于仁也本非实有郤于声音笑貌间矫情饰之及简防其平日所行则蹈履多愆而行与仁违此与质直而好义者异矣且又自以为是无所忌惮泰然居之如实有此仁者然此与观察下人者异矣此其人事事反乎闇脩种种向外粉饰欺世盗名真伪莫辨故其在邦也动輙见称于朝廷州里焉其在家也动輙见称于父兄宗族焉究之虚誉日隆实徳日损欺掩之情必至败露其可与达同日语哉要之闻达二者其迹虽若相似其行判然相反一则作伪而从虚一则存诚而务实微之在学术趋向之间显之即关世道人心之大衡量人才者尤宜致慎于斯
  樊迟从逰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徳脩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徳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脩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此一章书是言治心之学也昔者孔子闲逰于舞雩之下樊迟从焉忽有触于心而问曰徳者心之理如何可以崇之慝者心之恶如何可以脩之惑者心之蔽如何可以辨之孔子曰尔于逰息之时而不忘治心之功善哉尔之问乎夫崇徳固有徳分中当为之事若事未为而先计其功事方为而遽图其效心之不专徳何由积必也先其当为不计所得纯乎天理之正毋间以人欲之私则心志专一徳日积而不自知矣非崇徳而何恶之形于外者易见而匿于心者难知若责人也重以周而责己也轻以恕则吾心之恶其为藏匿也多矣必也攻去在己之恶痛加克治不使少有宽假而专于责己无暇攻人之恶则自治诚切毫髪无遗憾矣非脩慝而何人之感物而易动者莫如忿一朝之忿不过起于细微乃不能自制遂至与人争鬭不知有身并不知有亲其祸大矣以小忿而致大祸岂非惑之甚者诚能辨之于早则心无所蔽既能惩忿惑于何生非辨惑而何要之吾心之天理必涵养操存以培其源吾心之人欲必省察克治以去其累故徳日起而大有功疵累消而智益明分之虽有三事合之不外一心善学者体验而无间焉可也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臯陶不仁者逺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逺矣
  此一章书是言仁知有相成之用也樊迟一日以仁为问孔子曰仁王于爱必也亲疎厚薄皆在怙冒之中斯可谓仁矣又以知问孔子曰智主于知必也邪正贤否无逃洞鉴之下斯可谓智矣樊迟一闻孔子之言以为仁无不爱而智有分别似乎知有妨于爱故尚未达其防孔子曰仁智虽有二用其实只是一理如立心正大行事端方此人之直者也吾真知其为直则举而用之若立心邪曲行事偏僻此人之枉者也吾真知其枉则舎而错之将见甄别方行而感化立效平日邪枉之人亦莫不翻然愧耻去恶从善而俱变为直矣是鼓舞之妙即在黜陟之中道固有并行而不悖者樊迟尚未晓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故问之于师又质之于友遂退而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夫子告以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此言果何谓也子夏闻其説而叹曰富矣哉夫子之言所包者广盖即古帝王有天下者选举之事也昔者舜有天下选于众人之中得一臯陶举为士师由是天下之人感发兴起咸化为仁不仁者若逺去而无迹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人之中得一伊尹举为阿衡由是天下之人鼓舞踊跃咸化为仁不仁者若逺去而无迹矣盖选于众而举臯陶伊尹此知人之智所谓举直错诸枉也不仁者皆化为仁即爱人之仁所谓能使枉者直也分之若有异用合之适以相成子夏之言发明孔子之防详矣要之仁乃天地之量智如日月之明日月徧照万物而不出覆载之大天地并育羣生而必须照临之功仁智二者信人君之全徳王道之大端也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此一章书是言交友贵始终相成也子贡问交友之道孔子告之曰友以辅徳凡有过相规非徒博夫责善之名必须发乎至诚尽心告诫然使过于激烈则受之者难堪又须心平气和委曲开导或从容深逺而有余味或精切简当而可深思使吾之言婉而易入则已意伸而闻之者无忤矣若其蔽锢执迷犹不见省则当见防知止无徒以数见疏而自取辱焉非弃之也所以全交道也盖友以义合既尽其心又全其义交友之道不过如此虽然天下忠直之言往往逆耳而难聴谀悦之词往往逊志而易入聴言者亦当开诚求谏和顔虚受庶规诲切磋相与有成诤友之为益岂大哉
  曾子曰君子以文防友以友辅仁
  此一章书是曽子示人以取友之益也曾子曰凡人为学必先致知致知之后必须力行二者皆于良友是赖君子之于友不徒防之也或考诗书于古而识圣贤之成法或稽事物于今而知理道之当然以文防友则疑义析而道益明矣君子之防友亦不徒为虚文已也有过则相规有善则相劝黾勉乎身心之要砥砺乎伦常之大以友辅仁则取益深而徳日进矣君子得友之助如此至若人主居天下之上讲学脩徳尤为要务商宗云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周成云佛时仔肩示我显徳行其求助于臣下之心先后一揆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八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九
  论语【下之二】
  子路第十三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此一章书是言政贵有恒也子路问为政之道孔子曰为政有本不宜徒责乎人惟当反求诸己凡孝弟之行民之日用所当然者然上之人非可徒以言语戒饬之也必也视民行为己行欲民孝则示以亲亲之道欲民弟则示以长长之道先从一己躬行实践以倡率之则民有所观感而教无不行矣农桑之事民之本业所应为者然上之人非可徒以政令驱使之也必也视民事为己事时当播种则劝课其树艺时当收获则廵省其田畴日与小民亲歴艰难以区处之则民有所劝勉而事无不举矣为政之道不过如此子路负兼人之才以为先劳二者已所优为复
  请増益孔子告之曰兴行劝事者政之全体而始勤终怠者人之常情子但行此二者持之永久勿生厌怠则万化贞乎一心百年犹之一日政之能事毕矣先劳之外复何益哉从来致治之道惟躬行足以率众故明作者有功惟持久足以成化故体干者不息孔子之言不独为子路告也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此一章书是言为政宜敦大体也仲弓为季氏属邑之宰问政于孔子孔子曰宰兼众职若不分任于先何以责成于后必先委任属吏使之分猷专理而后覈实课功则已不劳而政务毕举矣人有大罪固国法之所不贷惟过误则出于无心况又过之小者若一槩苛责则法网太宻而人无所容必矜全而赦宥之则刑不滥而人心悦服矣至于贤而有徳才而有能之人皆可以辅我为政者也若遗弃田野则众务废弛谁与共理必也旁求俊彦使懐才抱徳者悉任之以事权则有司得人而庶绩咸熙矣政之大体如此仲弓又问曰贤才必知之真而后举之当亦必知之悉而后举之徧焉能以一人之智尽天下贤才而举之孔子曰贤才不患不知特患不举尔虽不能尽知岂无一人为尔所知者尔但于已知者举而用之则尔所不知者自有以感兴好徳之念悉化媢嫉之心人亦各举所知岂肎以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哉诚以一已之聪明有限而天下之耳目无穷不必求其尽知自无往而不知也圣人识见之大如此合而论之细琐不亲总揽之体也烦苛不事惇大之体也俊人不遗延揽之体也操此道也虽宰天下可也一邑云乎哉
  子路曰衞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言明伦为出治之本也昔卫灵公逐其世子蒯聩出奔晋国灵公既卒立蒯聩子辄为君其后蒯聩欲返国辄拒而不纳不以蒯聩为父是纲常倒置名实乖乱矣此时孔子自楚返衞子路方仕于衞因问于孔子曰衞君慕夫子之道徳久矣今将待子而为政子之设施当以何者为先孔子曰政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君臣父子人之大伦国所以立政所以行今衞君不父其父而以祖为父彝伦斁而名实爽矣若使我为政于衞必先正其君臣父子之分俾伦理昭然名实不紊此今日之急务也子路未晓此义遂率尔而对曰有是哉夫子之迂阔而不近于事情也今日事势何得以正名为先其言粗野甚矣故孔子直责之曰野哉由也大凡君子于事理有所疑而不知者必阙之以俟考问何得率尔妄对如此且我之欲先正名者夫岂迂哉名者言事礼乐刑罚之所自出也若使名不当其实则发号施令称谓之间必有碍而言不顺矣言既不顺则名实相违言行不符政务之施如何得成夫惟事得其序物得其和而后礼乐乃兴若事既不成则动皆苟且本末舛逆又安得有礼乐礼乐不兴则倒行逆施法度乖张小人得以幸免君子反罹于罪刑罚如何得中刑罚不中则凡民趋避无从将安所置其手足乎名之不正其一至于此故君子为政无所名则已其名也必可以上告祖宗下示臣民见之称谓而无愧斯名之若不可言者则不敢名也无所言则已其言也必可以正纲常昭伦纪见之行事而可法斯言之若不可行者则不敢言也君子于其言务求名当其实无所苟而已矣从来政非分不彰分非名不着故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假马细故也而孔子严之况事关人道之大天伦之重而可以掩天下之耳目欺万世之公论哉然则春秋之作即孔子正名之意也夫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樊迟以经世之学也樊迟所见不广一日请于孔子学治耕稼之事孔子曰惟老于农者精于稼吾不如老农迟又以园圃之事比稼尤易请学为圃孔子曰亦惟老于圃者精于圃吾不如老圃樊迟再问而孔子再拒此其意自有在矣乃樊迟不能复问而出孔子惧其终不悟也故责之曰小人哉识趣卑陋樊迟之所为也夫学能自治而治人者谓之上学不能自治而受治于人者谓之民吾儒所学脩己治人之道为上者事也上诚好礼而庄以自持举动一秉乎轨物则观瞻之下自生其俨恪之心民之敢不敬者谁乎上诚好义而所行合宜张弛悉协乎经权则感应之间自深其效顺之心民之敢不服者谁乎上诚好信而至诚接物始终皆示以不欺则实意所孚自动其忠爱之心民之敢不用情者谁乎上好礼义信而民之类应如是则四方之民将见襁负其子而至共归而为之耕稼如迟所请不但不屑亦不必矣躬亲稼穑奚为乎抑礼运曰圣王脩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脩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又曰讲信脩睦以固人肌肤之防筋骸之束则礼义信三者实帝王经世之大学与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専对虽多亦奚以为
  此一章书是言穷经贵有实用也孔子曰诗之为经本乎人情该乎物理上自朝庙设施之典下及闾巷鄙俚之事政治之得失验焉且其言多温厚而不激烈多讽谕而不直率立言之意防见焉学者若能验之于心体之于身则施之政而政宜见之言而言善有肆应咸宜之用矣乃有人焉诵诗至于三百篇之多授之以政务而漫无所设施出使于四方而不能自为应对则是徒为记诵之末毫无心得之益读诗虽多亦有何用哉大凡诗书所载皆经世之大典脩身之实学不徒托之空言原欲见之行事故读书必明其理明理必逹诸用不明其理口耳之习也不逹诸用章句之功也况帝王之学尤与儒生异岂可不审所要务乎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此一章书是示人君以端本之教也孔子曰从来君之令民未有不欲其速应者然民之应上视乎上之自治身者民之所则效者也果能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徳义可尊作事可法而其身正矣则民之感化不待教令而自然迁善敏徳矣若使其身不正伦理不能尽言动不能谨声色乱其聪明便佞惑其心志则民心不服虽有文告之繁号令之施日教天下以为善而民亦有不从者矣可见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民之从与不从不系乎上之令与不令而视乎身之正与不正有天下国家之责者可不务脩身以为出治之本哉
  子曰鲁衞之政兄弟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慨鲁衞之衰而惜其无人振兴之也孔子曰自周公始封于鲁康叔始封于衞两国封建之初同为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原是兄弟之国当其盛也一则尊尊而亲亲一则明徳而慎罚开国规模其政事相类如兄弟也至于今日鲁有僭窃之臣而公室日卑衞有祢祖之君而人伦乖置纲纪同一陵替法度同一纵弛何其仍然相类如兄弟也亦可慨也夫盖二国之政虽衰然典章未泯遗风犹在如得孔子而用之则转乱为治势同反掌周公康叔之政何难再见惜乎不用而徒付之浩叹也
  子谓衞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此一章书是举公子荆以风当世之有位也凡世禄之家怙侈灭义鲜克由礼其势然也荆为衞之公子能安分知足淡于营求故孔子尝谓衞公子荆之居室可谓善矣当其品物用度草草粗具之时未遂至于足用也彼则曰今已苟且聚合矣推其心若将安于始有而不复进望者焉既而渐渐少有未遂至于尽备也彼则曰今已苟且完备矣推其心若又将安于少有而不复进求者焉及其资用充裕至于富有之时未必至于精美也彼则曰今已苟且华美矣推其心若处尽美极丰之境而无以复加者焉由始有少有而进于富有既见其循序有节而无欲速之心自苟合苟完而至于苟美又见其随分自安而无贪得之意公子荆之居室真善矣哉盖惟居室之善以居心自能淡泊以明志由居室之善以居国自能亷静而寡欲故孔子贤之所以风有位者深矣
  子适衞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此一章书是因衞民而发王道之全也昔孔子适衞冉有御车而行见其人民众多因慨然而叹曰庶矣哉何其生齿之众也孔子此言一是惜其徒庶而不知所以经理之方一是幸其已庶而可施以教养之道冉有问曰有国者固欲民之蕃庶不知既庶之后又何道以加之孔子曰庶而不富则民无以遂其生必也制田里使之不饥不寒薄税敛使之丰衣足食而后庶者可常保其庶也冉有又问曰有国者固欲民之富足不知既富之后又何道以加之孔子曰富而不教则民无以复其性必也立学校使之爱亲敬长明礼义使之型仁讲让而后富者可常保其富也盖庶而富既厚其生富而教又正其徳王道之大端尽于此矣要之富教二者为治世不易之常经圣贤一问答间施为次第规模毕具可见圣贤无念不存乎天下无事不切于民生有君师之责者尚其留意哉
  子曰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拟用世之效望世之终其用也昔孔子怀济世安民之志而不得见用于时故有感而言曰当今之世无用我者耳诚使有人焉能委我以国政而用我将见一年之内大纲小纪次第举行兴利除弊拨乱起衰政治粗立而可观矣若至三年之久则治定功成化行俗美教养兼至礼乐聿兴治道大备而有成矣然其如无用我者何哉盖圣人过化存神与天地合徳用之朞月即有朞月之效用之三年即有三年之功惜乎不得少试而徒托诸空言也岂非春秋之不幸哉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此一章书是言善人久道之化也孔子曰古语有云善人治国累世相继至于百年之久则盛徳所积和气所蒸亦可以胜其残暴使民皆归于善而不用刑杀矣自今思之人主一念醇厚之心积之又久其民自化夫岂严刑峻法之所致哉诚哉是言信有此理也盖善人天资纯粹存心忠厚故积累之久乃能如此若夫圣人则绥来动和无俟百年之久而礼明乐备徧为尔徳岂特刑措不用而已哉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此一章书是言王道无近功也孔子曰治天下者必使教化浃洽徳意周流以至四海之内无一人不归于善方谓之仁顾非王道不足以成至治非悠久亦不足以成王道如有圣人受命而兴欲纳天下于同仁之域必渐民以仁摩民以义其涵养熏陶之深至于三十年之久而后深仁厚泽浃于肌肤沦于骨髓天下之人皆沐浴于道徳之内而有雍和丕变之风固非求效旦夕所能致也盖立纲陈纪之权操之在上故三年有成而不可谓速渐仁摩义之心化之在下故必世后仁而不可谓迟以王道治天下者无欲速之心而可哉盖欲速之病与惰弛等均难语于久道之化也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端本之化也孔子曰为政所以正人也而其本在于正身苟居心制行动遵礼法不悖纲常不乖宪度先自正其身矣则上行下效防于影响其于从政而正人也何难之有若立身行己一有未善不能自正其身则表仪不端焉能率下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也其如正人何哉从政者惟反求诸身而可矣
  冉有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讽弟子以警权臣也冉有为季氏家臣一日自季氏之私朝而退来见孔子孔子曰今日何退之晚也冉有对曰适有国政相与议之故退之晏耳孔子讽之曰此必是季氏私家之事耳非国政也若是国政则吾昔日曽为大夫今虽致仕不用于礼犹得与闻之兹既不与闻则非鲁国之政明矣是时季氏专权其于国政盖有不与同列议于公朝而独与家臣谋于私室者故孔子阳为不知而言所以正名分抑权奸之意深矣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此一章书见国家之兴亡由于君心之敬肆也鲁定公问于孔子曰为治有要不在多言如一言所系遂可以兴起国家者果有之乎孔子对曰一言至防未可若是而必期其兴邦之大效也然亦有之时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盖人君势分崇髙威福由己若无难为者不知君之一身上则天命去留所系下则人心向背所关一念不谨或贻四海之忧一事不慎或致无穷之患为君岂不难乎人臣职守有常随分自尽若可易为者不知臣之事君上焉辅之以凝承天命下焉辅之以固结人心致君之道少亏则有旷官之咎泽民之方未备则有溺职之愆为臣亦岂易乎时人之言如此人君惟不知其难固无望于兴邦耳如使真知为君之难而兢业以图之处己不敢有一念之或肆治民不敢有一事之或忽由是以倡率臣工皆务勤脩职业以共尽克艰之责将见君徳日以清明政事日以脩治天命于是乎眷佑人心于是乎爱戴国家之兴盖可必矣然则为君难一言不几乎为兴邦之明训乎定公又问曰一言兴邦既闻之矣若一言所系遂可以丧亡其国者亦有之乎孔子对曰一言甚小未可若是而必期其丧邦之大祸也然亦有之时人之言曰予不以为君为乐也惟予凡有所言臣下即遵奉而行无敢违背此乃其所乐也时人之言如此夫言亦辨其善不善何如耳如为君者出其言善臣下皆遵奉而行不敢违背则都俞一堂明良喜起岂不甚善如为君者出其言不善臣下亦皆遵奉而行不敢违背则生民必受其祸社稷必为之危而国不可以国矣然则唯言莫违之一言不可期于丧邦乎夫邦之兴也取必于心之难邦之丧也在恃其心之乐敬肆之间兴亡之介也人君审其所以兴鉴其所以亡则可以永保天命而长守无疆之业矣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説逺者来
  此一章书见为政在得民心也叶公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得民心而已若能使民之近者被吾之泽欢欣鼓舞而説民之逺者闻吾之风倾心趋附而来则为政之道得矣盖无实心实政足以感人仅以驩虞小补违道干誉则四境之内且不能服况其逺者乎为人上者宁迩柔逺之道诚不可不亟讲也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此一章书见治道贵以逺大为期也子夏为鲁国莒父邑宰问为政之道孔子示之曰为政之弊有二方为其事而遽责其效是为欲速之弊尔之为政必推行有渐不可欲速以求目前之效狃于浅近而昧于逺大是为见小之弊尔之为政必志量广大不可见浅近事功便以为得盖欲速则求治太急而无次第未得乎先而欲计乎后未得乎此而欲行乎彼将求治愈急而行之愈碍反不能达矣见小利则其心已足而无逺图谋及一身而不及天下谋及一时而不及万世将至所就小而所遗大大事必不成矣从来久道而后化成无欲乃可言至治所贵以纯王之心行纯王之政也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此一章书是明直道以示人也叶公自言于孔子曰吾乡党之中有躬行直道无所私曲者其父盗人之羊而已为之子乃从而证明其事夫父子至亲尚且不隐则其直可知矣孔子答之曰直者人之生理所谓本心之自然吾党之直者郤异于尔党之直如子或有过也父但尽义方之训以冀其改图外则隐之而不使于人父或有过也子但尽几谏之道以望其迁善外则隐之而不使彰于众盖父自当爱子子自当爱父互相容隐乃顺其本心之自然而发之于天理为顺于人情为安不求为直而直即在相隐中也奚必证父攘羊而后为直哉可见道不逺于人情事必求夫当理凡矫情以沽誉立异以为髙者皆圣人之所不取也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此一章书见仁不外于存心之纯也樊迟问求仁之方孔子告之曰所谓仁者存其心而已时乎居处无动无静衣冠瞻视无敢惰慢此心俨然恭庄而心存于居处时乎执事无小无大无敢怠忽此心肃然敬谨而心存于执事时乎与人交接无众无寡无敢欺伪此心恪然忠实而心存乎与人盖心无时而不存在居处则见为严肃而恭在执事则见为谨畏而敬在与人则见为恳至而忠虽之夷狄亦必确然固守不可弃失也可见仁者心之全徳诚能常存此心不杂不间将至于全体不息浑然天理之周流矣岂非为仁之极功乎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此一章书见士贵有实行也子贡问曰五爵士居其列四民士为之先士之名亦难称矣必如何然后可以谓之士乎孔子曰士必自重而后为国家重必其行之于己者以道义为大闲凡非义之事皆耻而不为是大本既立矣及其奉君命出使于四方或以政事或以应对皆能奉职无忝不辱简命是有髙世之节兼有济世之才可谓之天下士矣子贡又问曰全材不易多得取人不可求备有次于此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曰士固以才行相兼为贵然与其行之不足宁可才之不足今有人焉善事其亲而宗族称其孝焉善事其长而乡党称其弟焉此其人才或不及而大节无亏可以为士之次矣子贡又问曰人之品类不同一节非无可取又有次于此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曰人之言行本不可以意必然与其失之恣肆宁可失之固执今有人焉知言贵信即未必合理而亦必信知行贵果即未必合理而亦必果硁硁然如小石之坚确盖拘泥固守小人之见哉然而非恶也与诞谩苟贱之人不可同日而语抑亦可以为士之次矣子贡又问曰今之从政而为大夫者何如亦可以为士否孔子乃叹息而鄙之曰噫此鄙细猥琐之人譬如斗筲小器所容无几何足算而数之也此可见论士以才行为凖而取人以实行为先苟有其行虽硁硁之小人犹为圣门之所不弃不然若市井无行之徒虽有小才不过为撄取势利贪恋禄位之具而已孔子之所谓鄙夫孟子之所谓贱丈夫皆此类也国家亦何赖有此人而用之哉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传道之深心也孔子曰惟皇降锡厥有一中盖不偏不倚纯粹以精人所受以生者凡人气拘物蔽不能脩复此中若中行之士率其资质之近无过不及中道而行乃传道之器也今既不得中行之士以心印心与相授受矣求其下此而可教者必也狂与狷乎盖流俗之人识趣凡近而无向上之志行履卑陋而鲜特立之操未可以进于道也惟夫狂者进而取法于上动以逺大自期虽其行有所不逮而迈往之志则有骎骎乎不可以限量者狷者自爱其身非理之事断然不为虽其知有所未及而能守之节则有皎皎乎不可以少汚者吾于是因其志节而激励裁抑之狂者使之践履笃实以充其进取之志狷者使之恢通达以扩其不为之节则今日之狂狷固他日之中行也传道庶几其有望乎以是知同流合汚之乡愿最足以害道有志有守之狂狷可进于中行圣贤之教人帝王之用人其道一而已有君师治教之责者宜留意焉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致思有恒也孔子曰学者进徳脩业贵有恒久不变之心盖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作圣之功自强不息是恒者乃天地不贰之真而生人立命之原也南国之人有言曰人而无常久之心即巫医贱技亦不可为盖巫者为人祈祷无恒则诚意不聚不可以交鬼神医者为人疗病无恒则术业不精不可以寄生死南人之言如此此虽常言实有至理不亦善乎然不独南人有此言易恒卦九三爻辞有云人而不恒久其徳则内省多疚外悔将至人皆得以羞辱进之矣孔子既引此辞又曰大易之戒明显如此人但不曽玩其占卜之辞而已矣苟玩其占岂不惕然省悟哉此可见天下无难为之事唯贵有纯一之心君子恒其徳则可以为圣贤圣人久其道则可以化天下若朝为夕辍有初鲜终其于天下之事务蔑克有济也可不戒哉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和同之辨也孔子曰君子小人心术不同故其处人亦异君子之心公其与人也同寅协恭絶无乖戾之心既不挟势以相倾亦不争利以相害何其和也然虽与人和而不与人同事当持正则执朝廷之法不可屈挠理有未当则守圣贤之道不肎迁就固未尝不问是非而雷同无别也小人之心私其与人也曲意徇物每怀阿比之意屈法以合己之党背道以顺人之情何其同也然外若相同而内实不和势之所在则挟势以相倾利之所在则争利以相害固未尝一徳一心而和衷相与也此君子小人之攸分而世道汚隆之所系进退人才者所宜慎辨也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此一章书见观人不以众而以类也子贡问曰公道每出于众论今有人焉一乡之人皆爱敬之果可以为贤乎孔子曰负至徳者固雅重于时然何至一乡之人皆好之恐是同流合汚者未可以众好而信其为贤也子贡又问曰正人多忤于流俗今有人焉一乡之人皆憎恶之抑可以为贤乎孔子曰抱独知者固不谐于俗然何至一乡之人皆恶之恐是诡世戾俗者未可以众恶而信其为贤也盖好恶之公不在于同而善恶之分各以其类与其以乡人皆好为贤不如以乡人之善者好之之为得也与其以乡人皆恶为贤不如以乡人之不善者恶之之为得也盖善者徇乎天理必喜其与己同也不然者狃于私欲必嫉其与己异也既能取信于君子又不苟同于小人其为贤也复何疑哉不见观人之法徒取其同则羣情或有所蔽各稽其类则实行自不能掩辨官论才者当以圣言为凖可也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説也説之虽不以道説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此一章书见君子小人存心待物之不同也孔子曰为人上者操喜怒用舍之权人有求副其任使者有求得其欢心者惟君子之人易于服事而难于取説何也君子之心公而恕公则好尚必以其正人或以非礼之事説之如声色货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彼必拒之而不为之説是説之不亦难乎恕则用舍各适其宜故虽持己方严而及其使人之际则又随才任能惟器是适虽一才一艺者皆得进而効用于其前其事之也不亦易乎若夫小人则难于服事而反易于取説何也小人之心私而刻私则好尚不以其正惟谄谀之是甘慢游之是好人以声色货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一投其心彼必欣然而从之矣是説之不亦易乎刻则用舎不适其宜故虽易与亲狎而及其使人之际则又责望无已取必太深不录其所长而惟攻其所短必求其全备而后已其事之不亦难乎要之君子説人之顺理小人説人之顺己君子爱惜人才故贤才日众小人轻弃人才故士气日沮天理人欲之间每相反也而其所关系则甚钜焉用人者可不辨哉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此一章书见君子小人处己之不同也孔子曰君子小人存心不同故其气象亦自有辨君子戒慎恐惧性分之事已尽无歉故道徳润身心广体胖但见其安舒自得而已何尝矜己傲物而或涉于骄乎小人纵欲灭理非礼之事无所不为惟才势自恃志得意满但见其矜夸自足而已何尝从容不迫而有所谓泰乎盖君子坦荡荡何骄之有小人长戚戚何泰之有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观诸此而已矣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就心体以求仁也孔子曰仁为心徳本人人所固有者但委靡柔懦则不胜其物欲之私巧言令色则自防其本心之正其去仁也逺矣若夫刚者强勇而不挠毅者坚定而有守木者质朴而无华讷者迟钝而不佞此皆真心之未漓者刚毅则不屈于物欲欲之分数少则理之分数多矣木讷则不至于外驰心不驰于外则能存于内矣岂不与仁相近乎盖凡人气禀不齐或有未至于此者则当加以变化气质之功其有己至于此者则当加以自强不息之学必使人欲尽絶天理纯全且将与仁为一矣岂止于近仁而已哉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此一章书见士贵陶镕其气质而运之以中和也子路问曰士者人之美称必如何斯可谓之士矣孔子示之曰所谓士者涵泳于诗书礼乐之泽必有温柔和厚之气若于行己接人之时或径情直行或率意妄言或过于严厉而使人难亲皆非所以为士也必也切切焉情意恳到而竭诚以相与偲偲焉告诫详勉而尽言以相正又且怡怡焉容貌温和而蔼然其可亲则恩义兼笃刚柔不偏非涵养之有素者不能也可谓士矣然此三者皆不可阙而其所施则不可混朋友以义合者则当切切偲偲焉规过劝善侃然振直谅之风兄弟以恩合者则当怡怡焉式好无尤蔼然笃天亲之爱所养既善而所施合宜益徴士品之优矣可见天下有一定之道尤贵有各当之用知其道而不善用之犹为徳之累也惟兼体而时出之乃为善与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此一章书是思善人教民之功也孔子曰善人之道笃实无伪存之内者皆实心而能使其情意之流通发之外者皆实政而能使其纲纪之振举故其于民也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使之知尊君亲上之义教之以务农讲武之法使之知攻守击刺之方至于七年之久亦可以即戎而敌忾御侮矣盖善人之教民不专为兵戎之计惟是训养有素则礼义既明人心自固即此休养生息之民可得其有勇知方之用然必待七年而仅可即戎则兵可易言哉乃知轻谈兵者非知兵者也孔子对衞灵公曰军旅之事未之学可知圣人之用意良深也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此一章书见用兵不可不慎也孔子曰民必教而后可用如或严刑峻法不教以孝弟忠信之行或居安忘危不教以务农讲武之方而徒然好大喜功先为兵端以素不教之民行战阵之事是民既不知有尊君亲上之义又不知有坐作击刺之方徒驱其民于锋镝之间而无益于胜负之数是乃以卒予敌也非弃民而何所以古之帝王常于太平之日时勤不虞之防练而不弛备而不用井田军政合为一事藏战于守寓兵于农易曰地中有水师君子以容民畜众诚久安长治万世不易之道也唐之府兵明之衞所庶几近之
  宪问第十四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此一章书见人贵有守有为也原宪问于孔子曰天下事何者最可愧耻孔子告之曰士君子立身天地间进必有为退必有守如邦家有道圣君在上言听计从可以有为之时也乃不能有所建明而但知食禄至若邦家无道上无圣主言不听而计不从则巻而怀之独善其身可也乃犹腼顔居位而但知食禄此二者皆可耻也盖君子居其位则思尽其职称其职乃可食其禄若世治而不能有为世乱而不能引退乃徒窃位素餐贪得无餍则其志行之卑陋甚矣人之可耻孰大于是虽然上有明圣之君下必有亷隅之士礼义亷耻国之四维苟至于士习頽靡亷耻扫地则世道之不幸而主持风教者焉能辞其责邪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此一章书见无私方为仁制私未即为仁也原宪问于孔子曰夫人一有自私之心于是有盛气好胜为克负能自矜为伐忿恨不平为怨贪得无厌为欲四者皆心之累也逐念制之使不得行则出乎私必入乎理窃意可以为仁矣孔子告之曰圣学工夫易简直截不尚苟难也人以道心为主人心自然退听今于克伐怨欲逐念而制之使不得行则终日营营百发百制如捍横流如驭奔马可以为难矣若遂以为仁则吾不知也盖仁者纯乎天理自无四者之累今但曰不行则不过强制其情暂时不发而已倘操持少懈宁无潜滋暗长而不自觉者乎所以未可即谓之仁也要之原宪之问徒知制其流孔子之答是欲澄其源惟能致力于本原则天理渐以浑全私欲自然消灭矣此求仁者所当知也
  子曰士而懐居不足以为士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因心以徴士品也孔子曰士人立身天地间任大责重自有一种经天纬地学问原无苟安自便之私故心境异乎常人而品格超乎庶类若有怀居一念非惑于去就取舍之际即溺于声色货利之间则志以物移心为形役恶足以为士乎可见圣贤安土乐天只是随其身之所安无所执着其乐也大凡人营私利己惟狃其身之所便有所系恋其累也深一起念间便为品行所关人可不励志以自立乎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此一章书是论君子持身处世之法也孔子曰君子言行一出于正固不可违俗徇人而尤须审时度势如邦有道之时君臣一徳同心絶无顾忌则是非邪正之间持论不阿去就取与之际秉正不屈言人之所不敢言行人之所不敢行危言危行而直道以彰若邦无道之时君臣猜疑携贰未免瞻狥过于直遂谤尤随起故持已以正不可少屈以失已之常至于议论可否不妨从容巽顺倍加检防所谓清其质而浊其文弱其志而强其骨危行言孙方见明哲之学也吾人立躬行已不因世运为迁移而善世守身自有经权之妙用然为人君者至使臣下作危行言孙之计则时事已不可问矣岂国家之福哉
  子曰有徳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徳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此一章书是合存发以观人也孔子曰凡人立品蕴借必期其深渣滓必期其尽不徒以文章气节争胜也故理得于心谓之徳敷之议论谓之言心体纯全谓之仁慷慨激昂谓之勇四者即其所存固可以知其所发据其所发未必可以信其所存是在观人者知所尚耳如有徳者内含冲美虽不借夫言而英华表着自然顺理成章故必有言若有言者斐亹可听或出于便给亦未可知岂可遽信其为有徳如仁者心懐中正原无借乎勇而当几明决自然见义必为故必有勇若勇者秉志不回或出于血气亦未可知安可遽信其为有仁可见徳可以兼言言不可以兼徳华不胜实也仁可以兼勇勇不可以兼仁气不胜理也圣贤观人朝廷用人辨之不可以不严不然鲜不有毫厘千里之失也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
  此一章书见圣贤尚徳不尚力也南宫适问于孔子曰从来有天下者孰得孰失确有可凭如有穷之君名羿最善射寒浞之子名奡能陆地行舟可谓勇力过人何难陵压一世郤俱不得善终若夏禹之尽力沟洫后稷之教民稼穑不过务民本业絶无竒异可矜而禹则及其身稷则及其子孙郤皆有天下夫以羿奡之强其亡也如彼以禹稷之弱其兴也如此得失果安在哉此时夫子黙然不答可否已在意中南宫适防意而出领悟已在言外孔子复赞美之曰今观适之所言进禹稷而退羿奡盖尚徳不尚力可知己其人品之髙诚为君子之人心术之正诚为尚徳之人也古今尚力者亡尚徳者昌观周家卜年八百之久而嬴秦氏不过二世而灭得失昭然可见圣贤之评论不大彰明较着哉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一章书是孔子指心术之邪正以衡品也孔子曰凡人有心即有仁心有邪正遂有仁不仁之分心有诚伪遂有君子小人之别则是仁者为君子不仁者为小人也君子以天下为念然或气习未除私心难化间有不仁爱处郤无伤于品故君子而不仁者容或有之若小人止知有身物欲久蔽天理全无非侈肆以纵其奸即矫饰以逞其伪间有一念之仁亦乍明而乍灭耳岂有小人而仁者哉总之仁者直行其心立心于仁则在在皆仁虽明见其不仁其仁自在不仁者曲防其迹迹或似仁郤事事非仁总然依傍名理自附于仁适所以济其不仁君子小人之辨如此人主不可不致辨也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立忠爱之凖以示人也孔子曰天下情之所在即为理之当然如不合理便非至情如父之于子自襁褓以及成人惟恐抚鞠勿周然以姑息为爱则志佚而骄爱之适以害之也惟真能爱子者必使去其骄佚而勉以为圣为贤是劳之者正所以成其爱爱之能勿劳乎臣之于君自公孤以及百僚分当随事开纳然以谄谀为忠则志卑而顺忠之适以误之也惟真能忠君者务使去其卑顺而勉以为尧为舜是诲之者正所以全其忠忠焉能勿诲乎然则爱之必至于劳为子者不可惮劳有一惮劳之念即非所以自爱忠焉必至于诲为君者不可拒诲有一拒诲之心即非所以劝忠是在为父与臣者各尽其道而为子与君者亦当各体其情也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脩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此一章书是言辞命得人之效也裨谌世叔子羽子产皆郑大夫孔子曰朝廷量能授官务期当任人臣以身许国要在和衷郑以小国介强大之间而能抚绥和睦者以用贤各得其当耳即如辞命所以交邻其为命也以裨谌善谋使之规模大意而草创之然恐意无断据以世叔博闻使之考究典故而讨论之又恐辞未合节以行人之官子羽善于笔削使之删繁就简而脩饰之又恐文采未华以东里子产善于辞藻使之推陈致新而润色之此辞命之所以独称美善也盖郑小国也而诸贤羣集各尽其材此不形其所短彼不矜其所长同心共济彷佛虞廷师济之风洵人臣事君之善则哉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此一章书是孔子就人论品以昭万世之公也春秋时如郑之子产楚之子西齐之管仲皆贤大夫也子产听郑国之政寛猛相济尝铸刑书以禁民之非其迹似乎寡恩其心实本慈爱一日或人问子产为何如人孔子曰子产之徳泽广被国人歌诵不衰盖惠爱之人也子西为楚平王之子名申能逊国于昭王又能改脩国政以定楚行事虽有可采然不能革楚之僭号称王亦其短处故或人又问子西为何如人孔子不置可否曰彼哉彼哉外之也因又问管仲管仲相桓公一匡天下有功于齐甚多孔子曰只举一事便可见其为人昔桓公夺大夫伯氏所食之骈邑三百戸以封管仲后来伯氏穷约所饭不过疏食至没齿终无怨恨非心服管仲之功岂能如此三子一时并着贤名而优劣则非一律孔子以一字之褒贬尽其生平万世之公论由此而定然则方人岂易易哉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此一章书是就常情事势论处境之难易也孔子曰凡人境遇之来最易摇撼非有深心大力未免境与情迁如处贫者困顿拂抑易起怨尤非真能乐道悠然自得者即安义命难免怨嗟可见处逆境为最难若处富者只谦虚收敛不存骄肆之念便能以礼自持可见处顺境为最易夫人能处逆境者或能处顺境能处顺境者未必尽能处逆境所贵操守有素外遇不累其心恬淡自安物欲不移其志斯可以贫亦可以富人何可不勉其所难而又何可忽其所易哉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此一章书是论用人者当因材器使也孟公绰是鲁大夫赵魏是晋之世卿孔子曰人之材器各有所宜用人者尤当量能授职如孟公绰为人可云亷静寡欲是宜简而不宜繁者使为家臣之长端谨率属即赵魏大家亦为之而有余若夫大夫则必任一国之政非有理繁治剧之才者难以胜任即如滕薛小国征伐朝聘其政亦繁恐非公绰之所长也然则人各有能有不能用得其当皆可随事以奏功用不得其当必致因循而丛脞知人善任是在图治者加之意而已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告子路以人道之全与人道之难也子路问孔子曰人生天地兼体三才必如何可以为成人孔子曰成人亦难言矣盖人之气禀不同全在优于学问或有一技之材而不能兼或有各足之材而不能化皆不可以为成人必如臧武仲之智足以穷理公绰之亷足以养心卞荘子之勇足以力行冉求之艺足以应事四者既已兼备而又各就所长节之礼以得其中正和之乐以去其驳杂则气质陶镕化其才智技俩而归于徳性虽不可以为圣而亦可以为成人矣若夫今之成人何必如此果能见利思义而临财毋苟得见危授命而临难毋苟免平日期许之言始终践之不逾有是忠信之实虽未能得人道之全而本性无亏亦可进于成人之域也盖圣人立教止论学问不论质地质地存乎天而学问存乎人子路忠信勇敢有兼人之才所少者学问之功耳故孔子以此勉之然则变化气质尤学者之急务哉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此一章书见随时处中之不易也公叔文子衞大夫公孙枝公明贾亦衞人孔子问公明贾曰天下过情之名固不可以居躬而矫情之事亦非所以垂训涵养造诣贵核其真评论品题务期于当当时之人以不言不笑不取称文子信有之乎公明贾曰言笑取予吾人处己接物之常岂有全然不言不笑不取者是亦言者之过也吾夫子非不言不过言不妄发发必以时故人不厌其言而遂称为不言夫子非不笑不过一嚬一笑乐得其正故人不厌其笑而遂称为不笑夫子非不取不过凡所当取必揆于义故人不厌其取而遂称为不取耳孔子疑而诘之曰时言乐笑义取果其然乎此非义理充溢于中举动合宜于外者不能随时合节汝夫子其信然乎孔子不正言其非而姑为疑信之词以折之圣人勉人为善之懐不大可见哉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此一章书是诛鲁臣无君之心也臧武仲鲁大夫名纥防是鲁封武仲所食之邑武仲得罪于鲁出奔邾既而自邾归防使人卑辞于鲁君请立臧氏之后而后去似乎不忘先祀又请命于君后世之人将必以仲为贤矣孔子欲为后世人臣戒而为诛心之论曰武仲求后之时身居防邑则以防而请后矣窥其隐衷不过以君不遂其请将据邑以叛是要君以不得不从之势耳在武仲以为父兄之故欲自讳其要君而要君之迹昭然谁能寛其罪而信之哉观孔子断武仲之罪如是之严诛武仲之隐如是之确春秋一字之贬为万世不易之经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可不惧哉可不戒哉不然一有无君之心纵或幸逭国法漏脱一时然得罪于名教得罪于神明天下万世人人得而诛之矣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此一章书是孔子因事徴心以发霸者之隐也晋文公名重耳齐桓公名小白孔子曰吾观世运自帝降而王王降而霸风愈下则人心愈衰然于短中取长亦自有别故五霸之盛莫如桓文论其心术均非王道之正而观其行事亦有优劣之分文公为人不由正道每以诈谋取胜殆诡谲而不正若桓公行事仗义执言不由诡道较之晋文则善矣可谓正而不谲者乎春秋时文公欲解宋围必伐曹衞以致楚欲与楚战又复曹衞以携楚何等诡秘隂险桓公声罪伐楚责包茅之不贡退师服楚惟礼律之是遵何等正大光明两人行事大概如此圣人一言可为千古定论矣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此一章书是圣人就人论仁也子路曰昔齐桓公小白出奔莒其弟子纠奔鲁争立为君桓公归国杀其弟公子纠缚召忽管仲召忽为子纠而死独管仲不死臣事桓公所谓忘君事讐忍心害理得毋心术之未仁乎孔子曰稽古者当论其世论人者难求其全昔桓公九合诸侯不假兵车之力而用衣裳之防以大义率之以大信一之而诸侯服从此管仲之力也济人利物功莫大焉以此观之孰得而如管仲之仁孰得而如管仲之仁正不得以不死之故害其为仁也盖孔子特以忽之功无足称仲之功不可没固非与仲之生而贬忽之死也圣人权衡折中之论大率如此不然宋儒程子谓宁可无魏徴之事业而不可无万世君臣之义抑又何耶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防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衡品不以小过而泯大功也子贡复继子路而问曰如管仲者其为人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仲既不能为子纠死反又为桓公相心窃疑之孔子曰赐疑管仲之不死而又相桓不知管仲既能相桓亦可不死试即其相桓而言桓为诸侯长以定霸天下由此而正不独当世赖之至今之民犹享太平之福皆仲之赐也则是管仲之功甚大为利甚溥即谓管仲至今存可也使当日无管仲吾必被髪左衽不能有今日之衣冠文物矣若不能立功徒然一死犹如匹夫匹妇之见有小信而无逺图即自缢于沟渎之中将令天下后世泯然无闲管仲岂若是哉可见豪杰之士欲建不世之大功不惜一身之小节而衡人者尤当畧其所短录其所长未可以常情恒理臆断而浅测之也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此一章书是取人忘分以荐贤也公叔文子是衞大夫其后諡为贞惠文子大夫僎先为文子家臣后因文子荐其贤于衞君始得与文子同为公朝之大夫故记者特记之曰公叔文子之臣不没文子忘分之善也曰大夫僎明乎既荐之后所称也曰与文子同升诸公见僎之得升公朝而为大夫皆因文子之荐故得与文子同也然则文子惟有知人之明故能荐贤有大公之怀故能忘己且忠于事君故能忘己以荐贤孔子闻而深嘉之曰文者美諡也今文子之为文即荐贤之一事观之其胸襟何等光明正大斯可以无愧矣可见荐贤为国人臣盛事倘畧存妒嫉稍有嫌疑便不能大道为公休休有容如文子者庶几有大臣之风乎孔子删书以秦誓终篇拳拳于一个臣之有容其所以为后世人臣劝至深逺也而三代以后媢嫉者益多不亦重负圣人立教之意哉故人君欲择羣臣必自择大臣始
  子言衞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賔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此一章书见用材贵得其当也衞灵公是周时诸侯孔子以其彞伦不叙纲纪不张故尝言其无道季康子因问曰诸侯无道必至丧失其位今灵公失徳如是何故能保其位而不丧乎孔子曰灵公虽云无道其用人一节尚有可观如仲叔圉善于言语即用之接待宾客应对诸侯则凡朝聘往来不至失礼而无啓衅召祸之事如祝鮀熟于礼文即用之专管宗庙料理祭祀则凡祀事精防神人胥悦而得系属人心之原如王孙贾长于武事即用之任为将帅练习军士则凡守御豫备临事无患而免敌国窥伺之虞假使此数人者不能各用其材此数事者不能各得其理又何能保守此位哉夫有人而不用与无人同用人而弃其所长绳其所短与不用同今简任协宜相济成美其不丧宜也夫以灵公知人善任尚可以保国况有道之主得天下贤才而善用之有不享太平而乐万年者哉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此一章书是孔子激人勇行也孔子曰士君子干旋宇宙必有一种深沉含蓄之气方能实心图事不徒以夸众听自矜也凡人之出言最易力行最难然行能践言者惟此羞愧之心可以自励既知羞愧惟恐名不称实便能勇于力行若一意夸张全不知耻是不自揣其能否言之既出而欲践之盖亦难矣所以言之未出当先勉其所为为之既力犹必践其所言不然而髙自称许徒作欺人之词其为之也不亦难乎孔子非欲人缄口结舌正欲人竭力有为故以愧悔之心发其勇行之气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即此意也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以讨罪正君臣之义也陈成子齐大夫名恒弑其君简公孔子尝为鲁司寇时已致仕家居闻之郑重其事沐浴齐戒而朝于鲁哀公曰君臣为人伦之大节弑逆实天理所难容陈恒不道上弑其君请兴兵讨之时鲁有三家之臣专权擅政哀公不能自主对孔子曰可往告夫三子即三家之孟孙叔孙季孙也孔子退而言曰弑君之贼法所当诛我虽致仕义难缄黙君乃不自命三子而使我往告其感叹之意实有不能出诸口者因奉君命而往告三子以为不可孔子曰齐有弑君之臣鲁有讨罪之义君臣大伦所系甚重我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亦吾尽吾心而已盖鲁之三家犹齐之陈恒也孔子之告哀公固知哀公之不能自主孔子之告三子亦知三子之必不允从其始也不过披沥以陈其继也不过奉命而往终亦托诸空言而不得见诸行事然而未诛不臣之身已诛不臣之心矣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子路以纯臣之道也子路问人臣事君当何如孔子曰事君之道无他惟诚与直而已而欲行其直必先尽其诚凡进言宣力务使实意恳到内可质诸己外可质诸人勿用诈用术而此中有所欺也自是而上有圣明之君下无烦匡救之事岂非厚幸乎然或未能无过则本此勿欺之一念无謟谀无畏避侃侃然尽言諌诤引以向道而塞其违心虽犯君之怒不恤也事君之道尽于此矣夫未能无欺而欲犯则犯由于矫饰既能勿欺而不犯则欺中于周全二者实相须而亦相成孔子岂独告子路正以立万世事君之极则也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君子小人心术之各殊也孔子曰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小人之所以为小人其初秪争一念之公私而其后遂各底其极有大相悬者盖天理本自髙明君子凡事必循天理而不杂于人欲之私由是志气清明知日求其精行日求其备势不至为贤为圣不止其阅歴于髙明之途而愈积愈上盖上达者也人欲本自汚下小人凡事必徇人欲而不念夫天理之公由是志气昏昩天良日益损邪行日益多势不至为狂为愚不止其沉溺于汚下之途而愈流愈下盖下达者也夫人惟一心心入于正则达向上心入于邪则达向下人品之不同秪视乎此故治心之功诚不可不严也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学者用心之不同也孔子曰古今同此道即同此学而学者之心则各有别古之学者专务求于内致知以穷乎理之原力行以蓄乎徳之实所勉者皆真实切近工夫未能有得于己不已也既能有得于己尤不已也此其心惟为己者然今之学者专务求于外不必知之至而止期足以见其知不必行之尽而止期足以见其行所尚者皆脩饰名誉之事茍可以邀人之知无弗为也即不可以邀人之知亦无弗为也此其心惟为人者然盖为己者终必有以及于人体全斯用备也为人者究未能有所得于己骛末必丧本也岂古今人之不相及与其用心各殊而得力亦相反此孔子所以深勉学者夫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此一章书见圣贤相契不在离合之迹而在学问之心也昔卫国有贤大夫蘧瑗字伯玉孔子至衞尝主于其家既而反鲁伯玉使人来候问孔子孔子敬其主以及其使与之坐而问曰进脩之事无穷夫子今日之所为当不同于昔日也不识夫子何为使者对曰凡人孰能无过贵有以省察克治之耳夫子战兢惕励此中未尝一日敢弛一念之失必谨一事之非必饬诚欲寡其过耳而人欲难于尽消天理难于来复日期寡过焉而尝若未能也夫欲寡过则不自为无过而克治严欲寡过而未能则不自为己能而功脩密非伯玉之贤不能有此心非使者之贤不能知伯玉之有此心是以孔子于使者既出而深赞之曰其真可谓使乎其真可谓使乎嘉使者愈懐伯玉矣盖圣贤为己之学原无可自足之时寡过未能乃伯玉日励而不容自己之心也孔子之素所深信于伯玉者以此使者能委曲道之故不禁重与乎使也然则圣贤之相契无非学问之真岂犹夫世俗往来之末哉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此一章书是曾子述艮卦之象辞以示人也曾子曰凡人心所用为思身所处为位思适安乎其位天理之公也思茍越乎其位人欲之私也是以君子即其见在所居之地求其日用常行之道如为君臣则思仁敬为父子则思慈孝为兄弟则思友恭貌言视聴则思肃乂哲谋君子之心惟安于所遇如此盖艮者止也君子观艮止之象而知物各有其分故思亦止于其分世之憧憧往来邪妄胶扰而莫能自制者其亦未审于慎思之义耳故宋儒程子曰人心不可有所系又曰心要在腔子里正所以教人慎用其思善用其心以全此虚灵不昩之本体耳若乃二氏之説非驰于幻妄而溺于有则沦于空寂而堕于无岂圣贤操持存养之正道哉甚矣心学之不明圣贤之忧也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此一章书见君子黜浮崇实之心也孔子曰言易放则当耻行难尽则当过若使不惧其言之胜于行而好为浮夸不欲其行之胜于言而怠于践履是言之数多而行之数少求其有所成就难矣惟君子心存于慎言以言为耻而不使有余心存于敏行于行必过而不使不足又安患言不日损而行不日积也此君子之所以为君子与盖言行原未尝不相因而见始也敛言而行益笃究也行至而言自从人能以君子之心为心斯行可举而言亦无不可扬矣虞廷敷奏以言必明试以功孔子听其言必观其行职此意也夫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道愈髙而心愈歉也孔子曰道体无穷非身歴之不知其事之有难尽也君子之所以为道者三而我则无能焉三者维何一在于仁仁者理胜而私欲尽去凡穷通得失举不足以动其心未尝无可忧也而不忧一在于知知者识胜而事几能晰凡是非邪正举不足以蔽其心未尝无可惑也而不惑一在于勇勇者气胜而刚直常伸虽当大任赴大难举不足以屈其心未尝无可惧也而不惧夫不忧不惑不惧君子知仁勇之道然也而我皆无能其敢不自勉哉究之道造其极斯能者益忘其能维时子贡曰此特夫子之自谦如此也以赐观之夫子于仁知勇之道岂真有未能者乎盖道至圣人而自视弥歉学至贤者而所见甚亲学为君子者惟常存此歉然不足之心则其于道也庶几矣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此一章书见学者当以自治为先也子贡平日比方人物而较其短长不可谓非穷理之事然专务为此则心驰于外而疎于内矣故夫子婉以警之曰赐也尔能方人其亦贤乎哉盖惟自治有余而后得以暇及于人耳若以我自审方虑义理无穷虽日孜孜焉而有未逮又何暇较量他人乎凡人之为学终其身无可巳时即终其身无有暇时以孔子之圣而犹自谓不暇则凡有志于学者其孰有暇时邪于此知学至圣人而其功愈专希圣者可以勉矣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为学者当反己以自脩也孔子曰凡人往往急于求人而缓于求己常患名誉之不着而不患徳业之无成不知知存于人非己所得而主其或不知不足为患也若夫学焉而不能穷其理行焉而不能践其实我所见知之处反之于心而莫可自信是则所当患尔盖知与不知存乎人于己何与能与不能存乎己于人何与孔子曰遯世不见知而不悔易曰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圣贤真切为己之学固如此彼汲汲于闻达者重外而轻内也其能事亦可槩见矣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之用察为明也孔子曰人之于己未见其事之欺我也而设一意以迎之是谓逆诈未见其心之疑我也而设一意以度之是谓亿不信有人于此其居心也以正其接物也以诚于凡人之诈者不逆料其诈人之不信者不亿度其不信然或不逆不亿而受人之诈与不信以致堕人之奸即非真能鉴物而物无遁情者矣乃其视诈与不信无不有以见其隐不烦推测之方而自有洞鉴之识抑亦诚能先觉者是非心体清明而烛事几晰义理未易臻此可不谓贤乎盖不断生于不明明自无所不断不明生于不诚诚自无所不明然非有诚正格致之功亦何能本体光莹先知先觉如此乎故曰至诚如神又曰圣人齐戒以神明其徳盖万事一理万人一心表里始终自然通贯岂术家射覆恍惚揣摩之説邪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以道易天下之心也昔孔子欲行其道周流列国当时隐士有姓防生名亩者谓孔子曰行藏各有其时人不我知亦聴之已耳丘于列国何为如是栖栖然依恋而不舎与世之有心干宠者往往专事口给以希遇合今无乃习为便佞而取悦乎孔子曰君子立身正己期合于道必欲以佞为逢时之计丘则何敢独是守拘滞之见以隐遁为髙而果于忘世此则固执不通而我之所深疾也其何忍置斯世于度外邪盖凡事以中道为归佞以悦人与固以守己皆非中也若使尽如防生亩者虽不至于佞而未免于固天下亦安赖有圣人哉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徳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尚徳之论也人之重君子者以才而其所以称君子者以徳犹马之为骥者以力而其所以称骥者以徳是以孔子曰马而以骥名亦知其所由得名之故乎骥之能存乎任重而致逺则力安可少也然使仅有其力而难于控御更不免于蹄齧是无其徳矣何足为骥乎故称骥者不称其有驰骤之力而称其有调良之徳也即一骥而其重在徳有如斯矣天下之必有赖乎徳者独一骥乎哉盖君子之才与徳原缺一不可而徳为尤要有徳者无才不如有才无徳者有才不如无才无才之徳不可为徳无徳之才不可为才所以元凯不失才子之名而共兜不在俊乂之列分合轻重之间用人者不可不审也
  或曰以徳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徳以直报怨以徳报徳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报施之道也或人问于孔子曰人情仇怨相寻亦安有极哉若能于人之有怨于我者竟忘焉而以徳报毋亦忠厚之道邪夫子以为何如孔子曰畧怨而报以徳非不厚也但于我所怨者而既以徳报之则人之有徳于我者又将何以报之乎宜若更无可以报徳者矣夫有怨有徳人情所不能忘而所以报之自各有道必也于我所怨者去其平日之怨而惟处之以直当报则报无过责焉不当报则不报无逞忿焉一凖乎理之自然而不以私意行乎其间是则虽曰报怨而未尝害其为公也至人之有徳于我者则必以徳报之彼之施于我者固重而我之予乎彼者亦不轻此报徳之道则然也而岂可漫以报怨哉盖凡事在不失其中或人矫枉之过圣人持理之平必如孔子之言然后徳怨之报各得其当而无太过不及之差矣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心知发子贡也孔子道徳髙厚其用心得力之处原不求人知而人亦不易知故发叹曰今之人其莫我知也夫子贡问曰以夫子之圣宜无有不知者何为而人皆莫知子也孔子曰欲人之知者必先有以异于人而后可以知于人若我之所为其何有异焉穷通出于天也用舎出于人也我无不顺而受之遭时之穷而不得于天则责之于己而不怨天值时之舍而不得于人则反之于己而不尤人但知黾勉于天理之常致力于人事之近凡所当知者必求其无不知所当行者必求其无不行祗日从事于下学而已乃积累既深自然知日精而行日进渐达于理之上者焉初何尝甚异于人哉惟是心存为己仰不愧天或者上天于防防之中能知我耳人之所以莫我知者正在此也盖子贡平日求知于外未尝从心体切实用功孔子故为此言以啓其心悟之学学者诚能反已自脩循序渐进则自有与天相合之原虽人不我知奚足患哉
  公伯竂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竂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竂其如命何
  此一章书见人当安命而不必尤人也昔子路仕于鲁为季氏宰鲁人有公伯竂谗愬子路于季孙季孙聴谗言而疑子路鲁大夫子服景伯怀不平之心以其事告于孔子曰夫子之于子路固将因伯竂之愬而不无惑志矣谗邪安可聴其害正以吾之力犹能诛伯竂而陈其尸于市朝以正其罪而明其诬也孔子闻而晓之曰君子岂不欲行其道于天下而道之或行或废莫不有天焉其为道之将行也与则动与世合是命之通也其为道之将废也与则动与世违是命之穷也行与废皆由于命则由今日何独非命使命而得行竂必不能使之废其因竂而废者即命之当废耳公伯竂其如命何哉子大夫其聴之可也审乎孔子之言见君子进退上关天意凡得失毁誉俱当置之度外但孔子不言命而于弥子瑕则曰有命于公伯竂则曰命也盖不欲以行废之权归之谗謟之人耳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此一章书是孔子叹世道之衰也孔子曰天生贤者本为世用而贤者亦无不欲行其道于天下岂乐于辟哉无如时不可为则不得不洁身引去而以辟全其身矣大约时之所遇不同而所以为辟之由各异有见举世无道则隐居不仕终其身辟而不出者其次有见此地无道则辟而适于他邦者其次有见其君礼貌既衰而辟色者其次有与其君议论不合而辟言者凡此皆因乎时之当然而然者也夫辟岂贤者之心哉易曰天地闭贤人隐辟盖有大不得已者也孔子之在春秋辙环几遍而道终不行宜其海滨老矣然辟地辟色辟言而卒未尝辟世盖圣人之于世固有不忍漠视者耳
  子曰作者七人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忧时之意也孔子曰君子之出处视乎其时时而盛则在野者常聚而升之于朝时而衰则在朝者常散而归之于野我观今日其作而隐去者盖已七人矣夫七人岂其无用世之思哉而何以髙蹈逺举如是其不少也夫国家之用人惟其贤而已故尝得一二贤士遂足以成天下之治举七人而羣隐焉则世道之降可知是以有国家者能使贤士効忠于朝而不至荒遯于野则以几于上治不难矣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此一章书见圣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也昔子路从孔子游偶宿于石门之地时有贤人隐于下位而掌晨啓门者问曰汝从何来子路曰从孔氏而来晨门曰君子相时而动可为则为不可为即止彼孔氏者既知时事之不可为则藏焉已耳而犹周流不倦未尝一日忘情于天下是非知其不可而必勉强以为之者与子之从之其劳甚矣盖贤者视天下有不可为之时才力有定也圣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其道无所不可也晨门贤而隠于抱关知世之不可为而遂己未知道之无不可为而不容已乃以是讥孔子圣贤之相越岂不甚逺哉
  子击磬于衞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掲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不忘天下之心也昔孔子思以道济天下故周流四方时而在衞偶然击磬其忧世之心已寓于磬矣适有隐士荷草器而过孔氏之门者闻磬声而知之曰有心于世哉斯人之击磬乎盖人心之感往往托之乐音隠士乃贤者自能审音而喻其微也既而讥之曰何其鄙哉识之不达而硁硁然坚确以守乎君子进退各因乎时世莫己知则道与时违斯洁身引去而已矣凡徒步涉水者见水之深则衣下体之衣而涉之见水之浅则摄上体之衣而涉之当厉而厉当掲而掲诚知深浅之宜也用世者乃不自度量人不己知而不止毋乃不如涉水者之随遇而能通乎孔子闻其言而叹曰斯人之言其果于忘世哉君子欲行其道于天下无非为救时之计也若但独善其身置天下于度外则亦无所难矣而谓我能已乎天下虽当不可为治之时而圣人不忍聴其不治盖圣人与天地合徳视万物为一体天地之生物无不欲物之遂其生也苟视斯民之饥寒沉溺而不急于遂其生则非天地生物之心即非圣人之心矣故圣人之心不能一日忘天下亦如天地之心不能一日忘万物彼荷蒉者何足以知之
  子张曰书云髙宗谅隂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髙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已以聴于冡宰三年此一章书见古人居丧既不废礼复不废政也谅隂天子居丧之名子张问于孔子曰商书说命篇有云商王髙宗武丁当商王小乙薨居丧于谅隂三年不亲政事不发语言夫人君三年不言则臣下安所禀令乎书所云何谓也孔子曰父母之丧不分贵贱三年不言何必髙宗为然古之为君者无不皆然礼君薨嗣君居庐守丧庶务难以亲理而又不容坐废百官各总摄己职以聴命于冡宰如是者三年既有冡宰以为君裁决事几则辅相得人命令可守嗣君虽不言何忧国之生乱哉大凡人君以孝治天下者也诚如古居丧之礼则百官尽臣道以成相道而嗣君亦得委君道以伸子道矣后世贤如汉文而犹有短丧之举其遗讥史册不亦宜乎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此一章书是言为国当以礼也孔子曰居上者常患民之难使然民之难使由于不知礼耳诚使上之于礼心诚好之脩之于身而视聴言动之必谨达之于政而教训号令之咸当如此则礼义以明等威以辨为民者莫不安分循理不待我之驱逼而自乐于使令矣此所谓安上治民莫善于礼者也然必为上之人真心实意以好之而后可不然则因循仪节不过虚文未足以化民而成俗也
  子路问君子子曰脩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脩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脩己以安百姓脩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此一章书是言脩己治人之要也子路问为君子之道当如何孔子曰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者以敬脩其身而已盖无事则収敛身心使天理常存有事则防检言行使人欲不作如此则身脩而徳成矣岂不可为君子乎子路又问君子之道甚大岂但如此而已乎孔子曰敬者人己合一之理诚能脩己以敬则此感而彼通可以推之而安人矣又问君子之道甚大岂但如此而已乎孔子曰敬者天下为公之理诚能脩己以敬则正己而物正可以推之而安百姓矣夫脩己以安百姓其学问至精其功用至大虽尧舜之圣其心犹歉然不敢自以为足也而谓未足以尽君子乎盖敬为脩己治人之要而亦学问彻始彻终之道千圣相传不外乎此近而公私邪正逺而废兴存亡皆于一念敬肆之防决之君天下者诚不可以不审也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此一章书是圣人恶人无礼也原壤是孔子故人素放荡于礼法之外尝蹲踞以待孔子孔子责之曰汝自卑幼之时则不知孙弟之道及至长大则无一善之可称述今又老而不死徒足以伤风败俗为民之贼而已因以所曳之杖微击其胫盖使之勿蹲踞也圣人于败壊礼教之人深恶而痛责之亦维持世教之一端也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此一章书是圣人教小子之道也昔阙党之中有童子者来学于孔子孔子使之答应賔客而传往来之命或人问曰此童子殆学有进益故夫子使之传命以宠异之与孔子曰童子之礼当隅坐随行吾见此童子尝居于长者之位也又见其尝与先生并行也夫为童子而不守礼安分如此则非能求益者但躐等凌节而欲速进于成人之列耳故我使之传賔客之命观少长之序所以裁抑之而非所以宠异之也盖圣门之教固贵敏求尤忌凌躐学者宜知所从事矣
  日讲四书解义卷九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
  论语【下之三】
  衞灵公第十五
  衞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眀日遂行在陈絶粮従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此一章书见圣人不贬道以茍容不因穷而失志也昔孔子在衞衞灵公以战阵之道问于孔子孔子对曰吾自少学礼其于陈设俎豆之事则尝闻其说矣若夫军旅之事则固未之学也夫以孔子之圣文事武偹宜无所不知盖以衞灵公不留心于治国之道而汲汲以兵戎之事为问则其不足与有为可知是以孔子不对而眀日遂行焉此圣人之见防而作也既去卫而适陈在陈国时粮食断絶从者皆饥饿而
  病莫能兴起子路愠怒见于孔子曰君子之人亦有时而穷困若此乎孔子曰穷通得丧系于所遇君子盖亦有穷时也但君子则能以义命自安而固守其穷小人一遇困穷则不能坚忍顺受而无所不至矣此圣人之处困而亨也孔子大圣人也乃时君既不能行其道又不能接以礼致使一去扵卫一厄于陈遭遇之穷困如此则春秋之世运尚可问耶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此一章书言学贵乎知要也子贡之学多而能识矣而于道之本原尚未能悟故孔子呼而问之曰赐也汝见我扵天下事物之理无所不知将谓我是多学而一一记识之故能如此乎子贡对曰以赐观于夫子诚多学而识之者也抑别有切要所在而无事于此者与观子贡方信忽疑之间可见其力学已久进道有机故孔子因而告之曰我非多学而识之者也盖天下事物虽多其理则一惟眀乎理之原则自能尽乎事物之变我扵天下事物之理无不周知者惟一以贯之而已可见学问之道以眀理为要而后世学者率皆用力于记诵辞章以夸多鬭靡故以圣学论之则不精以王道论之则无用此皆逐末务外而不知本实之过也所以为学圗治必在知本
  子曰由知徳者鲜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欲学者求自得也孔子呼子路而告之曰义理之得于心者谓之德非实有是德者不能知其意味之真也今之人知徳者鲜矣然则欲知德者其惟躬行实体而求其自得于心矣乎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賛帝治之盛也孔子曰自古人君致治者多矣然皆不能无所作为而治也若无所作为而天下自治者其舜也与盖舜承尧之后礼乐法度皆已具备在廷诸臣如九官十二牧又皆有贤圣之才以分任之所以为舜者但见其率由而不改其旧分命而不尸其功夫何所作为哉不过垂衣拱手端居南面穆穆然着其敬徳之容而已盖舜之德盛故其化神然其所以能然者以其绍尧得人也可见为人君者必有法祖之心而后可以遵先生之法必有求贤之劳而后可以享任人之逸试取所谓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防与所谓恭已无为云者合而观之而后知古帝之以君道立人极者诚度越乎千古也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此一章书见立诚为制行之本也子张问人必如何然后在在皆可通行而无碍乎孔子曰人唯至诚乃能感物诚使所言者皆发扵符扵事而忠信焉所行者皆无浮薄无放肆而笃敬焉则虽蛮貊之邦素不相知者一诚之孚无所不格亦可以行之而无碍矣若言不忠信行不笃敬则虚伪轻薄之人也虽州里之近其可以行乎哉然此忠信笃敬非他乃吾心之诚也吾心之诚本有烱然不容自欺昭然不可自昧者必也时时刻刻警觉提撕如立在此处则见此忠信笃敬参于吾之前或在车上则见此忠信笃敬倚扵车之衡盖惟其存之也密故心目之间如或见之若此则诚积于心发扵言行之际以之动天地格鬼神无所不可又何不行之有哉子张闻孔子之言即书于大带之上盖欲时时接扵目而省于心也其佩教诚切矣夫制行以存诚为要而存诚以省察为先念虑之间乃言行之本省察其念虑之微以达扵言行之际则真意感孚表里通贯虽豚鱼可格而况扵人乎故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懐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賛衞大夫以风有位也史鱼蘧伯玉皆衞大夫孔子曰直哉史鱼之为人也盖人固有自守以正而时异势殊防不能不委曲以随俗者惟史鱼当邦家有道之时危言危行如矢之直即当邦家无道之时亦危言危行如矢之直是乃忠鲠性成有死无二者也岂不可为直乎君子哉蘧伯玉之为人也盖人德有未成则其出处进退之际必有不能尽当于理者惟蘧伯玉则当邦家有道正君子道长之时也彼则出而仕焉以行其志当邦家无道是君子道消之时也彼即卷而懐之以善其身卷舒行藏因时合理岂不可为君子乎夫人品不同故臣节有此二者为国家者上之当求出处合义之人其次则骨鲠直行之士亦不可少也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此一章书见言语当因人而发也孔子曰人之品诣不防尽同而我之语黙贵当其可有如其人造诣精深事理通达是可与言之人也而我乃不与之言则是无知人之眀岂非失人乎若其人昏愚无识或造诣未到是不可与言之人也而我乃强与之言则是轻扵发言岂非失言乎惟智者穷理知人权衡素定故可与言则言不至失人不可与言则不言亦不至失言也夫言者君子所赖以开导乎人者也必以诚而防动亦必以眀而能审眀以审之则发皆中节诚以动之则闻者格心即至扵臣子之感悟君父亦莫不由乎此故不可不谨也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此一章书是言仁为固有之良不可以生死利害而变也孔子曰好生恶死人之常情然事有适遭其变者贪生畏死则失其本心之安故有志之士与夫成德之人当义理与躯命不可两全之际断不肯偷生茍免以害吾之仁宁可致命遂志以成吾之仁盖仁为人立命之根全之则虽死犹生失之则虽生犹死也然求仁必先扵去欲无欲则身命犹可舎而况于富贵功名之末乎彼盖自求其心之安故利有所不计而患有所不避也国家欲得临大节而不可夺之人必扵淡泊宁静之中求之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此一章书是言为仁在扵亲师取友也子贡问为仁之道当如何孔子曰为仁固是一己之事亦必有所资助而后成譬如百工技艺之人将欲精善其所为之事必先磨利其所用之器是则百工亦有所资况扵为仁者乎是以君子居是邦也扵大夫之贤者则必执弟子之礼以事之则此心有所严惮而不敢放肆矣于士之仁者则必以交游之礼而友之则此心有所观感而不至怠惰矣仁不扵是成乎夫成仁之道不独学者有资扵师友而已也人主一日之间亲贤士大夫之时多相与讲磨道义熏陶气质则圣心日纯圣徳日进矣
  顔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乗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逺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此一章书是论王道而归之慎独也顔渊问为邦之道孔子曰治道必斟酌尽善然后无弊故以正朔论之则夏建寅商建丑周建子三代不同也然钦昊天所以授民时建寅则扵民事为切故必行夏之时焉车辂之制不同然辂宜质也殷之木辂则质而得中故必乗殷之辂焉冠冕之制不同然冕宜华也周之冕旒则文而得中故必服周之冕焉乐之音容代各不同然乐以象德有虞之德最盛大韶之乐最隆故乐必用韶舞焉此皆礼乐法度斟酌尽善之道也然而心术之间尤不可以不谨如郑国之声则宜放弃之邪佞之人则宜逺絶之盖郑国之声淫声也不放则荡人心矣邪佞之人倾侧危殆不逺则覆人邦家矣可见王道之要归在扵谨独必使主志清眀君徳纯粹不迩声色不嬖邪佞然后可以损益百王而立无弊之道孔子告顔渊之言诚万世帝王之法也
  子曰人无逺虑必有近忧
  此一章书言人当思患预防也孔子曰天下之事变无常事机无定人不可安扵其近而忽乎其逺如几席之间目前之事近也四海之隔万世之遥逺也然人虑不周扵四海则患即伏扵几席之间计不及扵万年则祸即藏扵目前之地何则事虽未形防则已动见防而预为之谋则永永无患不然则忧至无日也古之帝王不下堂阶而周知天下制治扵未乱保邦扵未危皆能为逺虑者也然所以能为逺虑必由扵见防之眀欲其见防之眀又必由扵穷理致知清心寡欲察乎天命去留之靡常人心向背之难保是以朝乾夕惕战战兢兢虽欲不思患预防而不可得也圣人之言垂戒逺矣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切望人之好徳也孔子每以好徳望人至此复叹曰今人于己之德或始作而终辍扵人之徳或外慕而内疎好之极其诚而如好色者已矣乎吾终不得见其人矣孔子言此盖深有望扵天下而反为絶望之辞以儆之也先儒有云惟其深喻是以笃好故大学言诚意欲其好善如好好色而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茍能扵徳之在己者防其当然而进脩不懈扵德之在人者察其本末而向慕无己知之既深则好之自笃故世之好德者少以知德者鲜也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栁下恵之贤而不与立也此一章书是孔子深责臧文仲之蔽贤也臧文仲鲁国执政之卿栁下恵鲁国贤人为士师者孔子曰爵位以待贤才乃朝廷之公噐非一人所得私也故唐虞之臣更相汲引不为比周成周之廷互相推让不为标榜即至春秋时齐叔荐管仲郑子皮荐子产度德量才甘居人下皆従国家起见不私其身若我鲁臧文仲其盗窃爵位而隂据之者与何也君子居位不但自求称职又当与天下之贤才共襄国事乃文仲眀知栁下恵是有德贤人不肯举之共立扵公朝盖恐栁下恵进用形己之短而夺其位也揆诸以人事君之义岂是如此非窃位而何盖孔子此言所以深警后世人臣当以荐贤为务蔽贤为戒而为人君者亦宜如古之帝王使进贤者蒙上赏蔽贤者受显罚则才俊充庭而国家乂安矣孔子賛公叔文子而讥臧文仲诚以荐贤为国大臣之道当然乃后世媢嫉者多而休容者絶少此治道之所以不古与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扵人则逺怨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逺怨之道也孔子曰世人怠扵自脩而又畏人好脩故其责己也常轻其责人也常重此所以致人之怨恶也诚能扵己身之过痛自咎责不肯轻恕扵他人之过虽亦竭诚防正郤不失之太苛厚扵责己则身无不脩之行薄扵责人则人有乐従之意虽非有意逺怨而人自然无怨矣古之成汤检身若不及与人不求备人主诚欲圣德日新人情恱服曷可不以此为法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慎思也孔子曰天下凡事皆有义理必熟思之而其义始精必审处之而其理始当使扵临事之时不防反覆裁度心口相语曰扵义理当如之何当如之何是不能熟思而审处之矣此等人率意妄行是非利害有所不顾虽与之言必不见信吾且奈之何哉是以古之君子穷其理扵无事之先察其防扵有事之际虞书所谓惟防惟康商书所谓虑善以动动惟厥时者此也谋国者其念之哉
  子曰羣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此一章书是言损友之为害也孔子曰君子讲学以防友取善以辅仁然后道眀德立有防过长善之功无善柔便佞之患若与众人羣聚而居至扵终日之久口不道诗书而惟以防谈谑浪为相亲语不及道义而惟以挟数任术为能事如此则放僻邪侈之心滋长扵中行险侥幸之机习熟扵外欲求入德而免扵患害岂不难矣哉古之圣王处士扵庠序而董以师儒之官斥去憸邪不使见恶行故其教不肃而成其学不劳而能而无士习不端之患也不然子衿佻达言伪行坚日中扵士习而莫之救风俗日漓人才日壊其所闗繋宁浅鲜耶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此一章书见成徳之人乃可以成天下之务也孔子曰天下之务有当然之理有自然之势茍识见不定涵养不深未能期扵尽善也所以君子事无论大小惟要诸义以为质干一人而具天下之谋一日而存百世之虑其择善定见为何如者而正非径情而直行也义之中自有不可紊之节文焉礼以行之又未可自是而轻物也义之中自有不可少之谦让焉孙以出之且未可矫扵始而怠扵终也义之中自有真实而坚忍之志焉信以成之夫既义以为质原未尝有轻扵圗功之心而又众羙兼备并非徒存好义之名以此处事何事不宜以此济人何人不赖非成德之君子乌防如此哉有经世宰物之责者当以是为法矣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此一章书见君子为己之学也孔子曰今之学者每以人不己知为病君子则不然其所病者惟是道徳无所成才噐无所取庸碌无能斯为切身之患耳至扵人不己知扵己何与扵人何尤君子不以为病也盖自脩之道原贵实不贵名有能而求知扵人其心术已壊况无能而求人之知其为虚伪可胜道哉君子反求诸己唯务闇脩而诚中形外则终有不可掩者故学问以求实为要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名为教也孔子曰君子为己之学初非有意扵名也然名者实之賔未有道眀德立而名誉不彰扵天下者若自少至老尽一生而不见称扵人则其无为善之实可知此君子之所疾也君子非疾其无名也乃疾其无致名之实耳盖三代而前唯恐好名三代而后惟恐不好名好名而后自脩人之常情也圣贤维世之意帝王御世之权岂外乎此哉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此一章书见君子小人用心之不同也孔子曰人必有所用其心而人品即扵此分焉君子凡事皆反求诸己如学问闇脩之功惟求自慊扵心即获上信反之事必不由他途而进盖兢兢然恐阙失在己而未尝自寛也若小人凡事妄求诸人徳不加脩而违道以干誉情偶有拂而任私以推怨盖戚戚焉责偹扵人而未尝自反也夫求诸己则可以成物求诸人适足以丧己均一求也而君子小人悬殊如此衡品者其不可以不致辨也与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羣而不党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持己处众之得宜也孔子曰人之立品尚严毅者最不易得然或自视太髙责人太详每至扵乖戾而不觉也君子则但以礼法自持惟恐一言一动之偶诡扵正可谓矜矣而未尝以气陵人何争之有人之度量能休容者最不易得然或包荒是务瞻徇为心每至扵阿私而不觉也君子则但以寛厚待人惟期天下国家之共偕扵道可谓羣矣而未尝以情徇物何党之有盖矜易隣扵争羣易流于党唯君子性情学问交底扵至所以各得其正而无弊天下所以赖有君子也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听言审而取善也孔子曰任天下事者系乎人议天下事者存乎言使人与言兼善岂非君子之至愿哉而不能尽然也其言虽有可采而其人尚未可信若以敷奏之工即加以车服之庸则天下之饰言以求进者多矣君子则但取其言而已不以言举人其人虽无足録而其言则确有可听若以狂瞽之名槩任其嘉言之伏则天下之饰貌以求容者多矣君子则姑置其人而已不以人废言总之君子操用舎进退之权全无私意存乎其间为天下得人不妨详扵责实为天下求言不妨寛扵论过所以师济在位而蹇谔成风也与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此一章书是示人以守约之学也子贡问曰天下之理虽无穷必择其要而后可守有一言之微为众理所不能外而可以终身奉行者乎孔子曰理莫备扵一心执要者亦在乎推心而已欲求终身可行其必恕之一言乎恕者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己所不欲之事即勿以施之扵人不求人心之合而祗求自心之安此即所谓约而可守者宁不可以终身行之乎可见圣贤学问先戒偏私帝王功用首重絜矩诚以恕之一言而推行之则大道为公之世也岂仅勉赐而已哉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无私好恶也孔子曰是非者天下之公也毁誉者一人之私也吾之扵人也非不称人之恶然人之恶如是而吾之称之也亦如是未尝过其实也扵谁而毁乎非不扬人之善然人之善如是而吾之扬之也亦如是未尝浮于真也于谁而誉乎夫毁固不免扵刻薄而誉或不失为忠厚然即有所誉者亦必有所试验而非妄为夸许务使当之者无愧闻之者见信尔誉且不敢轻易又何况扵毁乎凡此者非吾之私心也正以斯民也既禀天理之公又被先王教化之泽是则公是非则公非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吾焉防枉其是非之实而容私意扵其间哉盖天下有善恶自不能无好恶然好恶之过反不足以为惩为劝不若因物付物者乃为大公至正也以此而操赏罚之权何古道之不可复哉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此一章书见圣人革薄従忠之思也孔子曰世道之汚隆人心为之也乃人心之变有日异而嵗不同者试举一二事观之方我生之初古道犹存为史官者或闻见未真考据未确即阙之而传疑焉未尝任私意为笔削也有马者或彼此相假有无相通即借人而共乗焉未尝挟所有以骄吝也乃今则不然果扵自用者不求是非之真专扵自私者畧无公溥之意吾不意人心风俗之遽至扵是也盖运防之日降由扵教化之不眀有世道之责者可不思所以挽救之哉
  子曰巧言乱徳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一章书是圣人示人以听言处事之法也孔子曰凡言之有理者不过平正切实而已乃有巧言焉或为輭羙以取悦或为新奇以惊世若误听之必至是非颠倒真伪混淆适足以乱徳而已至扵谋大事者必有忍其乃有济乃或以小利而轻动以小害而輙阻而不少忍焉则不世之功或败扵一朝之忿非常之患致牵扵姑息之私适足以乱大谋而已然则有天下国家者众言当前取舎动闗主术万防在御颦笑即系国谋茍非至眀至断乌能肆应咸宜哉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人以好恶之真也孔子曰好善恶恶者人之情也而偏私附防者正复不少乃有人焉众人皆恶之矣夫何恶之之多也茍非大奸巨憝之人即或髙世遗俗之累必进而深察焉见其真有可恶方可同恶不然何敢従众而蔽善也有人焉众人皆好之矣夫何好之之多也茍非真才实学之士即或沽名钓誉之流必进而深察焉见其确有可好方可同好不然何嫌违众而市防也盖众论偶然相符惟公论久而后定扵此加察则孤立者不患乎无助而朋比者难逃扵洞观人才之消长悉闗扵此可不慎哉
  子曰人能道非道人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任道也孔子曰道之大原虽出扵天而道之实理则备乎人人之求道者往往谓我防是是亦足矣不知人力不至而道体亦狭由穷理尽性以至扵参賛位育虽道之量固然而实人之功为之也人能道岂道之自能人哉总之私欲未尽则本体不完功用未全则徳量有缺有斯道之任者甚不可自诿以负上天赋畀之意也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望人改过也孔子曰凡人日用之间不能无一言之差一事之失若觉而即悔悔而即改尚安得谓之过耶惟夫过而不改或迹未显而幸人之可欺或事已彰而遂非以自饰因循畏惮防不自新则无心之差反成怙终之失偶尔之误遂贻生平之尤是乃谓之过矣岂不可惜哉所以古之圣人不骛无过之名而贵改过之实舜圣帝也而有予违汝弼之戒汤眀王也而有改过不吝之勇岂非后世人主所当取法者耶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此一章书是圣人警人徒思之弊也孔子曰精微之理非深思不能入而徒思亦未可据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一意于思矣此时之鑚研不可谓不耑也然毕竟徒索扵空虚而扵道终无所得盖甚无益耳不如好古敏求致力扵实学者为足以啓闻见而益脩来也夫思原不可废但思而不学则用其心扵无用之地矣此慎思笃行之功所以兼贯而不可偏恃也与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此一章书见求道之不可以己也孔子曰人不能无所谋而知要者必推君子君子之所谋者惟在乎道朝夕敏求祗期有得扵身心至扵食之有无则不暇计也盖尝观农夫之耕也本为求食而或年嵗不登则无所得食不求馁而馁在其中矣君子为学本为谋道而至道眀徳立则见用扵时不求禄而禄在其中矣可见皇皇求利者小人之事皇皇求仁义者君子之务君子所以忧道之不得恐无以成已而成物岂忧贫之难安而仅干禄以速富哉然则朝廷诏禄养贤原以寓激劝之典君子程功受禄方可免尸素之讥若汲汲扵富贵戚戚扵贫贱断非载道之器也国家亦何赖有此人而用之哉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荘以涖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荘以涖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全徳望人也孔子曰天下之理固自无穷而君子之学务求其备今有人资质眀敏学识渊通扵身心性命之理脩己治人之道智足以知之矣由此而服膺勿失念兹在兹亦何至有初鲜终既得而复失之哉乃持循不力遂尔私欲间隔是始而得之者终必失之亦何益乎所以见道既真体道尤贵力也若夫知及之而仁又能守之徳之脩扵内者既全矣乃扵临民之际或容不荘而失之慢貌不荘而失之佻是在己巳无居尊之体民将谁敬乎所以在内者既纯在外者更当谨也至若知及之仁能守之又荘以涖之是内外之间其徳交底扵纯矣然所以鼓舞作兴乎民者犹未合乎义理之节文则民徒有作肃之心而不能臻夫风动之羙亦岂得为尽善乎所以学无止境必至扵尽善而后已也可见道合内外兼本末一有未纯即为全德之累此体道者贵乎曰进岂可以茍有所得而自足耶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此一章书是言任人之法也孔子曰天下有君子即有小人其人品原自不同而材器之异更有迥然不侔者如君子所务者逺大而不屑扵细微若止以一才一艺试之则将无以见其长不可也惟夫大艰难大利害则君子之德器足以胜之材识足以理之此乃其可任者也至小人所圗者卑近而不知夫髙逺若竟以天下国家任之则必不能胜其任不可也惟夫效一官办一事则彼之智计足以筹之奔走足以副之此乃其可取者也君子小人之不同盖如此要之大受之器多厚重而小知之才多便防若厚重者而以为庸碌之流便防者而以为俊杰之士将恐用违其材而所闗者非小也此正心穷理斯为鉴别之良法与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此一章书是言人不可须臾离仁也孔子曰仁之理与人相亲水火之功与人甚切故凡具此生而为民者但知水火为养生之具有甚扵仁抑知仁为人之本心乃人之所以为人者更有甚扵水火哉盖水火虽足以养人之生而亦有时伤人之命如蹈水而溺蹈火而焚吾尝见有死者矣若仁则统四端兼万善终食之间可蹈也造次颠沛亦可蹈也仁者恒安仁者必夀亦安有蹈仁而死者哉夫仁甚切扵人过扵水火乃人扵水火则不能离而独扵仁则违之者何居仁人之安宅也旷安宅而弗居岂不重可惜哉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此一章书是勉人勇扵为仁也孔子曰仁乃心之全德存诸己而无假扵人所以担当是仁者全在一心勇往无所退避则仁始为我有而无摇夺之患故以常人之情言之凡弟子扵师宜无所不让若仁为己任乃吾所自有者而自为之原未尝争扵师又何必让于师耶师且不让他人可知矣盖仁者人所同具之理茍能用其力焉则一日克复天下归仁又何所容其退避耶故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一心任理而无所私也孔子曰人之为学固贵能守然亦不可不辨焉有见理眀而守之不易者贞也乃天下之公也亦有执己见而必不可移者谅也是一已之私也人惟察理不眀体道未真故以谅为贞者往往有之君子则以精一之学为不拔之操上而立业建功下而出言制行虽万变纷然要皆合乎时措之宜而归扵至当之则未甞偏执意见之私而不达夫权变之理硁硁然守之而不易也君子之为君子者盖如此故欲为君子者必当扵其贞者求之若以谅为贞则执一已之小信而害义理之大公如王安石之徒非眀鉴与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此一章书是言为臣者当以纯心事君而不可有兾望之私也孔子曰人臣事君尊卑虽有不同而分内当尽之职则为事朝廷分给之禄则为食事之与食原相因而至者但人多以食为重而反以事为轻扵是利禄之念动于中而朝夕营谋皆其身家之计其于职分之所当为竟付之不问甚而患得患失皆由此而起若纯臣之心则不然扵职任之事惟一心敬谨以办理之如上而论道经邦下而分猷宣力或官守或言责但思脩其职而効其忠国尔忘家公尔忘私一念寅清无所繋恋即国家诏禄有典直以为后而不遑计矣盖所敬在事则其心专所后在食则其心一惟专惟一则事君之外皆无所用其心以之亮天工而凝庶绩亦何难之有哉此诚可以为万世人臣法矣不然溺职旷官素餐窃禄即幸免谴斥如清夜何如清议何为臣不易所当取而深思之也
  子曰有教无类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立教之公心也孔子曰人性本无不同而气质不无或异故有智即不防无愚有贤即不能无不肖然存乎人者虽有智愚贤不肖之殊而君子教人惟知大道为公无一人不在裁成之内初何尝因其等类而有所分别耶易曰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故尧舜帅天下以仁而于变时雍遂咸归扵甄陶之内此作君作师诚无二道也与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一章书是辨道术以正人心之意也孔子曰人之存心制行纷然不一有善则必有恶有正则必有邪是其所由之道不同也如人之欲谋议者或筹画国事或讲眀学术必得同道之人而始有济若夫道不同者心术异尚意见参差此以为是者彼必以为非此以为可者彼必以为否即终日议论讫无成功甚矣不可与之相谋也要之大道着则异端自消正学眀斯邪说自熄上无异教下无异学其斯为一道同风之盛与
  子曰辞达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示人脩辞之则也孔子曰凡人存之于心者则为意而宣之于言者则有辞盖辞以达意非求多于意之外也自夫以富丽为工浮靡相尚者或极力铺扬而真意反晦或过求华藻而本指不眀殊无益也抑知辞也者止取逹意而已无余事耶盖周末文胜辞命特其一耳孔子质切言之其为世道人心计至深逺哉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此一章书见圣心无往而非仁也师是掌乐之官冕是乐师之名古者乐师多用瞽者以其耳能审音也昔有师冕来见孔子孔子迎之进方其及阶遂告之曰阶也盖恐其不知升也迨至席又告之曰席也恐其不知坐也及与众皆坐复告之曰某人在斯某人在斯抑恐其不知某某之所在问荅失所向也当时及门之人凡扵孔子言动之间无弗畱心体察扵是师冕出而子张问扵孔子曰一师耳夫子乃周旋详悉如此凡与言者岂亦道固如是与孔子告之曰然古者瞽必有相随事告之使不迷扵所従我之所与言者固此道也可见圣人之心无往非仁况不成人之在前而有不动其矜恤之意耶推之而老安少懐俾万物各得其所亦犹是而已矣
  季氏第十六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此一章书见圣人正名分以维鲁也颛臾伏羲之后鲁附庸也季氏贪其土地欲举兵伐之以鲁臣而取鲁君之属国以大夫而操天子之重权无鲁实无周矣时冉有季路皆为季氏家臣因见扵孔子曰季氏将有征伐之事于颛臾盖与谋而心有不安欲探孔子意之可否以为行止也是时二子同仕季氏而冉有则尝为聚敛能得季氏之心故孔子独呼其名而责之曰求凡当无事之时而忽起兵端则与谋之人不能无罪今颛臾之事得非尔协賛之过与况欲加兵颛臾夫亦未知颛臾耳昔周先王懐柔百神乃封彼扵东蒙山下以为祭祀主非盗窃名器者比不可伐也且在我鲁封疆之内非敌国外患不必伐也况附庸于鲁为公家之臣不在季氏管辖之内不当伐也夫伐人者须有隙可乗而师出者必有言可执今颛臾之伐将以何者为名乎此孔子欲正名分故言之严正如此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此三节书是冉有欲谢己过而孔子切责之也冉有因孔子责己知伐颛臾之非乃因而自解之曰颛臾之伐乃出扵我夫子季氏之意吾二臣者皆不愿有此举也孔子又呼而责之曰求尔既身与其事岂得归咎于人昔良史周任有言曰为人臣者能布其力而无稍靳则可就其列而无所忝若既无以賛成其羙而又无以匡救其过是不能陈力矣即当止而不仕避而去之可也岂仍可腼顔就列乎如瞽者有相以其能为扶持得无倾危颠仆之患耳若危而不能持颠而不能扶则有相而与无相同亦将焉用彼为哉今汝为季氏之臣而不能匡救其失与彼相又何异耶且尔以颛臾之伐非尔所欲者此言过矣譬之虎兕猛兽也羁之于柙而不令出龟玉重寳也藏之于椟而无使毁此典守者之责也若虎兕出扵柙之外龟玉毁扵椟之中则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今汝为季氏用事犹典物者之不容诿也既不能諌止其失而反以不欲为解其罪将欲谁诿乎孔子之切责又如此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舎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逺人不服则脩文徳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逺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此六节书是孔子因冉有之饰辞既喻之以理又晓之以祸福也时冉有不能置辨乃又强辞以对曰季氏之欲伐颛臾非有他故以其城郭完固与己之费邑相近耳夫彼固则难扵攻克而地近则易受侵凌倘失今不取则滋蔓难图后世必为子孙害盖彼为子孙计是以欲伐也冉有此言是不惟自解其责而且饰季氏之过故孔子又呼而责之曰求凡人贪得无厌皆欲心为之今季氏之伐颛臾是其欲之也今却舎其贪得之情而以子孙为辞岂非君子所疾哉夫季氏之患亦特患寡与贫耳丘闻之诸侯之有国大夫之有家者不患人民寡少而患上下之分僣乱而不均不患财用贫乏而患上下之心乖离而不安盖所谓贫者乃起扵不均耳若上下之间皆得均平则各收其所入各享其所有何贫之有所谓寡者亦由于不和耳若上下均平共相和睦则在此不求有所増在彼不知有所损何寡之有惟均与和则未有不安者名分既定而无所疑嫌隙不起情谊相属而恒相保祸乱潜消又何倾之有哉夫为国而至无贫无寡无倾则内治既脩外患自息近者恱而逺者自服矣设有不服亦不必劳师动众用武力以迫之也但当脩其文德广布教化以懐来之及其来而归也亦惟不拂其情不易其俗使之相安则已耳亦何尝利其所有耶丘之所闻者盖如此今由求辅相季氏吾意平日之所防谏者必在力求均安临事之所匡救者必在増脩文德乃外而逺人不服既不能来内而邦家分崩又不能守舎此不谋而与之谋伐颛臾是动干戈于邦内也夫季氏以固而近费岂非以颛臾为忧耶不知贪逺利而忽近防上下离心乱将作矣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可不醒哉按是时四分鲁国季氏之不臣甚矣故孔子责由求之长恶反覆笃切如此其所以正君臣之分而杜僭窃之萌者严矣哉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此一章书乃统论天下之势而见大权宜归扵一也孔子曰天下之治乱视乎天下之大权权在上则治权在下则乱盖不爽也我思天下有道之时世际昌眀体统不紊君主治于上臣奉行扵下故礼乐以教天下征伐以威天下皆操扵朝廷自天子出焉虽诸侯不得僭也若夫天下无道乃时当昏暗名分不眀政柄皆移扵下而威福不由乎上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焉虽天子莫能主也夫礼乐征伐而自诸侯出则于理逆矣大抵不过十世少有不失其柄者盖诸侯既可以僭天子则大夫亦可以僭诸侯势必起而夺之而权在大夫矣至自大夫出则逆理甚矣大约不越五世鲜有不失其柄者盖大夫既可以效诸侯则陪臣亦可以效大夫势必起而夺之而权在陪臣矣夫礼乐征伐乃天子之命也迨自诸侯与大夫出则竟成侯国之命矣至是而陪臣执之其逆理愈甚不过三世鲜有不失其柄者盖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势必为他人所夺而权又不在陪臣矣总之天下无道则僭乱纷起权势不归扵一耳若天下有道则乾纲独揽凡政之行扵天下者皆出自天子彼诸侯且不得与宁有下而在大夫者乎然大权在上非徒以势服人也盖天下有道则朝政清眀张弛各当在大小臣工固无弗遵守成宪即彼庶人亦惟有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而已无有従而非议之者议且不敢僭乱者又何自而起乎盖人主大权不可以一日不尊名分不可以一日不正积渐陵夷太阿倒置为患何可胜言故当时君弱臣强下陵上替孔子目击时事遂穆然思有道之思虽以致慨亦以致望也后世若汉之阉宦唐之藩镇宋之权奸眀之妇寺皆始于人主优柔姑息遂养成积重难返之势乾纲解纽国祚随之良可为之浩叹大易之指谓君徳贵刚噫刚之时义大矣哉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此一章书是专论鲁事以见大夫专政五世希不失之意孔子曰従来盛衰之理相为倚伏故国赋不可以久侵而国柄亦不可以久窃以下陵上终非长久之道也如我鲁自文公薨公子遂杀子赤而立宣公扵时三家始盛国之赋税皆不入公室而入于私家歴成襄昭定凡五世矣当公室既衰政遂下逮扵大夫自季武子专政以来歴悼平桓又四世矣夫彼拥赋税操政权岂不以为世世可以安享乃及今观之阳货已执桓子而公山弗扰又以费畔可见僭窃之事断无不败之理宜乎三桓之子孙微弱而不振也所谓自大夫出而五世希不失者不信然哉盖孔子虽论鲁事亦以见权臣之僭乱终归无益后世乱臣贼子败不旋踵前后一辙然则圣人之言诚万世之龟鉴哉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此一章书见取友之当慎也孔子曰人之成徳虽存于已而亦资扵人故友道不可不重也然友之而益我者有三友之而损我者亦有三所谓益我者一曰直乃言语直切不事囬防者扵此友之则可以攻吾之过而迁于善一曰谅乃诚实无伪表里如一者于此友之则可以消吾之伪而进扵诚一曰多闻乃博闻广览多学多识者于此友之则可以广吾之知识而进扵眀凡此皆益扵我者也知其益我则当扵三者而兼收之矣所谓损者一曰便辟乃习熟仪节全无直切者于此友之则不得闻过而习扵浮荡一曰善柔乃工扵恱媚畧无诚实者扵此友之则与之防狎而流扵虚伪一曰便佞乃口实防给而中鲜知识者扵此友之则知识日昏而流扵寡陋凡此皆损我者也知其损我则当悉去此三者矣盖人无贵贱皆须友以成其徳惟详审而慎择之斯可以有益而无损况人主前后左右辅弼疑丞皆有防劝匡绳交脩一徳之任是乌可不慎选其人也哉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此一章书言人之好尚宜端也孔子曰凡人意之所好则为乐然乐不同而损益亦异盖益者有三而损者亦有三焉所谓益者一是好在礼乐扵制度声容乐为节制而合乎中和之则一是好在人善扵嘉言懿行乐于称道而致其景仰之诚一是好在贤友于直谅多闻乐扵众多而广其进脩之助夫乐节礼乐则身心胥进扵中和乐道人善则善量无间扵人已乐多贤友则随在皆切于观型若此者岂非有益于我者乎故曰益矣所谓损者一是好在骄乐而恣情縦欲侈荡忘返一是好在佚逰而偷安流荡怠弃自安一是好在宴乐而宴饮嬉戏流连无度夫乐骄乐则侈肆而不知节流扵狂放乐佚游则昏惰而恶闻善入扵怠荒乐宴乐则淫溺而狎小人习于汚下若此者岂非有损扵我者乎故曰损矣夫人有好乐而损益分甚矣乐之不可不慎也惟时时省察闲邪存诚则所乐自皆天理之正而无人欲之私斯可以有益而无损然心之存放只争防微之介而后遂有霄壤之分故存遏之功不可以不加密也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隠未见顔色而言谓之瞽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以时然后言也孔子曰人之立言贵扵当可语黙应对务因乎时凡卑防侍立于尊长之前其过有三不可不知也当君子之言问未及扵我此非可言之时也而乃率尔便言则谓之躁妄是一失也如言问已及于我此正可言之时也乃缄黙不言则谓之深隠是二失也至若时虽可言又须观其顔色察其意向然后应对不差乃不候君子之顔色而任意肆言则与无目之人何异谓之瞽是三失也盖躁者先时隠者后时瞽者不知所谓时皆由涵养未到所以语黙皆愆学者必须讲求扵平日审察于临时庶合乎时中之妙而动无不宜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闘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以理御气之功也孔子曰君子一生无所不致其戒谨而其加意防闲者有三人方年少之时血气未定易动扵欲所当戒者在扵女色盖好色乃迷心之鸩毒伐性之斧斤此而不谨或以败徳或以伤生故君子当此不敢有縦欲乱性之事此一戒也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易动于气所当戒者在于争鬭盖好刚使气无非一朝之忿匹夫之勇此而不谨或以酿祸或以轻生君子当此不敢有好勇鬭狠之失此二戒也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易生贪心所当戒者在于苟得盖取予辞受自有礼义以为之防廉耻以为之制此而不谨或以丧守或以取怨故君子当此不敢有晚节不终之事此三戒也此三者自少至老皆所当戒圣人各指其防甚者以示人当随时致警去其嗜欲养以理义不使血气之变得以胜其志气之常常者为主而变者恒听命焉所以心无日而不惕徳与年而俱进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小人敬肆之不同也孔子曰君子检心脩已观乎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其所畏有三天以仁义礼智之性赋畀于人是谓天命若不能戒慎恐惧则性体有亏是曰防天君子静存动察不敢一念稍弛日用之间常如上帝鉴临者然此其所畏者一至若大人正体备天命之理而行为世法者也君子惟恐有悖扵大人即有悖扵天命故尊崇其徳位不敢少有怠慢之意此其所畏者二至若圣人之言正阐扬天命之理而言为世则者也君子惟恐有违扵圣言即有违于天命故佩服其谟训不敢少有违背之失此其所畏者三君子之三畏其切扵脩身诚已如此者皆由识得天命流行无在不有故小心敬慎无时不然耳若小人智识昏迷不知天命之所存视以为虚渺而莫之畏也惟其不畏天命故于德位之大人夲当尊敬也而反防狎之于典谟之圣言夲当信従也而反侮慢之君子脩之吉小人悖之凶一念敬肆之间而已盖帝王之学莫要扵主敬主敬之功莫先扵致知故知天者自能敬天敬天者自能见天人之一理幽眀之无间而无之敢忽焉此受天命者不可不知也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此一章书是勉人学问以变化气质也孔子曰人之气质各不相同槩而言之畧有四等有气禀清眀天资纯粹不待学问自能知此义理是为生而知之者此等之人所谓不思不勉従容中道之圣人乃品之最上者也然天下上智防有防人亦有生来未能便知必待讲求习学而后能通晓义理是为学而知之者此等之人虽得扵天者清眀纯粹之中不无少有渣滓然其间易逹其疑易通一经学问即生知之次也亦有资禀愚钝浊多清少驳多粹少郤能困心衡虑发愤向学是为困而学之此等之人人一已百人十已千虽愚必眀虽柔必强又生知之次也若资质既锢蔽而不通又自安扵蒙昧而不觉则甘于自弃是为困而不学如此之民斯为下矣使其能学又安在不可进于知哉可见赋质虽有髙下之分成功终无彼此之别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学之为益大矣哉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眀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思诚之学也孔子曰凡人持已接物各有当然之则使未能従容中道不可不随时随处而各致其思也君子兢兢业业存天理遏人欲其思大要有九如目之于视则思视逺惟眀不为物蔽于外而视诚矣耳之扵听则思听德惟聪不为物壅扵内而听诚矣顔色则思温和暴厉之色不见于面而色诚矣容貌则思恭谨惰慢之气不设扵身而貌诚矣发言则思忠实而无一念之或欺行事则思敬慎而无一毫之或苟而言与行诚矣心中有疑则思问扵师友以解其惑与人忿争则思难及身亲而惩其怒至扵临财之际又必思其义之当得与否如义所不当得断不苟取而无不诚矣君子各致其思如此此九者皆存心治身之要君子养之扵未发之先持之扵方发之际其存之也精故其应之也当其虑之也密故其处之也周要不外一心之用而已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隠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此一章书是见人品不以洁已为髙而以经世为大也孔子曰成已成物原儒者体用合一之学吾岂不欲尽得若人与之相遇哉然正未可一槩论也如见有善事则欣慕之如有所追而不及真知可好而好之极其诚如此见有不善则痛絶之如以手探热汤真知可恶而恶之极其诚又如此此等笃信自脩之人吾见今有此人矣吾闻古有此语矣至若士方困穷未遇隠居伏处之时则立志卓然不苟凡致君泽民之事一一预为讲求而备其道于一身及其遭逢知遇出仕行义之日则取平日经纶位育之懐一一见之设施而达其道于天下此等出处合宜体用全备之人吾但闻古有此语矣未见当世有此人也虽欲闻见之相符岂可得哉盖脩齐治平理夲一贯用舎行蔵道有兼该圣人原欲以独善其身者兼善天下不徒以避世为贤而以济世为贵故有懐夫三代之英而慨然长思也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徳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此一章书是言尚徳而不尚富也孔子尝言人之足以享大名垂后世者视其生平自立何如耳至扵富贵贫贱初无与也昔者齐景公以诸侯之贵畜马至千驷之多富贵极矣然功业不着扵时徳泽不加扵众身死之日民无可称之德焉其易忘之速如此伯夷叔齐仅商之遗老而以武王伐纣为非义耻食周粟至饿死首阳山下贫困极矣然而风节着扵当时名闻施扵后世民到于今犹称述不衰其思慕之乆如此可见无善可称身没而名随灭有善可称世逺而名愈芳是名之称不称初不系扵富贵贫贱也小雅我行其野之诗有云人之所称诚不以其财之富而祗以其行事之异其即景公夷齐之谓与由孔子之言推之布衣韦带之士克自树立其道德行谊犹足传诸无穷声施不朽若居帝王之位兼圣贤之德光前烈而裕后昆其鸿名休誉有不垂诸天下万世者哉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逺其子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大道为公之心也陈亢受学有年未识圣人立教之公妄以私意窥度圣人疑必隂厚其子一日问于伯鱼曰最亲莫如父子最近莫如家庭子亦尝有独得夫子之教而异扵羣弟子之所闻者乎伯鱼对曰我未尝有所异闻也夫子尝一日闲居独立鲤趋走而过庭此正可以有闻之时也夫子但问曰曾学诗否乎鲤以实对曰未曾学也夫子因教之曰诗夲人情该物理学之者事理通达无昏塞之患心气和平无躁急之失必然长扵言语若不学诗欲言语应对之皆善不可得也鲤于是受教退而学诗凡风雅三颂因而防其旨矣他日夫子又尝闲居独立鲤复趋走而过扵庭前此未授此日可以闻之矣夫子但问曰曾学礼否乎鲤以实对曰未曾学也夫子因教之曰礼有三千三百之仪恭俭荘敬之体学之者品节详眀义精而不惑徳性坚定守固而不摇必卓然有以自立若不学礼欲防矩凖防之悉合不可得也鲤扵是受教退而学礼凡礼仪威仪因而习其事矣当独立之时闻扵夫子不过如此而已亦何尝有异闻哉陈亢闻之退而喜曰吾问伯鱼者一耳而所得有三闻学诗之可以言一也闻学礼之可以立二也又闻君子之敎推其子而逺之全无偏私之意三也不亦深可幸哉要之圣人固不私其子亦何尝逺其子当其可而教之教子与敎门人一耳诗礼雅言敎子如此教门人如此敎天下后世亦不过如此此圣人之敎所以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与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此一章书是定名正分之意也孔子尝引古礼曰夫妇为人伦之始闺门乃万化之原况邦君之妻内有理隂助阳之责外有母仪四国之尊其称谓之际非可苟也故邦君称之曰夫人言其与已敌体也夫人自称扵君前曰小童此谦言年防无知不敢与君敌体之意而国中之人不敢轻也称之曰君夫人言其相君以主内治者也称之扵邻国曰寡小君此谦言寡徳忝为小君以治内之意而邻国之人不敢轻也称之亦曰君夫人以其为一国之主母尊称之词与夲国同也夫以邦君之妻一称谓之间而有定分如此然则名实之际可不谨哉盖诗始闗雎礼夲婚姻福之兴莫不由乎室家治之隆莫不原扵阃内妃匹之名正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故孔子及之





  日讲论语解义卷十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一
  论语【下之四】
  阳货第十七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懐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嵗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此一章书见圣人之待小人不恶而严也阳货尝囚季桓子而専国政因孔子为鲁国人望欲其来见已孔子以货乱臣义不往见货遂托大夫赐士之礼瞰孔子之亡而归以蒸豚欲致孔子徃拜而见之也孔子亦时货之亡也而徃拜之是恐堕小人之计而处之以权仍遂其不见之初心耳不意与货相遇于涂中货乃迎而谓孔子曰来子与尔言曰道徳治世之寳也懐寳者必当宏济时艰措置国家于有道苟懐
  藏其宝而不用坐视国之迷乱可谓之仁乎孔子曰仁者心存救世使懐宝迷邦不可谓仁也货又曰时者有为之资也有为者必当乗时而出始能展布其措施之畧苟平日好从济世之事而数失事机之会可谓之智乎孔子曰智者审乎事机使从事失时不可谓智也货又曰徃而不返者日月之逝不可复追来而日积者年嵗之增不复为我少留及今不仕更待何时孔子应之曰诺君子未尝不欲仕吾将出而仕矣货自为有心之讥孔子自为无心之答其不激不随如此盖圣人之待小人不恶而严始也据理以待之继也据理以答之虽倨傲狡黠机警百出而终无所施其奸是货虽见孔子犹之乎未见也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教人以复性也孔子曰人之善恶相悬不知实由于习而徃往归咎于性无怪乎言性之纷纷也盖有生之初虽气有清浊质有厚薄之不同然同禀天地之精五行之秀其清而厚者固可以为善即有浊而薄者未必纯乎为恶善恶分数相去原不太逺盖相近也及乎德性以情欲而迁气质以渐染而变习为善者日进乎髙明习为恶者愈流于汚下于是贤不肖之相去或相什伯或相千万非性之咎习使然也人之善恶系乎习而不系乎性如此则克其气禀之偏以复其天命之夲非学问不为功矣夫孔子曰性相近孟子曰性善其辞虽若各异其意乃实相成孟子之言性指其不杂乎气质者言之也夲然之性也孔子之言性以其不离乎气质者言之也气质之性也知有夲然之性则尽性至命者当无异道矣知有气质之性则尽人合天者当无异教矣宋儒程子气质之説盖深得孔子性习之意且可发明孟氏性善之説有功于斯道不小不然几何不惑于告子荀卿杨雄軰之纷纷哉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此一章书亦教人变化气质之意也孔子曰人之气质固相近矣然就其中有一等气极其清质极其粹而为上智者有一等气极其浊质极其驳而为下愚者上智之人虽与不善人居自不肯为恶然唯上智为然耳人不皆上智未有习于恶而不移于恶者也下愚之人虽与善人居自不肯为善然唯下愚为然耳人不皆下愚未有习于善而不移于善者也可见天下之人习而不移者少为习所移者多羙恶固非一定而转移之权诚在乎习不得诿夫性也传曰习与性成又曰习成自然然则习顾可不慎哉古之人主毎致诫于狎习而加严于近习也职是故矣
  子之武城闻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防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此一章书是言为治者当以道化民也子防为武城宰孔子观风问俗至于其邑闻歌之声遍于下里其以礼乐为敎可知矣夫上有善治则下有善俗孔子一生不得行其道于天下子防一旦得行其道于武城故孔子闻之不觉喜见顔色遂莞尔而笑曰小邑而治以礼乐之大道犹割鸡而用牛刀也割鸡之小焉用此牛刀之大为子防对曰偃之治武城盖尊所闻行所知耳昔者偃也尝闻诸夫子曰在上之君子而学道则岂弟之心油然自生而推以爱人在下之小人而学道则尊卑之分肃然知敬而易于驱使是礼乐诗书所以养其中和之德而化其乖戾之气在上在下为大为小斯湏不可或离今武城虽小亦有君子小人焉安敢不以大道治之乎孔子遂呼门弟子而告之曰二三子言偃之言诚为当理我前焉用割鸡之言特戏之以观其自信何如耳岂真为邑小而不必以大道治之哉盖孔子之心无非欲以道化天下故喜子防之以道治武城又坚二三子之信而望其共尊所闻共行所知以登斯世于上理也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徃子路不説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此一章书是见孔子有振鲁兴周之意也公山弗扰是鲁大夫季氏家臣曾与阳货共执季桓子遂据费邑以叛因使人召孔子孔子愤公室之不振思欲堕费乆矣今幸其家臣内叛衅起私门拨乱反正在此一举欲往之心是亦振鲁兴周之机会也子路不达孔子之意艴然不悦曰道既不行无所徃也斯可已矣何必又徃应公山氏之召也孔子晓之曰公山弗扰特来召我岂徒然哉必将有以用我也当今之时如有用我而委以国政必将正名分讨僣窃使文武周公之道灿然复兴而后愉快乎奈何末之而遂已也孔子表其用世之志如此盖公山弗扰之叛叛季氏也非叛鲁也孔子之欲徃为鲁也非为公山弗扰也使孔子得行其志必以政在大夫者还于诸侯政在诸侯者归于天子圣人转移之妙用有非子路所能窥者故欲徃者以其有是道也然而终不徃者知其必不能也不忘世亦不贬道非圣人其孰能之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寛信敏惠恭则不侮寛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此一章书是言为仁之实功也子张问仁道于孔子孔子曰仁者心之理心存则理得不可有一刻间断一毫亏缺必于五者推行运用无适不然而至于天下之大则其心公平其理周徧内外合一体用全备而为仁矣子张请问五者之目孔子告之曰心不慢而恭心不褊而寛心不伪而信心不怠而敏心不刻而惠凡此皆理之所在特患不能行耳诚能恭以持已则有可畏之威人自不敢侮慢矣寛以待物则有容人之量人自然心悦诚服矣一于诚信则人皆倚頼于我而不我疑矣勤敏作事则无因循苟且之病而事无不济矣防泽及人则人之蒙我惠者皆有感戴之心而无不乐为我用矣信能行此五者于天下则仁岂外是哉盖仁人心也理具于心本非寂灭无刻不与天下相应接无处不与天下相感通必事事物物各得其理而后心存理得体全用备自然邦家无怨天下归仁盖由其心体周流所以物我无间神圣之理该而帝王之道备矣
  佛肸召子欲徃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徃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明其用世之意也佛肸是晋大夫赵简子之家臣为中牟宰时简子与范中行相攻佛肸因据中牟以叛一日佛肸使人来召孔子孔子欲徃盖亦犹应公山弗扰之意也子路不逹而阻之曰昔者由闻夫子有言凡人有悖理乱常亲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其党恐其凂已也今佛肸据中牟以畔而夫子乃欲徃应其召何自背于昔日之言乎孔子曰汝谓身为不善君子不入此言诚然我曾有此言也然人固有可凂者有不可凂者譬之于物有至坚厚者虽磨之不能使损而为薄有至防白者虽染之不能使变而为黒我之志操坚白彼虽不善焉能凂我哉且君子之学贵适于用我岂若匏瓜然徒然悬系而不见食于人则亦弃物而已何益于世哉盖圣人道大徳宏能化物而不为物所化若使坚白不足而自试于磨涅则已且不免于辱何能转移一世君子处世审已而动可也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子路好学以成其徳也孔子呼子路而告之曰凡人意所趋向有一善行即有蔽于一偏之处由也女曾闻六言之羙而其中有六蔽矣乎是时子路方侍坐因起而对曰六言中有六蔽由未之闻也孔子曰女复坐而居吾当一一吿女盖天下事莫不有至当不易之理人必孜孜好学以穷究乎理然后所行无而德可成如仁主于爱固羙徳也然徒慕爱人为羙而不好学以眀仁之理则心为爱所蔽将必有从井救人之事而人已俱丧矣岂不为愚智主于知亦羙徳也然徒慕多智为羙而不好学以眀知之理则心为知所蔽将必入于异学之流而放诞无归矣岂不为荡言而有信亦羙徳也然徒慕信实为羙而不好学以眀信之理则心为信所蔽将执已之信而于人之利害有所不恤矣岂不为贼直而无隠亦羙徳也然徒慕直道为羙而不好学以明直之理则心为直所蔽将攻发人之隂私而急切无所容矣岂不为绞遇事勇敢亦羙徳也然徒慕勇敢为羙而不好学以眀勇之理则心为勇所蔽将逞其血气之强而肆行无忌矣岂不为乱刚强不屈亦羙徳也然徒慕刚强为羙而不好学以眀刚之理则心为刚所蔽将多所轻躁而无沉静之度矣岂不为狂盖仁智信直勇刚六言虽羙而不从事于学遂有愚荡贼绞乱狂之蔽将羙者亦变而为恶矣此可见学问之功必不可已古帝王所以不恃其絶世之资而必勤勤念典以求合于中正之道也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此一章书见诗之为益甚偹人不可以不学也孔子吿门弟子曰自予删诗以来诗教之尊尚矣尔小子何不于诗学之乎盖诗之中善恶具陈善者可以为劝恶者可以为惩吾心感之机于此有勃然不能自己者故可以兴诗之中羙刺并列羙者可以考其得刺者可以考其失吾身行事之实于此有惕然感动者故可以观其叙述情好每于和乐之中寓荘敬之节故可以处羣而不至于流其舒悲愤犹于责望之中存忠厚之意故可以处怨而不伤于激至于近而家庭则事父之道偹焉所以教人孝者至矣远而朝廷则事君之道偹焉所以教人忠者至矣且其间因物起兴比类托情或指鸟兽或指草木称名不一无不具载于中可以供我所识者多矣诗之有益于人如此诚能学之则性情于是得正焉伦纪于是得脩焉闻见于是得广焉尔小子可不学乎哉盖温柔敦厚诗教也古者太史采风上自郊庙下及里巷政事之得失性情之邪正风化之羙恶习俗之贞淫皆于此觇之非若后世比词属句鬭靡夸多侈乎风云月露之盛徒以娱耳目而荡心志也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伯鱼重脩齐以端化源也孔子呼伯鱼而吿之曰女尝学夫周南召南之诗矣乎盖周南自闗雎以下言文王后妃闺门之化行于南国者也召南自鹊巢以下言南国诸侯夫人与大夫之妻皆被文王后妃之化而成其徳也是両篇所言皆脩身齐家之事于人伦日用最为切要学者不但诵説必身体力行之方为有益人若不学周南召南则无以正性情笃伦理身且不知脩家且不知齐矣又安望其推而逺之以移易风俗哉譬如面墙而立寸歩之外尚不可行无论其逺已洵乎二南不可以不学也况人君为万邦之仪型未有不脩身齐家而可以治国平天下者则二南之当习又不独学者为然矣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此一章书是欲人深思礼乐之本也孔子曰先王制礼未有不用玉帛者然必先有恭敬之意存于中而后假玉帛以将之非特虚文而已然则所谓礼云礼云者岂徒玉帛云乎哉先王制乐未有不用钟鼓者然必先有和乐之意蕴于心而后假钟鼓以宣之非特虚器而已然则所谓乐云乐云者岂徒钟鼓云乎哉盖礼以敬为夲使不得所为敬虽玉帛交错而礼之夲失矣乐以和为夲使不得所为和虽钟鼓铿锵而乐之夲失矣中者无体之礼和者无声之乐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百年而后兴者亦斯湏不可去然则有制作之任者何可不亟求其原而考防其实哉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此一章书是孔子为饰貌者警也孔子曰有一等人观其外貌严厉似有作为之人而内实柔弱全无执持此其色可令人见而心不可令人知譬诸小人中如窃盗穿壁逾墙取人财物而外饰良善之状惟恐人知真可耻之甚也凡外阳而内隂外健而内顺者皆穿窬类也訑訑之声音顔色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吮痈防痔无所不为昏夜乞哀白日骄人孔子所谓难事而易悦者其斯人之徒与若夫外貌和易近人不以色待物而其中则有确乎其不可夺者非君子其孰能之然则君子小人可望而知亦自不难辨也如吕公着生平无疾言厉色而大节所在则万夫莫当其勇司马光诸事可对人説开诚布公畧无城府其正毅之操忠直之气可以贯日月而格鬼神彼小人傀儡面孔魑魅肺肝视此何啻天壌哉
  子曰乡原徳之贼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乱徳之防也孔子曰徳之患莫甚于似是而非乡人之中有以愿称者貌为忠信亷防以取悦于世人遂信之称其为善若此似徳非徳而反乱乎徳非徳之害而何盖徳者人心中正之理自有其真今乡愿外貌涂饰与世逢迎人以为徳在是而终不知正理所在以此惑人心壊风俗深可恶也乡愿似近于徳而其实相逺狂狷似逺于徳而其实相近圣贤取狂狷而恶乡愿有以也夫
  子曰道聼而涂説徳之弃也
  此一章书是见人当蓄徳也孔子曰凡人闻一善言必存之于心体之于身方有实得而德为我蓄若有所闻不能体騐力行徒事侈口谈论此入耳出口之学譬在道路偶有所闻即于涂间与人论説虽善言日闻何能有诸已哉是自弃其徳也盖学问之道以黙识为功以主静为要心存则气静气静斯言寡然则谨言为蓄徳之方而存心又谨言之夲与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鄙夫之戒以立臣道之防也孔子曰为人臣者必忘身尽忠而后可以事君有一等鄙夫不知道义不顾名节是可使之立朝而与同事君也与哉盖鄙夫之心止知有势位利禄而已当禄位未得则百计营求皇皇然惟以不得为患及禄位既得则又多方为持禄恋位之计惟恐失之夫至有患失之心则凡阿意求容行私罔上者将何事不可为乎小则为卑汚之行大则陷悖逆之恶皆生于此患失之一念而已以此人事君其害可胜言哉盖鄙夫但知富贵不顾名节但知身家不顾君父一念贪位窃禄之私圹而充之至于禽兽之不若者可见人臣事君当以此为戒而人君用人之际亦不可以不加察倘鄙夫在前急宜去之以清有位励亷耻其有闗于社稷苍生之计人心世道之防匪浅鲜也自古以来鄙夫不可枚举即如唐之李林甫宋之秦桧元之王文统明之严嵩嫉贤误国无所不至而皆始于自私自利之一念遂成骑虎难下之势是可不为之鉴哉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亷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即气质以验风俗之薄也孔子曰人之气禀不皆中和徃往有出于偏驳者即如身有疾病者然亦谓之疾然古之时风气淳厚其间虽有过中失正之人要皆质任自然夲真犹未夫也今则习俗之染日趋于甚即此三疾或亦无之矣盖人有志愿太髙者是狂之疾然古之狂也不过濶畧自处不拘小节肆焉而已乃今之狂则恣情自放并逾大闲而流于荡矣人有持守过严者是矜之疾然古之矜也不过崖岸峻絶示人难亲亷焉而已乃今之矜则任意使气輙与人忤而流于忿戾矣人有资识不足者是愚之疾然古之愚也不过径情自遂率其夲来直焉而已乃今之愚则挟私妄作反用机巧而流于诈矣夫狂而肆矜而亷愚而直虽气质之偏若加以学问其疾痛犹可砭治至于肆变而荡亷变而忿戾直变而诈则夲真尽丧并其质之偏而失之譬之沉疴已入膏肓虽扁卢亦无所用之矣人可不思勉强学问以变化气质乎哉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此一章书是严邪正之防也孔子曰天下之理有邪有正而邪每足以胜正如色以朱为正自紫色一出其冶艶足以目而朱反为所夺是故恶紫以其能夺朱也乐以雅为正自郑声一出其淫哇足以悦耳而雅乐反为所乱是故恶郑声以其能乱雅乐也至若事理之是非人才之贤否夲有定论乃有一种利口之人变乱是非颠倒贤否便佞足以惑聼人主不察而误信之必至举动乖方用舍倒置而邦家之倾覆不难矣是则尤可恶之甚者也孔子此言其意专恶利口借紫与郑声为喻耳盖谗佞之徒日习于侧则君子退小人进国事不可为矣自古皆然闗系非细人君不可以不审也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此一章书是见学贵心悟也孔子示弟子曰道以有言而亦以多言而晦予自今以后将欲无言矣圣门子贡正以言语观圣人者疑而问曰夫子之道至大门弟子得以述者頼有言也今夫子若不言则小子更何所而述之乎孔子晓之曰予之无言非有所秘而不言也亦以天下之道有不待言而显者试观夫天髙髙在上何尝有言哉但见运为四时则春夏秋冬往来逓禅而未尝或息也为百物则飞潜动植蕃育日盛而未有或止也是天虽不言而所以行所以生皆有黙为之宰者天又何俟于言哉盖圣人一动一静莫非至理之见就如时行物生莫非天道之流行何待言而始明学者但当随处体认自能领悟于言外若徒以言语求之则虽至理当前而终不能察故孔子为无言之论欲学者实求诸心得躬行之际而无徒鹜于口耳诵述之末也不善求之或舍其中正之理栖心于虚无幻杳之域以为无言之妙在是也则又谬以万里矣故学者不可不慎思焉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戸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此一章书见圣人不屑之教诲也昔鲁人有孺悲者一日来求见孔子孔子不与相见托言有疾以辞之想其时必有得罪处也然犹恐其未悟乃俟命者出戸遂取瑟鼓之而歌使孺悲闻而知其非疾焉夫始以疾辞既絶之矣而又使之知其非疾则警之也苟孺悲自反所以见拒之由而能改其过则圣人之所以教之者实深矣圣人之教思无穷于此可见一端云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乆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壊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鑚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稲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防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懐夫三年之防天下之通防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此一章书见短防之甚不可也宰我问于孔子曰古制人子居父母之丧必以三年以予观之即短为一年亦已乆矣不可变通其制乎盖礼乐斯湏不可去身者也乃君子之居防三年不习礼则仪节多踈而礼必壊矣三年不习乐则音律皆废而乐必崩矣且以期年言之谷之旧者既尽新者又登而物候变矣鑚木之燧以取火者阅歴四时四改其火而气候变矣则期年之乆亦足尽人子之情而丧至此可以止矣孔子因诘之曰三年之丧食必蔬食衣必衰麻今女欲改为期年则期年之后即食夫稲衣夫锦于女之心安乎宰我不察而直应曰安孔子遂责之曰凡人有所不为止为心有不安女既安于食稲衣锦则任女为之矣夫君子之居丧也其哀痛之情最为廹切虽食羙味而不以为甘闻羙音而不以为乐至寝苫枕块身之居处不能即安惟其心有不忍故不为食稲衣锦之事也今女既以为安则期年之丧又何不可为乎宰我既出孔子恐其真以为可安而行之又为探其夲以斥之而使之闻之曰人子之爱其亲固自天性何予爱亲之薄而不仁也夫父母之丧所以必三年者正以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懐抱故丧亦以三年为期以稍尽报亲之情耳自天子逹于庻人皆有父母之恩皆当有三年之服乃天下通行者也予亦人子也寜独无三年懐抱之恩于其父母乎而乃欲短为期年何其心之忍也夫论父母罔极之恩虽三年之丧犹未能遽尽其情何况期年宰我亦甚昧其夲心之良矣故孔子责之并以教天下万世也以此立教后世尚有以日易月如汉之文景者悲夫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此一章书是示人当收放心也孔子曰凡人生各有当为之事则各有当用之心若终日之间惟知饱食悠防旷废一无所用其心则神志昏惰百事俱废欲以进徳而成人岂不难哉不有博与奕者乎盖局戯为博围碁为奕为此事者虽非得其正然其心亦有所用犹胜于悠悠度日一无所用者也夫孔子非教人博奕特甚言无所用心之不可尔况乎人君一心闗系四海之大万民之众一日二日万几其兢兢业业有不容稍假者尤当深省于斯也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此一章书是教人以理制气之学也昔子路好勇问于孔子曰天下事惟勇足以任之君子为人亦尚勇乎孔子教之曰君子之人惟义为上而已盖义者制事之宜立身之宰君子于义所当为则奋迅直前毫无退避知有义不知有勇也若有位之君子徒知有勇而无义以制之则妄逞其势以逆理犯分而为乱若无位之小人徒知有勇而无义以制之则自恃其力以肆欲妄行而为盗徒勇之害如此故君子不上也此可见凡人作事惟凖乎天理之宜自反而缩则可以常伸万物之上此乃勇之大者若夫血气用事乃匹夫之徒勇非圣贤之大勇也孔子曰勇者不惧又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其此意也夫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用恶以维世之意也子贡为世风民俗起见而问曰君子心气和平与人接物声色不形然亦有所恶者乎孔子曰好善恶恶人心之公君子岂无所恶如人之有恶自当容隠有専喜称人之过恶而之者恶其心之不仁上下之间自有定分有身居汚下而谤讪尊长者恶其心之不敬好刚使气当节之以礼文徒勇者恶其心暴无礼必至犯上作乱矣临事果敢当加之以学问窒塞者恶其执迷任性未免率意妄为矣此人心之公也故君子恶之因问子贡曰赐也汝亦有恶乎子贡对曰明觉自然者知也若无照物之识専务伺察动静以为能则恶其托于知见义必为者勇也若无兼人之气悻然傲世凌物以为强则恶其托于勇顺理无私者直也若无正大之心専好攻讦隂私而不讳则恶其托于直赐之所恶如此由此以观孔子恶心体之不明者恐其非理而妄作也子贡恶心术之不正者恐其以似而害真也圣贤以忠厚长者之道望天下其意岂有岐哉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逺之则怨此一章书见畜臣妾者当御之有道也孔子曰从来御人之法贵乎寛严互济而寛严之用又在因人而施若寛以待之而不见防严以待之而易丛怨者其唯女子与小人乎盖女子小人最易狎昵以其情可亲也亦最难畜养以其心不测也故亲近之则狎防恃爱全无防孙之礼如踈逺之则失其所望便生怨恨之心此其所以为难养也果能荘以涖之则有以消其狎习之念而侮慢之端以息防以结之则有以弥其觖望之心而僣越之事不生又何难养之足虑乎古来英君谊辟明足以决几敏足以防事至于左右御之间徃往处之不当易于偾事盖女子每借小人以揽外权小人必借女子以希内宠人主防闲不宻多以无意而中之稽之前代如客魏之类为患甚烈有国家者其可不审察于几微之际乎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此一章书是勉人及时进脩也孔子曰吾人励志躬行湏在乗时建业盖日月易迈神志易衰若少壮未能加勉便贻老大之悲人年至四十正道明德立之时也前此年富力强何难勇于精进有善者可益进于善有过者可几于无过若至此时犹有过恶见恶于人则是善之未迁者终于不迁过之未改者终于不改矣岂不可惜哉盖日月易迈时不再来学者当时时自警以日新其德孔子此言正如清夜晨钟令人深省也
  防子第十八
  防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諌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此一章书是孔子原情之论也防子是纣庶兄箕子比干是纣诸父当时纣恶不悛其国将危臣下虽有进諌之忠君上絶无纳諌之羙故防子随事箴规然諌而不聼则引身而去之箕子矢心报主逢纣之怒囚系为奴因佯狂而受辱比干直言极諌不惮批鳞遂至剖心而死三人或去或奴或死各就一已分量随地自尽审度一时事势尽力而行均之无愧于心者矣孔子从而防之曰殷有三仁焉夫论人者当畧迹而原其心评古者又考时而哀其志三人之行虽有不同而其救过图存出于忠爱之诚则一也盖去以存祀非忘君也奴以俟时非惧祸也死以悟主非沽名也三子之心可以无愧得孔子一言之防而臣节益昭然于天下后世矣
  栁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徃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一章书见守道不违之意也栁下惠鲁国之贤人士师掌刑狱之官昔栁下惠为鲁之士师三被退黜而不去或讽之曰吾人抱道匡时合则留不合则去子屡摈若此尚未可他去以行其志乎栁下惠曰立身行已以道自持若操不避黜之念则吾道常伸有一避黜之心则吾道必屈我之所以被黜者只是直道而行不肯自屈耳近日人情大抵喜枉而恶直我但守直道事人到处落落难容安徃而不三黜茍能阿意顺从枉道而事自然到处和同又何必去父母之邦以求合乎然吾道必不可枉宗国必不可去惟有持公秉正自矢靡他其黜与否则聼之人而已于道何损益哉可见世衰则羣邪得志世治则众正弹冠今古一辙栁下惠寜守道而不从时可谓和而介者矣诚可以为后世人臣法
  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此一章书见圣人以道自重也当时列国礼贤虚文日胜孔子志期行道难以虚拘一日适齐景公素知孔子之贤思有以尊礼之因与臣下议曰国家待贤之礼要在豊约得宜如鲁君之待季氏礼极其隆我则有所不能鲁君之待孟氏于礼过简我又以为不可今斟酌于可否之间审度于丰约之际当于季孟二者之间待之则庶乎其可耳既而又曰孔子在齐虽宜礼接但吾年已老恐不能用而竟其施行也孔子闻之知景之不可与有为也遂去齐焉夫孔子至齐思欲移风易俗转霸为王以殚其尊周之志乃忌之者众嫉之者深景公已无进用之实意而徒拟议于礼节之虚文是岂孔子之心哉孔子行而齐终不复变矣岂不甚可惜耶
  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见几明决之意也季桓子名斯是鲁大夫鲁定公时孔子曾为司冦三月而国大治齐人闻而惧之乃送女子八十人彩衣文马舞康乐而陈于南门之外是时桓子擅权于上定公徒拥虚名因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卒受女乐是鲁已中齐人之计矣溺声色而娱耳目怠政事而慢贤才三日不复视朝使君不临臣不防简贤弃礼孔子虽欲諌而无由于是遂行夫列国之君大约有好贤之名而不能用定公能用矣而又不能终孔子抱经纶匡济之学使得时而驾信任勿疑唐虞三代之治可以复见惜乎所遇多艰莫克大展其志此诚斯道之厄而时防之不偶也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鳯兮何德之衰徃者不可諌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此一章书见用世之难当守道以自重也接舆是楚之狂士昔周室寖衰贤人遯迹孔子周流至楚有狂士接舆者唱歌而过孔子之车前曰凤凰为希有之瑞能审时知势故有道则见无道则隠徳甚盛也今际何时犹不藏身敛翼而有髙冈翔哕之思何德之衰而不自重耶然徃者之日栖身尘埃不可諌止来者之日功名不遂尚可改图及时而隠正在此时可以己矣可以己矣试观今之从政者非惟不能建功立业亦且危殆而不可保凤何不自爱而甘蹈此殆乎孔子闻其歌词知为隠君子也欲下车与言出处之大义以明不得己之心乃楚狂既絶用世之念不欲闻用世之言遂趋而避之孔子终不得与之言盖避世之意坚故避言之意更果也然孔子周流列国不能一日忘天下之深衷夫岂忘世之徒所得而窥其意量哉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吿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羣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此一章书见圣贤救世之深仁也长沮桀溺二人皆隠者并耕于野其避世之心已见于力稼间矣孔子经过其地不知渡口使子路问津亦是汲引共济之意长沮问曰在舆执辔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欲以圣人之名动之也沮问曰即是鲁国孔丘与子路对曰诚是也长沮曰彼逰遍天下无处不到是知津矣又问桀溺溺曰子为谁子路曰为仲由知同心济世之人也因问曰是鲁国孔丘之徒与子路对曰然桀溺曰人贵识时如今世道滔滔然日流于下不可复返若欲易乱为治将谁与转移乎且而与其从避人之士今日之齐明日之楚终无一遇岂若从避世之士离羣逺俗长与之辞为乐哉遂自治其田耰而不辍子路以二人之言吿孔子孔子怃然叹曰髙飞逺举遗弃世人止有鸟兽势不可与同羣若斯人者同一气类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岂可絶人逃世以为防乎彼谓天下无道谁与易之我正为无道耳若使民安物阜天下有道亦愿与击壤之民共观徳化之盛岂乐于多事哉二人何不谅我也从来圣贤已饥已渇原有悯时忧世之心若置理乱于不闻生民何所托命乎是殆与石隠者流不可同日而语也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吿子曰隠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防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防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此一章书见圣贤出处之大义也昔孔子周流列国子路随行偶失在后遇丈人以杖挑竹器而行因问曰曾见吾夫子否文人遂责之曰人皆力耕自食子于四体则不勤劳于五谷则不分辨徒然从师逺逰何济于世孰知为尔夫子乎遂植其杖而芸田不复更答子路黙然自失拱手而立敬以动之丈人见子路改容而礼亦起敬心遂止宿于其家且杀鸡为黍而食以致酬酢之情呼其二子出见以致慇勤之谊观丈人之为固与草野倨侮者不同矣明日子路前行追及孔子具以其事吿孔子曰此贤而隠者也使子路徃见之将吿以出处之大道丈人已先行而不得见矣子路述孔子之意语其二子曰天地之间人伦为大五伦之内君臣为先若不仕则无君臣之义矣昨使二子出见亦知长幼之节夫长幼既不可废何独于君臣之大义而废之若以隠遁为髙惟知自防不几乱君臣之大伦乎君子之所以仕者岂为贪图利禄只为君令臣共昭掲于天地间以行此义耳至于道之不行非待今日我蚤已知之矣何丈人所见之不广哉当时隠士相习成风皆明于保身而昧于行义頼有孔子以扶世教正人心为任其惓惓接引若軰也意綦深哉
  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栁下惠少连子曰不防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栁下惠少连防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己矣谓虞仲夷逸隠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此一章书见圣人时中之用也逸民是自遂其髙自行其志不为世法所拘之人可考见者有七人焉如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栁下惠少连是也然七人隠遯虽同而制行各异孔子从而防之曰立志髙尚不降志以屈人持身峻防不辱身以狥世其伯夷叔齐与是清而逸者若夫栁下惠少连逰于浊世而不铮铮以立异虽降屈其志卑辱其身乃所言者必合乎伦理所行者必当乎人心但生不逢时于卑论侪俗中黙寓挽囬之意与他人之降辱不同其可取者在此而己矣是和而逸者至于虞仲夷逸则隠居自适放浪语言未必中虑中伦然其身合于清防其废弃合于权宜盖与害义伤教者不同此放而逸者七人可谓志髙行防矣而我则异是世既不能离我我亦不能离世在天下或有可不可之遇而我不设一可不可之心不过随时制宜无有偏执此我之所以异于逸民耳可见七人自成其一节之髙孔子则合乎大成之圣他日孟子清任和时之论亦此意与
  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防入于海此一章书记孔子正乐之功也太师是乐官之长少师是乐官之佐古之国君必作乐以侑食故有亚饭三饭四饭之名鲁自三家僣越歌雍舞佾私家盛而公室衰音乐已废缺矣自孔子正乐之后羣公知先君之乐不可下移于僣妄之门于是太师名挚者去而适齐掌亚饭之乐名干者去而适楚掌三饭之乐名缭者去而适蔡掌四饭之乐名缺者去而适秦虽所适之国不同而其防身之志则一也掌鼓名方叔者入居河内掌播鼗名武者入于汉中为乐官之佐名阳者与掌撃磬名防者入于海岛虽所适之地各异而其避乱之心则一也盖伶官去而鲁事日非使非孔子正乐之功则上替下凌其何以为国乎以其人去鲁而乐存殆犹愈于人在鲁而乐亡也叙述之间感慨系之矣
  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此一章书是周公训子以忠厚开国之道也鲁公是周公之子伯禽昔伯禽受封于鲁周公训诫之曰立国之道忠厚为先而忠厚之道不过亲亲任贤録旧用人数者而已盖亲乃国家之夲恩义不笃则亲亲之道以乖君子于一夲九族之谊肫挚周详不使其有遗弃焉大臣为吾之股肱信任不専便生疑贰必湏推心委任俾之各展其长不使大臣怨我之不信用也故旧为吾之世臣休戚与共若念旧之意衰则先世之功徳俱冺必也贤者世官不贤者亦得世禄非有恶逆大故不忍轻于废弃至于人之才具各有短长若欲求全责备则用才之途既狭亦非因材噐使之意必也量能授职使人各尽其能不可求备于一人周公之训辞如此此数者皆忠厚之基培植国家之夲其后周祚八百鲁亦与周并享祚独乆皆徳泽殷流之所致然则开国承家可不佩古训而思永圗哉
  周有八士伯逹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此一章书是追思周初人才之盛而纪之也记者曰贤才之生闗乎气运周昔盛时太和之元气既萃而涵濡之徳泽尤隆于时山川钟秀贤哲笃生即一家之中有八士焉曰伯逹明于义理曰伯适宏于度量曰仲突有御侮之材曰仲忽有总理之能曰叔夜柔顺不廹得夜之道曰叔夏刚明不屈得夏之义曰季随才能顺应曰季騧德比良骥虽以伯仲叔季为次第均之为宅俊之彦也此八士者毓于一母萃于一门而又皆有迈轶羣伦之徳斯真邦家之光矣从来天开圣王有道之长必有英贤应运而起以賛防盛治然天能生之而不能用之是在人主敬贤礼士罗而致之殿廷则师济满朝庶务就理于以奏升平康泰之治不亦休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一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二
  论语【下之五】
  子张第十九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此一章书见论人者当观其大节也子张曰士之为士贵在立身果于死生利害之闗幽明始终之际实心勘透不但可以验学问之纯亦可以徴品行之防今之为士者若能见危难则委命以赴公家之急絶无瞻顾之心见财利则思义之当得与否絶无茍且之念至于祭祀则思敬以追逺而恪将其如在之诚居丧则思哀以慎终而极致其思慕之笃光明俊伟外行既极其刚方仁孝诚敬内行复极其恺挚其可谓之士也矣兹数者为士脩己之大闲可以对明廷而质寤寐亦国家取士之大法将以敦气节而励修
  能若不务立乎其大徒拘拘于小亷曲谨之行是岂可以衡量天下之士哉
  子张曰执徳不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此一章书见为学者存乎量之广而志之坚也子张曰理得乎心谓之徳徳必执而后有守执必宏而后有成若使既执持其徳而轻喜易足不复加以扩充之功是能执而不能宏也理所当然谓之道道必信而后无惑信必笃而后不移若使既信从乎道而鋭始怠终不复操以坚忍之志是能信而不能笃也夫不宏则所执者小而德无由以新不笃则所信者虚而道无由以进是人也将终无所成就有是人不足为当世重焉能为有无是人不足为当世轻又焉能为无乎盖为学之道知与行而已有所得而执之太狭则行未尽有所闻而信之不笃则知未深故学者能始事善于信终事善于执则知之真行之力卓然为斯世可有不可无之人而吾道庶几其有托也否则泛泛悠悠迄无成就亦何闗于得失之数哉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此一章书见两贤论交之异也昔子夏防信谨守而于择交也严子张才髙意广而于纳交也泛是以両贤论交所见遂各不同子夏之门人问交道于子张子张曰汝师子夏云何门人对曰子夏曰其人有益于已是可者也则与之交其人无益于已是不可者也则拒絶之子夏之説如此子张曰子夏此言异乎吾平日之所闻吾闻君子之交于人之才德出众者则尊礼之至于庸众之人亦含容而不弃于人之有善可取者则嘉奨之至于不能之人亦矜悯而不絶此不特可者为君子之所与即不可者亦未尝为君子之所拒也且吾反己而观拒之之説无论我之贤与不贤皆非可施之于交也我果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而何必拒人我果不贤与则人将先拒乎我而如之何其能拒人也盖拒则隣于太廹容则几于太滥得拒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于刻得容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于流交道庶其无哉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逺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此一章书见君子择术之严也子夏曰道之散着于天下者无穷正心脩身以治人道之大者也専一家之业而治于人道之小者也然虽偏曲之小道其始皆由圣人之创造而各有一事一物之理以之济民生而资世用未必无可观者焉独是能于此者或不能于彼在百家众技犹未可以相兼而况圣贤治平之大畧乎苟推而极之天下国家之逺恐有窒而难通者矣是以君子以正心脩身为务使愈逺而愈通而于此小道有不为也盖惟有所不为斯无不可为君子一身内而性命之微外而经纶之业体用全备彻始彻终虽至技能之末未尝不可偶一试之然用心于其大者则大者举而小者亦可不废也故凡为君子者存乎其所用心尔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心学之功也子夏曰凡人之为学始患其因循而不求所未至继患其怠弃而不守所已然若此者殆骛乎学而未能好者也有能于每日之中审乎已所从事而未有得者切切焉深以为念而知其所亡更于每月之中审乎已所从事而既有得者兢兢焉永以自持而无忘其所能夫知所亡则功愈进而日益无忘所能则徳愈积而日新此非笃于向进者能之乎可谓好学也已盖人有生之时皆学时也诚知日有所进月有所守以期无负此时则心常存而不放业日广而有功古人所以务时敏惜寸隂不敢有一毫之间怠也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求仁之实功也子夏曰人惟无所用其心则其心遂放逸而不存耳诚能于理之散着乎事物者博以学之使广其闻见而且志之必笃不徒泛骛以求焉理之着乎日用者切以问之使得其周详而又思之自近不为旷逺之谋焉之四者乃为学之事非求仁之事然仁人心也心存于内则为仁驰于外则非仁今既用心于学问志思则心不驰于外矣不驰于外则存于内者自熟矣虽未及乎力行而仁自在其中矣可见圣贤求仁之道不越乎心学者从事于仁亦纯其心以求之可耳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此一章书是见君子非学无以造道之极也子夏曰吾人凡有所为必志向有定功力克纯而后可以获效如百工各执一技若迁于异物而不専务其业则事何以成惟居于官府造作之肆耳目之所接在是心思之所营在是故得尽巧尽力以成其事焉君子以道自命若夺于外诱而不専用其心则道何以致惟习乎穷理尽性之学一事之未知期于必知一事之未行期于必行故得日积月累以致其道焉盖道不逺人原聼人之自致而天下不皆致道之人有学有不学故也苟欲求尽乎道之全体非实从事于学何由哉甚矣人之不可不务学也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此一章书是子夏为文过者戒也子夏曰人非上圣孰能无过知其过而改之则不至终于过矣若小人之于过也明知有悖于理而徇于私欲不能迁善以自新复恐人之知其过则必曲为文饰以着其善而匿其非以为可掩人之耳目孰知其欲盖而弥彰也可不以是为戒哉盖君子有过幸人知之而不敢自欺以欺人故卒改而为善小人之过惟恐人知而徒欺人以欺已故卒流而为恶信乎过之宜改不宜文也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聼其言也厉此一章书是形容君子中和气象也子夏曰君子盛徳在躬容貌辞气各当其可故相接之时其形于身者顷刻变异计之约畧有三方逺而望之手防而足重俨然有威之可畏焉以貌若此宜不可得而亲矣及近而即之心平而气和则又见其温焉以色若此宜可得而亲矣及聼其言也义正而词严是是非非确乎其不可易则又见其厉焉不滞于声色不偏于刚柔此其所以为君子乎夫君子岂有心于变哉自望之即之聼之者则以为俨然而又温温而又厉在君子实不知其然而然也盖君子道全德备履中蹈和故其着为形容徴为词气俱有以协隂阳之极而备四时之宜诚中形外又何疑焉
  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事上使下之道也子夏曰君子于君民之际必诚意交孚而后可以有为如劳民之事夲非民所乐为惟平日爱民之意实可质之于民而民无不信我之爱然后不得已而劳其民则民原其平日之爱皆知其出于不得已而无所怨矣若使未信于民而劳之虽事之当劳而民不喻其心则以为病已也諌君之言夲非君所乐闻惟平日爱君之意实可通之于君而君亦以是信我之爱然后不得已而諌其君则君鉴其平日之爱深知其出于不得已而无所嫌矣若使未信于君而諌之虽事之当諌而君莫察其隠则以为谤已也夫必信而后劳信而后諌将未信而终不可劳终不可諌乎非也其有待于信者理也其无待于信者势也为劳民諌君者计则无不当以信为归若为所劳为所諌者趋事赴功乃其常分聼言纳諌乃其正理又何容计及于信与未信之间也倘以民情未孚而公家急廹之役亦寝而不举君志未格而荩臣披沥之言俱匿焉莫吿自古迄今有是理耶
  子夏曰大徳不逾闲小徳出入可也
  此一章书言人当先立其大者也子夏曰吾人一身毋论大与小而莫不尽善者上也然或不能必于大徳所在如君臣父子之伦进退出处之节咸各得其正而于当然之规矩无少逾焉则夲原立矣其他动静语黙及凡事物细微皆小徳耳虽偶有出入未尽合理亦无害也若拘拘于小亷小节而于大者不无遗憾斯亦不足观也已盖观人与治身之道不同观人者务得其大治身者不遗乎小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徳正未可谨于大而忽于细也魏徴諌懐鹞程頥规折栁皆是此意盖修身克己贵乎严密虽湏臾之顷毫髪之微俱有不容放过处一或放过便亏欠夲体缺陥工夫先儒曰克勤小物最难信哉
  子防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夲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防过矣君子之道孰先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此一章书见施教当有序也昔子夏以笃实自守故其教人先从下学切近处用功子防不知其意而讥之曰学有夲有末务末而失夲者非为学之要也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及应对与进退之间仪节详习则诚有可观矣抑此特小学之末节也其于大学正心诚意之夲务则无有如之何其可哉子夏闻之而叹曰噫言防过矣君子教人之道孰以为先而焉孰以为后而倦焉在教者之心固无不欲徧物而示之也但学者所至自有浅深譬如草木之有大小其区类判然各别是以因材而授不能无分先后耳苟不量其造诣之浅深不问其功夫之生熟而概以髙且逺者强而语之则是诬之而已君子教人之道焉可诬也彼洒扫应对小学之始事也正心诚意大学之终事也合始终而一贯不俟积渐而遂极其至者惟圣人为然若以此责之门人小子不失其序乎盖事有大小理无大小无大小则学不可驰骛而进有大小则教不可凌躐而施故洒扫应对毋论理之所难忽而亦事之所当先者与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此一章书见仕与学当先尽其事而后及其余也子夏曰仕要于称职学主于进脩二者理实相资而事期各尽当仕之时大君责其报政小民望其有为仕则有仕所应尽之职故凡仕者必先夙夜匪懈求不负乎君民之意自是而有余力则益励乃学以益其闻见而廸其才能庶几更有禆于仕也若仕未优而学则于仕为旷官矣虽学亦何为乎当学之时致知以穷其原力行以践其实学则有学所务尽之功故凡学者必先黾勉不遑务深造乎知行之极自是而有余力则始出而仕以措其经纶而广其利济庶几得以展所学也若学未优而仕则于学为废业矣虽仕亦奚益乎盖学而后仕尽人知之既仕而犹不忘乎学则人所易忽也故子夏首为仕者告以仕而优则学夫已仕者尚不可不学则未仕者必学优而后可仕明矣人主任官授职必得夫学而后仕仕不废学之人而用之则道徳之真儒经济之实効庶几両得矣
  子防曰防致乎哀而止
  此一章书是子防示人以崇夲之意也子防曰凡事文质相湏而居防尤人子之大节徒尚文而畧质失其实矣以吾观之人子执亲之防但能于哀痛之诚致之以至乎其极如是而止安事文饰乎哉盖哀既有余则礼虽不足无伤也要之丧固贵于哀而礼之节文亦不可废子防特为専事乎文者言耳岂真欲废文也与
  子防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此一章书见子防规朋友之义也子防曰心驰于外者踈于内吾友张也有过髙之才人所不能为者而张独为之是为难能也然而少诚实则无以全乎心之徳少恻怛则无以全乎爱之理其于仁则犹未也曷不反而图乎切近者耶由此知求仁之道惟専事乎内者乃可有成若不事乎内而徒骛乎外虽功名甚盛文采可观亦君子之所不许也故学者以鞭辟近为吃工夫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此一章书是曾子救子张之失也曾子曰友所以辅仁然必以笃实为务者乃可相助有成若堂堂乎张也徒用心于威仪容貌之文而于己无体认宻察之功于人无切偲观感之助盖难与之共为仁矣夫仁夲于心惟求之至近而脩其在内者为足以几之故从事于仁者寕内有余而外不足勿外有余而内不足也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则圣人之论仁亦可知矣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防乎此一章书是曾子使人自识其良心之意曾子曰吾尝闻之夫子人之一心夲自真纯恻怛苟能随事尽心则心之所至力亦随赴自有不容己者然人往徃情迁物诱失其夲心未有能自推致者也必也父母之防乎盖父母天性之戚而又当不幸大故居防之时哀痛廹切乎至情乃能内尽其诚外备其礼不待勉强无少遗憾此良心见至真至切固非情迁物诱所能夺也诚能即此心而推广之人伦物理之间无一念之不实无一事之不尽亲亲仁民爱物随处触随处充满虽仁育天下无难也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荘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此一章书是曾子引言孟荘子继述之孝也荘子鲁世卿名速其父孟献子相鲁有贤徳曾子曰有家虽与有国不同然其培飬人材建立法度以为子孙之计其道则一吾尝闻诸夫子孟荘子之孝也其他生事死致爱致慤人犹可能也惟是献子所用之臣皆贤臣所行之政皆善政荘子于父没之后继志述事畧无更改不敢适已自便树私人以间老成作聪明以乱旧法世济其羙不忝前人是为难能也荘子之能立身行道显亲名光纉先业者以此书曰人惟求旧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曾子之言岂但为有家训哉推而广之治国平天下不外乎此矣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乆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此一章书是曾子教人恤刑之意阳肤曾子弟子士师治狱官名孟氏使阳肤为士师来问曾子盖欲得明慎之要以求情法之平也曾子教之曰先王之世下之生业厚上之教化脩民既足于仰事俯育而又当仁渐义摩之后亲逊成风锥刀不竞此所以犯法者寡渐至刑措不用也今也上失其教飬之道一则饥寒所廹救死而不瞻一则礼义消亡捍网而不知始也以上之失道至于民心离散不相顾恤继也以民心离散至于忿争倾夺吿讦无己狱讼繁多因之而起为士师者苟得其犯法之情实则当原其所以致此之由縦不可曲法以庇民能勿惕然深省哀矜庶狱之不辜乎若以奸摘伏沾沾自喜非仁人长者之用心也曾子之吿阳肤如此虽然阳肤一士师耳民之生死科条具在不得意为出入也独计为民上者何以使百姓有廹于不得已陥于不自知之事且使治狱之吏虽疾痛惨怛而束于文法莫可奈何何如使百姓丰衣足食向风从善自不犯法之为愈乎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此一章书是子贡借纣以警戒后人之意子贡曰古今言淫虐无道者莫过于纣以予观之纣之不善殆不如言者之甚也盖因纣当日为恶彰著故天下不善之名悉归之譬如地形卑下之处众水于此钟聚虽欲却之其道无由是以君子知上逹之难下流之易时时省察在在制防诚恐忽不及持一陥身于下流则凡天下败名失检弃理畔义之事尽以归之至于独防恶声不可解免亦其所处污下有以致之使然也可见天下善恶両途如氷炭之不相入苟以善小而弗为以恶小而为之积而不返遂成不可复回之势惟知之明防之勇谨小慎微塞源拔夲以入于尧舜之道不难矣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此一章书是子贡劝人改过迁善之意子贡曰人非圣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常人惮于改过一有乖违便多方掩饰惟恐人知是重其过也君子有过不妨昭示于人絶不隠讳如日月之食焉分杪亏缺人皆得而见之及其知过即改亦如日月亏而复圎贞明之体容光必照人皆得而仰之也是以君子平时反身克己常求无过倘检摄不到而有过未尝不知知则必改以省察刻励为先以因循隠蔽为戒如成汤之改过不吝子路之闻过则喜圣贤进德脩业未有不由此也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此一章书是子贡言孔子宪章文武之学公孙朝卫大夫问于子贡曰仲尼于天下事事物物博闻广见无所不知果焉从受学而能之乎子贡晓之曰帝王之道备于文武其一代谟烈文章礼乐政教之类虽去今已逺犹未至坠落于地不可讲求固在人也世有识见宏逺之贤者则能佩服考订而识其大纲其识见浅近而不贤者亦以闻习见而识其节目人之贤不贤虽不同而识大识小莫不有文武之道存焉吾夫子宪章文武故文武之道所在即夫子之学所在贤者识大即从而学其大者是谓夫子师贤可也不贤者识小则从而学其小者是谓夫子并师不贤亦可也而亦何常师之有哉此不独绍文武之谟烈且接尧舜以来之心较之他人之学有定在师有常主者其大小逺近不侔矣书曰徳无常师主善为师以孔子生知之圣尚且问礼老问官郯子徴文考献好古敏求无非博求义理之无穷以为折衷反约之夲信乎为万世圣学之模范也与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羙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是子贡尊圣人之意叔孙武叔子服景伯皆鲁大夫昔孔子道大徳全鲁人莫或窥其底蕴一日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人皆称仲尼为圣人以我观之子贡之才辨博达殆更过于仲尼子服景伯闻此以吿子贡子贡曰人之浅深固不可以悬望而决叔孙之言非但不知夫子并不知赐矣试以人所易晓者喻之其譬诸宫之有墙乎赐也造诣未深才识有限墙之髙不过及肩凡室中所有一噐一物有目者皆能循览而得之若夫子之墙髙至于数仞体势崇峻莫究莫殚苟非得其门而入焉则亦徒为面墙而已其中宗庙之羙百官之富礼乐制度损益乎百王政事文章黼黻乎万世又孰从而见之哉是则得夫子之门者或寡矣见赐易而见夫子难则必至轻视夫子而重视赐叔孙所云不亦宜乎子贡深折其儗人之失伦而更惜其所见之不逺也从来惟圣知圣若武叔者又乌足怪哉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絶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此一章书是子贡深责武叔之毁圣也叔孙武叔前言仲尼不及子贡至是又复毁之子贡曰彼无用此为也人之分量不同或以流俗之毁谤而轻或更以流俗之谤毁而重仲尼则非流俗之可得而轻重者彼其道徳髙深冠絶千古固不可得而毁也盖他人之贤者如丘陵然自平地观之虽有差殊然其所至尚未峻絶更有髙乎此者则得而逾之矣至于仲尼如日月然万物皆在其照临之下孰得加于其上而逾越之乎縦有庸陋无识之人欲自弃絶于圣人之教然圣人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日月髙明之体必不能抑之使卑则于圣人曾何亏损祗见其不知分量于圣凡髙下惛然莫辨徒为庸妄人耳子贡言此非徒戒其不当毁正明其毁之无益可谓晓之深而责之切矣夫道益髙则谤益重圣人尚不能免况其他乎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此一章书亦子贡知圣之深尊圣之至也昔孔子道大难名及门之士如陈子禽者虽亲炙圣教尚未能升堂入室一日谓子贡曰子于平日毎尊崇仲尼以为不可及此特推逊其师为恭敬耳仲尼岂果贤于子乎子贡斥之曰子何言之过也夫君子一言而当即成其为知一言不当即成其为不知知与不知闗系于一言之间言不可以不慎也子为此言亦不知之甚矣子之意岂以夫子为可及乎吾夫子圣由天縦道冠百王大而化圣而神有非思勉所能至者殆犹天之轻清成象不可以阶梯之具攀跻而升也惟夫子穷而在下故有非常之道徳而不见其非常之事功使或得邦家而治之其过化存神之妙岂可意量哉是即所谓立之斯立爱养方施而民生已遂也道之斯行教化未遍而民性已复也绥之斯来一为抚循而逺至迩安也动之斯和一为鼓厉而时雍于变也其生也荣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其死也哀遏宻八音如丧考妣也其徳化感人之速入人之深如此正如天之显仁藏用万物自生自成于其中而不知所以然也如之何其可及乎子之言亦不知之甚矣子贡之语子禽者虽未然之事然当时孔子相鲁三月大治亦小试行道之端退而删定六经修明先圣之道法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要莫不备具后代帝王从之则治逆之则乱立道绥动之效传之千万世而无穷有天下者诚欲体尧蹈舜驾三代而轶汉唐舍诵法孔子其何道之从哉
  尧曰第二十
  尧曰咨尔舜天之厯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此一章书是记者歴叙帝王相传之道以见孔子与门人相授受者亦不外乎此也记者曰昔唐尧将禅位于虞舜其戒命之词曰咨尔舜自古天位相传之次第犹嵗时节气之先后是谓厯数今尔徳当天心天之厯数已属尔身矣然天位维艰命不易保必有道以安天下之民而后克永享禄位尔宜廓然大公心无偏倚凡万几之来因时顺应皆以中道处之自始至终信能执守而不失焉则民心悦安而天禄可常保矣苟不能执中而凡事徇一己之偏则政乖民乱四海困穷而怨叛将作尔所受于天之禄位亦永终而不可复享矣可不戒哉其后虞舜禅位于夏禹亦以允执厥中命之其间虽有人心道心惟精惟一之训无稽勿聼勿询勿庸之词无非所以明尧之一言非有异也夫以尧舜禹三大圣人其授受之际叮咛吿戒不过如此则执中也者岂非万世人君之标凖哉
  曰予小子履敢用牡敢昭吿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此一节书是述汤吿诸侯之辞也记者曰继禹而膺厯数者商汤也汤既伐桀而作诰以吿诸侯先述其初请命于帝而伐桀之词曰予小子履敢用黒色之牡牲敢昭吿于皇天后土之神今夏桀有罪已必讨之而不敢赦天下贤人皆上帝之臣己必用之而不蔽盖其罪其贤皆简阅在上帝之心已安敢违之而自任其私意乎予之初请命者如此今既为天子矣其责任尤有重焉者盖天以万方臣庶付之于我则朕躬若有过举而得罪是已不能奉若天道而致之万方小民何预焉若万方臣庶得罪犯法是已所以表率抚驭者未得其道其罪无可诿矣尔诸侯其共体之此汤吿诸侯之辞也观其请命之辞则代桀之举出于天观其告诸侯之词见天下之责在于已承天子民栗栗危惧视三圣之执中殆异世而同符也与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谨权量审法度脩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絶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此五节书皆述武王之事也记者曰继汤而膺厯数者周武王也武王初克商时即反纣之所为散鹿台之财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然非人人而富之也惟有功徳之善人则加厚而是富焉以示激其赏善之公如此当其代纣之初誓师之词有曰纣虽有至亲亿万之多然皆离心离徳不如我周家臣子皆仁厚有徳之人同心同徳而可恃也是伐纣有必克之理矣今我既获仁人若不徃正其罪则百姓嗟怨归罪于我之一身盖谓百姓畏纣之虐望周之深而责武王不拯己于水火之中也其以除暴为己任如此又纣之时权量无凖法度咸隳百官不职武王既定天下于是取权之轻重量之大小皆谨而较之使归中正之则而官府不得以侵渔民间不得以欺诈若礼乐制度凡可损可益可因可革者皆审而定之使合义理之当然有官职废坠不举者则重新修理使在官百职一时尽举无复向日頺废之患由是王章所布在在遵守而四方之政无有壅遏而不行者焉武王之以义正天下如此纣之时灭人之国絶人之世逸民播弃而不用武王方有天下封黄帝尧舜夏商之后于其国土已灭者则裂茅土以兴之使享有国邑世系已絶者则取支庶以继之使绵其宗祀又释箕子之囚复商容之位贤人隠逸在下者则举用焉使野无遗俊三者皆人心所欲也武王行之由是徳意所被人人欣戴而天下之民无不倾心而归向焉武王之以仁感天下如此至于加意民事非独一端而所尤重者则惟在食以养生防以送死祭以追逺之三者故制田里以厚民生定为防祭之礼以教民孝所以维人心而厚风俗也由武王之事观之徳泽周徧政教脩明无非表建中徳而无负上天宠绥之命也其接尧舜禹汤之中统良有以夫
  寛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説
  此一节书是统论帝王之道也记者既歴叙尧舜禹汤文武之事因总论之曰二帝三王因时立政设施虽不同而为治之道不外寛信敏公四者人君以天下为量惟寛以有容而包涵无外则四海度内万物一体众莫不归附之矣出治以至诚为夲惟信以行政而内外如一则上以诚感下以诚应而民莫不倚仗之矣庶事所以丛脞者不能励精图治也惟勤敏而宵旰不遑则百度振举所为有功矣人心所以乖违者不能虚衷顺应也惟大公而好恶不作则举措合宜莫不悦服矣此四者帝王所以成唐虞三代之盛治也夫分言之曰寛信敏公约言之不过一中而已有天下者执此中而不失以比隆于二帝三王也何难之有
  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羙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羙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答子张问政之言以继帝王之统也子张问于孔子曰君子出而用世当何所作为斯可以居位而从政矣孔子曰治道不一端惟在审所取舍而已政有羙而致治者五事诚能尊而行之则百姓防其福有恶而害治者四事诚能屏而絶之则百姓去其害斯可以从政矣子张又问曰何谓五羙孔子曰凡施惠于人者未免有所费君子则惠而不费有益于下而无损于上其为羙一也劳民之力者多致民之怨君子则劳而不怨既已劳民之力而又不拂民之心其为羙二也人心有所欲易至于贪君子未尝无欲也而于已有所得于人无所求欲而不贪其为羙三也人志意舒泰易至于骄君子虽泰然自得也而无一毫骄傲之意其为羙四也人以威临民易至于猛君子虽有威可畏也而不至于猛厉而难堪其为羙五也凡此五羙皆为政者所当尊也
  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此一节书是详五羙之事也子张闻五羙之目而未知其实因问曰何谓惠而不费孔子备举而吿之曰凡施惠而捐己之财则费矣又安得人人而给之君子因天下之利以利天下之民制其田里教之树畜但就百姓夲然之生理为之区画而已非分吾所有以予民也斯不亦惠而不费乎劳民而不量其力则民必怨君子用民之力不夺民之时不兴不急之务佚道使民又何得而怨之欲非其所当然则贪矣若仁覆天下之念不至兼济万物其欲不止则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欲者仁而得者即仁又焉贪君子无论人之众寡事之大小一惟临之以敬谨而不敢有慢易之心则应务皆当而此心自安舒矣然夲之兢业自持之内非侈然自放也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端正其衣冠尊肃其瞻视俨然于上人自望而畏之非作威以加人也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夫惠不费劳不怨施于人者也欲不贪泰不骄威不猛存于己者也为政内外始终之道备矣
  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此一节书是详四恶之事也子张又问曰何以谓之四恶孔子曰为政欲民不为恶则当素敎之敎而不从乃可加刑苟不教而遽杀其民则残酷不仁而谓之虐凡有所兴作则当先期吿戒之使知奉行渐次整理乃可责其成功苟不戒而遽考其成功则急遽无渐而谓之暴凡有所徴求如赋税兴工聚众之类必告戒谆切而后民知奉公若故意慢其令于前而刻期以急之于后是误民而必刑之以罔害其民也则谓之贼至若有功当赏则防然赏之而后足以劝若均之以物与人也而于出此纳彼之时迟囬顾惜悭吝而不即予则是有司为人守财不敢自专之事而非为政之体人不竞奋图功矣四恶之实如此皆为政者所为屏也记者叙此以上继帝王执中之治统孔子之为政从可知矣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圣学之始事也孔子曰脩身处世之道固自多端然其要有三知命知礼知言而已盖人之有生吉凶祸福皆有定命必知命而信之尽人事以聼天乃能为君子若不知命则不顾义理而见害必避见利必趋徒防其守而陥于小人之归矣何以为君子此命之不可不知也至于礼者可以消非僻之心振惰慢之气知之则徳性坚定威仪检摄而有以自立若不知礼则耳目手足惶惑失措无以持身而自立矣此礼之不可不知也至于人之邪正已之取舍系焉不可不知而其要在知言盖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即其言语之当否可以知其心术之邪正若不知言则邪正何由而辨无以知人而定取舍也此言之不可不知也论语以是终篇诚示人以脩己处世之要道必自知入矣盖惟精之功先于惟一格致之学先于诚正故朱子曰论轻重行为重论先后知为先譬如行路目先见而后足履之庶无行倾跌之患否则伥伥其何之矣奈何后之儒者混知行为一途而不以讲学明理为急务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二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觧义卷十三
  孟子【上之一】
  孟子当战国时悯教化衰微人心陷溺于是明孔子之学以性善辟异端以王道黜功利进则告于列国诸侯退则与及门万章公孙丑之徒反复论辨总不离乎仁义者是其道虽未大行而其教已被于天下后世故韩愈曰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书凡七篇
  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乗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
  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躬行仁义也梁惠王名防本魏侯都大梁僭称王諡曰惠因称之曰梁惠王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见诸侯梁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人孟子因而见之盖为行道计也惠王一见孟子因问之曰叟自邹至梁遥遥千里乃不惮其远而来者亦将有竒谋善策可以利寡人之国乎惠王此言但知有利乃为己之私也孟子对曰王诚有意治国何必以利为言哉亦有仁义而已矣仁以爱人则可以懐保四境义以制事则可以总理万几此乃求治之要道也奈何舍此而言利耶且王亦未知利之为害耳今王为一国之主乃大夫士庶人所则效也如王所重在利自筹曰何以利吾国此端一开人皆效尤彼大夫之有家者必筹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之有身者亦必筹曰何以利吾身为上者为利而谋取乎下为下者为利而谋取乎上是上下交征也危亡之祸不从此而起乎将见万乘之国或有弑其君者应非他人必是千乘之家以彼所利在万故不得不弑也千乘之国或有弑其君者应非他人必是百乘之家以彼所利在千亦不得不弑也夫君有万乘而臣取千焉君有千乘而臣取百焉以义揆之不为不多亦可以相安无事矣苟以义为后而以利为先则不知分谊之可安而惟贪肆之无己不至于弑其君而尽夺之其心固未肎餍足也利之为害一至于此岂不甚可畏哉若所谓仁义似乎无益于国而其实未尝不利也尝见不仁之人存心刻薄因而遗弃其亲者有之若所好在仁则爱亲之诚出乎天性未有仁而遗弃其亲者也不义之人存心僭忒因而背慢其君者有之若所好在义则敬君之念尽其当然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人皆爱亲人皆敬君则其利于国者莫大于此寜可舍此而言利耶今王诚欲为国亦惟曰仁义以使人爱亲敬君而已矣何必曰利徒啓人弑夺之心哉盖战国之时王道衰息因孔子既殁圣学不明故也一时游说之徒皆以功利干进而当时之君亦习而好之自孟子愿学孔子独以仁义勉惠王而内圣外王之学遂大明于天下后世诚因此言而绎思之则天徳王道一以贯之矣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鴈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鼈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此一章书是欲为君者与民同乐之意孟子在梁时往见惠王适遇王立于沼上乃顾鸿鴈麋鹿问于孟子曰贤徳之君必勤于正务宵旦不遑如此台池鸟兽亦以之为乐乎盖惠王有惭愧之心谓贤者当不乐乎此也孟子对曰台池鸟兽之乐人有同心必贤徳之君使民安物阜忾息不闻而后可以常有此乐若不贤之君国乱民愁危亡将至虽有此必不能乐也所谓贤者如古之文王非乎大雅灵台之诗曰文王始作灵台之时方经之以审其位次营之以正其方向而庻民即相与攻治不日之间遂以告成文王恐其劳民虽戒曰勿亟而庻民之踊跃而来者则如子之趋父事焉当台之既成而其下则有囿文王时在灵囿则见麀鹿攸伏而不惊且濯濯而肥泽焉复见白鸟鹤鹤而鲜洁焉囿中有沼文王时在灵沼则见鱼之跳跃充满于沼之中焉诗言如此夫文王用民之力为台为沼宜乎民劳而怨矣乃不以为劳而反欢乐之至称其台曰灵台称其沼曰灵沼若喜其速成而有神灵之助且乐其台之下有麋鹿池之中有鱼鼈又若悦其美备而叹羡之深者其故何哉盖由文王平日能爱养斯民使之饱食暖衣与民同乐故民皆爱戴乃得有此台池鸟兽之乐也故曰贤者而后乐此若夫不贤者则观于夏桀可知矣汤誓曰桀自言吾有天下如天有日日亡吾乃亡至是暴虐之甚民皆怨之曰此日何时而亡乎若亡则我寜与之俱亡是盖欲其速亡也夫民而至欲与之速亡必平日不恤其民使之饥寒愁苦而无以自遂故民皆怨之而欲其速亡也如此则虽有台池鸟兽岂能晏然独乐哉故曰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王诚与民同乐则台池鸟兽之乐亦何损于王哉古圣王游观之事凡以为民故文王视民如伤惠鲜懐保而台池鸟兽愈可以徴盛徳焉若桀之琼宫瑶台亦惟筑愁筑怨耳乐虽同而公私仁暴不同治乱兴亡亦因之各异可勿辨与
  梁恵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塡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曵兵而走或百歩而后止或五十歩而后止以五十歩笑百歩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歩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尽心王道不宜以小惠自矜也梁惠王语于孟子曰人君治国以民食为先尤以救荒为急若寡人之治国于救荒之防可谓竭尽其心而无余矣如河内凶荒则移其少壮者于河东使之就食其老弱不能移者则移河东之粟于河内以养之或河东凶荒其移民移粟亦如河内之事焉我之尽心固如此徧察邻国之政如寡人之委曲周挚而用心者皆无之宜乎邻国之民尽归于寡人矣乃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其故何哉盖惠王以移民移粟遂自矜尽心而不知非至善之防也孟子乃设喻以晓之曰战鬭之事王所素好请以战为喻可乎夫战之时两军对垒塡然鼓之而进胜负固未分也及兵刃既接胜者固胜而败者则弃其甲胄曵其兵器而走焉方其既败而走固未尝自计其逺近也或有百歩而止者或有五十歩而止者此时五十歩者遂笑百歩者而以为怯彼笑者王以为宜乎否乎惠王曰不可五十歩而止者亦但不至于百歩耳逺近虽有不同其为走一也何得以近而笑逺哉孟子乃因其明而通之曰王既知此则小惠及民当无望其加多于邻国矣盖治国贵乎足民移粟移民皆非足民之计王之尽心亦犹五十歩之走耳欲民之多于邻国不其难哉苟求其多惟力行王政而已矣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鼈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鼈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二节书言治国当以王道为急也孟子又曰治国以王政为本而王政以养民为先养民之物惟食与用而已如农时者五谷所自出也苟不夺其时耕耘得以尽力则谷不可胜食也洿池者鱼鼈所聚之防也如寛为滋息数罟不入其中则鱼鼈不可胜食也山林者材木所生之地也如养其萌蘖斧斤以时而入则材木不可胜用也夫谷与鱼鼈材木乃食用之物以为饮食宫室则可以养生以为祭祀棺椁则可以送死不胜食不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不足之憾也夫民至养生丧死皆无所憾则民心已得此王道之始事也而凡所以养之教之者可以次第而举矣每夫有五亩之宅而墙下则树之以桑用以供蚕事而出丝帛则五十之非帛不暖者可以衣之而暖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孕字之时用以蕃生育而裕烹餁则七十之非肉不饱者可以食之而饱矣至所授百亩之田勿夺其耕耘收获之时则谷有所出而一家数口之众可以赡养而无饥矣凡此皆养民之事而教民之事亦由是举焉彼乡学名为庠序所以教也而于此益谨饬焉务使入于正而弗纳于邪教之中特重孝弟各有义也而于此益申明焉务令本乎诚而不出于伪于是相观而化无弗爱亲敬长乐于代劳颁白之老者必不负戴于道路中矣此教民之事也夫教养兼行至于七十之老者衣帛食肉少壮之黎民不饥不寒则熙皥之风无弗归向有不大一统而王者未之有也王道之成盖如此权移小惠岂可即以为尽心耶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人死则曰非我也歳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嵗斯天下之民至焉
  此一节书言弊政害民欲其力行王政以得民也孟子又曰王不尽心于王道而徒移民移粟遂咎夫民之不加多亦未思平日之所为何如耳盖王不行王政则民已无常产乃反畜养狗彘使食人之食而不爱惜检制之是视民轻于物有以致民之死也迨既死而涂有饿莩又不知仓廪而赈救之是视仓廪重于民无以救民之死也至于人死则曰非我不尽心也嵗凶害之也夫如是则与以兵刺人而杀之乃曰非我杀之而兵刃杀之也何以异耶盖兵虽杀人而其罪原不在兵民不加多而其罪亦不在嵗王诚力行王道而无归罪于嵗则天下之民方且来归之不遑岂但加多而已哉夫尧水汤旱天灾流行古圣王未尝无之但平日力行王政有备无患耳若彼权移小惠不过驩虞之术而况弗能徧耶此王霸之所由分不可不辨也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此一章书言虐政宜急去仁政宜急行也梁惠王因孟子之言有感于心曰小惠原属无益而王道在所当行夫子之教我诚至矣然而善政多端惟夫子尽言无隐寡人愿安心受教焉孟子因其诚而设喻以问之曰杀人者或用梃杖或用兵刃二者有以异乎王曰器虽不同而致人之死则一无以异也孟子又曰杀人者或以兵刃或以虐政工者有以异乎王曰事虽不同而致人之死亦一无以异也惠王之明盖已有可教矣孟子遂直言之曰兴一利不如除一害虐政除然后仁政可举今王厚敛于民而使庖有肥肉廐有肥马在民则有饥馁之色在野则有饿死之人此何异于率兽而食人乎是虐政之害民正无异于梃刃之杀人也王亦知君国子民即为民之父母耶夫兽与兽相食人且见而恶之况人君为民父母而不免于率兽食人是有子民之责而为残民之事恶在其为民父母乎昔仲尼有言曰始作木俑以从葬者其人不仁之甚殆无后乎仲尼之恶之也为其象生人之形用之殉葬而渉于忍也夫象人未至于杀人仲尼犹且恶之况实以虐政残民使之饥饿而死如之何其可哉盖战国之君奢侈无度凡厚敛于民者止供其庖肉廐马之用而民因以饥饿而死故孟子以率兽食人为言正以侈心一啓而遂不免乎此也书曰愼乃俭徳惟懐永图夫非恤民保邦之本务与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椘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
  此一章书言王业有可图私怨不必报也梁惠王本魏斯之后三分晋地故曰晋后迁于梁故曰梁因丧败之后志图报复乃问于孟子曰我晋国当先王之时地广兵众天下称强叟之所素知也及传至寡人之身东与齐战败绩长子死焉西为秦人所侵丧失河内外之地七百里南又为椘所辱是皆寡人不竞以为我先人羞寡人窃耻之今欲为先人一洗其辱不知如何经画而后可考惠王败于三国皆其过举乃犹不能自反而徒懐忿恨岂大勇所为哉孟子因对曰王以败绩之后国势已促难于雪耻乎诚奋为雄虽百里之地亦足致王于天下况以晋国之大独不能一图雪耻耶是在王加之意而已
  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脩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椘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此四节书是言仁政足以无敌也孟子又曰臣言百里可王者乃以仁政决之也王如施仁爱之政于民刑罚则省之用法常寛而不戕民命税敛则薄之取民有制而不脧民生务令春而深耕不妨其耕夏而易耨不妨其耨又使民之壮者于闲暇之日讲明孝悌忠信之理使入而在家以此理事其父兄出而在外以此理事其长上夫民衣食既足皆知礼义一旦有事必能亲上死长有勇当先虽秦椘之大坚甲利兵之莫与敌者亦可使持梃而挞之况其他乎夫秦椘之坚甲利兵而谓可使制梃以挞之者盖以彼有可乗之隙也彼烦刑重敛行不仁之政则民务农之时彼夺之矣欲深耕易耨尽力农事以养其父母岂可得哉至于父母冻饿而衣食不能给兄弟妻子离散而室家不相保是在彼之民殆无异陷于井而溺于水也如是而王帅其师徒往正其罪彼积怨之民必乐归于我又谁肯出力用命以与王师相敌哉故古语有云仁者无敌正言一行仁政则天下归心而莫与之抗不在强弱大小也所谓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者盖以此王请勿疑于心断然行之即以梁王可也何雪耻之足云战国时兵戈相寻率皆复讐搆怨而民不胜其苦故以爱民为念而教养兼施者则天下无敌焉以其仁也观周以积徳累仁而遂有国祚灵长之庆则创之与守总在乎仁而已矣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此一章书言一统之业在于仁也昔梁惠王之子襄王孟子尝往见之以为行道计因其非有为之君乃出而语人曰凡有为之主必表见于容貌词气之间可以一见而决当吾之见嗣王也始望之既不似人君之度及近而就之又不见有可畏者焉且卒然问曰今诸侯争战天下纷然将何所定吾对曰天下分为列国是以不定必归于一统则干戈息而天下可定矣王又问今诸侯各为雄长孰能一统吾对曰列国攻伐相寻皆以嗜杀为事是以不能相一惟有以不忍为心而不嗜杀人者则天下归诚自能一之矣是知好生者天地之徳则不嗜杀人非居中建极统一万方之要道与
  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苖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苖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苖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此二节书言人君以好生为心则天下无不悦而归之也王又问曰今列国之民各统于其君受其禁制孰能舍彼归此乎吾对曰天下虽大盖莫不归于不嗜杀人之主也王知夫田间之苖乎至七八月之间时当亢旱则苖皆枯槁此正待雨以润之也天乃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将见苖之枯槁者无不浡然兴起矣苖之兴也如是其孰得而止之乎夫民情犹物理也今夫天下之君职在牧民乃皆以争鬭为事驱民于锋镝而不顾盖未有以仁爱为心而不嗜杀人者也斯时也有一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愿以为君亦如大旱之望雨矣望之诚切如是则来归之势自不容己殆犹水之就下沛然奔赴又孰能从而御之哉所谓天下莫不与者盖以此要之杀人之事不特战鬭为然凡足以害民生者皆是也故古帝王仁昭徳博而犹有饥寒由我之思夫亦善推此不嗜杀人之心而已矣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曰徳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黜霸功而行王道也齐宣王姓田氏名辟疆一日问于孟子曰在昔五霸迭兴惟齐桓晋文名为特盛心窃慕之其所行之事亦可得而闻之乎孟子对曰臣所学者仲尼也仲尼之徒以称五霸为羞无有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所传焉因无所故臣亦未之闻此乃无可言者若必欲言之不已其惟有王天下之道乎此孟子欲以王道进齐王也王曰王天下者必有其徳徳何如则可以王天下矣孟子曰天为民而立之君舍民而求王不能也有能以仁心仁政保安其民则天下之民莫不爱戴以之致王自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此二节书言保民不外于一心也王曰保民者非大徳不能若寡人者亦可以保民乎哉孟子对曰可王曰何由而知吾可以保民也孟子乃引事以证之曰王之臣有胡龁者臣尝闻其言曰王一日坐于堂上适有人牵牛而行过于堂之下王一见而遂问之曰牛将何所往牵牛者对曰新铸之钟必用牛血以涂其衅今有新钟将杀此牛以衅之故牵以往也王曰其舍之吾不忍其恐惧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者然牵牛者曰王既不忍此牛则无从取血然则废寝衅钟之事乎王曰衅钟亦国之正典何可废也但以羊易之则钟可衅而牛亦全矣臣闻胡龁之言如此不知果有此事乎王见孟子述胡龁之言皆一一相合因直认之曰以羊易牛之事诚有之孟子见王有善心遂从而开导之曰王天下之道不必逺求止此不忍杀牛之心即可以惠懐万民覆冒四海以之致王而无不足矣但百姓愚昧见王以羊易牛之事皆以王惜费而爱财惟臣则知王之心乃因牛觳觫之状触于目而感于心有所不忍而然也苟能因是心而扩充之则保民而王何难哉盖不忍之心仁之端也因而充之则全体大用自然及于天下者广入于天下者深而天下归仁矣故易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隠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厨也
  此三节书是孟子以仁术导齐王也维时齐王一闻百姓皆以为爱之言乃曰然以羊易牛形迹之间似乎吝惜诚有如百姓之议我者但我之心初不如是齐虽褊小之国然一牛之费吾何爱焉止为牛觳觫之状若无罪而就死地甚为不忍故以羊易之耳此岂百姓之所知哉孟子从而诘之曰百姓以王为爱王无足怪异也以羊之小而易牛之大其迹渉有可疑王之心彼恶得而知之王果隠痛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则牛无罪羊亦无罪其何所分别乎盖孟子欲王察识而自得其本心也而王不能自觧但笑曰当日以羊易牛之时诚何心哉及今思之我非爱惜其财而易之以羊者果何谓也自为之而且不能觧况百姓乎宜乎百姓之议我为爱也孟子乃从而觧之曰以小易大虽无觧于百姓而实则无伤也当王之不忍觳觫者乃王之仁也而衅钟之典又不可废于是不得已而以羊易之是乃仁之术也何也牛已见而羊未见也既见牛则不忍之心已未见羊则不忍之心未形于难防之中而为两全之法此所以谓之仁术也若君子者岂非善于行仁者哉其于禽兽也见其平日之生即不忍见其死闻其哀死之声即不忍食其肉是其仁也至礼不可废而有不得不用者则身逺庖厨而不使接于见闻乃以养此不忍之心也王以羊易牛正是仁术即百姓以王为爱何伤乎
  王説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此三节书是勉齐王奋为仁之意宣王闻孟子之言而説曰诗小雅巧言之篇有云他人有心予忖度而得之正夫子今日之谓也盖以羊易牛之事乃我所行也及反而求之而所以易之之心竟不可得幸夫子以见牛未见羊之故言之于我始觉恍然及今我心犹有戚戚然不忍之意焉但此心甚微王道甚大夫子谓有合于王者果何在也此宣王虽有得于心而尚昧夫扩充之义孟子乃设喻以难之曰今有白于王者曰以我之力百钧足以举之而一羽则不能举以我之明秋毫之末足以察之而舆薪则不能见在王亦信而许之乎王曰否夫人既能举重岂不能举轻既能见小岂不能见大此不可许也孟子因而晓之曰王如知此又何民之不能保耶盖人与物迥乎不同而加恩则有难易之别今王以羊易牛恩已足以及禽兽是能举百钧察秋毫也而保安之功独不至于百姓是不举一羽不见舆薪也其故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者但不用力耳一用力则不难也舆薪之不见但不用明耳一用明则不难也百姓之不见保亦但不用恩耳一用恩则亦不难也夫既不用恩以保民何以致王而不知苟一用恩初非难事也故王之不王乃能为而不为非欲为而不能也倘欲为之亦止此爱牛之心推广之而已所谓是心足王者盖以此也王又问曰夫子言不为与不能似有分别然其形状果何以异乎孟子曰不为与不能之形可易见也如挟泰山之重以超北海之广此乃天下必无之事苟以此而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非能为而不为也至于奉长者之命而折取草木之枝此乃天下最易之事若以此而语人曰我不能是其不为之也非为之而不能也不为与不能之形有如此今王有不忍于牛之心即此推之自可保民而王然而不王者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实有不能是乃折枝之类亦但不为耳王可不因而自勉乎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此二节书言恩当推而心当度也孟子曰臣谓王之不王犹如折枝正以为之甚易耳如吾有父兄乃吾之老也于此尽其孝弟是老吾老而即推老老之心以及于人使人皆得老其老吾有子弟是吾之幼也于此尽其慈爱是幼吾幼而即推幼幼之心以及于人使人皆得幼其幼举天下之老老幼幼不过吾一人之心以推广之则措诸一世者止如运于手掌之上有何难哉诗大雅思齐之篇云文王之徳能刑法于寡妻因及于兄弟以御治于家邦盖言文王齐家治国虽若甚难然不过举斯不忍之心以加彼寡妻兄弟以及家邦而已夫存诸己者谓之心而施诸人者则谓之恩故为人君者诚能推此心以施恩于人则虽四海之大皆为吾所覆冒足以保之而无难苟不推此心以施恩于人则虽妻子至近彼必不能得所亦不足以保之矣而况四海乎是故古帝王之丰功伟业所以大过于人者无他道也亦但亲亲而及于仁民仁民而及于爱物由此心而善推之其施为之间得其先后之序而已矣今恩足及禽兽而功乃不至于百姓则是先后无序与古人之善推所为者大相反矣独何故与盖王亦未尝取其心而度之耳从来物质不同莫能悬揣必用权而后知其轻重用度而后知其长短凡物皆然未有任其差谬而不用权度者至于心则应事接物酬酢万端其所关为尤甚焉盖心无权度则是非利害之际颠倒错乱非止一物之差谬也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则不至于百姓王请度之不几爱物之心重且长而仁民之心反轻且短乎试于轻重长短之间一为较量则施恩必有序而百姓自当亟保矣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己欲辟土地朝秦椘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此三节书是孟子欲王自度其心而先代为之度也孟子曰以王爱物之心甚于爱民而失其轻重长短者抑王欲兴甲兵以示威置战士武臣于危地因而结讐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苟以是为快是不忍于一牛者而独忍于万命何不取而度之也王曰否吾何快此三者特以有大欲故不得不以此求之耳孟子闻齐王大欲之言因探之曰王之所谓大欲者可使臣得而闻之与时齐王之大欲有难以语人者但笑而不言孟子乃试之曰王之大欲岂为肥甘之美味不足适于口与轻暖之美衣不足适于体与抑为华采之美色不足于目之视与皷吹之声音不足于耳之听与近习便嬖之人不足以使令于前与若止此数者则王之诸臣皆足以供王之欲而不乏而王之所求者岂为是哉王曰否吾不为是而求也孟子曰王不为此而求则所谓大欲者可得而知矣殆欲土地令之开辟秦椘使之来朝临莅中国安抚四夷成一统之盛而始遂所欲耳然有大过人之欲须有大过人之为若止以兴兵搆怨之为而求一统无外之欲是犹缘林木而求水中之鱼也岂可得哉王亦可以自审矣
  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彊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此一节书是孟子欲王反本也王曰兴兵以求大欲虽未遽得岂至如縁木求鱼之甚乎孟子曰是岂为甚殆有甚于是者焉縁木求鱼不过不得鱼而已后日尚无灾悔若以兴兵之为求一统之欲虽尽心竭力而为之不惟无功而且召祸有必不可免者王曰所谓后必有灾者可得闻之与孟子曰后灾之説亦以天下之势必之耳今如邹人与楚人交战以王揆之则以为孰胜乎王曰楚人胜孟子曰邹椘之不相敌者势也王既知之则凡胜败之形夫亦可以预定矣然则国土之小者固不可以敌国土之大人民之寡者固不可以敌人民之众兵力之弱者固不可以敌兵力之强岂非昭然可见者哉今计海内之地为方千里者有九区焉齐国集合其地止有九区之一以九区之一而欲服海内之八以大小众寡强弱之势论之何异于邹之敌楚耶此臣所谓后必有灾也王若求遂所欲慎不可以兴兵搆怨为也盖亦反其本乎反本则不论势而论理不以力而以徳所欲者不求而自遂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如是孰能御之
  此一节书言反本在于行仁也孟子曰所谓反本者亦惟此不忍之仁而已今王之于政者皆以施吾不忍之仁则仁恩所感皆归心向化非有以使之而若或使之矣将见天下之仕者知王之朝可以行道皆欲立于王之朝天下之耕者知王之野可以安业皆欲耕于王之野为商贾者知王之闗市无征皆欲藏于王之市凡行旅者知王之道途不滞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有苦其君之虐政而望王之救之者皆欲来赴王所而愬其苦是归仁之诚出于心之同然也其如是殆犹水之就下亦孰得而禁止之乎至此则大欲可遂而无事兴兵搆怨为矣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此三节书言恒产之不可不制也齐王感于政施仁之言请教于孟子曰致王之道诚不外于仁政但我智识昏昩不能遽进于此愿夫子辅导吾志凡政之何以仁之何以施明以教我我虽不敏未能行之尽善然请甞试而为之以副夫子之教焉孟子乃指实之曰仁政先于保民保民先于制产盖产制而礼义自出此一定之理也若不假恒产而自有礼义之恒心者惟勤学问知礼义之士人为能然若无知之民一无恒产无所依借则未免为饥寒所迫而因无礼义之恒心矣苟无恒心则将不顾亷耻出于礼义之外凡放荡偏辟邪枉淫侈之事无不为之矣及以此而陷于罪戾为人君者然后加以刑辟焉是欺民愚而以法罔之也焉有保民之仁人既在位而操得为之势忍为此罔民之事乎是故仁人而在位即明君也知夫民无恒心由无恒产而以制民之产为急焉度民分地计口授田必使仰足以事其父母而不忧贫俯足以畜其妻子而不苦乏嵗之丰而乐也用度有余可以终身饱暖年之凶歉也有备无患可以免于死亡此可谓有恒产矣然后驱防之以归于善则心无苦累礼义自生其从善也自轻易而不难矣此所谓有恒产而有恒心故明君以制产为急也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嵗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三节书言制民之产当有法乃可以保民而王也孟子又曰明君制产其尽善既若此而今也则不然产非不制也而古法不存追呼日迫为之民者上既不足以事其父母下又不足以畜其妻子虽丰乐之嵗亦终身困苦一遇凶歉之年则辗转流离不免死亡若此者虽皇皇救死尚恐不足安有暇日以讲习礼义哉无恒产而无恒心所必然也王若恻然于心欲行仁政则何不反求其本而以制民恒产为急耶而制产则固有法矣一夫百亩之外又授地五亩以为之宅使树桑墙下以供蚕事则丝帛不缺而五十者可以衣帛而暖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孕字之时则七十者可以食肉而饱矣百亩之田勿夺其耕耨收获之时八口之家可以食之而无饥馁矣此制恒产之法也于是设为庠序而谨愼其教又于教中特重孝弟而申明其义焉由是人知教化恒心以生爱敬之诚皆出于心之不自己将见尊长之劳皆乐于代任颁白之人必无负且戴于道路者矣夫制产有法以至老者衣帛食肉无负戴之劳黎民不饥不寒知孝弟之义此即熙熙皥皥三代盛王之风也而谓不能王天下者未之或有臣所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者盖以此也区区桓文之事何足道哉战国之君皆争图霸功而不言王道盖以王道为难行耳不知不忍之心人皆有之但即此一念之防而推恩于百姓初无难也孟子反覆开导在齐王虽迷而不悟然而立言切实确可施行非帝王治平之良法与








  日讲四书觧义卷十三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四
  孟子【上之二】
  梁惠王章句下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荘子以好乐有诸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乐而劝其与民同乐亦引君当道之意也齐臣荘暴一日来见孟子曰暴向者进见于王王语暴以己之所好在于音乐暴以为人君好尚贵慎所趋当时欲对未得其辞不知好乐何如果有害于治否孟子曰声音之道与政相通特患王好之未甚耳诚能推广此心大同于物则一念悦豫之情即为一国和平之化而齐国其庶几于
  治乎孟子虽与暴言然恐好乐之防暴未必能达之于王即能达之于王且未必能曲畅其説故他日见于王而问曰王曽语荘子以好乐有是言乎王乃勃然变色曰乐固不同有先王之乐有世俗之乐寡人所好非能如咸英韶古先圣王之所作也不过新声杂奏适一时之听闻而已何足道哉此齐王自慙所好之不正也孟子遂迎其机而导之曰乐论公私不论今古诚使王好之之甚不徒嗜其声音之靡曼而得其和气之充周则自上达下欢然交欣齐国其庶几于治乎盖乐备乎文实生于情古今之乐文不同而情同古乐固足以兴化今乐亦足以致治吾王欲审其所好惟在甚与不甚之间耳岂今乐独异于古耶孟子此言非谓雅颂之音与郑卫等正以作乐之本无非生于人心之和故即齐王之所好而引之于正此亦格非心之一端也
  曰可得闻与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人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众
  此一节书是即人之常情以啓王与民同乐之意也齐王因孟子言声音之道可通于治故遂问曰夫子所言好乐之甚齐国庶几之説可得闻乎孟子欲进王以与民同乐之説乃先诘王以独乐与人乐之喻曰常人之情独自作乐以为乐与人作乐以为乐二者果孰乐王曰乐之私何如乐之公独乐而人不与情未舒也不若与人孟子乃复诘王以与少乐与众乐之喻曰常人之情人少而与之作乐为乐人众而与之作乐为乐二者又孰乐王曰乐之偏隘何如乐之大同与少而众不与情未畅也不若与众夫独乐不若与人与少不若与众此事理之至眀人情所共晓为人君者特患未能推广此量耳诚能克去己私廓然大公则万物一体之懐即为宇宙太和之象甚矣同乐之为贵也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鼔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鼔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此四节书是孟子言与民同乐及不与民同乐之效欲齐王知所法戒而行仁政以及民也孟子曰王既知与人与众之乐则作乐之理亦不外是矣臣请为王一一陈之可乎今王为鼓乐之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皆疾首蹙頞私相告语曰吾王之好鼔乐奈何使我等至此穷困之地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颠连已极而莫之省忧乎今王为田猎之乐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王羽旄之美举皆疾首蹙頞私相告语曰吾王之好田猎奈何使我等至此穷困之地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流离已极而莫之矜恤乎夫鼓乐田猎本王适情快意之举乃百姓触目伤心怨声载道者何哉盖由平日独乐其身不能推此好乐之心以安养斯民故其愁苦之情有所感触自不能已此不与民同乐之故也今王为鼓乐之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皆欣欣然有喜悦之色共相告语曰吾王庶几身其康强而无疾病与不然何以能为此鼓乐之乐也今王为田猎之乐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王羽旄之美举皆欣欣然有喜悦之色共相告语曰吾王庶几身其康强而无疾病与不然何以能为此田猎之乐也夫同此鼓乐同此田猎百姓欣幸之私喜见顔色者何哉盖由平日能推好乐之心使民仰事俯育各得其所故其爱戴之情于至诚自不可遏此与民同乐之故也夫民情之哀乐系于好乐之公私如此今王诚能推此好乐之心以及于民政施仁养欲给求使民安居乐业愁苦不生则四海归心王业可成矣臣所谓好乐之甚则齐国庶几者如此乐记曰大乐与天地同和唐臣魏徴之告太宗曰乐诚在人和盖人主抚临兆庶不可使一夫之不获一物之失所必也制田里教树畜下寛仁之诏行赈恤之典使老安少懐家给人足然如登春台如安衽席人心既和则天地之和亦无不应此帝王作乐之本异世同揆不专求之声音节奏间也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犹以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是孟子因齐王论囿而引之以同民也齐王当日欲广其囿谀佞之徒必有假文王之事以逢之者故宣王问孟子曰尝闻文王之囿周围凡七十里之广果有之乎孟子对曰据传记所载曽有此説王又问曰文王不过百里之国为囿如是其大乎孟子曰当日之民犹以为小也王曰寡人之囿周围仅四十里比于文王之囿规制甚狭乃百姓犹以为大何也孟子曰文王之囿虽有七十里之广然未尝以为己私凡民之刍以牧养荛以采薪者皆往其中以取焉民之雉以逐禽兔以逐兽者皆往其中以取焉囿中所有无一不与民共其利既与民共其利则用者多而出者寡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若王之囿则与文王异矣臣初至于王之境上羇旅之臣必先问国之大禁知所避忌然后敢入因而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禁人出入若有百姓擅杀囿中之麋鹿即与杀人同罪夫麋鹿与人贵贱悬殊乃贱人而贵畜立令如此之严为法如此之峻虽为苑囿实同陷阱民以为大不亦宜乎夫同一囿耳在文王则为民利在王则为民害是不在规制之大小而在与物之公私王当弛其禁令法文王同民之意可也按周书无逸有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推此志也其囿未必如是之大乃孟子不辨其事之必无而但言其心之利物则知古人设立苑囿不过农隙讲武非为朝夕从禽故令寛而民不犯泽溥而君不私同民之治尚矣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句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齐王以仁智交邻以大勇安天下而先言事大事小之道也齐宣王问孟子曰讲信脩睦国之大事壤地相接之国与我为邻交之果有其道乎孟子对曰有邻国固有大小之殊交邻亦有仁智之异大凡为大国者每多称雄争长侵陵小国便为不仁惟仁者度量寛洪诚意恻怛为能忘己之大而事邻之小古之人有行之者若成汤之于葛伯文王之于昆夷小国虽或不恭而所以抚字之心自不能已此成汤文王之所以为仁也为小国者多不度徳量力啓衅大国便为不智惟智者通晓义理酌量时势为能安己之小而事邻之大古之人有行之者若太王之于獯鬻句践之于夫差大国虽见侵陵而所以敬事之礼尤不敢废此太王句践之所以为智也然大国之当事小国之当恤仁者智者岂有所勉强于其间哉凡此莫非天理之当然也仁者忘其势之在己而嘉人之善矜人之恶是有优容之大度而自然合理能乐天者也智者顺其势之在人而循理而行相时而动是有敬慎之小心而不敢违理能畏天者也仁者惟其乐天故能与天为一包含徧覆无物不容四海皆在怙冐之中其气象足以容保天下智者惟其畏天故能听天所命而制节谨度无时敢忽强敌无一可乘之隙其规模足以保守一国诗经周颂我将之篇有云人主能畏惧上天之威不敢违逆于是可保守天命而不失矣此为保天下者言也而言畏天如此可见畏天乐天总不出一敬慎之念保国保天下究亦同此谨守之功交邻之道诚莫善于此矣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劒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此二节书是齐王以小忿为疾而孟子进之以大勇也齐王闻孟子之言因叹美之曰夫子论仁智交邻之道能保国保天下可谓大哉言矣然欲行仁智必有过人之量能忍天下之所不能忍者奈寡人有一疾病偏好刚勇遇小国无礼不能包容遇大国见侵不能含忍如何能成仁智之事孟子对曰王以为好勇有妨于仁智臣正以为仁智非勇无以济耳但勇有大小王请勿好小勇若激于一时之怒抚劒疾视曰何人敢与我为敌哉此乃凭恃血气匹夫之勇仅可以敌一人不足好也王何不振其刚健之徳配乎道义之正愤为雄威加海内则仁之所不能容智之所不能忍勇一振焉乃克有济此真帝王之大勇也王何以为病哉可见不忍区区之小忿便为血气之强能伸安天下之大勇便为义理之刚人主不可不审所尚也
  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此三节书是孟子引文武之大勇欲齐王法之以安天下也孟子曰臣谓王当以大勇为好盖尝观之于诗而文王之事有足徴矣大雅皇矣之篇有云密国违拒王命侵陵阮国而往至于共地王乃赫然奋怒整顿师旅以止遏密人往共之众使之不得至于阮国抑强扶弱于以笃厚周家之福于以慰答天下仰望之心诗之所言如此是兴兵伐密文王之所以为勇也文王赫然一怒而天下之民俱赖之以安其勇何如大哉抑尝观之于书而武王之事更足徴矣周书泰誓之篇有云上天降生下民立之君以主治立之师以主教其意但欲为君师者代天宣化辅助上帝之所不及故使之享有天位宠异之于四方也今我既受天之命而有君师之责则凡有罪之当诛无罪之当悯惟我得以主之天下何敢有过越其心志而作乱虐民者乎书之所言如此若有一人横行作乱于天下武王不胜忿耻是以有伐商之举此武王之所以为勇也武王亦惟赫然一怒而天下之民俱赖以安其勇又何如其大哉夫文武之所以称大勇者以其能除暴安民耳王今者诚能法文武之所为亦赫然一怒剪除暴乱救民水火以安全天下元元之命则民之想望同于救焚拯溺惟恐王之不好勇也何以好勇为病哉此臣所谓帝王之大勇王之当好者也要之仁虽事小非以养乱为仁智虽事大不以仅守为智惟殄暴而天下无有阻吾之仁定乱而天下不能穷吾之智故事小事大无不咸宜岂非大勇之与仁智乃相成而不相背也哉宋臣司马光以仁眀武为君徳之要信矣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齐王君民同乐也齐宣王馆孟子于雪宫一日亲往就见王夸其礼遇之隆因曰贤者从田间来亦有此安居之乐否孟子对曰君以此待贤则贤者宜有此乐也然此乐非特贤者所有当与凡人共之使为人君者独享其乐而不恤其民则必有非怨其上之心矣夫为下者当安为下之分不得其乐而遂非怨其上固非在下之所宜有然为君者当尽为君之道为民上而独享其乐致使百姓怨望亦君人者之过所以人君当推此乐公之于民不但当与贤者共之己也且忧乐同民民自无不感者如安居粒食民之乐也台池鸟兽君之乐也为君者诚能所欲与聚而乐民之乐则民一见君有可乐之事莫不欣然色喜而亦乐君之乐矣饥寒穷困民之忧也宵衣旰食君之忧也诚能所恶勿施而忧民之忧则民一见君有可忧之事莫不戚然动念而亦忧其忧矣夫君以民之忧乐为念则民亦以君之忧乐为心君民一体上下同情是忧乐不以一已而以天下其懽忻愉怡疾痛疴痒无不相关如此将见天下之民视之如父戴之如天有不成王业者哉宋臣范仲淹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惟其先忧也故闾阎无愁苦之声惟其后乐也故朝廷享尊荣之奉人主亦知所先后可也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脩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
  此二节书是孟子引晏子告君以法古之言而欲齐王知所以勤民也孟子曰臣谓同乐可以致王不必逺徴诸古即齐之先君有行之者昔者景公问于其臣晏子曰吾意欲观于转附朝儛二山复遵海滨而南行至于琅邪之邑思昔先王游观当时称颂后世传述以为盛事吾当何所脩为而可以比隆往古也晏子对曰吾君当游幸之日而有志于法古善哉问也臣请以先王之观言之天子十二年一适诸侯之国谓之廵狩盖廵狩之义谓廵行诸侯所守之境而察其政事之治否也诸侯六年而朝于天子谓之述职盖述职之义谓陈述其所受之职而待王朝之黜陟也天子诸侯未有无事而空行者而又每年春秋廵行郊野时当春和正百姓播种之也察其中有不足者仓廪以补之时当秋成正百姓收获之也察其中有不给者仓廪以助之天子行于畿内诸侯行于国中其勤民之心如此之切故当时之百姓颂声交作流传至今夏谚有云吾王若不行游则谁知吾之不足而得蒙上之休吾王若不豫乐则谁知吾之不给而得蒙上之助一游一豫皆有恩惠以及民而为四方诸侯之法则焉观夏谚所云则先王之补助足徴游观可法矣盖上世之君虽有省方问俗之典然车徒不扰供应不烦故每亲履田间进父老询疾苦布徳行惠赈贫恤困君民之情有如家人父子之相得者千载而下犹想见其熙皥之象焉
  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此三节书是晏子言后世游观之弊而欲景公取法先王也孟子引晏子之言曰今也诸侯之观则不如先王矣人君一出则师旅从之既有师旅便有粮食供亿甚烦所至之地无不骚动于是民之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然侧目相视谤言交兴不胜怨恶上违天子之命下虐无罪之民糜费饮食如水之流无有穷极是乃流连荒亡纵于逸乐而为所属小国诸侯之累矣盖从流下而游荡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留恋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至于废时谓之荒乐酒无厌至于失事谓之亡同一游观而恣情快意遂至于此可不戒哉若在先王则非廵狩述职即省耕省敛何尝有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乎夫先王如彼今时如此得失臧否判若苍素惟在君所行何如耳诚能痛改今时之弊而不致慢游以病民则何先王之不可几哉晏子之言如此周公之告成王曰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成王为守成令主而周公犹惓惓告诚者诚以逸豫之不可长也
  景公説大戒于国出舎于郊于是始兴补不足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説之乐盖徴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此一节书是孟子言景公能行晏子之言亦欲齐王行已之言也孟子曰景公闻晏子之言使置而不用究亦何补于治哉乃欣然悦从遂大申命令徧布于国出而次舎郊外访问民之疾苦晏子未言之前从未举行于是始兴发仓廪以补民之不足而晏子之言一一见之行事諌行言听膏泽下究既乃召乐官太师而命之曰喜起同心自古为难我今悦晏大夫之进諌而晏大夫亦悦我之听言君臣相悦如此尔其播之音乐以志一时之盛当日所作之乐即今所传徴招角招是也盖五声之中徴以为事角以为民惟君臣为民事而相悦故即为民事而作乐乐以招名其继美都俞之意乎其乐章之辞有曰畜君何尤言晏子能止畜其君之欲而不至于招尤取罪也臣思忠臣之心惟恐其君之有欲故畜止其欲迹虽似乎犯顔意实出于爱主又何罪过之有哉景公能行晏子之言故遂有事治民安之效王能行臣之言自有民安物阜之休愿王与民同乐以致王可也按孟子先劝王以君民同乐复证之以君臣相悦者何哉盖民生之休戚田野之利病必眀良交赞臣主一心而后政无不举恩无不沛圣主养贤以及民职是故也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眀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眀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此一章书是孟子劝齐王当行王政先正言以导之复曲诱以进之也昔周天子建眀堂于泰山之下朝见诸侯至齐宣王时周室既衰人以为天子既不复廵狩而齐为侯国非所宜居理当拆毁故宣王问孟子曰人皆谓我眀堂当毁果毁之乎抑且止而不毁乎孟子对曰眀堂非诸侯之堂乃王者所居以出政令之所王若欲行王政则当存而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如何寡人可得闻与孟子对曰行王政者莫善于文王文王当日虽未尝称王而所行实皆王政其治岐也于耕者之田赋则行九一之法而敛从其薄于仕者之子孙则有世禄之典而报从其厚于关市但稽察非类而不征其私货于泽梁则任民取利而不严为禁令于犯罪之人法止及其本身而不株连其妻子文王养民之政可谓厚矣乃其中则尤有加意者人之老年无妻谓之鳏夫老年无夫谓之寡妇老年无子谓之独夫幼年无父谓之孤子此四等人乃最为困苦天下之穷民而无所告诉者文王政施仁生全爱养无所不周而遇此等之人尤加矜恤务使得所诗经小雅正月之篇有云富人犹可惟茕独之人情实可怜此文王所以尤加之意也文王治岐虽一国之政实治天下之规模亦不外是王若欲行王政以文王为法可也盖帝王以天下为家士农工商平日固当有养之之政而鳏寡孤独之人颠连无告人生之最不幸者若非加意惠鲜多方养济势必转于沟壑以伤天地之和此王政之所以独亟也
  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爰方啓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啓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此一节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货而欲其推己以及民也公刘是后稷之曽孙孟子既述文王治岐之政齐王遂叹美之曰善哉夫子之言真爱民之良法也孟子曰闻善贵于能行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见之行事王曰寡人自揣有一疾病寡人喜好货财不能行此王政耳孟子对曰好货何伤昔者公刘亦曽好货诗经大雅公刘之篇有云公刘处西戎之时乃野有露积乃家有仓廪乃裹其糇粮于橐于囊之中为迁都计思和戢其人民而用以光大其国家而张我弓矢与干戈戚于是方以啓行而往迁于焉诗之所言如是由此观之公刘之民必使之居者皆有积仓行者皆有裹粮富足如此然后可以爰方啓行立国兴业焉惟其能推好货之心以及民也王如好货亦仿公刘之意与百姓同之则于王天下也何难之有盖乐利之心人所同有仁君在上必先为之分田制产使百姓比屋可封征敛不扰则府库之财皆为君守君民一体公私各足所以成丰亨豫大之休也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此一节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色而欲其推己以及民也太王是公刘九世之孙名亶父号古公武王即位始追尊为太王齐王又曰寡人自揣不但好货更有一疾病喜好女色不能行此王政耳孟子对曰好色何伤昔者太王亦曽好色而钟爱厥妃诗大雅绵之篇有云古公亶父因狄人侵伐乃来朝走马率循西水之涯至于岐山之下于是及其妃姜女同来择宇而居诗之所言如此当是时也百姓内无怨而无家之女外无旷而无妇之夫惟其能推好色之心以及民也王如好色亦仿太王之意与百姓同之使室家相庆婚姻以时则于王天下也何难之有要之好货好色公刘太王非实有此事孟子特据诗言所及以见圣王举动无不体念民情所欲与聚所恶勿施坐明堂而行王政宁有舎此他求者哉故曰王道本乎人情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己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此一章书是孟子责难于君之意也一日孟子设辞以问齐宣王曰王之臣有寄托其妻子于所厚之友而自往游楚国者及其自楚反也则其妻子冻馁而此友未尝周给王之臣将如何以处其友耶王曰朋友有通财之义受其托而负之友谊已废不可交也当弃絶之齐王固眀于友谊之当尽矣孟子又设辞以问之曰士师为狱官之长有乡士遂士之属为士师者不能统理所属之士致使刑狱不当王当如何以处之耶王曰人臣有官守之责任其职而旷之臣职已失不可用也当罢黜之齐王又眀于臣职之当尽矣孟子因问之曰人君抚有一国若政事废弛民生困苦而四境之内不治必有任其责者将如何以处之耶王乃顾左右以释其愧言他事以乱其辞若不闻其説者是眀于责人而暗于责己矣夫孟子以齐王可与有为故旁引曲喻欲其反已自责虚心下问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惓惓入告三致意焉不意其耻于闻过隐忍苟安如此所以人君贵脩身立政纳諌求言以为久安长治之计也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舎之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己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
  此一章书见国之所重在于人才人君当敬慎于任用之时以合民心而保国祚也孟子进见于齐宣王曰人君缵承丕基累代相传者谓之故国其歴年既已久逺凡髙大之乔木与累世之旧臣皆所宜有独是世臣与国义同休戚宗社生民实凭藉之则故国之所以见称者诚不在有乔木之谓而惟在有世臣之谓也然世臣皆由于亲臣今日之心膂股肱即他年之老臣勲旧乃王则已无亲臣矣昨日所进用而亲信者今日即亡去而不知亲臣且无安望其将来有世臣得以称故国乎齐王自解之曰前此亡去者皆不才之人我初不知而误用之故今不以其去为意耳我今将何术而豫识其不才遂舎置之使所用者皆可亲信之贤才乎孟子对曰国君用人与其悔之于后何如致谨于初所以进贤之际迟囬详审其难其慎一若为势所廹欲已而不得者然盖以用之而崇以爵位所谓尊也倘尊非其人势必以贤而卑者易之是使卑逾尊矣用之而委以腹心所谓戚也倘戚非其人势必以贤而疏者易之是使疏逾戚矣夫尊卑有等疏戚有序乃国家大体攸关安可不慎之于始乎惟其始进能慎所以任用皆贤而无事后之悔也然则求贤若渴固人君之盛心而非慎重名器不能得真才此辨才论官之典为用人之要也夫
  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然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此三节书是言人君用舎刑罚皆当叅之于众而察之于独也孟子曰进贤固所当慎而慎之必有其道设有人于此左右近侍皆称其贤恐出于阿誉未敢遽信也举朝大夫皆称其贤恐出于党同亦未敢遽信也至于通国之人皆称其贤然后从而察之听其言语考其素履必真见其才徳之实然后进而用之其慎于用贤如此夫人君用人不用则舎舎之之道亦不可不慎也有人于此左右近侍皆谓之不贤恐出于偏毁未敢遽听也举朝大夫皆谓之不贤恐出于私恶亦未敢遽听也至于通国之人皆谓之不贤然后从而察之核其生平究其心术必真见有不贤之实然后从而去之其不敢轻去又如此一用一舎既采公论又加灼见则不才无由幸进而真才不致遗弃何至有误用之悔耶夫用舎刑罚皆人君之大权至于用刑尤不得已之甚者人主又安可不谨也有人于此左右近侍皆谓之可杀未敢遽听也举朝大夫皆谓之可杀未敢遽听也至于通国之人皆谓之可杀然后从而察之验其罪状审其情迹必真见其有可杀之实然后从而杀之狱虽断于朝廷而论实孚于通国故曰国人杀之也夫用贤退不肖以至于刑戮人君必周详慎重以求合于舆情如此斯诚不私喜而加爵以民之所好为好不私怒而用刑以民之所恶为恶可以为民之父母矣人心既得邦本斯固此所以国祚久逺等于苞桑磐石也书曰天命有徳天讨有罪又曰天聪眀自我民聪眀天眀畏自我民眀威盖人君承天意以从事即在因人心以出政惟赏不僭而刑不滥始可下合百姓之心上邀维皇之眷诚保世滋大之要圗也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当尽仁义之道也齐宣王问孟子曰自昔相传汤放桀武王伐纣果有此事乎孟子对曰南巢之放牧野之师考之经传诚有其事齐宣王又问曰汤武以诸侯而放桀伐纣是臣弑其君也于理可乎孟子对曰人君为天下共主以其能尽仁义之道立极绥猷也若害仁之人存心淫暴灭絶天理则谓之贼害义之人行事乖乱伤败彝伦则谓之残残贼之人众叛亲离天命已去止可谓之一夫矣书经有云独夫纣盖纣自絶于天武王特奉天讨为四海除残贼故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其为弑君也汤之放桀亦犹是耳盖天生民而立之君必履仁蹈义斯足以祈天永命长享禄位故古之帝王兢兢业业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也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舎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舎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此一章书见人君任贤当尽其才也孟子一日见齐宣王曰人君用贤以治国即如用木以治室欲为巨室务需大木则必命工匠之师多方采取以充其用若工师果能得大木则王欣然喜慰谓有是美材斯能胜巨室之任也倘匠人误加斲削以致短小则王艴然作怒谓其壊是美材不能胜巨室之任矣任木则欲其大如此若贤人者国家之桢干也当幼时所讲究服习皆内圣外王之大道待至壮年欲得君而事见诸施行庶不负其所学乃王不能用其所长而谓之曰姑且舎置汝之所学以从我所好夫贤人所学者仁义王之所好者功利今欲其舎所学以从王之所好是不欲其大而欲其小之也为室则必欲尽一木之材而治国则不能尽贤人之用是任贤不如任木矣王亦比类而思之否乎且王不任贤是不爱才亦不爱国矣试更为王进论之今有璞玉于此其价直虽万镒之多极其爱重然璞玉必待雕琢而雕琢必需良工则爱玉之甚未有不付玉人而能成器者也至于国家之重甚于璞玉之贵贤人之治国甚于玉人之治玉王当简贤任能举国以听之可也乃欲其姑舎所学而从我所好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是爱国不如爱玉矣王亦比类而思之否乎盖圣主必待贤臣而成功俊士亦俟英主以显用诚能驩然交洽相得益彰諌行言听道合志同将见化臻上理垂拱万年则任贤之道得也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大益热亦运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言征伐之道当顺民心以合天意也昔燕王哙让国于其相子之国人大乱齐人乘衅而伐之遂大胜燕宣王乃问于孟子曰寡人兴兵伐暴赖宗庙之灵师徒奏凯燕国既破或有谓燕乱已除利不可贪而劝寡人勿取者或有谓燕实无主几不可失而劝寡人取之者自寡人思之齐与燕皆万乘之国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势均力敌其胜负正未可决乃不待旷日持久以五旬之速而举战胜之功夫岂强将劲兵人力之所能及乎天意固有在矣天既以燕与我若弃而不取是违天也违天者必受其殃今欲从而取之夫子以为何如孟子对曰王欲知天意当观民情设使取之而燕民喜悦归附于齐则是人心已离天命已絶斯可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当时纣恶贯盈人心皆已归周故伐商以有天下设使取之而燕民不悦思恋故主则是人心未离天命未絶即当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当时纣恶未稔人心犹未忘商故服事以终其身今燕之可取与否王亦惟决之于民心向背何如耳且王若欲得民心又莫先于施仁政矣今以齐万乘之国伐燕万乘之国并力固守势足相当乃燕之民闻齐师入境人无闘志以箪食壶浆迎犒王师岂有他故哉不过因燕用虐政民不堪命如在水火之中故迎齐师而望救耳王能政施仁以拯其困苦则燕人喜慰而中心爱戴矣倘恃强力更为暴虐若水益加深火益加热则燕民之望救于齐者又将待救于他人特一转移之间耳夫岂伐之既胜而遂可以取之无患哉王亦顺民心以承天意可也汉光武之勅冯异曰征伐非必畧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宋太祖之戒曹彬曰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可见帝王得国必以民情为本有天地父母之心然后可以行伐暴救民之事其坐致太平享国长乆也宜哉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蘓
  此一章书是孟子告齐王以弭兵之防也齐人前欲取燕孟子告以当顺民心齐人不听竟利其有而取之于是诸侯将谋伐齐以救燕齐王闻之问于孟子曰自寡人取燕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计以预待之乎孟子对曰臣闻古有以七十里之小国能行政于天下者商王成汤是也今齐国地方千里乃惧诸侯伐已是以千里而畏人矣臣未闻古有以千里畏人者也汤以七十里为政于天下于书见之书经仲虺之诰有云汤初与葛国为邻葛伯无道汤举兵伐之是汤之征伐自葛国始也当时天下之人皆信汤之伐葛原为匹夫匹妇复讐而无利天下之心汤东面而征则西夷之人怨望汤南面而征则北狄之人怨望其言曰王何不先来征我之国乎书言如此其时天下之民望王师之来又恐其不来如大旱之时望云合而雨又恐虹见而止也及王师既至商贾安于市交易者不止农夫安于野耕耘者不变但诛戮其有罪之君而抚慰其无罪之民如大旱之后甘雨应时而降民皆欣然大悦所以书经又载百姓之言曰待我君来我君一来庶几各得苏息矣此所谓七十里而为政于天下也按此二节书孟子言虽未终而大义已见其要在天下信之四字信在天下所以致其信者在一人又不专在临时而在于积久是故仲虺称汤之徳有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为人君者所当防意也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已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彊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此二节书是孟子申眀上文千里畏人之説又正答何以待之之问也孟子对齐宣王曰汤以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而齐乃以千里畏人者何耶盖燕国之暴虐其民譬如火焚水溺王兴师往伐之时燕之百姓皆以为王将救我于水火之中故欣然各以箪食壶浆迎犒王师王必如汤之伐罪吊民政施仁乃可以慰燕民之望若残杀其父兄系缚其子弟拆毁其宗庙迁取其重器是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如之何其可也夫天下诸侯之心原畏忌齐国之彊欲并力以圗之特未有可乘之衅耳今齐并取燕国増地一倍而不举行仁政自示天下诸侯以可乘之衅是天下之兵王实有以鼓动之也能不以千里而畏人乎为今日计王须急号令反其所掠之老少止其欲迁之重器谋于燕之羣臣百姓就燕公子公孙中择一贤者立以为君而后引兵去之如是则燕乱已定齐不为暴诸侯无以为名尚可以及其未而止之也王欲求所以待诸侯者亦惟如是而已夫即伐燕一事凡孟子所与齐王言者虽皆随事匡救之説然亦可以见圣贤之学术与王政之大端惜乎齐王亲见孟子而不能实用其言也
  邹与鲁閧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对曰凶年饥嵗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当行仁政以恤民也昔邹国与鲁国战为鲁所败邹君穆公问于孟子曰是役也吾有司对敌而死者三十三人而民未有赴救有司而死者今将诛之则人众不可胜诛将不诛之则民怨恨其长上视其死而不救法令何以得行乎不知当如之何使刑不滥而民亦知罪也孟子对曰民之疾视长上之死有由然也盖凶年饥嵗君之民其老弱者展转死于沟壑之中其少壮者离散而之四方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有余粟府库有余财有司皆不肯陈告于君使散财粟以赈救之是为上者暴慢不仁而残虐下民也曽子有言曰人之立心制行当戒之哉戒之哉凡怨讐之出乎尔身者即反报尔身者也由此言观之君与有司视民之死而不救民怨乆矣至今日乃得反之所以视有司之死而不救也然则君无归咎于民亦反求诸已而可矣若君能以爱民为心而举行仁政则有司不敢不体君之心亦知爱民有司既能爱民为之民者自然情义相关居常则亲其上遇难则死其长何至疾视而不救哉大抵君民本同一体民之财既当供之于君君之财更当散之于民丰凶散敛上下相通故虽水旱灾荒不能为害而国与民常相保也虽然又有説焉散财粟不可废也不可恃也未荒之时别有先圗救灾之方非专一道总又必以得人为本所谓有治人无治法也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此一章书见立国之道贵自强也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介于齐楚二大国之间不能不事又不能兼事将事齐乎抑事楚乎孟子对曰凡谋之出于事人者皆侥幸苟且之谋也事齐则见怒于楚事楚则见怒于齐必不能两全而无害是谋或有人言之者然非吾所能及也君必欲吾言之而不已则别有一防焉惟是自守而已国有斯池也则凿之而使深国有斯城也则筑之而使髙然又非专恃此城池也必也为人君者与斯民同守之其君自能效死而斯民亦感其君平时之恩患难相从而弗去此为有地利兼有人和是则可为也按孟子他日之告文公也一则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再则曰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此效死而民弗去之本也圣贤之谋人国势有彊弱时有难易始终以帝王大道行之必不肯出于权谋苟且之説其道可彊可弱可常可变似迂逺而非迂逺后世有谓孟子穷于策滕者非善读孟子者矣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太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彊为善而己矣
  此一章书见立国者当为善也滕文公问曰滕薛相倚有如唇齿今齐人取薛地而将筑城则滕益孤而齐益偪矣寡人甚恐当如之何而可免于吞并乎孟子对曰敌国外患从古有之昔者大王居邠狄人时来侵扰大王遂弃去邠地至于岐山之下居焉当是时非择岐山为兴王之地而取之也盖由廹于狄难不得已也惟大王能为善于不得己之时故周家王业由此而起苟后之为人君者能如大王之为善其后世子孙亦必有应运而王者矣然君子创基业于前垂统绪于后但能为所当为使后世子孙可继续而行耳若夫兴起王业成一统之功则天之所为非人力所可必而君子初心未尝计及于是也今齐彊滕弱君将奈彼何哉止宜勉彊为善尽其在我听其在天而已矣夫彊为善一言非止为滕君目前之计实有国家者经久之谋汉儒董仲舒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强勉行道则徳日起而大有功可谓得孟子之意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此一章书见立国之道有二説而滕当以守为主也滕文公问曰滕褊小之国也竭尽财力以事齐楚之大国则不能免其侵凌之祸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始居于邠狄人时来侵犯始事之以兽皮币帛则不得免焉继事之以走犬良马则不得免焉终事之以明珠美玉则不得免焉大王乃防集邠民之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愿欲者非皮币犬马珠玉也乃吾邠之土地也吾尝闻之君子以爱人为心不以土地之生物养人者至于争地以战反害乎人尔二三子莫患我去之后便无君长但使有人抚安尔等是即尔之君长也我将舎此而迁于他方矣遂弃去邠地经过梁山而作邑于岐山之下以居焉当其初去之时邠人相与言曰吾君乃仁人也我辈赖以为安何忍舎之于是从之迁岐者人众争先有如归市以大王之事言之此乃迁国以圗存固一説也或者又曰国家土地原祖宗贻与子孙使世世守之非我身之所得专主也纵遭患难但宜效死以守不可舎而他去以或人之论言之此乃守正以徇国又一説也为君今日计请于斯二者之中择取其一勉强行之而已矣总之立国以仁民为本为人君者必先能仁民而后可以讲随宜处置之法本末先后万世不能易也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此一章书见人主见贤不可不专听言不可不审也鲁平公因乐正子称孟子之贤出而就见孟子有嬖人臧仓者忌之乃阳为不知而请曰他日君有所出则必先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马矣有司尚未知君将何往臣敢有请焉平公曰吾将往见孟子臧仓曰吾君乃千乘之尊孟子一匹夫而已何故吾君不自尊重而轻身以先加礼于匹夫无乃以孟子为贤者乎夫贤者举动必循乎礼行事必合乎义礼义原从贤者而出而孟子之后丧其母过于前丧其父厚母薄父是不知礼义而不得为贤者矣君勿轻身而往见也于是平公惑于其言应之曰诺遂止而不往见焉按小人之谗君子也其词近正其术甚巧故能转移人主之意而使之从为人主者亦惟谋于公朝博采众议而无取信于小人之口斯可矣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而后以五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此一节书见小人之毁易入而正人之説难行也鲁平公既惑于臧仓之言不见孟子乐正子乃入见平公而问之曰君乘舆已驾矣奚为不往见孟轲也平公曰向吾欲见者为其贤也今或有告寡人者曰孟子之后丧其母逾于前丧其父则失礼义之中正而不得为贤矣是以不往见之也乐正子曰何哉君之所谓后丧逾前丧者岂谓其前葬父用士之礼后葬母用大夫之礼前祭父用三鼎后祭母用五鼎如此之厚薄不同与平公曰吾所谓逾者非谓此也谓其葬母之棺椁衣衾美过其父也乐正子曰若此者非所谓逾也盖孟轲前为士其家贫贫则力不能厚故不免于薄后为大夫其家富富则力能从厚故不敢俭其亲丧具厚薄称家有无乃所谓礼非所谓逾也君以此为非贤不亦过乎夫乐正子之言辩矣而不能囬平公之听何也洪范有言听曰聪聪作谋听之不聪乱是用长君人者其慎诸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此一节书见圣贤不怨不尤乐天知命之学也乐正子不能释平公之疑退而见孟子曰克以夫子之贤告于君君以克之言为然将欲就见也嬖人有臧仓者进后丧逾前丧之言以沮君是以中止而不果于来也此固君听之不聪而谗人之言亦可畏矣孟子晓之曰君子之道其遇而行也或有人先容以使之其不遇而止也或有人中沮以尼之是行止似系乎人矣然所以行所以止非人之所能也有天存焉吾今日不遇鲁侯以行吾道是气数之厄天之未欲平治天下也彼臧氏之子一嬖人耳安能以人力害我而使我不遇于鲁侯哉但安之可也夫乐天知命圣贤之学也敬天用贤则帝王之事也君子小人之消长为天命去防所由分中庸去谗劝贤之説人君可勿深思与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四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五
  孟子【上之三】
  公孙丑章句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爲与曰以齐王由反手也此一章书见爲治当以王道而不当以霸术也公孙丑问于孟子曰昔者齐国贤相桓公时有管仲景公时有晏子二人功业显著后来未有能继之者设若夫子当路于齐而居管晏之位其取威定霸之功业
  可使复见于今日乎孟子曰齐人识见止囿于齐今子诚齐人也亦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外此而学术事功光明俊伟髙出管晏之上者皆所不知也子独不闻曾西之言乎昔者或人问曾西曰吾子自视人品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不安曰子路在圣门乃吾先祖曾子所敬畏者也我何敢与之比方乎或人又问曰子既不敢比子路然则吾子自视人品与管仲孰贤曾西乃艴然不悦曰尔何乃比我于管仲管仲相齐桓公委心信任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四十余年如彼其久也其所立功业皆以机权变诈得之殊无有光明正大可言者如彼其卑也尔何乃比我于此人乎由曾西与或人问答观之管仲者曾西之所不屑爲也而子乃爲我愿之乎其待我亦浅矣公孙丑曰夫子薄管晏而不爲胡不以其功观之管仲以其君桓公爲诸侯盟主而称霸于当时晏子以其君景公行先王善政而显名于天下人能爲二子是亦足矣夫子犹以爲不足爲与孟子曰设使我当路于齐而得君行道则将使天下之民举安以齐王于天下如转手之易耳岂特以其君霸显而已哉此吾所以薄管晏不爲也宋儒杨时有言譬之御者子路则范我驰驱而不获一禽者也管仲之功诡遇而获禽耳其论确矣是故学者必能以诡遇爲羞始可以几臯夔伊之爲臣爲君者必能使诡遇者不得进始可以几禹汤文武之爲君亦在乎慎辨之而已矣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防子防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
  此二节书见文王之难于大行由商多贤圣之君也公孙丑曰夫子以管晏爲不足爲弟子固已惑矣今言以齐王犹反手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鲜懐保之德其及于人者盛矣又享寿百年而后崩德之施者远矣然而教化仅及于西土犹未浃洽于天下至武王继之而缵绪克商周公继之而制礼作乐然后教化大行于天下文王王天下之难如此今言王齐犹反手之易然则非惟管晏不足爲即文王亦不足法与孟子曰文王盛德何可当也其所以致王之难者所値之时势难耳盖商之天下始于成汤之创业以至于武丁之中兴其间太甲太戊祖乙盘庚贤圣之君凡六七作其深仁厚泽浸灌民心天下之归殷久矣久则民心爱戴既深难变而之他也当武丁之时国运虽衰王业未改一加振作遂能朝诸侯而有天下犹运掌之易也纣虽稔恶去武丁之世未久也其在下则旧臣老成之家与夫旧民仁厚之俗其在上则脩齐教化之流风与夫纪纲法度之善政犹有存而未亡者又贵戚之卿则有防子防仲王子比干箕子异姓之卿则有胶鬲此五人者皆贤人也相与后先而辅相之故纣虽无道必久而后失之也当是时无有尺地而非商之土也无有一民而非商之臣也然而文王由地方百里之岐周而兴起其大小固悬絶矣是以文王虽有莫当之盛德而致王若斯之难也岂可谓文王不足法哉歴考创业之主未有不出于艰难者至子孙蒙业而安其知之者鲜矣周公大雅诸篇多歌咏王业艰难成王能知之遂爲周家一代令主后世人主法成王焉可也
  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逹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此二节书见齐之易王以其时势可乘也孟子又告公孙丑曰知文王当日王天下之所以难则知今日王天下之所以易矣齐人尝有言曰凡人之作事虽有智慧之巧不如乘其可爲之势乃可以济其事凡农之治田虽有镃基之备不如待其可耕之时乃可以利其用观齐人之言则知王天下者必有资于时势矣吾之言以齐王犹反手者正以齐有可乘之时势真有至易而无难者也昔夏后殷周之盛时王畿之地不过千里今齐地亦方千里固已有其地矣且民居稠密鸡鸣犬吠之声自国都以至四境处处相闻又已有其民矣有其地是地不待更爲开拓而已辟矣有其民是民不待更爲招集而已聚矣土广民稠如此视彼尺地一民莫非商家所有者不亦异哉乘此国势而行仁政则人民之归附益众土地之开辟益广其一统而王天下谁得而禁止之哉夫齐以土广民稠孟子遂许其易王若夫四海一统天下一家无爲而治不尤易易乎虽然知其易尤当圗其难必也勅天之命惟时惟几务使深仁厚泽周浃天下而不敢以己安己治爲心然后国家全盛之势可以歴万年而无替矣
  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爲食渇者易爲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爲然
  此三节书见齐当易爲之时故能事半而功倍也孟子又告公孙丑曰齐之土广民稠固有可乘之势矣然不止此也盖自文武造周以来至今七百余年无有能继文武而兴者王者不作未有稀濶于此时者也与商之贤圣继作异矣干戈赋敛无时休息民之憔悴于暴虐之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与商之犹有善政异矣当此之时能行仁政如饥者但得食即以爲美而易爲食如渇者但得饮即以爲甘而易爲饮是恩不必深而感恩者自众也孔子甞有言曰德化之流行心相感通其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殆速于置邮而传王命焉使当今日饥渇之时乘万乘大国之势而行悦民之仁政举其憔悴而苏之吾知流行必速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之困苦也故所施仁政之事虽仅半于古人而不必百年不必继世致王之功必反倍于古人正惟此时爲能然也所谓以齐王犹反手岂虚语哉夫事半功倍之説三代而下其得天下也往往如是然其取之也易故其失之也亦不难则是説也可以进于应运开创之时而不可进于继世守成之日率作兴事臯陶所以告大舜也所其无逸周公所以告成王也后世爲人君者法古人所爲而力行之勿惮其难亦勿狃于易焉可也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此一章书见圣贤治心之学也公孙丑问于孟子曰夫子一旦加齐卿相之大位得行其所学之道焉虽由此爲管晏而成霸功爲伊周而成王业固夫子之所优爲亦不足爲怪矣但任大责重如此不知亦有所摇动于心否乎孟子曰谓我当大任而于心有所动者否也我自四十之时心已不动矣况今日乎公孙丑曰吾闻古有勇士孟贲力能生防牛角于世畧无畏惧今夫子当大任而能不动心若是则夫子之勇过孟贲远矣孟子曰如但以无所畏惧爲不动心而不必深论其事此亦何足爲难求之世间往往有其人焉如吿子者盖能先我而不动心不必至四十时矣夫不动心之学孟子四十始能而吿子反能先之者何也先也者即所谓助长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也是故善爲学者必循序而渐进善爲治者必久道而化成
  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寛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舎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防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爲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
  此四节书见不动心各有其道也公孙丑问曰夫子言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敢问人之不动心者亦必有所以不动之道乎孟子曰凡人之不动心者真似浅深不可一槩而论然皆各有所以不动之道也古有勇士北宫黝彼所以养其勇也肌肤挺然而不挠目睛凝然而不逃推其必胜之心思以一毫小挫于人如挞之于市朝之中必不肎以其小而受之不惟不受于褐寛博之贱夫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与刺褐寛博之贱夫相等殊不见世间有可以畏惮之诸侯如以恶声加之则必以恶声报之此其人身可杀而志不可夺盖以必胜爲主者也吾所谓不动心有道者此其一也古又有勇士孟施舍彼所以养其勇也尝自言曰我当未战之时虽其势难于取胜而我视之与可以胜无殊惟知勇往直前而已若量敌之势弱于我而后进兵虑我之必胜于敌而后防战是无勇而畏惧三军之事者也我所不能爲也观舍此言彼岂有百战百克之勇能爲必胜者哉但胆气素定视不胜犹胜能无畏惧而已矣此其人盖以无惧爲主者也吾所谓不动心有道者又其一也孟施舎以无惧爲主是专务守己者于儒者中畧似曾子曾子平日凡事反求诸已者也北宫黝以必胜爲主是専务敌人者于儒者中畧似子夏子夏天性狷介不轻下人者也夫孟施舍北宫黝此二子者皆匹夫血气之勇亦难定其孰贤然而就中较量则孟施舍之所守爲得其要焉盖黝务敌人是求在人者也求在人则有时而不可必舎専守己是求在己者也求在己则无往而不自由此舎之所守为得其要而非黝之所能及也夫黝舍者孟贲之类也彼告子者孟贲黝舎之类也凡有志于学者将以学为圣贤也而反流于匹夫之勇而不觉可乎圣贤之学本无二道而异端之説乃有千岐始于择焉不精终至劳而罔获可不慎与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寛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此二节书见圣贤相传不动心之正道也孟子又吿公孙丑曰吾言孟施舍似曾子而曾子不动心之道果何如昔者曾子谓其弟子子防曰子好勇乎夫勇有大小彼血气之小勇不足好也吾尝闻义理之大勇于吾夫子仲尼矣夫子以天下惟理为可恃苟反之于自而理有不直则其气自馁所敌者虽褐寛博之贱吾安得而不惴焉苟反之于自而理无不直则其气自壮所敌者虽千万人之众吾奋然而往与之相抗而不惧矣由曾子之言观之孟施舍之所守虽视北宫黝为约然仅在于气耳又不如曾子反身循理其所守者尤得其要也吾言不动心有道此则曾子不动心之道也按孟子不动心之学其原盖出于此所谓缩者即以直养而无害也所谓千万人吾往者即浩然之气也孟子愿学孔子以此求之思过半矣惜乎孔孟之言炳如日星而后世犹有好高之徒隂入于告子之流而不自知者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此二节书见不动心之道当内外交相养也公孙丑又问曰黝舍曾子之不动心吾知其各有道矣敢问夫子之四十不动心与吿子之先夫子不动心其道可得闻与孟子曰欲知告子之不动心当观其言告子之言曰言以明理为逹所言而于理不达是不得于言也则当舍置其言而勿求其理于心恐以求心之故而动其心也心以顺理为安所为而于心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勿求其助于气恐以求气之故而动其心也此告子不动心之指也就其言而论之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似乎不以所重狥其所轻犹云可耳若夫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则一身防然无主其不可也必矣然所谓可者犹有説焉夫心之有志所以主宰乎身而役使乎气是气之将帅也气以充满乎一身而聼命于志是志之卒徒也志固为至极而气即次之我故曰人当持其志使帅有常尊而又当无暴其气使体有常充可也彼谓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者但知强持其志岂能无暴其气乎其为不可则一而已公孙丑未逹志至气次之义又问曰夫子既曰志为至极气为次之则志重于气人但当守其志可矣乃又曰无暴其气而气亦在所当养者何也孟子曰志气本不相离持养不可偏废如志之所在専一则四肢百骸皆随其运用固足以动乎气然使气之所在専一则心思意念或不及管摄而志亦反为其所动矣今夫人之歩履至于倾跌而蹶者奔走至于急遽而趋者是皆猝然之间气失其平也而反能震动其心使之惊惕而不寜岂非气壹动志之騐乎夫志壹能动气可见志为至极气壹能动志可见气即次之此所以既持其志又必无暴其气也子何以此为疑哉按持其志无暴其气者内外交养之学也诗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又曰慎尔威仪无暴其气者慎威仪之谓也孟子蹶趋之説盖本诸此由蹶趋推之凡盘于游畋躭于声色可以动志之类皆蹶趋也圣明之主可不以此为戒与
  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此五节书见不动心之学贵于知言养气而养气贵于集义也公孙丑问曰告子之不动心固出于强制矣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何所长于吿子而能然也孟子曰我之异于告子者有二端焉我于天下之言究极其理而知其是非得失之故则与告子之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者异矣我于吾所固有浩然之气能善养之而全其盛大流行之本则与告子之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者异矣此则吾所以不动心之道也丑又问曰气则一也而夫子曰浩然必有説矣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曰浩然之气惟人自养之自知之未易言也试以其本体言之其为气也至大而不可限量至刚而不可屈挠但恐人不能善养之耳诚能自反常直顺其自然以养之而不至有所害焉使其至大者犹夫初也至刚者犹夫初也则其气自然充塞于天地之间矣又试以其用言之盖天地间皆道义也惟能养吾浩然之气则其为气也配合乎吾心裁制之义义所当为者气即助之以有为配合乎吾心自然之道道所当行者气即助之以有行是天地间不可一日无道义则不可一日无浩然之气苟无是气即道义所当为而无气为助亦委靡退缩而馁矣然气之养成也固足配道义而其始养也实有资乎道义必由平日工夫事事合义久之则心无愧怍此气自然生是乃集义所生者非一事偶尔合义便可感激奋励掩袭于外而取之也若无集义之功则所行必有不合于义而不能慊然快足于心者心既不慊则气亦从此不振而馁矣夫心之慊与不慊由于义之集与不集则义本心中自有之理而不在于外明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正以彼言义在于外而不在于心故也既以义为外则必不能集义以生气其先我不动心者不过悍然不顾袭取之而已岂真能不动心者哉夫孟子言气必本于集义言义必归于慊心此即大学诚意自慊之学也能于此求之脩齐治平之道思过半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徃视之苖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苖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芸苖者也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此一节书见集义者贵于有事而有事者贵于纯全其功也孟子告公孙丑曰气既由集义而生非由义袭而取欲集义者必须有事于义孜孜汲汲使所行皆得其宜焉而又不可预为期必使进脩之志或杂于谋利之私也常须存此有事之心不可一时或忘而又不可躁进欲速有所作为以助其长也慎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以助其长者芒芒然归谓其家人曰今日吾疲甚矣苖之不长者吾助之长矣其子趋而徃视之则苖已槁而死矣今天下养气者始之以期必之心继之以助长之念其不为宋人之助苖长者盖亦寡矣以养气为无益而舍之不事者不耘苖者也知气当养而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于气而又从而害之是故直养而无害之功则为我所长耳按吿子之学失在助长而后世学者失在不知有事夫助长者知有事而误焉者也使一无所事其失不尤甚乎是故学莫患于自弃而志不可以不立也
  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此一节书见不动心之学必贵于知言也公孙丑又问曰夫子之善养气既得闻命矣而又曰我知言此谓何也孟子曰凡人言语皆本于心吾因其辞之顾此失彼一偏而诐则知其心见理未明为私欲之所障蔽故也因其辞之高谈濶论泛滥而淫则知其心蔽锢已深为私欲之所迷防故也因其辞之违背正论竒僻而邪则知其心惑于他岐与正理判然离异故也因其辞之支吾无定屡变而遁则知其心屈于正理自觉穷极而难通故也夫蔽陷离穷生于其心岂惟言受其病则将害于其政而大纲不举矣于其政则亦害于其事而万目不脩矣心术一谬纲纪皆差理固有必然者虽后有圣人复起能以一言定天下之是非亦必从吾害政害事之言而不可易矣吾所谓知言者如此若吿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何足以语此哉此我之不动心所以异于告子也宋臣欧阳脩曰自古毁誉之言未尝不并进于前而聼纳之际人主所难葢左右之人朝夕出入其所谗谀能使人主不觉其渐惟在抑左右隂荐之言采缙绅公正之论若脩者诚善孟子知言之蕴者与
  宰我子贡善为説辞冉牛闵子顔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此二节书是公孙丑以圣人推尊孟子而孟子不敢居也公孙丑曰昔孔门弟子宰我子贡列言语之科皆善为説辞冉牛闵子顔渊列徳行之科皆善言已身素有之德行孔子兼此二者然犹不敢全任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今夫子既知言则洞晰乎辞命之理又善养气则体备乎徳行之实兼众贤之所不能兼任孔子之所不敢任夫子岂不既圣矣乎孟子闻而惊叹曰恶以我为圣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者极至之称此岂吾所能哉我但以圣人之道学诸已而不厌又以圣人之道教诸人而不倦如斯而已子贡曰学而不厌必深知义理之无穷故融防贯通始终无斁乃所谓智也教而不倦必不见人我之有间故涵育熏陶乐与同善乃所谓仁也仁而且智则体用兼备夫子业已圣矣虽欲辞其名岂可得乎子贡孔子问荅之言如此由此观之圣之名孔子尚不敢居子乃以我为圣是何言也总之圣贤为学当仁不让者任道之勇日见不足者求道之心孔子孟子虽造诣防有不同其于为学则一而已矣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顔渊则具体而防敢问所安曰姑舍是曰伯夷伊尹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此三节书是孟子因公孙丑之问而明其志独宗孔子也公孙丑问曰昔者窃闻之圣人之道备诸已虽大而无遗传之人则分而各得如子夏子游子张或得圣人之文学或得圣人之威仪皆有其一体如冉牛闵子顔渊气质不偏理义完备具有圣人之全体但不能如圣人大而化之不可限量耳夫子既不敢比孔子敢问于此数子何所防乎孟子曰凡人立志须取法乎上数子虽贤且姑置之吾未肎以之自处也公孙丑又问曰数子既非所防若伯夷伊尹二人夫子于此何如孟子曰伯夷伊尹之道与我不同即以出处一节论之非可事之君则不事非可使之民则不使世治则进而仕世乱则退而隐是以淸为其道者也伯夷是也得君则仕何所事而非君得民则使何所使而非民世治固进而仕世乱亦进而仕是以任为其道者也伊尹是也若夫可以仕则进而仕可以止则退而止可以久则久而留可以速则速而去在已无意必固我之私于世合用行舍藏之妙是得时中之道者也孔子是也此三等造诣各极其至皆古之圣人吾所行一未有能焉但此心则惟愿学孔子因时制宜揆义理之自然审事几之至当而已我于孔子同道而夷尹不同也可见孟子不敢自居圣人固存心之至虚而必愿学孔子又立志之至确凡人立志必以最上者定其趋向斯取法不偏用力不懈孟子事君则言称尧舜自任则愿学孔子诚不敢以次焉者自安也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曰然则有同与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此二节书言圣人之道虽不同而其根本节目之大者则无不同也公孙丑问曰伯夷伊尹孔子夫子以为皆古圣人是夷尹二人于孔子无可优劣若是其班乎孟子曰否不但伯夷伊尹自生民以来圣人非一求其道徳事功之盛如孔子者未之有也公孙丑又问曰伯夷伊尹固不能与孔子并然既俱为圣人亦有相同之处与孟子曰相同之处乌得无有假如得百里之地而为之君土虽不广彼三圣人之徳皆足以慰四方悦服之心副兆庻尊亲之望朝诸侯有天下坐致无难若使行一不义之事杀一不辜之人在他人虽觉甚小彼三圣人之心义精仁熟无一毫人欲之私功利之念即可以得天下亦不为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徳极其盛心极其正根本节目之大惟在于此是则其所同也可见圣人作用虽有各别本体则无少异然三圣之中独尊孔子者则以其本末一贯小大兼该圣人至此无有几防之遗憾观其同益知其所以异孟子之论圣精矣
  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徳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防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此四节书是言孔子之不同羣圣人以明愿学之意也公孙丑问曰夫子谓生民以来未有孔子敢问其异于夷尹者若何孟子曰此非独吾言之孔门弟子已先言之矣圣人原不易知宰我子贡有若智识髙明皆足以知圣人即使自处污下欲推崇其师亦决不至阿私所好而空誉之则其言之可信明矣宰我之言曰自古圣人首称尧舜然尧舜以道治天下勲业在一时夫子推尧舜之道以教万世之天下勲业在万世以予观之贤于尧舜远矣子贡之言曰古来圣人不一要皆可考而知如礼所以饬政见其所制之礼或烦或简则当日之政尚质尚文可知乐所以象徳闻其所作之乐或善或羙则当日之徳性之反之可知由百世之后差等百世之王莫有能违我之鉴别者但见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吾夫子以一身备帝王之政以一心兼神圣之徳者也有若之言曰我尝旷观天下岂惟民哉即如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为飞为走为山为水不可谓之非类也圣人之于民有形有性俱受之于天亦同类而已但圣人能践其形能复其性虽与众共生而夐然出于其类防乎其萃耳以我观之自生民以来出类防萃之圣人非一未有如孔子之盛者也三子之言如此则孔子之为圣自古莫及岂独伯夷伊尹乎此吾所以愿学也按战国时邪説横行人皆溺于功利孔子之道不明故孟子因公孙丑之问既自言知言养气之功复言愿学孔子以见其渊源有本后世始知孔子之道真可以治天下国家无不尊王黜霸则皆孟子之言之也其有功于圣道岂不大哉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徳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此一章书是论王霸之公私不同而人心之感应亦异也孟子曰世之论治者率以王霸并称而不知其公私之辨以土地甲兵之力假仁之名以济其私则谓之霸霸者必有大国乃可以成一匡九合之业若以大公至正之德行救世安民之仁则谓之王王者不待有大国自可以朝诸侯王天下故汤之王以七十里之亳文王之王以百里之岐周此其明验也王与霸既不同故人之应之者亦各异彼霸者之以力假仁亦足以服人矣然非真心爱戴特迫于强大力不能抗不得已而服之耳若王者之以徳行仁人之服者中心爱慕喜悦于至诚无所勉强即如七十子之于孔子初无势力位号之聨属而周流穷困相从不舍无有异也大雅文王之诗曰王者之化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所思而不服此正王者以徳服人而天下皆心悦诚服之谓也彼霸者何足以语此哉从来王霸之论未有若孟子此章之明切者可见得天下全在仁不在力三代而下如汉唐宋之贤君以寛代虐务爱惜百姓与天下休养生息皆享国长久彼行事之近于王者且然况实以徳行仁之王者乎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徳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此一章书是言有国者荣辱皆由于已不可不自勉于仁而此二节先即恶辱之情勉以强仁之事也孟子曰好荣恶辱者人之常情不知荣辱无常惟人自取人君能奋为仁则身尊国显不期荣而自荣矣若安于不仁则身危国乱不期辱而自辱矣夫不仁既足以致辱今恶辱而反居不仁是必不能免于辱犹恶湿而反居洼下之地必不能免于湿也人君如诚恶之则莫如去不仁而为仁不自挟其贵而贵者惟徳不自恃其尊而尊者惟士贤者使在辅弼之位而匡君正俗能者使在百司之职而趋事赴功幸而国家闲暇无敌国外患之及是时君臣上下益加兢惕脩明其政凡大纲小纪秩然不乱脩明其刑凡五刑五罚咸得其平如此则用人行政孜孜汲汲惟务脩徳以自强根本既立威命自振虽有强大之国必且翕然畏服拱手而聼命矣何荣如之由此观之治天下国家不可一日不从事于仁贤能即行仁之人政刑即行仁之具闲暇即行仁之时然三者之中时尤难得易失人但欲坐享太平偷安无事不知在上者既厌倦万几在下者即养交持禄人才销歇纪纲隳壊祸患无不从此而起昔人以晏安比之鸩毒岂虚语哉
  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已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此四节书申言荣辱之所由致无不本诸已也孟子曰人君欲强仁以求荣则当及时以圗治昔周公作鸱鸮之诗托为鸟言曰及天未阴雨之时徃取彼桑根之皮以补葺巢之牖户使之坚固以避阴雨之患今此在下之民其或有击射而侮予者乎孔子读诗而赞之曰为此诗者其知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之道乎夫人君能及时而治其国家如鸟之及时而为巢则无隙可乘谁敢侮之诗与孔子之言如此仁则荣之説不益信哉今之为国者不知深谋远虑思患预防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以纵欲怠傲以偷安君臣上下政荒而不问刑虐而不恤其不仁如此则国非其国而侮之者至矣是自求祸也何辱如之乎观仁之荣知福所由臻观不仁之辱知祸所由集仁不仁由已则荣辱岂自外至可见祸福无不自已求之者大雅文王之诗曰为人君者知天命不易承而反身克已长思与之配合则天心丕佑盛大之福皆其所自致矣商书太甲之篇曰已无罪而天降之灾或犹可避自为不善而陷于祸则决不可得生诗之言即福自已求之谓书之言即祸自已求之谓也好荣恶辱者可不醒哉可见天命不常常于有徳降祥降殃皆人事所感召断断不可委之气数以自寛其责昔唐臣李泌告君曰天下人皆可言命惟人君不可言命若一言命则政事皆无用矣此诚千古至言也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
  此一章书是以实行王政望时君而先举王政之当行者详列之也孟子曰天下之大势在人心而人心之向背则惟在其君之行政如贤能之士君所頼以共治其国者也于贤则尊礼之使有徳者尽其匡弼于能则器使之使有才者展其猷为如是则俊杰济济莫不在位天下之士皆悦我用人有道而愿立于其朝矣至于交易有无有市区焉所以为国通财货若逐末者多则使各出市宅之租以抑之而不更征其货若逐末者少则但治以市官之法而已并不税其廛则天下之商皆悦吾立法之便而愿藏于其市矣道路出入有关焉所以为国备非常不过设此以稽察往来之传节防杜奸宄而已不征其货税则天下之旅皆悦吾柔远之义而愿出于其路矣农为国之本耕者终嵗勤动最宜轸念但修井田之法使八家合作助耕公田而不税其私田之入则天下之农皆悦吾薄敛之政而愿耕于其野矣居民所以实其国其民既有恒业则非游民其所居既为积货之廛则非旷土诸如夫家之征一里之布本以惩游民旷土者槩不征之则天下之民皆悦吾厚下之仁而愿为之氓矣王政行而人心附有如此者总之天下虽大不外此五者之人而五者之中士为尤急盖佐人君创制立法使商贾行旅耕农居民各得其所者全在贤能俊杰故行政乃得人心之本而用人又行政之本也
  信能行此五者则隣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一节书是言行王政之必王也孟子曰王者之政能使士农商贾居民行旅无不归心如此特患今之人君不肎实心举行耳果能行此五者则政事脩明恩徳旁浃其所感被岂但本国之民欢忻爱戴尊之亲之凡隣国之民无不懐乐土之思切来苏之望皆仰之若父母矣既仰之若父母则隣国之民无异我之子弟假如隣国之君欲率其民以攻我是率其子弟以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无此悖逆之理其防乎无济可知如此则天下之大安有与我为敌者夫至无敌于天下则是膺天命而为天吏凡逆天害民之国皆得而征讨之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无非恭行天罚东西朔南何向不服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夫王天下在得人心得人心在行王政孟子既屡言之此又决言行王政之必王以见其必不可不行然人心得之甚难失之甚易有一政不举即有一民不附未有天下当思人心得之之难既有天下当思人心失之之易则久安长治千万年丕基不防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此一章书是勉人君法先王行不忍人之政也孟子曰人受天地之气以为形即禀天地生物之理以为心凡见人不得其所即有一不忍之心萌动于中此固不分圣凡无不同具但人虽有是心率为物欲所蔽不能推而逹诸行事惟先王则全体流通触处周徧不忍人之失养则制田里教树畜即有政以厚其生不忍人之失教则设学校明礼义即有政以复其性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随感随应随应随足天下虽大其治之也不犹运诸掌上之易乎先王能全其皆有之心如此夫天下之人至不齐矣天下人之与先王甚悬絶矣而谓其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于何见之是当于猝然露之顷观其自然莫强之意有如今之人乍见一无知之孺子将入于井无论贤愚必为之怵惕而惊惧不寜恻隐而伤痛甚切此其心初非为内交于孺子之父母而结好也非为要誉于乡党朋友而掠羙也并非恶居不仁之名而惧人之谤议也动于不容已而于不及觉不知其然而然亦不期其同然而无不然此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人人有是心先王亦不过有是心先王有是心遂成其为先王凡人有是心仅成其为凡人但以先王能行凡人不能行耳然则人主欲法先王苟非以实心行实政使天下之民无不实被其泽虽有仁心仁闻亦何益哉
  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此四节书是推言四端之心皆人性所固有而见扩充之功不容己也孟子曰由乍见孺子入井一事观之可见无恻隐之心天下必无是人人皆有恻隐之心可知推之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或有所感而即动或因所触而即形无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天下亦必无是人人皆有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可知矣然是四者之心所以感即动触即形者其故为何盖恻隐非他吾性中固有是慈爱之真肫然不容已仁之端也羞恶非他吾性中固有是裁制之宜截然不可紊义之端也辞让非他吾性中固有是谦防逊顺自然之品节礼之端也是非非他吾性中固有是分别去取不爽之鉴衡智之端也有是性即有是情是四端为人人之所共有即为人人之所皆能人心之有四端犹人身之有四体也乃或自谓不能而不反求诸已是自贼而已或谓其君不能而不责难于君是贼其君而已夫人而可自贼乎哉事君而可贼其君乎哉诚使凡有是四端者果能自加察识即从一念之感动一时之发露推而扩之使其无念不然无时不然以充满其全量将见四者之心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沛然勃然有不可遏塞者矣苟至于能充之则仁义礼智之用自然推行各当暨讫无外四海虽大足以保之而无难苟不充之则性分既亏伦日斁虽至亲若父母且不足以事之况四海乎是知人君有是心始则患在不能察识既察识则又患在不能扩充孟子吿梁惠王即不忍民饥一事引之以王道告齐宣王即不忍觳觫一念引之以政施仁无非欲其察识此心以尽扩充之功用而梁齐之君虽知之而不能行故孟子至此又痛切言之其词愈危而其意愈切矣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
  此一章书是勉人择仁而处尽反求诸已之功而先即其不可不择者言之也孟子曰天下之人同此心即同此理及其习尚一殊而善恶遂至悬絶即以一技言之彼矢人之心岂不仁于函人之心哉乃矢人以矢为业则专精于矢惟恐矢之不利而不伤人函人以甲为业则専精于甲惟恐甲之不坚而伤人巫利人生匠利人死亦复如是可见术之于人所系甚大习于仁则仁习于不仁则不仁故不可不慎也孔子有言曰习俗移人贤者不免里有仁厚之俗择居者尚以为美人若择术而不于仁是不知美恶之别焉得为智乎由孔子之言思之仁之为道自天所与而言则天地生物之心得之为最先所以统四德该万善而为良贵之首乃天之尊爵也自其在人而言则有天理自然之安无人欲陷溺之危为日用所当处而不可暂离者人之安宅也莫为之御而自不处仁是有尊爵而弃之有安宅而舍之是非颠倒不明已极虽欲不谓之不智岂可得哉盖性相近习相逺人若随俗习非不知其恶而自陷于恶所以古之圣王兢兢业业屏竒技淫巧逺宦官宫妾日求谠言日亲正士惟恐稍一狎近不义即为外物蛊惑为圣为狂所分在此而已
  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已而后而不中不怨胜已者反求诸已而已矣
  此三节书是勉人之自力乎仁也孟子曰夫不智则不能择仁而处即为不仁之人矣不仁之人自然嗜欲锢蔽私累蒙惑益以不智至于不智而礼之孰合孰违义之孰当孰否皆不能察亦遂无礼无义四者俱无则人道已防自置其身于卑贱之地天下之有徳无徳者皆可以役使之是为人役而已既为人役虽有愧耻之心终不能免譬如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即欲不爲弓矢岂可得哉如耻为人役而必求所以免之亦无他术莫如反其不仁而为仁耳盖仁者之于仁犹射者之于射必内正已之志外正已之体极其审固而后矢而不能中则不怨人之能中而胜已者惟反求诸已内外之体有不正而已矣为仁由已而不由于人何以异此一为仁而智与礼义无不毕具天下方宗而仰之又奚人役之足乎葢天下之道二出乎仁则入乎不仁仁则有安富尊荣之乐不仁则有败亡僇辱之苦然仁初不待外求能愤自强反诸已而具足特患人不肎立志耳故孟子危言以激之复正言以勉之无非欲其立志以自强而已矣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舎已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此一章书是言取善不可不极其量也孟子曰古昔圣贤不一而好善之心则同圣门子路人告之以过则喜得闻而改之其乐于迁善如此夏王大禹闻人之善言则屈已拜而受之其乐于受善如此若夫有虞大舜规模气象视由禹更有大焉舜视此善本天下大共之理故以天下之善公之天下之人而与同之不存一已之见于心而虚心以从人不知善之在已也不存一人之见于心而见人之善则乐取之不知善之在人也形迹俱冺物我两化融融然同处一善之内自耕于歴山陶于河濵渔于雷泽以至登庸而为天子无在非取于人以为善其乐善之至穷逹不移终始无间又如此由今思之舜取人之善以为已善虽未暇代为人计然天下有善者以见取为荣益日进于善未有善者以不见取为辱亦思共勉于善是与人为善者也至于与人为善则是成已而即成物独善而备兼善有如天覆地载无不生成长育君子之善莫大于此取善之量必如是而始尽哉葢尝论之人君如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然日月雨露雷霆霜雪各司其职惟成一天之善人君之道渊黙无为然兵农礼乐工虞水火各效其能亦惟成一君之善若稍吝容纳或疑其沽名市羙则人皆消沮伏匿不敢自献其善人君虽欲为善从何取之故孟子从由禹上溯大舜以见善不可不取取善又不可不极其量也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凂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处世贵乎中正无取一偏之行而此先言伯夷之偏于淸也孟子曰商周之间有伯夷者其生平制行惟一于淸非可事之君则弗事非可交之友则弗友故其时国君有不善者必不肎立于其朝国人有不善者必不肎与之言使其立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则一息不能自安如衣朝衣冠朝冠坐涂炭之内其疾恶之严如此推其心非独不与恶人言而己虽与乡人并立其冠不正不过偶然之小失必望望然急去之若将汚累及己又非独不立恶人之朝而己虽诸侯卑躬折节善其辞命以交接之礼至亦必拒之不受其所以然者以就之即不洁必至降吾志而辱我身故防防然弗屑已吁观夷之处世无一可与之人然则非黄农虞夏果无托足之地哉惟其若此所以为伯夷与
  栁下恵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凂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此一节书是言柳下惠之偏于和也孟子曰鲁之大夫有柳下惠者其生平制行惟一于和有君则事之虽污君不以为羞有官则居之虽小官不以为卑其进而仕也不自隐其贤而事人必以其道其不用而遗弃无怨尤之色甚至于阨穷亦无悲闵之意常自言曰凡人立身各有本末尔自为尔我自为我即使袒裼裸裎露其形体在于我侧尔自无礼耳安能污及我哉是以由由然不见一毫圭角日与众人偕处惟期自不失其正而己虽当欲去之时有留而止之者即从之而止其所以然者视天下无一不可事之君无一不可居之官并无一不可并处之众何所区别较量于其间正不必以去为洁而屑屑自明其是己吁观惠之处世超然进退穷逹之外主于和光同尘虽辱身降志不以为屈惟其若此所以为栁下惠与
  孟子曰伯夷隘栁下惠不防隘与不防君子不由也此一节书是论古人制行未免一偏不可为处世中正之凖也孟子曰吾由伯夷观之其严洁难犯虽纎防细故不肎包容可谓清之至矣然以自律其躬则可若以槩责天下则失于太苛孰非斯人之徒而忍孑孑焉槩摈絶之乎谓之为隘所不免矣吾由栁下惠观之其平易谐俗无人不可交接可谓和之至矣然应世固贵通融而廉隅礼度岂可尽废但云已不失正人之是非可否一槩聼其自然不防以世为玩乎谓之不防所不免矣夫君子处世自有大中至正之道清而不刻和而不流故人人皆可率循就夷惠所造非不自成独至之诣然有意为夷则欲效其清适得其隘不至矫世违俗不止有意为惠则欲效其和适得其不防不至同流合污不止故曰君子不为也孟子生平仕止久速一以孔子为凖此论夷惠之偏而愿学之意隐然言外观其在当时宋薛之餽则受齐之餽则不受季任储子之交则不废而与王驩同使则未尝交一言斯诚处之各得其道后世所当取法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五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六
  孟子【上之四】
  公孙丑章句下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此一章书是言有国者以得人心为本而先举天时地利之不足恃者言之也孟子曰自古人君保邦制胜不可少者其术有三一曰天时干支时日占候吉凶是也一曰地利山川城隍设险守国是也一曰人和上下相亲民人爱戴是也自我论之天时乃适值之防地利有可防之形天时不如地利地利犹虚设之形人心乃固结之本地利又不如人和何以见天
  时不如地利有如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地虽至小然或敌人环向而攻不能胜者有之夫以环而攻之之乆岂无值天时旺相之日而卒不能胜者则气数难尽凭而形势为有据也是天时不如地利也何以见地利不如人和有如强敌来攻我之城非不高池非不深且城池中之兵甲非不坚利米粟非不饶足然众叛亲离一民不肎效死举此四者弃之而去险固虽在孰与君共守者则民心既涣散而地势无常险也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是知失人和非独天时无用地利亦无用得人和则天有时人即乘之地有利人即据之二者又俱兴王之借矣况时不时在天利不利在地人之和不和则在我奈何舍其可必而反求其不可必者乎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谿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此二节书是极言人和之效以见得人心不可无道也孟子曰天时地利不如人和然则有国者所急孰如人心哉故曰封疆所以域民然域民实不在封疆之界山谿所以固国然固国实不在山谿之险兵革所以威天下然威天下实不在兵革之利所视者人心去就何如耳果能得其道则羣情爱戴自然亲上死长争先效力而助之者多矣若一失其道则众志乖违自然上下擕贰各不相顾而助之者寡矣极寡助之所至虽其亲戚无不离心离徳相率叛之况其逺者乎极多助之所至虽天下至广无不闻风慕义翕然顺之况其迩者乎如此而有时用兵以行攻讨之事则是以天下所顺之君攻亲戚所叛之国不战则已战则安有不胜者又何待乎天时地利哉盖民心之去就国家之胜败存亡即决于此孟子此言虽为战国时君实万世有天下者之龟鉴取天下固在得人心守天下尤在得人心然人心不可以美言市不可以小数结确有其得之之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所欲与聚所恶勿施用人行政总不出乎此而已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此一章书见孟子守礼自重之意而其门人子弟皆不喻也孟子在齐国居宾师之位未尝食禄为臣齐王待孟子与孟子自待其礼自与臣下不同一日将朝齐王齐王不知使人来曰寡人欲就见夫子偶有寒疾不可以风诘朝将视朝不识夫子惠然肎来使寡人一见乎齐王不肎就见孟子使人相召直欲以臣礼屈之矣孟子不欲应其召复不欲斥言其非故权辞应之曰不幸亦有疾不能造朝又恐齐王不悟以为真疾次日遂出吊于齐大夫东郭氏之家公孙丑疑而问曰夫子昨以疾辞今日出吊毋乃不可乎孟子曰昨日有疾故不能造朝今日疾愈故可以出吊如之何不往哉孟子出吊之后齐王使人问疾医来诊视孟子之弟仲子自以已意对曰昨者王召夫子适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疾小愈恐违王命趋造于朝不审已至否乎孟仲子既以此言复使者乃使数人要孟子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夫孟子为宾师礼不可召有难于自言者故借出吊一事微露其意庶几齐王闻之翻然觉悟悔其来召之非乃一不喻于公孙丒再不喻于孟仲子及门子弟尚且如此何况齐王哉总之上之待下与下之事上皆不可不各尽其礼后世有臣无宾师君日尊臣日卑臣下之能如孟子守礼者益少故必君以礼待其臣然后臣能以礼自待此孔子之告鲁公必君使臣以礼而后臣事君以忠也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此一节书是孟子自言敬王之大以晓齐臣也景丑氏齐大夫孟子辞疾出吊正欲使齐王知其非真疾耳乃孟仲子不以实对而要其必朝则失孟子之本意矣庶几犹可借景丑氏以逹之齐王也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不喻其意而责孟子曰内而家庭则有父子外而朝廷则有君臣人道之大伦也父子情亲则以恩为主至于君臣分严则以敬为主丑见王之致敬于子也未见子之所以敬王也孟子因晓之曰恶子以我为不敬王是何言也敬不在趋承之小节而在陈纳之大端今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非不知仁义之为美其心以为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诚不敬之大者矣夫所谓仁义者即尧舜之道也我平日所进説于王者皆尧舜脩已治人之道一切权谋功利与尧舜之道相戾者不敢以陈于王前盖望王之为尧为舜而不欲王苟且以图治也齐人孰有如我敬王者乎而奈何以不敬加我哉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曰岂谓是与曽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曽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徳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徳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
  此二节书是因齐臣疑不赴召之非而言召见者之慢徳也孟子于齐处宾师之位故不以趋命为敬而以陈善为敬景子不知而终以臣礼责之曰否吾谓子之不敬王非不与言仁义之谓也谓于礼有未尽耳礼曰人子承父之召则唯而无诺人臣当君命来召则不俟驾而行今子固已将朝也闻王命来召而遂不果朝宜与夫不俟驾之礼若不相似然以是为不敬也孟子晓之曰我之意岂如子之为是言与曽子尝曰晋楚大国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当之非有加于仁也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当之非有加于义也吾于彼更何慊然未足乎哉曽子之言如此夫岂不合于义而曽子言之是或有一种道理也盖通天下之人皆以为尊者有三爵位显荣其一也年齿高大其一也道徳隆盛其一也朝廷之上以贵治贱莫如爵乡党之中以少事长莫如齿至于辅理一世而致乂安长率万民以起敎化则莫如徳夫所谓徳者即曽子所谓仁义也所无慊于晋楚之君者也恶得有其爵之一以慢其齿徳之二哉王之召我宜耶否耶
  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徳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
  此二节书是举古君臣以眀不召见之义也孟子曰我谓王之不当召我者岂自为尊大乎盖审乎人臣以身辅主之原非徒恃势位者之可与图治耳故从来将大有作为之君必虚己下士而有所不召之臣如于朝野大事欲有所商确则徃驾而就之何古之人臣必欲其君之致敬尽礼如是哉诚以其君尊奉其徳爱乐其道如是而后求治之志切任贤之心诚乃可与有为不如是尊徳乐道则不足与有为也自古大有为之君成王业者莫如汤成霸业者莫如桓公而其所不召之臣则伊尹与管仲是也汤之于伊尹能尊尹之徳乐尹之道从受学焉然后用以为相而臣之故伐夏救民之事伊尹身任而与汤为之遂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能尊仲之徳乐仲之道从受学焉然后用以为相而臣之故九合一匡之事管仲身任而与桓公为之遂不劳而霸然则欲致王霸之业者舍尊徳乐道其安从哉
  今天下地丑徳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敎而不好臣其所受敎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此二节书是言时君不足有为而处宾师之位者必不可召也孟子曰汤与桓公所由成王霸之业皆以尊徳乐道之故今天下土地相类徳敎相等莫有能创建非常而超出乎时君之上者此其故可知矣无他列国之君大都以富贵骄人而不能屈己下士彼奔走顺承为我所敎诲者则好以为臣焉彼道徳自重为我所受其敎诲者则不好以为臣焉此所以无不召之臣而不得兴王致霸以至终莫能相尚也然则君之于臣独奈何以召为其事耶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一皆学焉而臣不敢召之来见夫所以不敢召者以其不可召也伊尹为元圣其不可召宜矣若夫管仲一霸者之佐耳且犹不可召而况其徳其道更不屑为管仲者乎可无惑乎不赴王之召也孟子在齐宾道也非臣道也齐王但可就见而不可以召见故孟子始而辞疾继而出吊继而宿景丑氏反复论辩无非眀不可召之意信乎人君不以崇高富贵为重而以贵徳尊士为贤也
  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餽七十镒而受于薛餽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孟子曰皆是也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辞受各当于理也陈臻孟子弟子兼金价兼倍于常者镒二十四两陈臻问于孟子曰大凡餽同则辞受宜无不同前日夫子在齐王餽兼金一百镒而不受及在宋餽七十镒而夫子受之及在薛餽五十镒而夫子又受之若以前日不受齐之餽为是则今日受宋薛之餽非也若以今日受宋薛之餽为是则前日不受齐之餽非也均之一餽也而受不受既殊则是与非存焉窃以为夫子必居一非于此矣孟子曰辞受何常在审乎理而已理所当辞是以辞齐之餽而不受理所当受是以受宋薛之餽而不辞要之皆不失为是者也子何以异同为疑耶
  当在宋也予将有逺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餽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餽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餽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此三节书言在齐宋薛所处不同故辞受各异也孟子曰我谓辞受皆是何以言之当在宋时予将有逺方之行凡交际之礼逺行者必有赆以资道途之费宋君致餽之辞曰餽我以赆则是餽为逺行而设也予何为却之而不受当在薛时予适有戒备之心凡贤者居人国则国君保防而周给之使无不虞之患薛君致餽之辞曰闻有戒心故其时为兵餽此金则是餽又为戒心而设也予何为却之而不受若于齐则于逺行戒心之事皆未有所处也无所处而餽之是以财货结之也众人动于利欲不免为货所取致焉有守义之君子而可以为货所取致乎然则受者固不可为非而不受者又安可为非是哉孟子于辞受之间一无所苟如此则凡君子立身之大节可槩见矣
  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防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嵗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
  此一章书见君臣当各尽其职也孟子在齐适徃平陆邑中见年嵗饥荒百姓多死亡流散因谓其治邑之大夫孔距心曰凡事各有职守假若子之执防而出之士当行师之时一日间三次离失其行伍则以兵法诛之否乎距心曰失伍之诛法所不宥何待于三孟子直责之曰官之有职犹士之有伍然则子之失职一如士之失伍也亦多矣朝廷设官分治必使民得遂其生得安其业而后可以告无罪于君焉今凶年而水旱疾疫之交作饥嵗而稻梁黍稷之不登子之民老羸展转于沟壑而死壮者散而之四方以谋食者不知其几千人矣为民牧者不能恤民而使一至于此其旷废职守与失伍何以异乎乃距心犹不知而自诿曰夫身为民牧岂不以轸恤民艰为事无如欲仓廪有之者欲缓征输有缓之者此其事非距心之所得专为也何独以为距心罪耶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曰此则距心之罪也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此二节书见孟子一言能使齐君臣皆自知其罪也孟子因孔距心之诿罪而更责之曰子以事由君上不得自专遂以此诿罪岂受托之道乎今设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人牧养者则必向彼求畜牧之地与餧饲之刍然后可身任其事其或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将以此牛羊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视其死而悍然不顾与子之为王牧民亦犹是也殆有不得辞其咎者矣由是距心晓然曰始而不求所以养之继而不知以身去之此则距心之罪也孟子欲以警醒齐王故他日见于王曰凡人之失其职而不知者比比也王之为治于都邑者臣素所识知有五人焉五人之中能知其失职之罪者惟孔距心一人而已于是即所以责距心与距心所以自责者悉为王诵述之亦庶几兾王之觉悟耳王果自任其罪曰人君能爱养斯民则臣下之奉行自力今百姓不得其所有司不得其职皆由寡人之罪也齐君臣闻孟子之言而无不知罪如此宜可以兴道致治矣然终不能改惜哉
  孟子谓蚳鼃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蚳鼃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齐人曰所以为蚳鼃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公都子以告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进退乆速各有其道也蚳鼃齐大夫灵丘齐下邑士师掌刑之官孟子谓蚳鼃曰人臣处疎逺之地则嘉言难于上逹子之辞灵丘而请为士师实于理近似也为其为近臣而可以谏刑罚之不中也推是心也宜其即有所建白而不待于迟乆今在位既数月矣其于刑罚之得失当亦闻之熟矣岂其一一皆中而未可以言与蚳鼃激于孟子之言乃进谏于王而王不能用遂致其为臣之职事而去齐人有讥孟子者曰当言而使之言当去而决于去所以为蚳鼃则善矣至于道既不行去又不决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何其明于为人而闇于自为乎孟子弟子有公都子者述齐人之言以告孟子曰进退之间自有当然之理吾闻之也人臣于兵刑礼乐各有专司是谓有官守者惟尽其职乃可居其官若受制于君而不得尽其职则去人臣于利害得失皆许入告是谓有言责者惟行其言乃可任其责若见阻于君而不得行其言则去蚳鼃有官守言责者谏而不用其去宜矣我于齐既非以官为守又非以言为责者也可以进而进可以退而退岂不绰绰然寛舒而有余裕哉安得以蚳鼃之去而遂议我之不去也孟子于齐居宾师之位而未尝受禄故其言如此盖于去就之间审之有素岂齐人所可妄议哉
  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此一章书见君子待小人之道也盖齐下邑王驩齐之嬖臣孟子于齐虽不受禄而尝受客卿之职适当滕国有防齐王使孟子徃吊又使盖邑大夫王驩为副使以辅其行宜于礼仪之事不能无两相计议矣乃王驩朝暮进见由齐至滕之路去而复反终未尝与言所行之事也其待之之严如此岂不以王驩非可与言之人而拒之哉公孙丑不知而问曰凡人势分相悬或周旋未乆则两情未洽而言有难尽大夫而摄齐卿之位其位不为小矣自齐以适于滕之路其路不为近矣卒之从徃以及于反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孟子有难以显言者乃婉辞答之曰使事有失不能不与之言夫彼从行之有司既或治之而得其宜矣予尚何复与言哉易曰君子逺小人不恶而严观孟子所以待王驩者其即孔子之所以待阳货者与
  孟子自齐于鲁反于齐止于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
  此一章书见人子当自尽其心也嬴齐南邑充虞孟子弟子孟子在齐有母之防从齐归于鲁仍反于齐而止宿于齐之嬴邑充虞问曰前日夫子有母之防不知虞之不肖使虞董治作棺之事其时防事严迫虞有疑而不敢请问今愿窃有请也所用之木若似乎太美然未知夫子何心而如是其过厚也孟子曰防之从厚本之先王之制非自今日始也上古法制未备凡为棺椁无一定厚薄尺寸之度中古时周公制礼棺木以七寸为准棺外之椁亦与相称自天子至于庶人共之非直为观视之美也必如是坚厚而可以厯乆逺然后于人子之心为稍尽耳何疑于木之美也
  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此三节书申言送终之礼宜从厚也孟子曰吾之所以美其木者何哉人子于防之礼孰不欲厚于其亲使此心愉悦而靡有遗恨然有分所不得尽则限于法制而不可以为悦力所不能强则屈于财物而不可以为悦若使法制之所当得而又财物之所优为古之人皆用以厚其亲吾非人情乎何为其独不然且为死者与土相接求其附于身者坚厚乆逺无使土得亲近其肌肤于人子之心独不快然无所憾乎苟得尽其心而不期自尽是为天下爱惜物力而薄于吾亲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为惜此天下之物而俭于其亲然则吾之美于其木盖考之古制度之人心合之君子所以待亲之道而有不能自已者而非为过举也可见人子于防之际设不能自尽其心即有抱恨无穷者而忍云俭与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以义兴师也燕王子哙让国于其相子之燕国大乱齐君臣欲乗其乱而伐之于是沈同遂以其私意问于孟子曰以燕之乱可举兵伐之与孟子防理断之曰可诸侯土地人民虽传之先君实受之天子非奉天子之命子哙不得以燕擅与诸人子之亦不得遽受燕于子哙与者受者俱不为无罪也譬如有仕宦者于此而子悦之不请命于王而私与以吾子所食之禄所居之爵夫彼从仕之士亦未膺王命而私受禄爵于子揆之于理其可乎燕君臣私相授受何以异于是以彼无道之国而兴兵问罪谁曰不宜
  齐人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此一节书见伐国者宜奉行天讨也孟子答沈同之问亦就燕论燕而非劝齐伐燕也及齐人伐燕或人以计出孟子乃问曰齐之伐燕闻夫子实劝之有诸孟子曰未也其谓我劝者亦有由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君臣私相授受乱常已甚伐之何疑彼遂以吾言为然而伐之也彼如复问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奉行天讨而为天吏者则可以伐之譬如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杀人之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杀人者死杀之何疑彼如复问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奉行国法而为士师者则可以杀之今燕有可伐之罪而齐非伐燕之人以齐伐燕犹以燕伐燕也何为劝之哉由此观之征伐之道在顺乎人心以合乎天意则正矣
  燕人畔王曰吾甚慙于孟子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恶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觧之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曰然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然则圣人且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见人臣当勉其君以迁善改过也齐取燕之后燕人共立太子平为王由是乃畔齐王曰吾于燕人之畔始信昔日孟子之言果为不谬今殊觉见之而有愧焉此固齐王悔悟之心正可与为善之机也齐大夫有陈贾者乃为逄迎之説曰王无以此为患焉请问王自以为与古周公孰仁且孰智齐王曰恶我安得与周公较是何言也陈贾曰王之重视乎周公重视乎其仁智耳武王克商立纣子武庚于殷周公使管叔监守殷国成王初年管叔与武庚同谋畔周假使知管叔之畔而使之是陷管叔于死而不仁也假使不知管叔之畔而使之是无先几之哲而不智也仁智周公犹未之能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孟子而为王觧之王何慙之有陈贾见孟子问曰周公何如人也孟子曰古之大圣人也陈贾曰周公使管叔监守殷国管叔与殷武庚畔周有是事否孟子曰然陈贾曰周公先知管叔之将畔而故使之与孟子曰以理断之必不知也陈贾曰周公为大圣人宜其于仁智兼尽而无有过矣乃犹不知而误使管叔然则圣人且未尽善而有过与陈贾言此盖特为齐王觧耳孟子曰圣人虽若有过不知其为天理人情所自至而非犹夫人之过也周公于管叔为弟管叔于周公为兄以爱兄之心为任使之事讵忍逆探其兄之奸而弃之耶周公之过不亦所当得者乎
  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此一节书责陈贾导王文过之非也孟子责陈贾曰人孰能无过而所以处过者古今人不相若也古之君子设或有过则改之以即于善今之君子设或有过则顺之以遂其非古之君子当其有过不事掩饰如日月之方食而民无不见之及其改图复于无过如日月之复明而民无不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而已又从而为之説辞以着其有余而掩其不及此古之君子所以虽有过而不害于过今之君子所以一有过而终溺于过也然则爱人者可不以古人期之而乃敎以今人之所为哉盖人臣事君当以陈善闭邪为心彼陈贾者为君文过适陷君于有过耳岂爱其君者乎
  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
  此一章书见君子不以利为去就也孟子为齐卿乆之而道不行乃致其卿位而归齐王就见孟子曰前日夫子未至吾国之时愿一见而不可得及既至吾国得侍髙贤之侧非特为寡人所心喜凡同朝诸臣莫不甚喜今又以寡人不能有为弃之而归此别之后不识尚可继此而来使得复见否乎孟子对曰继见之期不敢请于王耳然固所愿也孟子之去志已决王意以为犹可复留故他日王谓齐臣时子曰孟子之决于去毋亦谓我恩意之未至乎我今欲于当国之中而授孟子以居室其从游之弟子养以万钟之禄使上而在廷诸大夫下而在国之民人得亲炙其辉皆有所尊敬而以为法则子盍为我言于孟子备悉予懐未必不可以复留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
  此二节书以意不在禄养晓门人也时子奉齐王之命乃因孟子弟子陈臻以转告孟子陈臻遂述时子之言告孟子孟子以义不可留而又难于显言乃姑答陈臻曰时子言王之所以留我者诚有如是然时子恶知我之不可以复留耶王之留我以万钟殆欲留之而因以富之也如使予欲富向者为卿时辞十万之禄而今受此万钟之养何其不权于多寡之数也是为欲富者之心乎
  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古之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此二节书喻言道不行而受餽者近于趋利也孟子曰若使既辞其禄复受其餽是不得于彼而又求得于此诚有如季孙之所讥矣昔者季孙尝曰异哉子叔疑使己居位为政至不用于君则亦退而已矣又必多方使其子弟为卿此其心未尝一日忘情于富贵也人亦孰不欲富贵而子叔疑独于富贵之中失诸己复求得诸子弟一若有独擅之龙断而尽其营谋者焉其讥子叔疑如此我今不当以此为鉴乎所谓龙断者何也古之为市者百货交集彼此互市以有昜无有司之官不过平其物价息其争讼以法治之耳有贱丈夫焉贪得无厌必求冈龙之髙处而登之以左右顾盼既欲得此又欲取彼罔罗市中之财利人皆恶其专利而以为贱故从而征其税后世征取商人之制自此贱丈夫始矣此季孙龙断之説也我苟辞十万之禄而受万钟之养几与龙断无异其为贻讥后世当不独一子叔疑矣盖君子之用世为行道计非利之可诱也齐王以万钟留孟子岂所以留之之道乎
  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聼请勿复敢见矣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穆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栁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絶长者乎长者絶子乎
  此一章书见留贤在得其道也孟子以道不行而去齐止宿于齐西南之昼邑其时有不奉王命而自以其意为王留孟子之行者坐而言其留之之意孟子不应其言且凭几而卧一若无所聼闻者于是留行之客不悦曰弟子齐戒越宿而后敢进言夫子卧而不聼拒人如此请从此辞勿复敢再见矣孟子曰坐我明以告子凡贤者之去就视人君所以待之者若何耳昔者鲁君缪公防知子思之贤尊礼子思常使人道达诚意于其侧此所以能安子思也若使无人乎子思之侧将诚意无由而达则何以安子思至泄栁与申详皆贤者也缪公尊之不如子思然常有推贤荐士之人为之维持调防于君侧此所以能安其身也若使无人乎缪公之侧将礼意有时而衰则何以安其身今子之畱我果其出自王之命无异缪公之所以待子思我安敢不应子乃自欲为王留我所以为长者虑不及缪公留子思之事是子先絶长者乎是长者先絶子乎何其不一审于古来留贤之道耶我之卧而不应实子之使然耳盖孟子之徳无愧子思齐王之待孟子既不能如缪公之待子思而又无齐之贤臣维持调防于王之侧则孟子岂能乆于其国哉故好贤之思君臣所当各尽也
  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髙子以告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
  此一章书见孟子欲行道以安天下之意其惓惓不忍去齐者非世人之所得知也孟子因道不行而去齐齐人有尹士者向人讥孟子曰士君子去就之间最宜明决今孟子之至齐若不识王之不能为汤武则是无知人之明也知其不可有为犹且至于齐国则是志在利禄干求恩泽也千里而来见王不遇而去则宜见几而作不俟终日矣乃迟迟其行三宿而后出昼是何依违于进退之间而濡滞不决也尹士诚有不悦于此者矣孟子弟子有髙子者以尹士之言告孟子孟子曰人之去就各有防心夫尹士焉能知予之心哉千里而来见王志在行道若王能用我而成济世安民之业是予所防愿也至不遇而去岂予之初心哉道既不行位不可苟不得已而后去耳盖圣贤处世上而忧天下而悯人皆出于不得已之心虽明决乃去就之理而委曲实行道之心岂世人所易识者哉
  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此四节书见孟子惓惓济世之心也孟子曰夫尹士之讥予者以三宿而后出昼谓之濡滞然予之心犹以为速盖予之望于王者犹庶几其从容悔悟而改之也王如悔悟则将以王道为可行以予言为可信必将追予而反之矣至出昼而王不予追是王之心终不悟矣予然后归志始决浩然长徃然予虽决去终岂能舍王哉盖由王之天资朴实可以引而为善若能用我使大行其道岂徒齐国之民安天下之民皆借以治安王庶几其能改而悔过乎予方日望之而岂能终舍王也盖我为世道生民计必圗其大者逺者世有规模狭隘之小丈夫一谏于其君而不聼则怒悻悻然不平之气见于颜面去必穷尽一日之力而后止宿此等之人但知一已去就全无爱君忧国之意予岂肎以此自处哉尹士闻孟子之言始悟其失曰士诚小人于君子用世之心未之知也盖有为之主不世出孟子之所以惓惓于齐者以王之天资髙可与为善齐大国可借以安天下之民诚用孟子则王道可行王业可致当日所以属望之防也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嵗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乘时行道以道不行而忧也孟子不遇于齐而去其忧世之心有不觉见于顔面者弟子充虞途间问于孟子曰夫子之顔色若有不悦者然昔日虞尝闻夫子之言曰君子处世虽不得于天亦不怨天虽不合于人亦不尤人今何为而不豫也孟子曰我今日之不豫所以异于前日者盖彼乃讲徳论学之时以乐天为要彼一时也此乃忧天悯人之时以济世为心此一时也尝歴览前代大约五百年天运循环必有继天立极之圣人受命而兴然大业不能独成必有徳业闻望可名于一世之人为之辅佐由尧舜至于汤由汤至于文武皆是如此今由周文武以来七百有余嵗以五百年之期揆之则已过矣以乱极思治之时考之拨乱返治其亦可矣此时而不能有为何能免于不豫哉然世之治乱在天我之不遇天或者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懐名世之具者舍我其谁不可知者聼之于天有可恃者信其在我亦何为而不豫哉盖天为斯民而生圣贤其欲治安之念不能一日而忘然忧世之心虽防而乐天之诚未尝不自得也终其身惟斯道斯民是念而已
  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丒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乆于齐非我志也
  此一章书见孟子不受齐禄之意孟子在齐虽居卿位而未尝受禄盖志在行道而非利其禄也去齐之日至于休地公孙丑问于孟子曰君子居其位则食其禄今但仕而不受禄古道为然乎孟子曰仕不受禄非古道也我之所以不受禄者盖自有故当日初见齐王于崇言论之间已知其不能行吾道退时即有去志不欲自变初心故不受其禄为实不欲留也然所以不能即去者适遇齐国有师旅之命国方被兵难于请去不得已而乆留于齐非我之初心也我之不受禄之故如此盖孟子志行王道而齐王意在富强故始见即不能合后虽惓惓于齐而去就之见未尝不早决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六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觧义巻十七
  孟子【上之五】
  滕文公章句上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此一章书是孟子阐明性善以见尧舜人人可为也滕文公为世子之时奉君命而使于楚时闻孟子在宋先过宋而见孟子其急于见贤如此孟子与之言论惟眀性善之防葢性者人所得于天之理至精至纯本有善而无恶在圣贤不加益在凡庸不加损当时性学不明遂疑圣贤难至故孟子从源头上阐特举以告世子以励其希圣希贤之志而又必举尧舜以实之尧舜虽千古至圣亦不过充极其性善之本然非于性之外有所加也知性善则尧舜人人可为之説益信矣知尧舜人人可为则性善之防益
  眀矣门人不能详记其言而约畧其大防如此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絶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厥疾不瘳此三节书是言道无二致勉世子以有为也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者盖当时不眀性善之防皆疑圣贤为不可企及世子闻孟子之言未能无疑故反而求见也孟子曰世子疑吾性善之言乎夫率于性而为道尧舜此道凡人亦此道无分于贤愚无殊于今古道一而已岂外此而别有卑近易行之说乎试以古人之言观之成覸谓齐景公曰今人一言圣贤便以为难及不知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性本无殊但能奋则可以齐量吾何畏于彼哉顔渊曰称至圣者莫如舜舜何人也予何人也同赋此性但能孜孜有为则帝舜亦非难至公明仪曰周公有言吾事事取法文王文王即我师也葢性分相同则师法不逺周公之言岂欺我哉可见古今更无二道圣贤止在力行世子可无疑吾言矣勿谓滕小而不足为也今滕国之土地絶长补短将五十里若能有为尚可以为治安之国但顾其励精何如耳书经説命之篇有曰苦口之药非瞑不可以攻疾喻人君非自强不足以圗治岂可以弱小自诿而不以圣贤为法哉孟子道性善遡圣贤之原也称尧舜立圣贤之准也而求至于圣贤之域者则莫大于有为盖能有为则尧舜可至不能有为则不免于庸人总在力行与不力行之间而已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曽子曰生事之以礼死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逹于庶人三代共之
  此一章书见亲丧之贵于自尽也滕文公为世子时闻孟子之言有所开悟一旦遭父定公之丧谓其傅然友曰昔者我于宋见孟子闻其性善尧舜之言至今不能忘于心不幸有亲丧大故正人子至情所人生大节所闗吾欲使子问于孟子求其指示然后行事庶免悖礼之失也是时孟子在邹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今者丧礼乆湮诸侯莫能复古世子独以此为问不亦善乎夫执亲之丧乃人子之至情悲哀眞切非自外至但期竭尽己心无使亏欠而已曾子曽有言曰人子之于父母生则服劳奉养事之尽其礼殁则棺衾含殓之尽其礼禴祀烝尝祭之尽其礼可谓孝矣此泛论人子当尽之礼如此若诸侯居丧之礼吾未之学也然礼之大经所在千古不易者亦尝闻之矣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懐故所行者三年之丧所服者齐衰麤布之服所食者飦粥之食此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所当行无贵贱之分也三代共由无古今之异也世子亦遵此而行之可也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劒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聴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徳风也小人之徳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
  此二节书是滕诸臣不能从古礼而孟子勉世子以自尽也然友以孟子之言复命于世子于是欲定行三年之丧是时古礼久湮难于遽复滕之父兄百官皆不欲行曰滕与鲁皆为姬姓鲁滕之宗国也宗国先君未甞行此滕之先君亦未甞行此至世子之身而复行古礼毋乃不可乎且志书有云丧祭之礼皆当遵从先祖其意以为先祖所行之礼传受已乆不可改也滕之父兄百官不能逺追周公制礼之意而但举后世失礼者以为言可见当时囿于习俗之深而不能复古如此世子不以咎人而止以自责谓然友曰吾昔者未甞勤学好问但驰马试劒平生不足取信于人今也欲行古礼而父兄百官皆不以我为是众志未孚恐不能尽送终之大事子为我复问孟子如何可以服人心而成大礼也然友复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古礼骤复人心未信是则诚然亲丧大事惟在自尽其心以感动乎人是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有言曰君薨则为嗣君者以百官政事聴命于冡宰自食飦粥哀戚之容见于颜面而其色防墨即丧次之位朝夕哭泣是时百官有司莫不感动而哀痛者人君先以至情动之也盖在上之人意有所好而下人之效法必有甚于在上者君子之徳譬之于风主乎倡者也小人之徳譬之于草主乎应者也草上加之以风无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之化无不顺从理固然也以孔子之言观之亦在世子之自尽其哀以感动乎国人而已岂以人言为可否耶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此一节书见世子能尽礼以服人也然友复以孟子之言反命于世子世子闻之曰孟子之言诚然送终之礼惟在自尽其心而后能感乎人于是断然行三年之丧五月居庐于中门之外不命令是时百官族人皆已感悟咸称知礼及至时四方之人皆来观瞻世子颜色忧戚哭泣哀痛凡诸侯来吊问于滕者莫不悦其尽礼相与叹服焉世子之能自尽亲丧如此可见天下无不可复行之古礼无不可感动之人心始疑之而终信之是即性善之一征与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防民也焉有仁人在位防民而可为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言民事乃国之根本宜法古井田之制以为养民之善经也滕文公以礼聘孟子至滕因问以为国之道孟子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小民农田耕种之事乃国家之本计所闗不可视为缓图而不为之经理区画也诗豳风七月之篇有云田家勤苦常无暇曰昼也则取覆屋之茅宵也则制绳索之具急升屋而治之来春则始事南畞播厥百谷无暇治屋矣可见小民终嵗勤动无一时不念及于稼穑如此人君可不以百姓之心为心乎以百姓之心为心是莫先于制民之产盖民之为道也衣食足而后知礼义故有恒产则仰事俯育有所借而善心以存无恒产则仰事俯育无所资而善心以亡善心既亡则放荡淫辟邪妄侈肆无所不至而不能免于为非之罪矣及陷于罪而后加以刑罚既不予以为善之资而又重之以为非之罪是犹张设网罗驱之使入其中也非防民而何焉有仁人在上作民父母以爱养斯民为心而可以行防民之事乎则制恒产以阜民生洵为国之要务矣
  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借也
  此三节书见取民宜定制而因以三代制产之法告滕君也孟子曰为国莫先于爱民爱民莫先于制产是以自古贤哲之君必恭以待人俭以制用能恭则接下有礼而以股肱心腹待其臣忠信重禄自不能已矣能俭则取民有制而以家人一体视其民横征厚敛自不敢作矣盖爱民则不得不寡取多取则必至于伤民其势有不两立者昔者季氏家臣阳虎有言曰専心为富则必重赋朘民而不能行仁専心为仁则必损上益下而不能致富阳虎本不仁之人意在于为富但就此言观之而天理人欲之难并存断然矣然则行仁之主其可不讲制民之产与取民之规乎良法美意莫详于三代夏后氏一夫受田五十亩而贡其五亩之租谓之贡法殷人始制井田画为九区各七十畞中为公田八家各分一区使之同治公田以给国用而不复税其私田谓之助法周制一夫受田百亩近郊乡遂之地十夫共为一沟行夏之贡法逺乡都鄙之地八家同为一井行殷之助法耕种之时则通八家十家之力而合作收获之时则计一井一沟之入而均分谓之彻法名虽各异总是于十分中取一也贡乃以下贡上之义其名易晓所谓彻者当其合作则彼此通融及其收敛则公私均一故谓之彻所谓助者借私家之力以耕公家之田故谓之助三代之田制如此古之取民无过于什一之征汉之文景力行恭俭而府藏充实时免天下田租之半至于三十而税一厚泽防仁志美史册诚为人主者所当师法也
  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嵗之中以为常乐嵗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嵗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此一节书言贡法之有以见助法之当行也孟子曰三代什一之征虽同而取民之制则当从其尤善者古人龙子有言曰治地之法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何以言之盖年嵗有丰歉斯所入有多寡贡法较数嵗丰歉之中而立一定额取之制如遇丰年所入甚多而粒米狼籍此时虽多取尚未病民乃但取其常数一遇凶年所入甚寡虽供一嵗壅田之资尚且不足而必取盈其常数粒米狼籍之时不足见恩半菽不饱之时病民实甚为民父母之人以取盈之故致使小民怨恨愁苦将终嵗水耕火耨胼手胝足之所得者不能养其父母尽入于公家而犹不足又加息称贷以盈其数上追于追呼下穷于债负老者幼者无以自给转死于沟壑之中而莫之恤为民父母之谓何哉可见贡法之病民而助法宜急讲也贡法之初非不善行之久而生汉唐以来井田乆废而贡法独沿所贵为民上者时其丰歉而斟酌损益于其间若必取盈于定额则民间之疾苦几何不如龙子之所言哉
  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此二节书见世禄与井田宜并行也孟子曰助法之善公田以颁世禄所以养君子私田以分百姓所以恵野人是世禄井田原相表里者也今滕于有功之臣子孙世世食禄是世禄之制滕固已行之矣助法其可不仿而行之乎勿谓助为商之制而非我周之制也诗经小雅大田之篇有云田待泽于天天其先降雨于公田而遂及于我之私田乎小民之咏歌恩泽而先公后私者如此夫公田之名惟行助法始有之大田之诗周诗也而亦言公田由此观之我周盛时实兼行助法而遵乎商之旧制矣君其可不以昭代为法哉
  设为庠序学校以敎之庠者养也校者敎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此三节书言教化继养而兴即可以成王业也孟子曰有国者能制民之产则民生遂而敎化可兴葢养民敎民不可偏废当设为庠序学校以敎之庠序学校之名义维何敎莫先于敬老谓之庠者取养老于学之义也教以纳民于善谓之校者取敎民为善之义也古者射以观徳谓之序者取习射于学之义也三代相继各举一事以为名在夏则谓之校在殷则谓之序在周则谓之庠此皆乡学之名也惟建于国中者谓之学王畿首善之地教育天下之人材三代无异名焉乡学国学之设皆所以讲明人伦之理以化民成俗而已五常之理明于上则百姓自然恩义相维亲逊成风而俗美于下矣养民则师商周之制教民则兼三代之规此皆王政也滕国苟能行此一旦有王者兴欲脩王政必取滕之已试者仿而行之是为王者师矣岂不泽被天下哉况乎王业亦可自此成矣诗经大雅文王之篇有曰周虽创基已乆受上帝之命而有天下则维新也此谓文王能行王政以新其国也可见国无大小行仁则昌子能强勉而力行之亦可以新子之国而成王业矣可不自勉乎哉
  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汗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此一节书见行井田在正经界也滕文公闻孟子之言知助法之当行乃使其臣毕战问井地之详而欲行之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井田之仁政选择于羣臣之中而使子董其事任亦重矣子必勉力而为之夫井田之善以其疆界详明不可混淆也故欲行仁政者必自经理其疆界始如田间之沟洫以通水道田畔之道涂以正阡陌又有所封之土所植之树以定疆理此皆田之界限必先一一经画之若经界不正则田之在民者无一定之分业豪强者得以兼并于下而井地不均矣赋之出于田者无一定之额数贪暴者得以多取于上而谷禄不平矣是以暴虐之君贪墨之吏欲自便其私必慢其经界而不加整理贤君则必以此为急务焉田之经界既正则分田以养野人无井地不均之患制禄以养君子无谷禄不平之忧可不劳而定矣但在君与子举行之耳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此四节书是详分田制禄之法也孟子曰分田制禄之常法乃安上全下之良模也国壤地虽然褊小必有仕而为君子者焉必有耕而为野人者焉施政教以治人者君子之责也使无君子则谁为劳心以治野人力稼穯以奉上者野人之分也使无野人则谁为劳力以养君子君子野人不可相无故分田制禄不可偏废今请于野外都鄙之地土壤平衍可为井田则画为九区以一为公田使八家耕之而行殷之助法焉于国中乡遂之内比闾相错难于为井则一夫受田百亩使自贡其什分之一于上而行夏之贡法以济助法之穷分其田里以惠野人收其赋入以养君子良法行而上下各得其所矣然分田制禄国有常经而加惠推恩尤有当厚仕于朝者自卿以下则位渐卑而禄愈薄恐其不足以养廉也必与以奉祭祀之圭田以五十畞为额此世禄常制之外所以厚君子者如此耕于野者一夫之外有未授室之余夫恐其不能相赡也必与以余夫之田各二十五亩此分田常制之外所以厚野人者如此经制以定其常而恩泽以厚其下是所望于行仁政者矣
  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畧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此三节书是推言行井田之善而复详其规制以勉滕君臣也孟子曰井田之法立不止于遂民生而亦可以厚民俗盖井制既定则民之死而者与徙而居者皆不出其乡一乡之田八家同井习熟既久而恩义相孚道路出入之间相与友让可无行旅之忧昼夜防守之时相与辅助可无盗贼之患有疾病则相与维持扶救可无困乏之虑闾阎之间有不雍然和睦者乎至井田之形制则又有约畧可言者方正一里而为一井一井之田共九百亩画为九区中一区百亩谓之公田八家各私百亩谓之私田八家各出其力以治公田凡耕耘收获之时必公田既毕而后敢治其私田于通力合作之中亦寓先公后私之意所以别君子野人之分使明于尊卑上下之义也然井法久湮凡我所言分田制禄之规特其大畧而已若夫其中斟酌损益揆之人情而无不顺合之土俗而无不宜使行于古者复可行于今无拘牵之迹而仍不失乎先王立法之意则在君与子之变通而已矣此章论为国之本计始言恒产之宜制中言贡助之得失定君子野人之分详养民敎民之规末复勉之以酌量时宜润泽古法民情国计无不毕具诚君国子民者所当防心哉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此一章书是举古帝王劳心之事以辟异端并耕之说也滕文公因孟子之言欲行三代井田之制时有许行者托为称述神农之言以欺世盗名欲阻孟子之良法而售其异端之学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逺方之人闻君行井田之仁政愿受一廛之地而为滕国之民文公因其慕化而来使之防于其国许行之徒凡数十人皆衣贱者之服捆屦织席以自供其食以为非其力则不食也其衣服举动之间已异于圣贤之道矣有楚之儒者陈相与其弟辛负田器而自宋之滕告文公曰闻君行圣人井田之政是亦当今之圣人也愿为圣人之民而得沾王化焉陈相本诚心慕化非与许行等惜乎其终为邪説所惑耳当日一行仁政而四方之归往如此亦可见人情之悦服矣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此一节书见邪説之易于惑人也陈相学陈良之学慕化而来乃中无定见而惑于异端盖由许行托为神农之言足以欺世骇俗故陈相见而大悦尽弃其学于陈良者而从许行之学焉意欲阻孟子分田制禄之法因见孟子而述许行之言曰滕君在战国之时能脩复古制诚贤君也然未闻古圣人之大道盖贤哲之君不以人奉己不以贵役贱与民并耕而自食其力既不废耕自为饔飱而治百姓复不废事如此始可谓之贤君今滕之仓廪府库皆取给于百姓是病民以自养也安得谓之贤君哉许行既不明于治天下之大道陈相又从而述之并耕而食乱贵贱上下之等盖亦不自知其言之陋也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鐡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此一节书是详诘异端之説以为致辩之地也许行之言以为人君当以耕而兼治此理之必不可行者孟子欲辩其非而先就许行诘之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陈相答曰然孟子又诘之曰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陈相答曰不然许子所衣者褐也孟子又诘之曰许子冠乎陈相答曰冠孟子问曰所服者何冠陈相答曰冠素孟子问曰所服之冠乃自织之者与陈相答曰不然许子不能自织以所种之粟易之观陈相之对则耕之不可兼织也明矣孟子又诘之曰许子何为不自织乎陈相答曰织则害耕故不为也观陈相之对则织之妨于耕也又明矣此时孟子姑置勿辩再穷之曰许子之防也必用釡甑耕也必资鐡器乎陈相答曰然又问曰器物皆自制者与陈相答曰许子不能自为以所种之粟易之观以粟易之及害于耕之言则耕之不可兼治陈相虽自讳而不能也奈何欲举以治天下国家哉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此一节书是就陈相之言复诘之也孟子曰许子以滕有仓廪府库为厉民自养今就许子言之则通工易事许子尚不能免也然则农夫与陶冶各治一事有无相通农夫以其所生之粟易陶冶之械器正以济陶冶之所无而不为害陶冶陶冶亦以其所成之械器易农夫之粟又以济农夫之所无而岂为害农夫哉倘以相易为厉则许子于种粟之外何不幷为陶冶如釜甑耒耜之类止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技艺之人交相贸易何许子之不惮烦若此耶陈相对曰许子既已种粟而食则百工之事皆有妨于农务固不可耕且为也陈相至此其词已穷许行并耕之説固已不攻而自破矣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此一节书是举大义以折异端也孟子曰子既知农工之相济而不可相兼然则治天下独可与民并耕且以为治与此势之必不可得兼者也盖天下大人则有大人之事小人则有小人之事名号既殊职业亦异且就一人之身计之凡服食居防必百工之所为无不备足然后利用厚生俯仰无憾如必自为而后用之则为农者必兼为械器为工者必兼为播植是率天下之人奔走道路终无休息之期也小人尚不能兼小人之事况大人身任天下之重一日万防而谓能兼小人之事乎所以古语有曰天下人各不同或在上而劳心或在下而劳力劳心者立纲陈纪以治人劳力者则受治于上之人焉受治于人者输租纳税以食人治人者则食于下之人焉盖大人不能自为养小人不能自为治上下相资此自有天下以来通行之义许子乃欲一旦而废之乎若知大人劳心之义则滕君之有仓廪府库信乎不为厉民矣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此一节书是举圣人治水火之功以见不可并耕也孟子曰自古圣君贤相歴歴可数从未有与民并耕者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盖以其时洪水方割懐山襄陵泛滥于天下于是草木得水以滋长而日益畅茂禽兽得草木为薮穴而日益繁殖因此五谷不登而民艰于食禽兽偪人而民更蹙于生以至兽蹄鸟迹之道路交遍中国天下之未平如此当是时尧为天子谨天戒而悲人穷心独忧之以为天下之患非可以一人理于是劳心于择相举舜而敷治焉舜遂以尧之忧为忧而劳心于任人舜以为欲施治水之功必相度地势髙下辨水之源流分合而草木障蔽禽兽纵横未可用力乃先命益使掌火政益于山林薮泽草木所生之处烈而焚之于是禽兽失其所依皆逃匿而不为人害然后命大禹为司空使之治水禹则以西北之水莫大于黄河隄防障塞皆非至计乃于大河之下流疏为九河以分其势又疏通济水漯水与九河皆注诸海而北条之水始得所归矣于东南则决汝水汉水排淮水泗水以注之江而南条之水始得所归矣南北之水皆有所归然后不至于泛滥而中国之地可得耕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勤事于外者凡八年之中三过其家门而不入盖无一暇日也虽欲耕得乎观于禹而尧舜之不暇耕又可知矣甚矣许行之妄也
  后稷敎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敎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敎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勲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徳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此一节书是举圣人敎养之功以见不可并耕也孟子复叙尧舜忧民之事曰水土既平地可耕矣于是舜知民之患于阻饥也又命弃为后稷之官使之敎民稼穑以种植五谷由是民皆习知耕耘收获之事而五谷成熟天下之民皆相生相养而无复阻饥之患矣然秉彝之性人皆有之若使衣食饱暖居处安逸而无以为敎又将躭于佚乐习为淫侈而其去禽兽不逺矣圣人于是又忧之使契为司徒敎以人伦使天下之人父止于慈子止于孝而有亲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而有义夫正位乎外妇正位乎内而有别长者念厥弟幼者恭厥兄而有序至于朋友之交则久要不忘而有信此五者人所共由之道敎之以此然后百姓亲而五品逊也放勲又告戒之曰民之用力于人伦而劳者则当奬劝以劳之归向于人伦而来者则当诱掖以来之若其立心背乎人伦而邪者则匡之使归于正所行戾乎人伦而枉者则矫之使归于直先之劳来以策其进继之匡直以救其失正以人性虽同或不能自立不可不扶助而辅之或进脩不前不可不利导而翼之盖将使优游厌饫皆自得其本然之性也犹恐其勤于始者偶怠于终又必提撕警觉时时加以曲成之徳焉此放勲戒契之言盖圣人命官敷敎叮咛烦悉忧民之切如此而暇于耕乎观乎此益以知治天下之不可耕且为也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臯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恵敎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此二节书见圣人之忧民以得人为重也孟子曰尧舜之忧民虽欲耕而有所不暇盖其所以为民者正不必事事而忧之也在尧则以天下未平任相为要以不得舜为己忧耳在舜则以分猷课绩任贤为急以不得禹臯陶为己忧耳故尧得舜则尧之忧舜代之矣舜得禹臯陶则舜之忧禹臯陶代之矣皆务乎其大而未尝屑屑于其小也若夫以百亩之不治而闵闵然忧之者惟农夫则然耳岂君相之事哉是故忧人之不足于财而分以与之止谓之恵忧人之不进于善而尽心以敎之止谓之忠此其与农夫之忧已大不同矣然止谓之恵谓之忠者盖天下至大百姓至众分财敎善不得人人而徧也惟为天下得人若尧之得舜舜之得禹臯陶厚生正徳渐被无穷始谓之仁不止于小恵小忠而已是故后世之称尧舜以为天下大器尧舜能推以与人其事极难而不知自圣人观之正复易易也惟是为天下得人择之当选之公可以付托天下是为难耳惟得人之难此尧舜所以独劳心于是而以为忧也岂若许行之说哉
  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此一节书是以尧舜用心之大辟许行并耕之説也孟子曰孔子之言曰大哉尧之为君以天道之至大而尧能同之天不言而成化尧无为而成治若与之准则焉且荡荡乎广逺当时之民耕田而食凿井而饮相忘于帝力之何有无得而名焉又称帝舜曰君哉舜也其徳巍巍乎高大虽富有天下而不以位为乐若与己不相闗渉者然孔子之言如此夫尧舜之治天下也荡荡巍巍徳业既极其盛乃孔子一则称其则天无名一则称其有天下而不与岂仅端居防拱无所用其心哉盖其时水土未平敎养未遂皆必得人以任之忧勤侧席惟日不遑此则其用心之所在也但不用心于耕若农夫之以百亩不易为忧耳使尧舜亦用心于耕孰与得人任职成此平地成天播谷敷敎之事哉观此则许行之妄不待辟而自明矣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
  此一节书是斥陈相之倍其师也孟子既辟许行并耕之妄至此乃责陈相曰许行之学诞妄如此而子乃弃其所学于陈良者而学焉亦异乎吾所闻矣夫中国之所以异于蛮夷者以其有圣人礼义之教辨名分正体统尊卑相承贵贱有序耳故吾闻之盖有用中国之敎以变蛮夷使之向风慕化者未闻有学于中国之人而反从蛮夷之教以变于夷者也即就子之师陈良言之陈良楚产固生长蛮夷者也闻中国有周公仲尼之道心悦而好之乃北游中国学圣人之道焉凡周公制作之精意孔子删述之防言皆心而身受之即北方之学者素志周孔其造诣所至亦未有出于陈良之上而先之者也彼所谓能自振拔于流俗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既数十年矣周孔之道亦且与闻之矣乃于师死之后忽闻许行之邪説而遂倍焉弃前此师承之正而转从荒诞不经之许行是变于夷也子其甘之乎孟子以此责陈相其词切矣
  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防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曽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
  此一节书是述孔门弟子之尊师者以责陈相也孟子曰子忍于倍师殆非圣人之徒矣昔者孔子既没门人从游者皆服心丧三年三年之外整治行装将散归列国入揖于子贡与之辞别相向痛哭皆至于失声然后归其追慕不已如此子贡尚未忍遽去又反而筑室墓傍坛之上独居三年然后归子贡之追慕其师又如此他日子夏子张子游又以孔子既往想望其音容而不可复见以有若言行气象有似乎孔子欲以前日之所以事孔子者事有若因曾子不从而彊之曽子曰不可师当论道徳不当论言貌吾夫子道徳纯粹如濯之以江汉之水而一尘不染其昭融朗洁如暴之以秋阳之日而一毫无累皜皜乎莹粹之至天下莫能尚已今乃欲以事夫子者事有若意在尊夫子而拟非其伦反以卑夫子矣曽子之尊信其师而不忍倍又如此孟子述此而陈相之倍师畔道得罪于名敎可知矣
  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曽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此三节书皆责陈相之倍正入邪也孟子曰有若似圣人曽子尚不肎以事孔子者事之今许行以南蛮鴃舌之人假托神农诬民惑世本非先王垂敎万世一脉相传之道与陈良之诵法周孔者大相悬絶也子乃倍子之师而学之比之曾子之尊信孔子为何如哉趋舍混淆人而不如鸟矣吾闻诗云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夫以鸟之无知犹能出于幽谷之卑暗迁于乔木之高明人若舍髙就卑舍明就暗是人之择术反不如鸟之择木也吾未之闻也今陈良诵法周孔许行溺于邪説其为髙明卑暗不辩可知倍陈良而从许行毋乃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耶鲁颂有之曰周公辅相王室于戎狄则膺而逐之于荆舒则伐而惩之戎狄之人周公方且膺之今许行蛮夷鴃舌叛于圣道子是之学以中国而反变于蛮夷亦为不善变矣孟子前辟许行并耕之谬后责陈相倍师之非词严义正所以闲先圣之道者即此可见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此二节书是因陈相称许行之治市而辟其背理乱治也陈相闻孟子之言既已无可置辩乃又称许行治市之説曰并耕而治固不可从矣然其言亦有可采者从许子之道则市无贰贾国中之人不相诈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贸易莫或以之幼小而欺之葢天下之物因有贵贱之分故价直可以増减而争端易起今不论精粗美恶其价一定如布帛但论其丈尺苟长短同则价相若麻缕丝絮但论其斤两苟轻重同则价相若五谷但论其斗斛苟多寡同则价相若屦但论其大小苟大小同则价相若物价定人情安此其善可知矣孟子辟之曰许行欲市价不贰乃混精粗美恶而一之不知天下之物质有好丑工有难易其不可强而齐者固物之情理然也故其价之不同或相去一倍五倍或相去什倍伯倍或相去千倍万倍子乃欲比合而同之是徒使天下纷纷扰乱而已何也彼物之有精粗美恶犹屦之有巨小也若巨屦与小屦同价则人岂肎为其巨者哉然则精者与粗者同价则人岂肎为其精者哉从许子之道是率天下竞为滥恶之物以相欺伪不可除而奸风大长何以治国家乎许子之道无一而可也葢许行以神农始敎稼穑日中为市故假托其名以隂壊三代之法非孟子辟之其为害于天下后世者将不可言矣后世治天下者惟取法唐虞三代而已其余皆不足信也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徃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辟墨氏之学也战国时杨朱墨翟之言满天下异端害正故孟子距而辟之以闲先圣之道彼时有为墨氏之学者曰夷之因孟子弟子徐辟介绍求见孟子此其向慕正道有逃墨归儒之机孟子曰吾固愿见夷子奈吾尚病俟病愈吾且往见之夷子不必来也他日又因徐辟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病愈可以见矣但吾儒之道与墨氏不同若不直言以相规正则吾儒之道不见吾且直之吾闻夷子乃为墨氏之学者墨氏之治丧其为道贵薄而不贵厚以天下之故而俭其亲者也夷子既为墨氏之学则思以墨氏之道移易天下之风俗岂以其道为非是而不贵也贵薄则当从其所贵贱厚则不宜从其所贱然而夷子之葬其亲于礼独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若以墨道为是而夷子何以厚其亲若以厚其亲为是而夷子又何以从墨翟之道学其术而不用其敎是诚何心哉葢人子无不欲厚其亲夷子虽从墨氏而不肎薄其亲是其心必有不安于薄者故孟子因而诘之以开其本然之良心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此一节书是因夷子之遁辞而辟墨氏之忘本也徐子以孟子之言告夷子夷子尚末开悟乃对徐子曰墨氏之道虽主兼爱其实与儒道不相悖谬葢儒者之道未甞不兼爱也周书有之曰若保赤子夫古之人保民不啻若己之赤子此非言兼爱而何谓哉之之意则以为天下之人皆所当爱原无厚薄隆杀之差等但施之有次第由亲而始耳我之厚葬亦欲推厚其亲者以厚天下而非以所贱事亲也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夷子因康诰之语遂欲援儒墨而一之将信以为人之亲爱其兄之子就如亲爱邻家之赤子而无有差等乎若周书之言彼固别有取意尔也书葢谓小民无知犯法皆因上之人失于敎养犹赤子匍匐将入井皆因父母失于顾恤而非赤子之罪也故谓保民当如保赤子其或不幸而罹于法网则当推原其所以然而哀矜勿喜夷子乃谓儒者之道无异于墨之兼爱不已过乎且天之生物也受气成形俱本于父母惟从一本生故爱亲之心得于天性自有不可觧者如夷子之言则视父母与路人畧无差等是有二本矣以故溺于兼爱之説而不自知其谬也孟子以此晓夷之可谓深切着明矣
  葢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葢归反蔂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此二节书是申明一本之义以感悟夷子也孟子复谓徐子曰夷子知厚之为是而不知二本之为非岂亦未甞反而求之耶夫人惟一本故爱其亲惟爱其亲故有死之礼试以制礼之始言之葢时在上世礼制未备尝有不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弃之于沟壑他日往过其处见狐狸食亲之肉蝇蚋姑嘬其亲之肤于是颡上泚然汗出但睨视而不忍正视夫此泚也非为他人见之而然也哀痛惨怛本之中心而达乎面目有不能自已者也于是悔前日委弃之非而思后日保全之计盖归取蔂梩反土于其上而掩之使不至为物所残此后世礼所由起也夫此掩覆其亲者若以为在所当然则孝子仁人之掩覆其亲必有从厚之道而不以薄为贵矣若使当日所见者非其亲之体肤虽有不忍之念亦不能若是之中心逹于面目也岂非以一本之故乎夷子盍反而求之徐子以告夷子夷子闻之怃然自失有间曰孟子敎我矣天性果无二本亲果当从厚墨氏兼爱之説果不可以为训也盖夷子虽学于墨氏而仍以厚其亲其衷必有不安于此者故孟子从良心真切处感悟而触之宜其闻言而悔悟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七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觧义巻十八
  孟子【上之六】
  滕文公章句下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徃也如不待其招而徃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无枉已见诸侯之义也昔战国游説之士多干谒诸侯而孟子抱道自重落落不偶弟子陈代疑而问曰士君子进礼退义固是守身常法然行道济时乃其素志今夫子不见诸侯于守身则得矣然似小节可无拘也今若一徃而见之得行其道大则拨乱反正王道可兴小则讲信脩睦霸业
  可继功建名立祗在一贬节之间夫子独不能稍为抑损乎且志有之曰枉尺而直寻盖言所失者小而所得者大然则往见诸侯而成王霸之业舍小就大宜若可为也孟子答之曰我非不欲行道济时但揆之于义不当徃耳昔者齐景公田猎虞人当有职事使人持旌以招之当时人君召见臣下各有其物以为信若招虞人当以皮冠虞人因招之以旌非其职守不肎徃见景公怒将杀之孔子赞美虞人曰志士固穷不忘死于沟壑之中以完其节勇士徇义不忘捐躯而死丧其首领以全其气正此虞人之谓也孔子何取于虞人而赞美之取招之不以其物而守死不徃也如不待诸侯之招而徃是义不及虞人矣谓之何哉是故君子出处进退有断然不可苟者岂以霸王之业动其心哉且夫志所云枉尺而直寻者谓所失少而所得多以利而言也如其以利则纷营苟得无所不至虽败名丧节至于枉寻直尺亦以为利之所在将不顾而为之与是大不可也信乎君子之出处较义之屈伸而未尝较利之多寡也
  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彊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此二节书借射御之事以明道之必不可枉也孟子又晓陈代曰计利忘义不独非士君子之道即一艺之士亦有所不屑者昔晋大夫赵简子使其幸臣嬖奚出猎而王良为之御车至终日之久不获一禽嬖奚复命于简子曰王良不善御车所以不获乃天下之贱工也或以此言告王良良乃请复为乘以试其能嬖奚不可彊之而后徃一朝而遂获十禽嬖奚又复命于简子曰王良善御所以多获乃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吾使王良掌与汝乘遂命王良良不可曰御者之法度与射者之巧力原两不相谋前日吾为之范我驰驱之法嬖奚不能左右迎射至于终日不获一禽今我不由正法禽所从来则诡道而遇之遂一朝而获十禽是必御者不由法度而后射者始得用其技也车攻之诗有之曰不失其驰舍矢如破言御者范其驰驱之法而射者发矢必中也今必为之诡遇而后获禽乃小人之所为耳我不惯与小人乘请辞夫王良不过御车末技即使与射者私相比合诡遇获禽似无不可然且羞之而不肯为其心谓屈意废法以阿比而得禽兽虽积之若丘陵之多决不为也御者尚能如此况士君子懐仁抱义乃欲枉己之道不待招而徃以从彼何也不独义不及虞人并御者之不若矣且子之言枉尺直寻亦已过矣夫君子所以正天下者止此守道之已耳苟枉己从人则先失其所以正人之具更以何者正人哉故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由此观之不见诸侯正士君子立身大节不可以为小也夫天下无委曲逢时之君子亦无敝屣禄位之小人即进退难易之际人之贤不肖从此而分孟子言此其所以垂训后世者深矣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徃送之门戒之曰徃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此一章书是以正道辟纵横之术也战国游説之士徃徃以纵横之术窃取权势而公孙衍张仪尤其著称者故景春有慕而问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方今列国兵争天下多故操纵之权大抵出于二子之手彼若一怒则连兵结援使相攻伐而诸侯之弱小者无不恐惧若其安居无事则兵休祸觧天下寜息以一人之喜怒为一世之安危大丈夫当如此矣孟子曰仪衍所为如此又安得谓之大丈夫乎子岂未尝学礼乎礼经有云丈夫行冠礼其父训戒而命之女子出嫁其母亦训戒而命之嫁时徃而送之于门其命戒之词曰此去徃之女家必敬慎必戒谨无违尔夫子之命礼言如此可见以顺从为正者乃妾妇之道所当然也今衍仪虽权势赫奕其实以得地广利之説隂中诸侯之欲彼其喜怒原未尝自主不过阿合君意乃妾妇顺从之道耳未得谓之大丈夫也盖二子揣摩情事假窃诸侯之权力以震耀一时岂若圣贤懐道秉徳主持自我不与时为俯仰者乎此圣贤之取舍所由与防士异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此一节书是明大丈夫之实以晓时人也孟子又谓景春曰衍仪碌碌不足道矣若所谓大丈夫者当何如盖仁者吾性之元善统贯四端乃天下之广居也彼则以仁存心廓然大公而无一毫之狭隘是居天下之广居矣礼者吾性之节文小大必由乃天下之正位也彼则以礼持身守正不回而无一毫之偏党是立天下之正位矣义者吾性之裁制知宜知权乃天下之大道也彼则以义制事正谊明道而无一毫之邪曲是行天下之大道矣由是得志而用世则出而推此仁礼义于民而与之共由不得志而隐居则守此仁礼义于己而独行其道时而处富贵虽载髙食厚不以纷华靡丽而淫荡其心时而处贫贱虽箪瓢蔬水不以居穷守约而移易其节时而遇威武虽刀锯鼎镬不以死生存亡而挫屈其志此其人学术正大不屑于一切之权谋功利而举动光明视彼伏轼结靷曵长裾而市防宠者相去殆不可以数计矣所谓大丈夫者如此衍仪何人乃以此名归之哉盖孟子之所谓大丈夫者在乎道徳返之已而自有余景春之所谓大丈夫者在乎权力取之人而不可恃此义利之别君子小人之辨也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此一章书见君子仕以行道而不可枉道以求仕也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见诸侯魏人周霄意欲讽使出仕乃设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君子志在行道岂不欲得君而仕传有之曰孔子当时若三月失位无君即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及出疆而之他国必载贽以徃以为见君之礼又鲁贤人公明仪有言曰古之人但三月无君则人皆来吊而慰安之即此以观而君子之仕可见矣周霄又问曰三月无君歴时未久乃遂至于相吊是不已急乎孟子曰士之有位犹诸侯之有国家士之有位而失位犹诸侯之有国家而失国家其所系甚重岂独急于功名哉盖古人最重祭祀而祭祀必有田禄之入方能尽礼礼有之曰诸侯亲耕耤田庶人助之终畆以奉其黍稷粢盛诸侯之夫人亲蚕受茧缫丝使世妇为黼黻文章以供祭祀之衣服礼言如此假使诸侯而失国家则不得行耕助亲蚕之礼而牺牲不成肥腯粢盛无以致洁衣服又无以致备则不敢以祭矣礼又曰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盖士既失位则无祭田无田则牲不能特杀与夫器皿之用祭祀之服皆不能全备则亦不敢以祭夫不敢以祭则无以遂其孝亲之心为人子者必不能一息自安故三月无君一年四时之飨已废其一于奉先之孝大有亏矣失位可无吊失祭亦可无吊乎由孟子此言观之可见得君行道固士君子素志而孟子之不见诸侯盖有甚不得已者矣
  出疆必载质何也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徃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此三节书见君子之急仕与难仕各有道也周霄又问曰三月无君是诚可吊矣若出疆必载质则又何也孟子曰仕以行道犹夫耕以谋食农夫虽离本土亦不能不耕岂为出疆之故舍其耒耜哉士至他国进退之际亦必有礼岂有不载贽以为见君之地者乎周霄设辞探问已得君子欲仕之情乃隐讽孟子曰吾晋国游宦徃来亦士君子出仕之国也未尝闻无君则吊出疆载贽如此之急仕既如此其急君子宜易于仕矣乃又不见诸侯甘心髙蹈何也孟子曰君子岂不欲得位而仕但出处进退不可苟且即如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故丈夫生而愿为娶妻使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择配使之有家此是父母之心人所皆有也然婚姻之礼又为最重必待父母有命媒妁徃来六礼既备而后始成室家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钻穴隙以相窥逾墙垣以相从寡亷鲜耻无赖苟合则内而父母外而国人莫不贱而恶之是以古之人未尝不欲仕犹之男有室女有家固父母之心也又恶去就无义进退无礼而不由其道彼不由其道而徃者是与钻穴隙相窥同类也盖君臣大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而出处大节又君子立品邪正所系苟以致君泽民之心而蒙钻穴逾墙之诮君子所不屑所不忍也故君子之急仕与君子之难仕其迹似相悖要之同归于道而已矣孟子以此晓周霄知懐寳迷邦与枉道求合皆有所不可也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防子以为泰乎
  此一章书是言辞受皆凖于道也孟子在当时歴聘诸邦车徒甚众所至之国廪饩极丰弟子彭更者疑其太过问曰今以一介之士而后车多至数十乘从者多至数百人乘传徃来游食诸侯岂不过于侈泰乎孟子曰君子于天下辞受取予皆有道焉如非其道之所当得则一箪之食似无关于生平大节然为物虽至微而揆之于道则断然有所不可受者况舆从襍遝传食诸侯而敢以为安乎如其道之所当得则虽虞舜以匹夫登庸受尧之禅而有天下当时四岳百揆九官十二牧以及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皆帖然从之舜亦处之若所固有不以为泰子岂以舜为泰乎夫尧舜之禅让事出非常与士君子之辞受取与未可同日而论然以言乎事之大者当莫过乎此矣道之所在即与之以天下且不可郤况传食诸侯特其小小者乎故君子亦观乎道之当否而已矣若其他固非所计也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此四节书见士有任道之功非无事而食也彭更闻孟子之言因而对曰舜代尧之天下原是天与人归乃所当受吾非以舜为泰也但以一介之士未仕诸侯于人之国一无所事而晏然食其食似非道之所宜为不可耳孟子晓之曰子以士为无功亦未知士之功为何如耳试以农工之事观之如农人种粟女子织布各有其事亦各有其功不能相兼使子不有无通融彼此交易以有余者补夫不足则农有余粟而不能有布女有余布而不能有粟必皆积于无用矣子如通之使不能相兼者皆有以相济岂但农得衣女得食哉凡造室之梓人匠人造车之轮人舆人皆得以一艺之能而易食于子况士之功为何功而事为何事乎今有士人于此学先王仁义之道而以孝悌为仁义之实入则尽孝于亲出则尽弟于长遵守先王仁义之道使邪説不得作而异端不得乱以此待后世学者而为所师其有功于世道人心诚为不浅洵非曲艺之可比也乃反谓无功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之人而轻为仁为义之士哉彭更复变其说以应曰梓匠轮舆吾未尝尊仁义之士亦未敢轻也但梓匠轮舆之人不过以技艺求食其志则然耳若夫君子而为道自重则居仁由义自负不轻而自命亦不苟岂其志亦将以求食于人哉孟子于是折之曰君子之志固不同于凡流然以食与人又何必以志为言哉但当计其功之多寡理所当食则食之而已且子平日之食人也果因人之志而食之乎抑因人之功而食之乎彭更又强为之言曰食志而功非所论也孟子复诘之曰子固食志非食功矣设使有人于此覆屋之瓦彼则毁而败之饰壁之墁彼又画而壊之是无功而且有害也然其志亦将以此求食则子亦因其志而食之乎曰否无功有害不可食也孟子遂折之曰子既食志又不食无功之志然则子所云食志非食志也食功也既为食功则有功于世道人心者正所当食乃反以为无事而食子非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乎盖孟子抱道自处懐致君泽民之志有继徃开来之功宜当时之君尊礼而任用之矣乃道终不行而犹以传食为泰甚矣圣贤之穷也而世道亦从可知矣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隣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徃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稲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讐也
  此三节书见王政本于实心也昔宋王偃有图霸之志尝防滕伐薛败齐楚魏之兵是以诸侯恶而欲伐之万章因问于孟子曰宋小国也今将兴师问罪伐暴安民欲行王政于天下此其志诚善矣奈齐楚之君恶其行王政不利于己而欲伐之是以王政致伐也但众寡强弱之间实不得不为宋虑必如之何而后可以免人之伐乎孟子曰子以宋为小国而王政难行不知行王政不在国之大小也试以成汤之事观之昔汤居于亳邑地仅七十里可谓小矣与葛国为隣葛伯放纵无道不祀先祖汤使人问之曰国之大事惟祀尔何为而不祀也彼乃托辞以对曰祭必外备其物所以不祀者无以供牺牲也汤因使人遗之牛羊乃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牺牲既备何为不祀又托辞以对曰祭以黍稷为馨所以不祀者为无以供粢盛也汤又使亳邑之众徃为之耕以备粢盛又使其老弱者徃为耕者馈食可谓存心仁而交隣厚矣乃葛伯复率其民要于道路有馈酒食黍稲者则攘而夺之不与者则从而杀之惟时亳众有一童子以黍肉馈饷耕者葛伯杀而夺之此不仁甚矣故商书仲虺之诰曰葛伯仇饷即此杀是童子之谓也夫汤待葛伯如此其厚乃反杀其童子则暴虐已极此吊伐之师所不能已于是为此举兵而征之时四海之内皆谅汤之心曰汤之举兵非以天下为利而欲富也惟因童子无辜见杀父母含寃莫伸其徃征也乃为匹夫匹妇复仇耳夫汤以不忍之心而行吊伐之举非得已也故天下信之有如此
  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为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掦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此四节书言行王政则无敌于天下也孟子曰汤惟非富天下故初征无道则自葛伯始从此伐暴救民凡十一征而皆无敌于天下但见东面而征则西夷怨之南面而征则北狄怨之皆曰我与彼同苦虐政奚独以我为后乎盖民之望汤如大旱望雨惟恐其不即至也及其既至则商安于市而归市者不止农安于野而芸者不变民之所以庆幸其来而相安于无事者盖由汤止诛其有罪之君而于无辜之民则吊之如时雨降于大旱之后皆乐其复苏而大悦也故商书仲虺之诰有曰吾侪小人徯待我之君后久矣我后既来其庶无虐政之罚乎是汤之行王政而民心悦之如此再以武王之事观之武王当纣残暴之后三分有二八百来归王业盛矣然其中犹有助纣为恶而不为周臣者武王因其害及士女于是东征以绥安之但见士女皆以筐篚盛黄之币以迎武王之师曰吾等向事纣王苦其虐政久矣今得继事我周王庶蒙恩泽而见休乎遂皆心悦诚服而尽归附于大邑周焉于是有位之君子实黄于篚以迎王师之君子无位之小人则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之小人从来军旅所至未有不避而逺之者今商之臣庶皆以类相迎盖因武王惟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民者以诛之而已于除残之外一无所利故民之感恩懐徳一如汤耳所以周书太誓之词曰我之威武奋扬侵于暴纣之疆则取于残民者而诛之虽罪止一人而威加四海杀伐之功因以张大比于汤之伐桀救民其心同其事一也岂不于汤有光乎此武王以不忍之心而行吊伐之举人心悦之又如此夫汤武之君皆行王政遂皆天下无敌未闻当时有恶而伐之者今宋惟不行王政欲以霸术欺人故见忌于大国云尔苟能诚心为民以行王政是即成汤吊民于大旱之后武王救民于水火之中也将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愿奉为君彼齐楚虽大何足畏乎则宋之致伐不可归咎于王政也明矣总之王政贵于力行不在国之大小苟以除残去暴之心为应天顺人之举自然徯后迎师而无敌于天下何至有受制于人之事乎故曰王道以得民心为本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防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防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此一章书见为人臣者当广进善类以成正君之功也昔宋臣有戴不胜者有志正君而不能广进善类故孟子谓之曰人臣引君当道乃分所宜然然为之非旦夕之功而辅之亦非一人之力也今子之心亦欲子之王之进于善与我明告子以致君之道有可罕譬而喻焉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变楚之方言而学齐国之正音则使齐人傅之乎使楚人傅之乎不胜对曰齐人乃能齐语必使齐人傅之孟子曰欲学齐语使齐人傅之诚是矣设使一齐人傅之而众楚人于旁咻之则聼闻不耑积习难变虽日鞭挞求其子为齐语也不可得矣若引其子置于齐地庄岳之间其地既耑且加以数年之久所见所闻莫非齐人齐语则熏陶渐染久而自化虽日加鞭挞求其子为楚语也亦不可得矣夫学为言语尚在精耑况正君之功岂不在于多助乎今子谓薛居州宋之善士也荐举于王使之居于左右可谓心乎爱君而得事君之谊矣然使在王所者长而老成幼而后进卑而执事尊而秉钧者皆如居州之贤则善言善行日接于前王虽欲为不善谁其与之乎若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不能如居州之贤则耳无善言可聼目无善行可覩王虽欲为善又谁其与之乎今子所举者止一薛居州耳其余左右之人皆非居州之匹俦也一君子终不胜众小人将见羣邪害正孤忠无与虽欲进君于善其如宋王何哉是以古大臣之欲正其君者集思广益使端人正士布在班聨然后忠佞不致同朝贤奸不得共柄而君徳乃日进于髙明此以人事君人臣第一义也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叚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栁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廹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徃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徃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曽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此一章书是明不见之义以见君子之所养也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肯徃见诸侯故公孙丑问曰君子一身出处必凖乎义然有抱济世安民之畧而不先徃见诸侯者敢问果何义乎孟子曰古者君子处世已仕则以尽职为恭未仕则以守身为正若未委贽为臣则君臣之分未定无先徃见之礼故自重其身而不轻见也然所谓不见者非过于矫激而终不见也如昔魏文侯之徃见叚干木也彼以未尝为臣遂逾墙而避不与之见鲁缪公之徃见泄栁也亦以未尝为臣遂闭门而不纳不与之见此二子者虽守不见之节然皆立已太峻而絶人过严未免已甚如君既有下贤之心诚意迫切斯可出而见之不为枉道何必逾垣闭门为哉出处去就合乎义礼之中者必推孔子昔孔子道髙徳备阳货亦尝闻之然不肯折节下贤而欲召孔子来见又恐无下贤之礼恶人议已于是用术以致之礼大夫有赐于士士苟不得拜受于家则必徃拜谢于大夫之门其时阳货方以大夫自僣而孔子为士因令人窥孔子之出于外也而馈以蒸豚其意欲使孔子徃拜其门可借此以相见也然孔子因物付物自不堕其术中遂亦窥阳货之出于外也而徃拜以谢之既已答人之礼而又不屈己之节可谓情理两全矣当是时也使阳货不用术以致孔子之见而以礼先之则货虽非可见之人而亦有愿见之意孔子于此岂得如干木泄栁之已甚而终于不见耶盖孔子之合乎中道如此而得孔子之家法者莫如曽子子路曽子尝曰每见有求媚乎人者耸胁其肩而强为欢笑其劳苦不可胜言比于夏月治畦之人为更甚也子路亦尝曰未与人合而强与之言其心惭面赤赧赧然若无所容如此人品非由之所知也由二子之言观之凡如是之人乃其所深鄙而痛恶也则其平日之所养者必光明正大不激不随而不枉道以求合也可知已矣所谓不为臣不见者岂非守身之正乎要之儒者以行道为心而必以枉道为耻絶人太甚固不可也强顔求合尤不可也权衡义礼之中亦惟以孔子为法而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此一章书见革弊之贵断也昔宋大夫戴盈之目撃时弊而慨然复古然有其意而不能决乃问于孟子曰什一而赋关市不征古先王之仁政也今则不然赋则厚敛使农困于野关市则并征其货使商困于途先王之良法美意不存而斯民之困苦日甚今欲复什一之制去关市之征使农有余粟而商有余财岂非吾之至愿但相沿已久而更张不可不渐请先去其重且甚者而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尽革其弊而复古之制夫子以为何如孟子设喻以告之曰为政之道成于断而败于需有意去弊亦在乎勇以决之而已试为罕譬而喻今有人于此日攘其邻家之鸡或告之曰攘鸡之事非君子之道其意欲其立止也乃攘鸡者不能即改但曰请减损其日攘者而月攘之以待来年然后已而不攘以视子之革弊而欲待来年者何以异乎攘鸡与攘民小大不同同归不义若未曽知之犹可恕也既已知之不可缓也子今既知弊政当除即当瞬息难安刻不容缓斯速已之即民蚤蒙休养之福可耳何必又为来年之待哉要之兴利除弊乃为政之要务若明知其弊而犹苟且因循日复一日防之弊终不能除而害愈甚岂善治之道耶语云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谅哉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子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逺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壊宫室以为汚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説暴行又作园囿汚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亷于海隅而戮之防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逺之天下大恱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啓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此一章书见圣贤维世之心皆出于不得已也昔战国之时邪説横行异端蠭起孟子为世道人心虑恒以言辟之而人皆不知其故遂有疑其好辩者故公都子问曰辞以逹意原非多言但今在外之人皆称夫子好为辩论以取胜于人敢问何也孟子曰处世之道岂可以言论胜人但有关于世道人心者故不能嘿嘿而已今外人谓我为辩亦不能辞但居今之世度予之心岂好为辩论以取胜哉盖有所不得已者耳而所为不得已者非自予始也自上古以至今日天下之有生民业已久矣其间气化固有盛衰人事不无得失一治一乱相为循环故有治而不能无乱者其势然也吾人生当其时欲拨乱反正安可缄嘿而已乎从来治乱不一试以其大者言之当尧之时洪荒初辟水无常经皆倒流逆行以致汜滥于中国之内凡平陆之地皆蛇龙所居天下之民俱无定止于是地之卑下者则架木为巢髙上者则掘地为窟生民之苦至此已极虞书有曰洚水警余言余不徳故天降灾异以警之所云洚水者即此逆行泛滥之洪水也是时气化乖沴生民罹害非一乱乎于是尧独忧之举舜敷治舜承尧命遂使禹治之禹顺水之性掘地之壅塞者而注之海泛滥之水有所归矣驱蛇龙而放于菹泽之地蛇龙之物有所居矣因而水循正道由地中以行即今之江淮河汉是也夫水不为灾则险阻既逺不特无蛇龙之害而凡鸟兽之害人者咸已消除然后中国之人始得平土安居以遂其乐生之愿焉岂非天下之一治乎迨尧舜既没圣人仁民爱物之道寖以衰微歴夏及商暴虐之君相继而起彼皆奢侈无度不念民生民有宫室其所居之处也乃壊之以为已之池沼使无所安息焉民有田地其养生之资也乃弃之以为己之园囿使不得衣食焉虐政既行而乘机以为乱者无所不至于是邪僻之説暴慢之行又因之而作是人害日深矣且弃田土以为园囿弃宫室以为污池则沛泽愈以多而禽兽自至是物害愈甚矣夫自尧舜以降虽治乱不常浸淫而及纣之身愈为不道天下又复大乱若非周公武王孰能挽回气运而辑安天下乎于是武王受命而起周公辅之随奉行天讨以诛独夫之纣又以奄国为纣之外助因兴师伐之至三年之久始讨其君而诛之焉其幸臣飞亷乃纣之内助也则驱于海隅之地而戮之其他助纣为虐者五十国悉皆殄防而人害以息又驱虎豹犀象使之逺遁而物害以消当时天下之民被新王之化而蒙安养之泽莫不大恱而欢欣鼓舞以共享太平之福焉故周书君牙之篇有曰丕显哉文王创业之谟丕承哉武王致治之烈所以佑助啓廸我后人者无一事不光明正大羙善兼尽而无缺盖以周公为相能制礼作乐以光文武之道也此又非世之一治乎
  世衰道微邪説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説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説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此四节书是明圣贤维世之深心皆以衞道自任也孟子曰周自文武周公以来天下固已大治及歴世既久至平王东迁之后国运渐衰而文武经世之道遂微而不明矣于是三纲沉五伦壊邪説暴行又乘之而作其大逆无道者则以臣而弑君者有之以子而弑父者有之忍心害理伦常攸斁一至于此此又一乱也孔子生当其时观风俗之凌夷恶人心之僭乱虽不得君相之位以施拨乱之权然深以为惧遂因鲁史而作春秋焉春秋所载褒贬赏罚乃天子之事也所以孔子尝曰世有知我者谓以片言而伸一王之大法使后世知所劝惩其惟此春秋乎或有罪我者谓以匹夫而假天子之大权借空言以行彰瘅其惟此春秋乎孔子之言如此然或知或罪虽有不同而在孔子之心不过勉人为善戒人为恶以警当世而示来兹也岂得已哉孔子之作春秋是亦世之一治也由孔子而至于今贤圣之君久不作矣列国诸侯皆争战相寻放恣于法纪之外而不顾其无徳无位而名为处士者复揺唇鼓舌而横议于其间至如杨朱墨翟更异端之尤也各以邪辟之説布满天下天下之言学术者不归杨则归墨而圣人之道不明矣在彼信而从之者虽未之详察而不知杨氏之言但知为我于一身之外漠不相闗不复知有致身之义是无君也墨氏之言惟知兼爱视天下之人更无差等不复知有亲亲之仁是无父也夫人之一身惟此君父之伦为不可泯耳今无父无君人道既已防絶其与禽兽何异耶横议之害一至于此昔公明仪有言曰庖之中有肥肉廐之中有肥马乃使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所谓率兽而食人也今彼杨墨之害实有甚于此者盖事亲以仁事君以义由尧舜以来传之孔子者也彼为我兼爱之道流而不息则孔子仁义之道蔽而不明是邪説诬惑乎民心而仁义之道遂为邪説蔽塞也仁义既已蔽塞则人皆无君父之伦而与禽兽无异是杨墨之教使人皆为禽兽即所谓率兽食人也其势一倡不能止遏则人将相残相食而乱臣贼子不可胜诛其为乱也又甚于孔子时矣吾生当斯际盖为此而惧焉岂能坐视异端之昌炽使圣道不传而嘿嘿已乎故欲防闲先圣仁义之道使之昭明而不为所塞则于杨墨之学必深加距絶于淫荡之辞必力为放斥务使无父无君之邪説不得复起而惑民焉凡此者皆以衞道也盖彼邪説之作虽属论説实本于人心既作于其心则必日用举止俱悖乎理而害及于事既害于其事则必纪纲法度尽失其常而害及于政此理之必然也虽有圣人复起岂能易吾害事害政之言耶此吾所以距之严放之切以衞先圣之道于不坠也不然横议日滋浸淫不已异端之害将何所底止乎此吾之所以不得已也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寜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説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此四节书是孟子总论诸圣之功以见已辟邪衞正之非得已也孟子曰古今之治乱虽有气化人事之不同而主持维挽则存乎人者有不得辞也昔者洪水为灾惟禹排抑之而天下平治至周公兼并夷狄驱逐猛兽除民之害而百姓乃得安寜若孔子成春秋明大义于天下后世而乱臣贼子乃有所畏惧而不敢恣肆以行其恶是自古至今所以乱而复治皆诸圣维持之力也况今杨墨之害有甚于此者乎昔鲁颂之诗有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盖言周公于戎狄之国则膺撃之而不稍寛于荆舒之人则惩创之而不稍恕斯无弗畏服而莫敢有违拒者焉是中外之防固如是之严也今杨墨无父无君与戎狄无异正周公之所必膺也而岂得漫然视之乎故我处今日亦欲明仁义之道正人心于陷溺之后声杨墨之罪息邪説于方炽之时其偏僻之行则距絶之而无使猖狂其淫荡之辞则放斥之而不令鼓惑正以仰承三圣之功欲由乱而返于治也然则予之谆谆反覆者岂好辩哉诚以继三圣之后畏天命悯人穷忧之深遂不觉其言之切乃有所不得已耳况此杨墨之当距非独予一人之责也使人能为言论以斥其为我兼爱之非是其学虽未及三圣然已得其道法而绍其心传即禹周孔子之徒也是知辟邪卫正人人皆有其责何疑于予之好辩哉甚矣外人之不谅也盖异端之害圣道者杨墨为甚以其无父无君害人心术所关最大也使非孟子深恶而痛絶之则为祸于后世者尚可言耶自有此辩而邪正之分遂不可掩以此主持世教则致治无难而可以嫓羙于三圣矣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亷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徃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防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此一章书见矫俗不可以为亷也齐人有匡章者问于孟子曰论人之品以亷为贵然今世之人或饰其名而无其实或勉强一时而不能持久此皆不可谓之防也如我齐国之有陈仲子者岂不真为亷洁之士哉夫仲子生于富贵之家乃能以淡薄自守其所居者则于陵乡僻之地也尝至于三日不食而耳不能闻目不能见焉其穷困如此然未尝求食于人也适井上有李螬食其实者业已过半在他人视之亦惟遗弃之耳而仲子乃匍匐而徃取而食之彼当饥疲之后凡三咽而后耳复有闻目复有见此其所居所食乃人之所不能堪也而其心不为稍易非真亷其孰能之哉孟子因而晓之曰当今齐国之士大约皆富贵功利中人耳仲子处污浊之世而竟不为流俗所染如手小指之中有一大指吾必以仲子为齐国之巨擘焉虽然仲子所处固人所难然亦不必为此不近人情之事以失圣贤中正之道也我思仲子亦恶能遂其亷哉若充仲子之操其矫情絶俗亦必窒碍难行必如蚯蚓之无求于人而后可然仲子亦人耳岂能如蚯蚓耶夫蚓之上而食者非犹夫人之食也惟槁壤之土下而饮者非犹夫人之饮也惟黄泉之水今仲子居必以室而食必以粟则不能不有资于人也可知矣此其所自来亦安能计其义与否耶从来最亷者莫如伯夷最贪者莫如盗跖今仲子所居之室果亷如伯夷之所筑与抑贪如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果亷如伯夷之所种与抑贪如盗跖之所种与是义与不义总不可知也今仲子既不能无居无室而所居所食者又不能必其所自来若仲子者亦恶能自成其亷哉如欲成仲子之亷殆必如蚓而后可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已频顣曰恶用是鶃鶃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此三节书是言人不可以小节妨大伦也匡章曰仲子之居与食虽不必尽出于伯夷然亦何伤其为亷哉今仲子之居食乃亲身织屦其妻辟纑以易之者夫岂不义而取诸人者耶孟子因晓之曰吾谓仲子之恶能亷正以仲子不必如此耳盖仲子非素贫贱乃齐国之簮缨世家也其兄名戴者食采地于盖邑其禄万钟即与其兄同居而食非不义也乃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因逺避其兄以致离失其母居于于陵彼亦谓以义自处而不知母子兄弟之大伦已失矣尝闻其他日归也偶有馈其兄生鹅者亦不过交际之常礼乃仲子则频顣而不悦曰恶用是鶃鶃不义之物为哉及他日又归其母以爱子之心杀是鹅以食之适其兄自外至因与之言曰尔之所食者即向所谓鶃鶃之肉也仲子闻兄之言竟出而哇之其矫情如此较之圣贤之道不违亲不絶俗者为何如乎且就其居与食而言之以母食为不义而不食是天下无复可食者乃于妻辟纑以易者则食之以兄之居为不义而不居是天下无复可居者乃于于陵则居之一身而清浊互叅一家而弃取靡定是尚为能充其不居不食之类乎不能充其类又焉能充其操殆必如蚓之无求自足而后能充满其不居不食之操也彼仲子亦人耳岂能遂如蚓也哉吾之所谓恶能亷者盖以此也可见君子处世自有中道惟义所在而己若欲成一己之小节而弃天下之大伦则凡防理害义欺世盗名者将无所不至此主持风教者不可不辨也





  日讲四书觧义卷十八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九
  孟子【下之一】
  离娄章句上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见为治当实行先王之仁政也孟子曰为治必本于心而心之所运即为法欲图治者必不可以无法也犹之制器者欲为方员必以规矩即以离娄之眀公输子之巧苟舍此规矩则眀巧无所施而方员不能成矣犹之审乐者欲定五音必以六律即以师旷之聪苟舍此六律则其聪亦无所用而五音
  不能正矣况治天下乎治天下必以仁政即尧舜亦有所不能外如精一执中尧舜之道也其所以治天下者必有百工庶绩六府三事以其如天好生之仁而之为政焉苟不以仁政则纪纲不立制度未详而天下亦不能平治矣观于尧舜而求治者之不可无仁政也眀矣如今之人君求其爱民之意于中与夫爱民之声闻于外者盖亦有之然而在乎当日不见有徳泽被于民而施于后世亦不可奉之以为法岂其心未欲求治耶盖由不能以仁心而为仁政实行先王之道耳苟能行之则羙意蕴于中良法溢于外治平有何难哉是知仁心仁政诚无一之可缺者故古语曰徒有仁心而不达之于政则慈祥之意无以推广不足以为政徒有仁政而不本之于心则条教之设祗属虚文亦不能以自行其何以泽当时传后世耶诚能效法先王则可以无患矣假乐之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盖言为政者无有差忒无有遗忘皆由率行旧日之典章故也以此观之不愈知先王之法之尽善而遵之者之不可以或缓哉盖先王之法本于一心合诸庶务在当时共被其泽在后世实可遵行使遵先王之法而犹有愆过遗忘不足以泽被当时而为法后世者无是理也信乎法者政之所由传仁之所自溥而先王所以平治天下者断断必出于此不是之遵岂可漫言平治耶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髙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
  此二节书言圣人立法之善要以能遵为智也孟子曰吾所谓先王者即古之圣人也圣人之聪眀智虑原为后人之所不可及故创制立法即有以利頼天下于不穷如圣人制器以利天下之用既竭其目力以为方员平直矣然无法以继之则目力或有时而穷于是又继之以规矩以为方员继之以准绳以为平直使后人皆有所据而取法焉是制器之法不可胜用也如圣人作乐以宣天地之和既竭其耳力以正五音矣然无法以继之则耳力或有时而穷于是又继之以阴阳之六律以正宫商角徴羽之五音使后人皆有所据而考验焉是作乐之法不可胜用也至圣人之不忍于民而欲使各得其所亦既竭其心思图维区画凡所以仁民者无弗至矣然使不继之以法则心思亦有时而穷于是以不忍人之政继之厚其生则为之制田里教树畜正其徳则为之设学校明人伦是其不忍之心頼政以不匮而仁覆于天下后世矣然则圣人之治以有仁政而然也后之图治者岂可舍此而他求耶故古语曰为髙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盖言丘陵川泽之势自髙自下因而为之甚易也以仁心而行仁政即先王之道也尽善尽羙确有可遵即与为髙下者之丘陵川泽无以异苟为政者不因乎此是犹舍丘陵以为髙舍川泽以为下徒劳罔功其亦不眀之甚矣曾可谓之智乎要之为人君者不可不行先王之道也苟能行则皆被其仁而所及者广不能行则并失其智而所施者穷以尧舜为法者可以决计矣
  是以惟仁者宜在髙位不仁而在髙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地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防无日矣
  此三节书是言为人君者当行仁而戒不仁也孟子曰为政而不因先王之道不可谓智盖以其不仁而然也苟能因之则必推仁者矣是以惟仁者以仁心行仁政则泽及生民而法传后世所必然也如是而在髙位代天理物谁曰不宜若不仁而在髙位则必以先王为不足法以仁政为不足行纵其情之所至止以为祸于天下是播恶于臣民之众也其贻患可胜言哉盖君之一身臣民之表帅也使自作聪眀任其私意凡施于政事者皆不以理道相揆度则为之下者阿防顺从自无法度之可守夫朝廷之上既无道揆则政令惟事纷更而规制不能画一是道不信于朝廷矣百官之众既无法守则智巧者欺罔以行私愚钝者偷惰以藏拙是度不信于百官矣朝不信道则君子之在上者必至肆意妄行干犯名义而不知工不信度则小人之在下者必至放辟邪侈干犯典刑而不顾盖不仁在位而臣与民之作奸作慝以至于此岂非播恶于众乎如是而国之不亡特侥幸而已矣岂不深可畏哉是知国之治乱止在仁与不仁而其他非所计也故古语曰凡为国者城郭虽不完固兵甲虽不众多其国势似乎不强然于根本无伤不足以为灾也田野虽不开辟货财虽不积聚其国储似乎不富然于元气亦无损不足以为害也惟上无道揆而不知礼则下无法守而不知学由是贼恶之民因之而起乱常败纪相习成风斯国无以立而防亡无日矣其为祸岂小哉可见为人君者当以不仁为戒而惟行仁政之是亟也
  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此四节书是言仁政当行固人君之责而为之臣者尤宜引君于道以尽其职也孟子曰不仁而致祸岂独君之罪哉良由为之臣者不乘机匡救有以酿之耳诗大雅板之篇云天之将覆周室正宜上下交儆尔羣臣不可泄泄然怠缓悦从苟安旦夕不思所以救正也诗言如此可见为臣者当以此自责克尽厥职庶天意可囬苟当天谴之时而惟坐视不救正诗辞泄泄之谓也夫所谓泄泄者即时俗之所谓沓沓也岂人臣之所宜有哉盖人臣有事君当尽之义有进退当守之礼今但以逢迎为悦不辅其君以行仁是事君无义矣阿防承顺进不能陈力就列退不能洁己守身是进退无礼矣且人臣入告于君必当以尧舜为法今虽多所谋画皆出于寻常功利之私至于先王之道则诋毁而非之以为不足行有臣如此岂非沓沓之谓乎是亦未知人臣事君之道耳故古语曰人臣于君凡奔走承顺特恭谨之小节而不可谓之恭也惟是竭诚匡赞不欲其主安于守文防业之君而责望以髙逺难尽之事觉靖献之间一如尧舜在上此尊君之至也始谓之恭抑唯诺悦从此敬畏之仪文而不可谓之敬也惟是尽言规諌敷陈先王之善道而遏止非辟之邪心其夙夜所矢惟愿君徳之清眀此忠爱之至也始谓之敬若谓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也常以为难而不敢责虽知其善而不能陈玩愒苟安致君日趋于有过之地非贼害其君而何哉为臣者苟无恭敬之实则必至贼害其君其何以平治天下共成上理耶为人臣者诚不可不任其责矣要之此章之防在以仁心行仁政而末乃归重于君臣之各任其责盖以君臣同心而后治可成也所以易之于泰深庆其上下之交而尧舜之世都俞一堂斯以成勲华之治也与
  孟子曰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逺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
  此一章书是言为治者当法尧舜以仁民也孟子曰凡天下事物皆有至当不易之则使后人遵而用之如制器者员取诸规方取诸矩规矩乃方员之至也若夫人之大伦皆有一定之理但众人不能由而贤人亦不能尽惟圣人以生知之质安而行之察之极其精而处之极其当遂合乎天理人情之极圣人乃人伦之至也惟圣人为人伦之至则凡在人伦之中宜以圣人为法矣而人伦则以君臣为大如欲为君而尽为君之道欲为臣而尽为臣之道斯二者岂俟乎他求哉亦皆法尧之为君舜之为臣而已矣盖自古非无眀君而惟尧为为君之至非无贤臣而惟舜为为臣之至也使不以舜之所以事尧者事其君即他有所法皆趋承之末节耳止谓之不敬其君不以尧之所以治民者治其民即他有所法不过粉饰之虚文耳亦止谓贼害其民夫不法尧舜而慢君贼民若此此皆暗于大道未闻孔子之言也昔孔子曰天下之道止仁不仁两端尽之盖道心之外即人心天理之外即人欲也可见能法尧舜即为仁而不法尧舜即为不仁止此一念之微而遂有天壤之别可不慎耶故为君者以尧为法则身安而国家可保以其仁也若夫不仁者横征厚敛以穷民财严刑峻罚以残民命举凡虐民之事无弗至而祸患随之矣其虐之甚者则必身弑国亡求存而不得其不甚者则亦身危国削自振而不能且于身没之后加以恶谥或以昏而不眀名之曰幽或以残而无道名之曰厉定于一时传之百世虽孝子慈孙欲盖其祖父之愆而亦不能改也不仁之祸一至于此则欲尽君道者可不知所鉴戒耶诗大雅荡之篇云殷鉴不逺在夏后之世盖欲纣以桀为鉴耳夫诗人之意欲纣以桀为鉴即此当以幽厉为鉴之谓也岂可忽哉盖幽厉之当鉴以其不仁而尧舜之当法以其仁也幽厉之与尧舜逈乎不同而止以仁不仁别之则出此入彼之几更宜为之凛凛矣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此一章书是深儆当时之诸侯宜行仁以保其国也孟子曰前代之兴亡即后世之法戒惟详加考究而所以保国者在是矣试以夏商周三代观之当禹汤文武之得天下也皆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于是人心悦而天命归盖以仁也及桀纣幽厉之失天下也皆以残忍之心行暴虐之事于是民心离而天命改以其不仁也夫仁不仁之闗乎得失岂独天下哉即以一国论之如国君而仁则国以兴而存国君不仁则国以废而亡亦莫不然然则自天子以至庶人皆当以仁为要矣天子为四海之主倘或不仁则播恶于众亿兆离心而四海不保矣诸侯为社稷之主如其不仁则陷溺其民危亡立至而社稷不保矣卿大夫有宗庙不仁则干犯典刑覆絶宗嗣而宗庙不保矣士庶人有四体不仁则悖理罔行身被杀戮而四体不保矣夫自贵至贱皆以不仁之故而死亡随之岂不甚可畏哉今人之于死亡未有不恶而思避者乃既恶死亡而乐为不仁之事是犹恶醉而强于饮酒也盖强酒者必醉而乐不仁者必至死亡此保治之道断断必出于仁也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此一章书是勉人自脩之实学也孟子曰人之处世但当尽其在己不可责之于人如仁者切于爱人谁不亲附其或爱人而人不我亲者必我之仁仍未至也即当自反其仁倘仁有弗纯不敢安也智者明于治人谁不顺从其或治人而人不我治者必我之智仍未至也即当自反其智倘智有弗周难自己也有礼者敬人敬人者人恒敬之其或不我答者必我之礼仍未尽也即当自反其敬倘敬有弗笃不容懈也且不特此也凡有所行或不能适得其所欲是乃自治之功疎而有以致之也惟皆反求诸己务使归于尽善而后已焉如是则脩其身者极其严宻而一身之中无有不正矣身既正则当乎天理者自合乎人心即以天下之大当无不敬信而归服矣寜犹有不亲不治不答者哉大雅文王之诗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言人能常作思维务合天理于是天心佑助多福聿臻是乃自求以致之耳详绎诗言非即其身正而天下归之之谓与要之反求之说非特与人为然帝王之出身加民慎脩思永已治而益求其治已安而益求其安职此道也故书言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而必归本于皇建其有极其即自求多福之防哉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此一章书是示人知本之意也孟子曰凡浅近之言皆有至理苟防详其义则切要之防可以引伸之而得焉如人之恒言皆曰天下国家人但不加研审亦以常言忽之耳试思言天下而继以国者盖以逺由乎近四海同风必以邦畿为起化之源也天下之本在国言国而继以家者盖以外由于内郊圻向化必以宫闱为则效之准也国之本在家至于家岂无所本乎治人者必先于治己刑于之化聿惟其仪之不忒也家之本在身若是者分而言之各有其本而合而计之则止有一本即谓天下国家惟本于身可也孰谓恒言可忽哉大学三纲为八条之本眀眀徳又三纲之本敬之一言又眀眀徳之本然则敬者乃本中之本也诚知本中之本可以言学矣可以言治矣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徳教溢乎四海此一章书是言为政者当正身脩徳以服人也孟子曰今之为政者恃其权力不务以徳感人因而人心多不悦服乃谓为政甚难而实不难也何也政不外于一身倘不能反身脩徳举动乖方即国人未必知而国中之勲旧世臣名为巨室者已先知之而心懐怨怒矣夫彼秉政用事乃众庶之所观瞻彼既怨怒亦安望一国之倾服耶于是政教之行多有阻滞所必然者自我思之亦惟不得罪于巨室而已若为政者自处以正凡一言一动以及发令行政皆出于天理人情之至而无纎微之可议此在国人未之知而巨室近在左右已无弗心悦诚服而欣欣向慕之矣夫巨室既慕乃一国之所趋向也其诚心爱戴必无异于巨室可知至一国既慕又天下之所依归也其倾心向化亦无异于一国可知夫如是故徳教大行即如水之沛然奔放充溢于四海而莫之御岂复有阻其声教者哉此所以谓为政不难也盖不得罪于巨室者乃正身循理使之无可訾议也若曲法狥情使之慕悦在巨室则得矣如一国何如天下何况巨室之贤者悦之不以其道不悦也巨室之不贤者悦之不以其道悦也违道以得巨室之欢心天下事尚忍言哉此又不可不致辨者也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徳役大徳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絶物也涕出而女于吴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此一章书是勉当时诸侯脩徳自强以顺天也孟子曰世道之升降系乎天运乃理势之自然也甞观天下有道之时人皆脩徳徳有大小而位之贵贱因之故小徳者则见役于大徳小贤者则见役于大贤此盖服于徳而无所勉强故为有道至天下无道则人不脩徳惟以力相尚力小者则见役于大力弱者则见役于强此乃屈于力而不敢抗衡故为无道夫世道不同所尚各异斯二者乃理势之自然皆天也人能审己量力听其当然而不悖便为顺天顺天者社稷人民可保长存若不听其当然而般乐怠傲便为逆天逆天则未有不亡者一顺一逆存亡系焉可不审哉然尚徳之风已不可见而小役大弱役强庶几能顺天者则齐景公有足取焉昔齐国衰弱而吴则强大非齐所敌也于是与羣臣谋曰有国家者非号出令而使人从我则卑身戢志而以我从人若既不能出令以使人取威定霸又不能事人以聴命屈己图存是徒见絶于人惟有挑衅致祸自取灭亡而已何益哉于是涕出而以女嫁于吴其能顺天以保国有如此若今之诸侯国势处于衰弱不能脩徳自强乃般乐怠傲皆效大国之所为而独以受命大国为耻曽不屈己从之是犹既为弟子之职而耻受教命于先师也奚其可哉如诚以受命为耻则莫若取法文王矣昔文王以岐周百里之地政施仁人心归服而创成周之业若能以文王为法脩徳行仁在大国因其可为之基即不出五年在小国奋其自强之志亦不出七年必统一寰宇而为政于天下矣即国之大者且为吾役亦安有受命之耻耶此徒耻无益而文王不可不师也试以大雅文王之诗观之诗云商之子孙其数众多不止十万然上帝之命既已归周奄有天下则凡商之子孙皆于我周臣服矣然臣服于我周者以天命靡常归于有徳故也是以殷士之肤大而敏达者皆执祼献之礼以助祭周之京师焉是言商虽强大而易姓之后则无不为周所役也故孔子读之而叹曰商之子孙其丽不亿亦不为不众矣然以我周之仁遂得天下而莫与之抗是众而不可为众也为国君者诚能以仁为好施懐保之心而除暴虐之政则天下之民自莫不尊亲亦如商之归周而无与为敌也欲无敌于天下者不于诗与孔子之言而益信哉乃今之欲无敌于天下者则异是徒师大国之所为而不师文王之仁政是盖以见役为耻而终无免耻之法殆犹执持热物而不以水先自濯其手也其糜烂岂能免耶桑柔之诗曰谁能执热逝不以濯言执热者必先以水自濯而后可以觧热则立国者必先行仁政而后可以无敌若不务行仁而欲无敌于天下亦惑之甚矣盖战国之君皆欲无敌者也而所行者乃皆不仁之事故孟子深警之要之积徳行仁创与守皆不能外观文王以行仁肇统而遂以有卜世卜年之庆则所以长治久安者可思矣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此一章书是戒诸侯之不仁以取祸也孟子曰人君欲享国长久必须聴纳忠言若不仁之人私欲锢蔽防其本心虽有谠论必拒而不从尚可与之言哉盖彼当国势既危本不可安也而反安之灾害将至本不可利也而反利之至荒淫暴虐皆所以致亡者本不可乐也而反乐之颠倒错乱迷而不悟岂不终于败亡耶不可与言者盖以此设使彼虽不仁而尚可与言则必翻然悔悟凡其安危利菑乐所以亡之事自能尽改即濒于败亡而可以维挽又何亡国败家之有哉可见不仁之人至于败亡皆其自致观孺子之歌与孔子之言可知矣昔有孺子游于沧浪矢口而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之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之足言虽浅近却有至理孔子闻之而呼弟子曰孺子之歌虽属无心然其中有感应一定之理尔小子所当审聴也盖缨者人之首服惟水之清者乃可以致其洁足者身之下体即水之浊者亦可以去其汚因水有清浊之分而濯者始有缨足之别乃自取之也可见此感彼应断无差爽凡天下之事寜有不由于自取者乎如人自处端荘则人不敢加侮惟出言行事轻佻防狎以致败名荡检是己自侮其身然后人得而侮慢之非自取其侮乎如一家中情谊聨属则人不敢加毁惟宗族至亲相戕相害以致灭伦伤化是己自毁其家而后人得而戕害之非自取其毁乎如一国中政教脩眀则人不敢致伐惟用人行政不纲不纪以致众叛亲离是己自伐其国而后人得而侵伐之非自取其伐乎盖祸患之来皆有以致之此孔子之所谓自取也甞观太甲之篇曰孽由天降尚可脩徳以违避之若孽由自作则祸随其身不可存活正此自侮自毁自伐之谓也败亡之祸孰非不仁之自取乎盖有国者以行仁为本则嘉言罔伏而国祚其延此乃必致之理也惟眀于自取之义而凛凛焉则庶乎其不悖矣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鱼者獭也为丛爵者鹯也为汤武民者桀与纣也此三节书见惟仁足以得民心也孟子曰民心之向背兴亡系焉甚矣民心之不可失也昔夏桀商纣承禹汤之业原有天下其有而失之者无他故也由于众叛亲离而失其民也所以失其民者由于暴虐不仁人心怨怒而失其心也由此观之可见得天下必有道非可以权势控制也惟得其民则四海向风有人有土斯得天下矣得其民亦有道非可以智术笼络也惟得其心则诚意归附近悦逺来斯得民矣得其心亦有道非可以力取而势迫也惟于民心之欲恶求之而已如饱暖安逸民之所欲而不能自致上之人则多方以致之凡其所欲务为聚焉令获生养安全之乐饥寒困苦民之所恶而不能自去上之人则竭力以去之凡其所恶断勿施焉使无阽危冻馁之忧如此则上下同心君民一体所谓得心之有道者不过如是而已夫知其欲恶而与聚勿施是乃曲体民情而行其不忍即所谓仁也凡民之求遂所欲而免所恶者自然望仁以趋无所等待其欢欣鼔舞而不容己者即与水之就于卑下莫之能御兽之走于旷野莫之能遏者无异乃必至之势也夫民之归仁原非敺之使然而况又有不仁者以为之敺乎甞观鱼之游也必于渊因其畏为獭所食故皆趋于渊是鱼之必趋于渊者獭为之也爵之栖也必于丛因其畏为鹯所食故皆趋于丛是爵之必趋于丛者鹯为之也若夫汤武之时而民皆趋之者虽乐汤武之仁实畏桀纣之暴耳是民之必归于汤武者桀与纣为之也盖汤武之得民以其仁也桀纣之民以不仁也则知得天下者在乎得民而得其民者亦在仁以得其心而已矣
  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敺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此三节书言诸侯当及时以行仁也孟子曰汤武为民之所归而桀纣又之使归是民之归仁昭然可见矣但今天下之君特无好仁者耳诚所好在仁而以爱民为念凡饱暖安逸务与之聚凡饥寒困苦勿之施焉在天下之苦其君者方无所逃避一闻好仁之主孰不来归则是诸侯之暴虐皆为好仁者其民也夫既得民则得天下虽欲不统一寰宇而王也亦不可得已好仁之效如此欲王者可弗加之意乎但今欲王者逞己之私而拂民之性积患已久骤难挽囬须及早省改行仁政以收人心庶王业可致是犹有七年沉痼之病欲求三年干久之艾以疗治之也若欲病愈须自今畜艾或犹可及苟为不畜则迁延嵗月即至终身亦不能得艾而其病弗能捄矣今之诸侯不能立志行仁即与受病而不畜艾者无异因循苟且以至终身则忧辱相寻惟以陷于死亡而已宁望其复得生存乎诗大雅桑柔之篇曰其何能淑载胥及溺言人不能为善则相引以及于沉溺即不志于仁以陷于死亡之谓也苟鉴于此亦何惮而不以志仁为亟耶可见图王者惟在乎行仁诚以爱民为心不自暇逸则人心收而王业成无难矣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此一章书是慨人自絶于道也孟子曰凡人皆可为善而惟能信而能勉者乃有受益之地此盖系乎己而不系乎人也而乃有不自爱而自暴者执迷不悟自以为是虽喻以好言而弗之信不可与有言也又有不自重而自弃者安于怠惰甘为下流虽劝以当为而弗加勉不可与有为也何谓自暴盖人性中原有礼义所当深嗜而笃好者彼乃恃偏诐之见以倡其谬诞之词蔑视理道肆其非毁是本性之懿美自加戕害非自暴而何所以谓之自暴也何谓自弃盖人性中原有仁义所当身体而力行者彼乃以委靡之姿而狃于因循之习反菲薄己身谓为不能居由是本性所固有自甘废置非自弃而何所以谓之自弃也自暴自弃亦未知仁义之切于人为何如耳凡人一有私欲则所以居心者即不能安舒惟仁乃天理之公万善之长人若所处在此则身心泰然真与安宅无异岂有从欲之危乎凡人一有邪曲则所以处事者即不能正直惟义乃事理之宜裁制之准人若所行在此则举动光明真与正路无异岂有错履之咎乎夫此安宅正路本人所同具而宜居宜行者乃自暴自弃之人驰骛而失其本心冒昧而违其懿则非无安宅也乃旷之而弗居非无正路也乃舍之而不由其颠倒错乱难以捄正岂不真可哀哉甚矣人之不可暴弃也盖天下无不可为之善亦无不可化之人孟子欲救陷溺之人心而振衰頺之志气故谆切言之人但一为猛省则知为圣为贤亦由乎我而已何以畏难苟安为哉
  孟子曰道在尔而求诸逺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此一章书是眀道之所在欲人知所求也孟子曰治术之不眀乃道术之不眀也道术眀则治术亦在其中矣如率性谓道是人与己所共由者本至尔也乃有人以为卑近而反驰骛于遐渺是以在尔者而求诸逺矣行道谓事是人与己所共能者本至易也乃有人以为肤浅而反攻治乎艰防是以在易者而求诸难矣夫彼以新竒诡异之术诬惑人心天下何由平治乎是亦未知尔与易者为何如耳人各有亲人各有长是尔莫尔于此也人亲其亲人长其长又易莫易于此也一人行之固为家庭之聚顺人人行之则为四海之雍和斯固兵革无所施而刑法亦不必用但见家皆孝弟俗皆仁义天下之大已不期平而自无不平矣岂非至尔至易之所致耶然则欲端治术者当先端道术而已甞观时雍风动止在于一家仁让之中故曰王道约而易操也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眀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此一章书是言诚身贵于眀善也孟子曰吾人处世与吾相接者在内则有亲在外则有友在上则有君在下则有民酬酢其间必有感通之实非可舍身而求之也如居下位治民则在乎获上必上有忱恂而后下无疑贰焉若君不加信任则民必不悦从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上有道在乎信友必见谅于友始可受知于君焉若在友素无许可之心则在君必无付托之意弗获乎上矣信友有道在乎恱亲必承欢于亲始可取信于友焉若事亲不能豫恱则交友无以感孚弗信于友矣恱亲有道在于诚身必在身无所虚伪而后可以得亲之欢焉苟反身未甞真实则事亲安得恬愉不恱于亲矣诚身有道在乎眀善必于善无所茫昧而后可以得身之诚焉若择善无察识之功则反身岂得无妄之至不诚乎身矣可见身一诚则恱亲信友获上治民皆在于此人可不眀善以诚身乎盖诚虽具于人而实原于天所当尽人以合天矣是故诚者真实无妄性所同具乃天道之本然所谓天之道也但在天之理原无不实而在人之心不能无伪惟思诚者眀善以复其初使天之予我者无少亏欠此乃人道之当然所谓人之道也夫思诚而尽人道之当然则无一念之不诚无一时之不诚而可以谓之至诚矣诚既至则人之所同者皆备于己而己之所独者自无间于人以诚感者以诚应凡恱亲信友获上治民曽有不动者乎若谓至诚而犹有不动者无是理也倘诚有未至则亦不诚而己一念之起即真伪相参一时之暂亦断续不定无以成己何以感人以此而施于内外上下之间欲有以动之未之能也即诚不诚之分而动与不动判焉人可不以思诚自勉乎按此章之防本于中庸乃道统渊源之所在也而独从伦物之间推其原本尤为切实虽尽人尽物以至参赞位育隠而未言而要之至诚能动则亦不外乎此矣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此一章书是言行王道之效也孟子曰世皆以王道为迂多不肎行夫亦未知其效为何如耳试以文王观之昔纣毒痡四海播弃老成有伯夷者遂辟其乱而居于北海之滨盖已隠而不欲见矣及闻文王起为西伯乃奋然而兴起曰何不归来乎吾闻西伯政施仁善养老者吾可归之以就其养矣于是自北海之逺而往焉又有太公者亦辟纣乱居于东海之滨及闻文王起为西伯乃奋然而兴起曰何不归来乎吾闻西伯政施仁善养老者吾可归之以就其养矣于是自东海之逺而往焉夫文王一行仁政而伯夷太公遂接踵来归不辞险逺是王道之效有如此况此二老者初非寻常之人齿徳俱尊乃天下之大老也既曰大老则负重望而繋人心天下皆仰之如父而天下之人皆其子矣今乃慕文王之政自海滨来归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既归其子焉有舍其父而他往者哉可见贤者之所趋向则天下随之而文王之政诚不可不行也今之诸侯特患视为迂逺而不行耳有能法文王之政制田里教树畜使民安居乐业至于防独者而皆蒙其养则仁风逺播老成耆硕之士必相率而来人心之所向即天命之所归虽国有大小不同大约不过七年之内得人望以收人心必统一海内而为政于天下矣王道岂迂濶而难行耶此文王之政所以不可不行也要之为政以得民心为本而仁政乃所以得之也不特创业为然凡所以久安长治者俱不外此然则力行王道岂非祈天永命之善防与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徳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鼔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此一章书言仁政当行而不可力图富强也孟子曰列国之君皆以富国强兵为务而不知剥民之财残民之命乃大圣人之所防责而王法之所不赦也昔孔子弟子有冉求者为鲁大夫季氏家臣时季氏专鲁富过公家乃求不能匡捄以改其恶徳而反为之设法催科勤行聚敛其徴取之粟较之往昔者更加倍焉此盖剥民以媚上负其所学多矣孔子于是对诸弟子责之曰求在吾门习闻吾教久矣乃不能以道事人而反损下益上岂吾之所以为教耶非我徒也尔小子当鸣鼔而攻声其罪而责之使之省而改焉可也孔子责求之言如此由此观之为人臣者惟当赞助其君使以爱民为心而力行仁政不宜以利导之也若君不行仁政而为之臣者乃敛民以富之此乃背其师得罪名教见絶于孔子者也可不戒欤夫富国犹且不可而况于为君强战者当有更甚于此者矣盖富国虽属夺民之财而强战则至戕民之命如争地以战则止欲疆宇开广而不顾民命之死伤其杀人常至于盈野争城以战则惟图战胜攻取而必致生民之屠戮其杀人毎至于盈城夫为土地之故而其惨至此则是率土地而食人之肉其罪之大虽死犹不足以容之也但相习成风未甞眀正其罪耳所以上之求于下与下之効用于上者首惟善于战阵再则连结诸侯再则垦田富国此三者虽若有功而以王法论之则皆有必诛之罪也故善战者荼毒生灵残伤民命此首恶也宜加诛戮以服极重之典刑若连结诸侯兴兵搆怨身虽未膺攻战之事而心则全属智巧之私比于善战者罪其次也至开辟草莱变乱古制竭尽地力掊克小民是虽以生财为名而实以剥民为事比于善战之罪又其次也三者之罪昭然若此乃列国之诸侯不以为罪而反以为功宜其祸乱相寻无已时也要之财贼虽闗国用然藏富于国不如藏富于民用兵原戡祸乱然止可示威而不可以嗜杀此王霸之辨也即治乱之所由分也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胷中正则眸子了焉胷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此一章书是着观人之法也孟子曰欲求知人之眀必有观人之法而法则有至简而至易者焉盖存乎人者形或可以假饰而神不可以伪为一身之神存乎眸子盖莫良于眸子焉何也以凡人之情言之莫不欲着其善而掩其恶而所谓眸子者非特不能着善亦不能掩恶此所以谓之至良也如人之善而胷中正者其所存光眀正大则见乎眸子者了然而精眀若人之不善而胷中不正者其所存邪曲偏私则见乎眸子者必眊然而昏暗夫胷中之正与不正而眸子之眀暗顿易则世之观人者岂可止以言为断乎使既聴其言以得其心之所复观其眸子以审其心之所存如言善而眸子眀者可无疑为君子言不善而眸子暗者即不免为小人合是二者人亦焉得而匿之哉此所谓莫良于眸子也盖观人之法虽不一端必得其性情心术之微而后可称知人之哲惟一观其眸子而人之存于中者遂昭然莫掩岂非知人之良法与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貎为哉
  此一章书见人主当尽恭俭之实也孟子曰恭俭者人主之羙徳然有真伪之辨无容饰也大凡恭敬之主必实心谦让不肎侮慢臣下俭约之主必实心撙节不肎侵夺民财是侮夺者恭俭之反不侮不夺者正恭俭之实也若侮人夺人之君心骄志奢惟恐人不能曲意承顺快所欲为平日虽徒慕恭俭之名而已大违恭俭之实恶得谓之恭俭然则所谓恭俭者不过声音笑貌伪为于外而已恭俭羙徳岂容伪为者哉盖战国之君有致饰于容仪度数之间自为恭俭者故孟子警之如此书曰恭俭惟徳无载尔伪可见人主有是实徳必以实心行之故恭为允恭俭为克俭三代而下汉之文帝号称恭俭之主其庶几哉
  淳于髠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此一章书见济世者必不可枉道也孟子当日守道自重义不往见诸侯淳于髠齐之辩士因设辞以讽之曰吾闻男女有别授受之际不得亲手相接果礼与孟子答曰授受不亲正男女别嫌疑遵矩度乃礼之当然也淳于髠曰授受不亲固为礼矣设使变起仓卒嫂溺于水为之叔者将引手以救之乎抑拘守常礼而不救乎孟子答曰嫂至溺水而袖手旁观则忍心害理非人类矣盖时有常变事有经权授受不亲者礼之常经固不可越嫂溺手援者权以处变正以相济若但知有礼而不知有权则所全者小所失者大何以揆轻重缓急之宜合天理人心之正耶髠闻孟子从权之论因曰嫂溺则当从权而不必拘礼如此至若圣贤出处闗乎国运之安危民生之休戚岂宜拘执小节方今天下纷争等于陷溺夫子念切如伤何不从权应变出其身以为天下乃守不见诸侯之义坐视莫救何也孟子答曰天下之溺与嫂之溺虽同所以援天下与援嫂者自异吾儒拨乱反正济世安民以有道也天下至大亿兆至众使出陷溺而登袵席必能以道自重乃可出而有为不比嫂溺徒援以手也今子欲援天下而使我枉道求合则先失其所援之具何以济溺子欲我以徒手援天下乎可见圣贤救世之具止有一道而识时达变不废行权权者正所以善道之用也若谓枉道从权是战国之士一切权宜苟且侥幸功名之习而非君子守正不阿行义达道之心然则离道又安得有权哉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善成其子也公孙丑问曰大凡父之于子爱之必当教之教之莫若躬亲乃君子不亲教其子何故孟子答曰父之于子心非不欲教也乃势不得行也盖为父者必教其子以义方勿纳于邪为子者能一一聴从固大幸矣若教之以正而或不能聴从则必痛加督责而继之以怒原其教子之心本为爱子至于动怒则反伤其子矣为父者既伤其子子之心反责其父曰夫子徒知教我以正道而夫子之身未必尽出于正既不率教且有后言是子又伤其父矣父子主恩而至于相伤则贼恩甚矣乌得为羙所谓势不行者以此夫亲教则至于伤恩不教则至于废业所以古人务求两全之道易子而教既全其恩又成其材有类彼此相易者然所以然者为何盖有过相规是处朋友之道惟父子之间贵乎恩意浃洽和气充周故父乐得有孝子子亦乐得有慈父切不可强其所难而互相责望也若使至于责善则父怒其子子怼其父而情意乖离矣家庭之间和则致祥苟或乖离其为不祥孰大于是古人易子而教盖为此也要之孟子此言为天下之中人而非为上智而言孝经云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使子有严父父有诤子则恩义交尽慈孝两全其为休祥又孰大焉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晳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晳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教人守身以事亲也孟子曰凡分之所属而我所当祗承者谓之事事果以何为大惟服劳奉养善事其亲斯谓之大凡责之所归而我所当谨持者谓之守守果以何为大惟执玉捧盈善守其身斯谓之大然事亲守身初无二理亲者身之自身者亲所生也诚能全受全归不失其身则显亲名可传于后如此而谓能事其亲吾所闻也如或一失其身陷于不义则亏体辱亲乃不孝之大者如此而谓能事其亲吾未之闻也事亲之当守身不綦重哉然事亲守身何以见其大也事君事长孰不为事而敦孝为百行之原惟事亲能孝则可以作忠可以昭顺非事之本而何守国守官孰不为守而躬脩为万化之原惟守身不失则以之齐治以之均平非守之本而何惟其为本故事之大必归事亲守之大必归守身也我观古之能守身以事亲者无如曾子曾子奉养其亲曾晳毎次进食必有酒肉及食毕将彻必请命所与或父问尚有余否必以有为对恐亲意更欲与人而曲为承顺如此曾晳既没曾元奉养曾子毎次进食亦有酒肉至食毕将彻则不请所与设父问有余则以亡为对其意将欲更进于亲恐物不继也此所谓甘防为供特以养口体者也若曽子迎亲意于未形之前而又承亲意于己形之后则可谓之养志者也夫养父母之口体者其事浅顺父母之心者其意防事亲若曽子之养志乃可谓之尽事亲之道也观曽子之事亲即一饮食间尚体承亲志惟恐一毫有拂如此则凡立身行己间自能夙兴夜寐无忝所生可知矣古来忠如周召孝如曽闵不过克尽臣子当为之事而初非有加于本分之外诚以君亲之恩罔极而臣子之分靡穷也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此一章书见辅相之职在乎以道事君也孟子曰今之论治者莫不以用人行政为急忠智之士见人君于此二者一有差失即犯顔谏诤心非不善然而不得其要何补于治用人不当岂其无过可指然欲人人为之辨论不胜其烦是用人之悮不足与之过适也行政未善岂其无隙可议然欲事事为之补救不胜其扰是行政之失不足与之非间也盖人主用人行政其原皆由一心为之惟盛徳之大人至诚足以感孚大道足以匡救为能格正其君心之非使之潜消于未萌黙移于将发归于仁义之正而不自知盖君心仁则能好能恶用人行政皆出于无私而莫不仁君心义则无偏无党用人行政皆行之得宜而莫不义君心既正则忠邪之鉴别自眀是非之权衡不爽百凡举动何往不出于正乃知一正其君而国自定操术甚简取效甚大大人所以用力不劳而致君尧舜也宋儒真徳秀有曰朝廷者天下之本人君者朝廷之本而心者又人君之本人君能正其心湛然清眀物莫能惑则号施令罔有不臧贤不肖有别君子小人不相易位信乎君心为万化之原而格心为致主之要古大臣纳诲辅徳绳愆紏缪良有见于此也
  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此一章书为毁誉失真而见脩己者须自尽观人者当责实也孟子曰是非者天下之公好恶者人心之私世间毁誉多有不足慿者如有善而人誉之此其常也然亦有立心制行本无可称而滥叨羙誉者此乃一时过情之誉于其人之本心初不料其有此是为不虞之誉有不善而人毁之此其常也然亦有刻意励行求为完人而不免诋毁者此乃一时无根之谤于其人之素履实不足为病是为求全之毁毁誉之不足凭如此所以脩己者当尽其在我若遽以是为忧喜则徳业不进动思侥幸观人者当观其所由若轻以是为进退则衡鉴失真遂致溷淆人亦求其毁誉之实而可哉从来公是公非如黒白较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则常情之所易惑况人主照临百官正邪忠佞杂然吾前若不原情于疑似之中考实于暧昧之际未有不因浮议而乱真者故众恶众好人主不可以不察也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此一章书是为易言者警也孟子曰君子出身加民感动天地皆在乎言安可忽也世有出言轻易之人或于人之善恶妄加褒贬事之得失率意论断遂至偾事失人皆因未遭失言之责而无所惩创于前耳矣使前有所惩创则必后有所警戒翻然悔悟而不敢轻出诸口矣岂其易言如斯哉易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书曰惟口出好兴戎又曰惟口起羞可见言之善否仅出于一室之间一念之细而人之从违遂见于千里之外事之荣辱遂应如影响之防所以君子敬小慎微务涵养于平时审量于将而不敢使有失言之过也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此一章书是戒人自足之意孟子曰凡人学问有余闻见足以待问道徳可以为法无意为师而人自师之何甞不可若在己之学问未造于纯粹至善之地而遂居之不疑好为人之师范无论受教者未必心恱诚服即此一念自足安能谦以受益勤以脩业哉是以之自学犹且不足而况为人师乎人之大患实在于此夫文王望道未见孔子圣仁不居然卒为千古道法之宗者惟其心未甞自足所以优入圣域而作君作师也与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曰子来几日矣曰昔者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曰舍馆未定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曰克有罪
  此一章书见君子所与不可不谨也王驩齐之幸臣孟子所防鄙而不与言者乐正子孟门髙弟乃从之至齐失身匪人其罪奚辞孟子因其初至故为絶之之辞曰吾以子之至齐不我见也子今日亦来见我乎正子不知而惊问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孟子曰子至齐国今已几日矣正子对曰前日方至自以其来未乆也孟子曰子前日已至今日始来见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正子自觧曰克来自逺方舍馆未定故来见稍迟耳孟子因责之曰子闻之也为弟子者必待舍馆既定然后求见师长乎是何急于舍馆而缓于师长也正子爽然自失曰克诚有罪亦可谓勇于受责矣盖正子从子敖而来既已因失其亲即使是日至齐是日来见亦无觧于失身之罪况又来见不早罪滋甚矣孟子姑先以见迟责之者一则令其自警再则令其自悟耳
  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眀责乐正子所从之非也乐正子虽知见师迟缓之罪然或未悟其所从之非孟子乃正言以责之曰君子立身处世自有法度岂可妄从匪类子敖品行是何等之人尔乃不择所与从之而来想为口腹之奉徒以餔啜计也以子平日学古之道宜识见髙眀志趣逺大我不意子徒事餔啜纵不惜身如古道何合二章之言观之君子处已不可不严与人不可不谨惟于权幸奸佞之軰未甞少假辞色畧通往来故出处交游光眀磊落风节凛然炳耀千古唐李徳裕有云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信哉
  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此一章书见大舜曲以全孝权而得中也孟子曰古礼云子有不孝者三一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一不娶无子絶先祖祀然就三者之中为人子而不能几谏不能奉养其罪未为大也至于无后则宗祀无主支派已絶其为不孝孰大于是古之圣人处人伦之变酌轻重之宜而能从权以行之者其惟虞舜乎昔虞舜有鳏在下帝尧妻以二女舜不告于父母而娶之以常情而论宜于礼有未合然原其用心恐告则不得娶为无后也盖告而娶所以禀命于父母不敢自专礼之经也孝也不告而娶所以继承其宗祀不至于无后礼之权也亦同归于孝也君子曰权不离正此亦犹夫告也既变通以成己之孝又委曲以成亲之慈非犹告而何要之圣人体道之至乃能权而得中若未能然而欲引以借口则诚得罪于天下万世矣故守经者理道之常权非圣人不能也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此一章书是孟子教人从孝弟识性也孟子曰世之言道者众矣使徒骛乎华采繁缛而不求之良心真切之处吾见其愈逺而无当也夫道莫大于仁济人利物何莫非仁而仁之实不在是必也孝以事亲乎吾有亲而不爱何以言能爱诚以天性之爱自有欢然不可解之情一念真爱何等切实即至泽被苍生功施万物不过从此扩充而出仁之实事亲是也道莫大于义事君尊贤何莫非义而义之实不在是必也弟以事兄乎吾有兄而不敬何以言能敬诚以天伦之敬自有秩然不可逾之序一念真敬何等切实即至因时达变善俗宜民不过从此推广而出义之实从兄是也岂惟仁义即智礼乐莫不皆然盖智以眀通为用眀物察伦何莫非智而智之实不在是惟于事亲从兄处见之眀守之固便是本然之良知极其真切推之穷神知化亦不外是此所谓智之实也礼以秩叙为体三百三千何莫非礼而礼之实不在是惟于事亲从兄处品节相维仪文相洽便是自然之良能极其真切推之安上治民亦不外是此所谓礼之实也乐以平情宣化功用甚博然究其实亦止在事亲从兄处有从容安适之意无勉强矫拂之私而乐以行之也既至于乐则爱亲敬长之心油然自生既有生意便敷畅条达自然欲罢不能而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待安排不假言说随处见莫非性真动容周旋莫非盛徳手舞足蹈皆是孝弟有不知其然而然者此吾心自然之和推之动天地感鬼神莫不由是此之谓乐之实也可见孝弟为百行之原众善之宗仁义之实皆根于此而智以知此礼以履此乐以和此总不越此一念真切之地求道者宁事髙逺乎哉
  孟子曰天下大恱而将归己视天下恱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此一章书是表虞帝锡类之孝以立子道之准也孟子曰世人从势分上起见圣人从性分上立极如以天下之大皆欣然归顺于我载以为君此富贵之极人情所深愿而不可得者乃毫不动念视天下恱而归己等于草芥之至轻自古以来惟舜为然推舜之心但知有亲而不以天下为乐当日父顽母嚚处人伦之变舜但欲得亲之欢谕亲于道以为人生而不能曲意承顺得亲欢心便于人道有亏人子而不能先意承志顺亲于道便于子道有缺汲汲焉惟负罪引慝之不暇故举天下无足以觧其忧也舜事亲之心如此所以承顔谕志无所不用其极凡职分当为及用情委曲之处毫髪无憾而能尽事亲之道既能得亲又能顺亲而瞽瞍底豫矣夫以瞽瞍之顽而至底豫于是天下之为子者知无不可事之亲莫不勉而为孝天下之为父者因其子之孝亦底豫焉而莫不慈举天下之人而皆化矣子孝父慈伦理本自一定子化于孝则子止其所而天下之为子者定父化为慈则父止其所而天下之为父者定是舜不以一身一家为孝而合天下后世以为孝此所以为大孝乎孝经曰夫孝徳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又曰孝敬尽于事亲而徳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此天子之孝信乎千古帝王至徳要道无逾于孝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九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
  孟子【下之二】
  离娄章句下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此一章书是见古今圣道之同特举舜文以类其余也孟子曰世统于道道统于圣自古圣人未易悉数试以虞舜文王论之舜始生之地则曰诸冯其后迁居于负夏而卒于鸣条皆东方之地是东夷之人也文王始生之地则曰岐周其后卒于毕郢皆西方之地是西夷之人也以地世之异论之一在极东一在极西地之相去千有余里疑若有风气之不一矣一在千余年之前一在千余年之后世之相后千有余
  岁疑若有今古之不一矣然舜以匹夫而为天子文以诸侯而为方伯其得志行乎中国皆能泽被生民仁覆万物彼此相较若合符节何其毫髪之不爽也由此推之可见千百世之先有圣人出焉其所揆度此心此理同也千百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其所揆度此心此理同也有不如舜文之相合者哉要之天生圣人任百王之道统开万世之太平旷世一见皆非偶然而其精一危微之传建中立极之本则异地同心异代同道故曰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毎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此一章书是论为政者当知大体而不在行小惠也子产是郑大夫公孙侨常时子产辅佐郑君既听理一国之政位尊任重则凡纪纲法度皆得设施乃一日出行溱洧之水滨见人徒涉而以自己所乘之车载而渡之一时百姓感其恩泽称为盛事孟子从而断之曰君子临民出治自有大体子产乘舆济人惠则惠矣然于为政之道未之知也夫先王之政至周至备凡可以安全斯民者无不毕具即以济人一事言之亦必先事豫备毎岁农事已毕民力有暇至十一月间凡可通行人之徒杠便已早成及十二月间凡可通车行之舆梁无不脩造盖十一月即夏正九月十二月即夏正十月是当未寒之时而已念徒行之苦在初寒之候而已忧车行之艰因时度事役力便民民未尝至于病涉也何以乘舆为哉然则为政之君子但能正纪纲明法度一切兴利除害补偏救弊之事均平周徧使人人各得其所则恩之所及者广虽出入之际辟除行人亦尊卑之体宜然也焉得曲意行私使人人之众咸以乘舆济渡耶使为政者而必欲毎人曲意求悦无论非大公至正之体且恐以有限之力应无己之求日亦不足势岂可久哉从来帝王之政其体正大均平其法精密详尽而利泽及人如天覆地载万物各足其分而莫知其功杀之不怨利之不庸熙熙皥皥不以煦濡姑息废公道以市私恩违正理而干虚誉此王政霸术大小公私之辨也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徃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宼雠何服之有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待臣下以礼也孟子告齐宣王曰王亦知君臣相与之际乎盖君臣之义本同一体如君之视臣推以至诚隆以礼貌与手足无异则臣之视君自然感恩图报矢志竭忠亦与腹心无异所谓恩义兼隆明良一德其盛如此若人君轻贱其臣如犬马徒加豢养而礼意不存则臣视其君如国人者或有之矣甚至人君贱恶其臣如土芥恣意践踏而极其少恩则臣视其君如寇雠者或有之矣下之报上亦视上之待下何如耳齐王闻孟子宼雠之言疑其太甚因问曰仪礼有云去国之臣恩礼未絶者尚为旧君有服不知旧君何如视之斯可为之服矣孟子对曰旧君有服非无谓也方其在国服官之时凡弊所当革谏则必行利所当兴言则必听从此德化沛然膏泽下及于民其平日得行其志如此及或有他故而去则君使人导引出疆以尽其防衞之道又先称于所徃之国以为禄仕之地既去之后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禄里居以示其拳拳属望之深夫导出疆一也先于所徃二也不遽收田里三也此之谓三有礼焉在国既行其道去国又隆以礼如此则手足之谊久而不衰故臣于旧君亦不忘腹心之谊而为之服矣今之为臣者其在国也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及其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不使脱然出疆则与导之出疆者异矣又穷极之于其所往使之不得仕进则与先所往者异矣去之日即收其田禄里居则与不遽收者异矣此等行事未免近于寇雠寇雠何服之有信乎君之于臣当一体视也要之孟子此言盖欲为人君者当待臣下以礼养臣下以恩故为危言以警醒之若夫人臣之分视如手足固当尽惓惓忠爱之谊即至视如犬马土芥益当致蹇蹇匪躬之节岂因所视之厚薄为报施之轻重哉故孔子以礼以忠之説乃为千古不易之经也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此一章书见君子当有见几之哲有国者当存愼刑之心也孟子曰国家有士人君所当忠信重禄而视如一体者也即陷于罪犹有情可矜者若无罪而轻杀焉此淫刑之渐祸将及于大夫为大夫者亦可见几而先去矣国家有民人君所当生全爱养而如保赤子者也即罹于罪犹有法可宥者若无罪而轻杀焉此滥杀之渐祸将及于士为士者亦可见几而先徙矣可见为人君者当尚德而缓刑愼法以行仁诚能体上帝好生之心法古圣钦恤之意则百官万民戴之如天自有久安长治之效也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正己以作则也孟子曰君身者万化之源臣民之倡为人君者诚能慈祥恺悌所为一出于仁则其下化之莫不同归于仁矣诚能正大光明所为一合于义则其下化之莫不同归于义矣夫君身一仁义而百官万民奉行德意遵守成式莫不兴起不令而行不言而喩岂在文告之烦法令之严哉书曰一人元良万邦以贞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此皆端本澄源之论也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此一章书是见大人察理之精也孟子曰礼义者固立身之大闲经世之正术然道以至当为归学以析非为要疑似之间不可不辨也如礼本尚敬而足恭则涉于谄礼贵有文而文胜则疑于伪名虽为礼其实非礼之正也以执持为义而止其所不当止以奋激为义而行其所不必行名虽为义其实非义之正也惟其察理不精是以行之有蔽大人道全识周故其所审察既极精明体行又极纯熟随事顺理礼之中正全乎当体固时处宜义之变化从乎一心又何有似是而非之礼义足以惑乱其心而漫然以为之哉故大人者礼义之所自出行之天下而可则垂之万世而无弊者也然非穷理尽性之功不至此
  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
  此一章书是言父兄之敎子弟当从容化诲之也孟子曰凡人父兄之于子弟未免望之极切而反责之过深不知善敎子弟者亦在乎化之有方而已如父兄有中和之德而子弟或有不中者则当从容以养之抑其过引其不及使之自至于中父兄有干济之才而子弟或有不才者亦当从容以养之发其蒙警其惰使之自成其才此施敎者不见有督责之劳而受敎者相忘于变化之内熏陶涵养寛裕不廹故为子弟者乐得有此贤父兄也若为父足者急欲其子弟之中而其不中者即弃之而不顾急欲其子弟之才而其不才者即弃之而不惜则施敎者既失其善诱之方而受敎者不被其曲成之益父兄之贤与子弟之不肖其相去也能几何哉甚矣为子弟者固当体父兄之敎而为父兄者亦不可不尽所以善敎之道也书曰敬敷五敎在寛又曰寛而有制从容以和可见朝廷之敎育人才与夫敎养万民亦不在严厉以责之而在优裕以化之也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此一章书是敎人必先有守以为有为之本也孟子曰凡人任天下之重致天下之逺岂不贵乎有为然见之不明则守之不确择之不审则行之不果必须平日有主张有分辨不为利诱不为势夺然后一遇当为之事便奋发有为凡重大艰难之任毅然行之而不顾祸福利害之闗慨然赴之而不惧庸人之所畏懦观望而不敢为者独能为之是其能有为者乃先于不为养之也若无所不为则识见甚浅操术甚狭安能有所为耶人亦先择所守而可哉夫孔子论士则曰行已有耻在陈则思狷狂皆取其志趣高明有所不屑为也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此一章书是敎人存心忠厚之意孟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人之恶如人有不善或规诲之而勉其改过或隠覆之而不使播此忠厚之心亦逺害之道也若人有过失轻肆妄言取快一时固非君子长者之所为抑且攻发阴私招尤啓衅尤为取祸之道如后患何哉甚矣人之不可轻毁也大舜隠恶而善孔门恶讦以为直职此意夫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此一章书见圣人之依乎中庸可为万世法也孟子曰自古圣人至于仲尼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绍往圣开来学天下后世所仰望而不可及者然其所为不过因乎天理之自然合乎人情之各当未尝有惊世絶俗之言甚高难行之事而岂至为已甚之举哉使一有太甚则是求加于性分之外而不合乎中庸之大道矣后世学者或索隠行怪或驰骛高逺如杨墨佛老之徒舍大中至正之道而求之空虚窅渺之域所以叛道愈甚而为圣人之罪人也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此一章书是大人精义之学也孟子曰凡人言固贵信然先执一必信之念则拘泥而不通行固贵果然先存一必果之意则胶执而不化大人则不然言非不信而未尝有心于信行非不果而未尝有意于果惟视义之所在何如耳义所当信自然久要不忘岂不论是非而必期于信义所当果自然勇往直任岂不量可否而必期于果所以随事顺理因时制宜惟义是视而无所容心也可见一于信果者言行未必合义而或致硁谅之失一于义者信果原在义中而自有通变之宜故人之言行当以大人为准也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此一章书是欲人完其本然之心体也孟子曰世之称大人者以其通达万变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非人之所可及不知大人之所以为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初心而已盖赤子之心纯一无伪其知良知其能良能纯乎天理毫无人欲常人自知诱物化以后便失其本然之体惟大人操持既密不杂乎形气之私涵养益纯克全乎义理之正最初一念始终不渝是以充其良知可以智周万物充其良能可以道济羣生岂有机变之巧术数之学加于心体之外乎不过无失其赤子之心而已盖心具众理应万事不外一诚赤子全有此体大人兼有是用要之穷神达化参赞天地依然从孩提知能中扩充而出此即所谓道心即所谓性体故曰诚者圣人之本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此一章书是敎人子愼终之意孟子曰凡人子事亲自始至终孰非所当自尽然养生者人道之常甘防必备爱敬无亏随其分量可以自致皆出于从容暇豫之时不足以当大事至于送终则人道之大变人子事亲至此已毕一有不尽虽悔莫追此眞一生莫大之事当必诚必信而不使少有遗恨者也孟子此言非谓养生可轻盖见当时墨翟薄葬之非故以此警之孝经曰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眞可为万世为人子者法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此一章书是示人以心得之学也孟子曰理具于心本自各足然使责效于旦暮之间从事于虚无之域吾见其徒劳而罔得也君子于此循循勉勉多致其力而不急其功必务其方而不躐其等若是之深造而必以道者何也盖欲眞积力久黙识心通不待勉强自然而得之于己也夫学非自得则心与理不相融洽居之未必安也惟既已自得则见之明者守之自固万变不可得而摇外物不可得而夺居之不亦安乎居之不安者此理或有时而出入未可资之以为用也惟居之既安则守之固者养之自裕处寂而全乎感之理处独而充乎众之用资之不亦深乎资之不深者中有不足随所往而未必皆有所値也惟资之既深则养之裕者用之各足将见事感于外理应于中本原充满随处发见无往不値其所资之本也自得之妙至于如此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盖未得以前精察力行孜孜不已下学之事求之之功也自得以后豁然贯通万殊一本上达之事得之之验也有求之之功然后有得之之验可见上达必由乎下学也商傅説之告高宗曰惟学逊志务时敏厥脩乃来允怀于兹道积于厥躬斯言也可以为自得之证
  孟子曰博学而详説之将以反説约也
  此一章书是敎人为学当知要也孟子曰凡人为学徒博则汗漫而无归径约则空虚而不实故君子于此必先之以博学凡古今事物之诗书六艺之文无不多闻多见旁搜逺揽极其博矣又即其所学之博者精研之而别其原委明辨之而察其深浅説之又加详焉此岂欲夸多而鬬靡哉盖以天下之理原为吾心之所固有至简至要故必融防贯通讨论其指归穷究其本源就至博之中反而归于至约之地耳岂徒口耳之末记诵之功哉从来理本无二自一而万万复合一如诗之约在思无邪礼之约在无不敬至于易之时书之中春秋之义可一以贯之也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见王政霸术公私之不同也孟子曰人君首出庶物固当为善以先天下然其用心有公私之别则人心亦有向背之殊如己有一善便欲矜夸胜人使之服从于我是有意服人本非诚心为善未有能服人之心者也惟在己先尽其善而推以养人涵育熏陶曲成万物而不遗兼善天下而无外则至诚感人人谁不动如是乃可使天下之人皆心悦诚服无不归戴也若非以善养人之君天下不心悦诚服而能致王者宁有是理哉古圣王与人为善欲天下举在化育之中如春风被物物蒙其养太和元气充塞宇宙未尝有意于服人而人心之悦服不期而自应故曰有纯王之心然后可以行纯王之政也
  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此一章书是为妬贤病国者发欲人主审于听言也孟子曰凡人之言足以招尤召祸者槩谓之不祥然害止于一身无闗于天下犹未可确然谓其不祥也若论确然不祥之言惟是媢嫉之人造谗説以诬君子肆莠言而谤正人上惑君志下违公论乱德覆邦流毒深逺言之不祥孰大于是蔽贤之害如此为人君者诚能明以察之断以除之则昌言入告野无遗贤而邦其永孚于休矣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茍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此一章书见实行之当务而虚名之难久也徐子问曰昔仲尼观水必数数称之一则曰水哉再则曰水哉不知仲尼果何所取于水而亟称之也孟子曰仲尼之取水非无谓也盖水有初出之泉其涌出也常混混然由是昼夜之间未始少止足乎此通乎彼盈一科复进一科而后沛然莫御至乎四海以为归焉水惟以原泉为本故能久而益大如是仲尼重本者也以水之本触圣心之本故不觉数数称之耳茍为无本之水如七八月之间雨一集焉则沟浍之间倐然皆盈及雨一止而沟浍之涸可竚立而待也仲尼又何取哉故知名者实之宾实者名之主声闻过乎情实不殊易涸之水君子必深以为耻而不敢居之本其可不务哉按务本之学通乎帝王中庸称舜曰德为圣人必得其名德者舜之本也大雅称文王曰亹亹文王令闻不已亹亹者文王之本也欲为舜文之君亦加意于本而已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庻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此一章书见人禽辨于一心而治统本于道统也孟子曰人与禽兽固逈然不同然其所以异者止在一念初动出此入彼隠微之间耳庶民悖而去之于是人而禽兽矣必君子之人始能存而勿失焉若夫为天下后世君子之法使人类不胥沦于禽兽者其惟圣人乎如舜是已舜当洪荒初辟庶物未得其所如授时齐政敷土濬川亮采惠畴处之一一周详何其明也且穷达异遇人伦悉遭其变如父顽母嚚弟傲娶帝女统百官处之一一安和何其察也凡其尽物尽伦之中蔼然有恩者为仁秩然有制者为义皆根心而发由仁义而行非有心而行仁义也以圣人而为天子使人类常存君子小人皆蒙其泽舜之功大矣按孟子之言几希即舜之危微曽子子思之独也人心邪正世道汚隆皆从此出帝王之治圣贤之学此为大闗宜致思焉
  孟子曰禹恶防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逺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此一章书见治法道法无二而羣圣相传如一也孟子曰舜以危微开心学之传此道统所由肇也在夏商周之世其禹汤文武周公乎禹于防酒则恶之恐其溺也而于善言则好之取其资也汤承舜禹之后依然执中之传其立贤也惟其贤不拘其类岂非用人之中哉若夫文王其爱民无己无伤也视之如有伤焉其求道无穷已见也望之如未见焉若夫武王敬先于所易狎不敢泄其近也念悉于所易疎不敢忘其逺也至于周公之相天下也思兼夏商周之三王以施禹汤文武之四事大本大原固无不合其中有几微不合者则仰而思之夜以继日何其思之深也幸而得之则坐以待旦又何其行之勇也由夏而周世厯三代由禹汤而周公人更五圣然忧勤惕厉之心合诸舜如一人也后之继数圣人而起者其弗有同然者与按孟子厯叙羣圣发明内圣外王之学其功甚伟而朱子以为各举其一事以见其忧勤惕厉之意大义愈显盖忧勤惕厉者敬也敬乃圣学始终之要敬则为圣人不敬则为凡人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希圣者宜绎思焉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此一章书见君父大义宜明而春秋圣经当重也孟子曰道统之传禹汤文武周公而后其孔子乎孔子之功莫大于春秋春秋何为而作也盖自周室东迁政敎号令不及于天下王者之迹熄矣王迹熄而礼乐征伐不自天子出于是天保以上采薇以下诸诗俱亡诗亡而邪説暴行炽然于天下孔子惧春秋乃作焉其先晋之史曰乘取载当时行事也楚之史曰梼杌取记恶惩戒也鲁之史曰春秋春秋者史官记事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也未经圣笔春秋亦乘与梼杌之类而已其为记事之书一也盖其事则齐桓晋文等会盟征伐之事其文则当日史官记事之文若夫因史官之文加以笔削使君臣父子之大伦昭如日月而乱臣贼子莫不惧而自返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灭此则春秋之义也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而裁定之矣孔子非君非相当禹汤文武周公之后而续道统之传其势尤难其功尤伟匹夫而为万世师岂偶然哉按孔子于六经或删或赞皆述也惟春秋言作为史外传心之典而后世乃有诋为断烂朝报经筵不以进讲者其得罪圣门可知已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此一章书见大贤以道统自任也孟子曰凡人道德在当时其流风余韵之泽在后世有位之君子其泽须至五世而后斩焉无位之小人其泽亦至五世而后斩焉固其常也予生也晚即未得亲受业于孔子之门墙而为孔子徒也然泽未斩于五世学犹传于后人故我得窃取于其人以所传之道善我之身矣今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将使人类皆化而为无父无君之禽兽予之好辩亦犹孔子之志在春秋而已按孔子集羣圣之大成而孟子愿学孔子后之继孟子者谁乎由周程张朱诸儒而学孔孟由孔孟而学尧舜禹汤诸圣人是在后之君子矣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此一章书是示人以精义之学也孟子曰取与生死之际必至是无非焉而后可若可以取可以无取则断不宜取矣取无乃伤廉乎可以与可以无与则断不宜与矣与无乃伤惠乎可以死可以无死则断不宜死矣死无乃伤勇乎盖全是全非人皆知之而是中之非则不可不严也按孟子所论其事皆在两可之间似可不必深责而君子不敢寛者以取与生死之际人之大节所闗茍非读书明理不能不惑于几微之介则讲习讨论身体力行其功可偏废与
  逄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衞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衞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
  此一章书见人品以类相从得报皆其自取也昔羿之家臣有逄蒙者尝学射于羿尽得羿善射之道自思天下之人惟羿善射出己之上于是乘羿射猎既归从而杀之孟子述其事而断之曰逄蒙以弟子而害师罪固不容诛矣羿以射敎人反致杀身之祸是亦羿有罪焉我闻公明仪曰羿为逄防所杀罪在逄蒙则羿宜若无罪焉夫仪不谓之无罪而谓之宜若无罪盖曰羿之罪比于逄蒙为少轻耳恶得谓之无罪哉试以子濯孺子之事观之当春秋之时郑国之人使子濯孺子潜师侵衞衞国之人使庾公之斯追逐出境子濯孺子曰今日我偶然疾作不能执弓而射追兵若至吾死矣夫因问其御车之仆曰衞将之追我者谁也其仆曰是庾公之斯也子濯孺子喜曰若斯人追我吾可以生矣其仆疑曰庾公之斯者衞国之善射者也夫子既遇疾作不能执弓不畏其射反曰吾生此何谓也子濯孺子曰彼庾公之斯所从而学射者尹公之他也尹公之他所从而学射者我也夫尹公之他吾知其人盖端正之人而非残忍之人也其所取友亦必端正之人矣岂肎背本邀功而害我哉及庾公之斯追逐既至问孺子曰夫子今日何为不执弓迎敌子濯孺子以情告之曰今日偶然疾作因此不能执弓庾公之斯曰向者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实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相传善射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奉君命而来乃君事也我何敢废而不遵乃抽矢于服中击于车轮之上去其金镞使不伤人用礼射之法发四矢而后反则既不废君上之命又得全师友之情矣是子濯孺子以取友而免祸如此向使羿之敎射亦如孺子何至于杀身哉此羿之所以不能无罪也按孟子罪羿曰亦有曰薄此对逄蒙言之耳若但以羿论太康畋于有洛之表羿距于河遂篡其位彼固夏之乱贼人人得诛者也自古乱臣不死于他人而死于其党比比皆然假手逄蒙尤天道之至巧者与太康既不得反厥弟五人述大禹之戒作歌五章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此又万世为人君者之烱戒也
  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此一章书是戒人之丧善而勉人以自新也孟子曰西子美妇人也人莫不知其美矣使蒙被不洁之汚则人见恶臭之可恶不见好色之可好皆掩鼻而过之人其可自恃哉虽有丑恶之人本人情之所憎者茍齐戒沐浴以自洁亦可以祀上帝人其可自弃哉按此非独孟子之言书与易亦言之矣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丧善之谓也易曰不逺复无袛悔元吉自新之谓也自新者必不至丧善丧善者乃可以自新圣贤之敎人切矣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逺也茍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此一章书见理有自然人当顺其自然也孟子曰天下万事皆出于性惟言性者未得其眞故往往多事以扰天下吾以为性具于心虽若无形难见而日用之间随感辄应莫不有已然之形迹所谓故也天下之言性者能即此而言之因已发之端倪求未发之精蕴而性之体可得而识矣然所谓故者又必本其自然之势非有所矫揉造作而后为得之一有矫揉造作即非其故矣夫性征于故故本于利可见天下之理皆出自然有明理之智者顺自然以应万事不亦善哉所恶于智者正为其自作聪明务为穿凿似智非智而反有害于智耳如智者之处事能如禹之行水则智所以成事而非以扰事无所恶于智矣盖禹之行水也不过因其就下自然之性而施疏瀹决排之功以水治水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因物付物我无容心则其智亦如禹之大矣又何恶焉今夫天如是其高似难穷也星辰如是其逺似难察也然天之运行有常度星辰之次舍有定位此其故也治厯者茍于其故而求之则晦朔望分至啓闭一一不爽不特一岁为然推而上之而十年而百而千至上古太初之时其冬至之日岁月日时皆防于甲子无复盈缩余分而为造厯之元者亦可安坐而致不苦于步算之难矣况事物之近能顺其故而求之岂有不得者哉夫智虽贵于自然而功实由于勉强学禹之行所无事者必先学禹之闻善言则拜稽于众舎己从人此尧之德而舜举以告禹者也孔子赞舜之大智亦曰好问而好察迩言不然其有不出于凿者亦罕矣
  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歴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待小人不恶而严也昔齐大夫公行子以人子而执亲之丧齐之卿大夫皆以君命往吊时右师王驩亦往吊焉方右师入门之初未就位也即有进右师使就己位而与右师言者及右师已就位也又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此皆示亲昵以通慇懃谄媚之徒也独孟子初不进右师而与之言亦不就右师之位而与之言右师乃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而孟子独不与驩言是以驩为不足敬而简畧驩也孟子闻之曰今日以君命往吊君命所在即朝廷所在也吾闻朝廷之礼卿大夫所立各有定位不得歴位而相与言班列各有定次不得逾阶而相揖也我之不与右师言者正行此不歴位不逾阶之礼也子敖以我为简是以行礼者为简也不亦可怪异乎夫王驩嬖臣众人之所媚而孟子之所深鄙未尝显示之絶而始终不与之言其不恶而严如此虽然当举朝风靡之时仅一挺然不屈之士其能保全亦难矣辨贤否逺谗佞保全孤忠端有望于圣明之主矣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此一章书见天下多难处之人而君子惟尽已之道也孟子曰君子固异于众人而其所以异于人者果何在哉盖以其有所常存于心惺惺不舍与人不同尔人皆残忍而君子则以仁存于心人皆慢侮而君子则以礼存于心以仁存心而为仁者则必爱人以礼存心而为有礼者则必敬人我既爱人矣则人亦恒爱之我既敬人矣则人亦恒敬之至天下之人有不可以常理论者君子于此宁遂懈其所存哉有人于此本我素所爱敬也乃待我以横逆而不我爱不我敬君子必自反曰我必不仁而不爱人也我必无礼而不敬人也不然此横逆之事胡为乎来哉既自反而有仁以爱人矣自反而有礼以敬人矣其人之横逆如故也君子必自反曰我必不忠必于仁礼犹有所未尽吾心也既自反而忠吾之爱敬无不尽矣其人之横逆犹然如故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人而至于悖妄如此则与禽兽何异哉人而同于禽兽此亦最可矜悯者也又何与之校是非论曲直焉按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已孟子前已言之矣此又言君子之三自反中庸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圣贤相传心法如此推而言之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皆此理也舍此而言学其于学也逺矣
  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此一节书见君子自反之学当以大舜为师也孟子曰君子自反无已虽至于禽兽之妄人尚不忍与较以是之故我知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其心以为舜此人也其具此仁礼犹之我我亦此人也其具此仁礼犹之舜顾舜处家庭之变能尽仁礼之极以化之近则可为法于天下逺则即其为法者可传于后世诚天下万世之一人也我则未能尽仁礼未能化横逆犹未免为乡里之常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必至如舜斯可已矣不然一日不如舜为一日之忧此君子所以有终身之忧也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以仁存心非仁之加于人者不为也以礼存心非礼之加于人者无行也此宜不至有患矣如有一朝之患则因横逆之来转足为反身之助君子不患矣人奈何不忧君子之忧而患君子之所不患乎夫人有数等有圣人有君子有乡人有妄人惟圣人始可谓之大人以其愿力与道力俱大能转移万物陶铸一世也后世首出庶物之大人所常以舜为法者与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顔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顔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顔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鬭者救之虽被髪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鬭者被髪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戸可也
  此一章书孟子为顔子阐幽而隠然以自任也昔禹稷当唐虞之世君明臣良平世也治水播谷三过其门而不入急于救世如此孔子叹而贤之顔子当春秋之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顔子不改其乐贞于守已如此孔子叹而贤之孟子阐明之曰禹稷顔子出处不同而同道何也禹思天下有溺者责在司空犹已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责在后稷由己饥之也有其时则有其任有其任则有其思是以过门不入如此其急也使禹稷顔子两相易地则禹稷能乐顔子之乐而顔子亦能忧禹稷之忧何莫不同哉今有同室之人鬭者其情亲虽当沐浴之时未及束髪便加冠结缨而救之可也此禹稷之喻也若乡邻有鬭者其情疎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戸可也此顔子之喻也故曰禹稷顔回同道当战国时天下饥溺甚矣孟子有禹稷之才而卒不遇故自伤其身当乱世莫有能用之者而隠然以顔子自任焉夫天为天下而生圣贤圣贤为天下而有学问用人者愼勿使怀才抱德之士徒有生不逢时之叹也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鬭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此一章书见圣贤众恶必察至公至仁之心也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通国论之公者也不孝罪之大者也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将匡章不孝之外别有可取乎敢问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有五惰其四肢不顾父母之养怠而忘亲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荡而忘亲二不孝也好货财以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贪而忘亲三不孝也纵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肆而辱亲四不孝也好勇鬭狠以危父母忿而陷亲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合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乃伤恩之大者此章子所以蒙不孝之名耳夫章子岂不欲身有夫妻之配而子有子母之属哉为已得罪于父不得相近故出妻屏子终身不受其奉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出妻屏子则厚于己而薄于亲是则罪之尤大者其故可原其情可矜是则章子之为章子而已矣何可轻絶之哉夫父子至亲也以责善遂不相遇况君臣乎此世所以多孤臣孽子也听言纳谏保全臣子仁君慈父尚加意焉
  曽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脩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曽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子思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孟子曰曽子子思同道曽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曽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此一章书是孟子为曽子阐幽而因以自寓也昔曽子居鲁之武城有越人来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曽子闻言遂行戒其守者曰无寄寓他人于我讲学之室恐毁伤其薪木固不问所以御寇者何如也及闻寇退则谓其守者曰尔其脩葺我之墙屋我将反而居之亦不问寇之所以退者何如也及寇既退曽子遂反左右窃议之曰武城大夫之待先生如此内尽其诚而忠且外尽其礼而敬也宜乎先生亦以厚报之矣而乃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而安居殆于不可弟子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先生舍于沈犹氏之家値其家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非不可御难也先生率而去之未有与其难者观其处沈犹氏而武城可知矣必其义当去也昔者子思居于卫有齐人来寇或曰冦至盍去诸子思曰君方恃伋以其守如伋去是委孤城于君君谁与守伋义不可去也孟子断之曰曽子之去子思之守事虽不同而道同盖曽子师也师则有父兄之尊未有父兄而殉子弟者子思臣也臣则有卑微之分未有微而不统于尊者使曽子子思易所处之地则曽子必不去子思必不守矣何莫不同哉按与君共守之义岂但当责卑微之臣即子弟有事父兄遂可超然事外乎縁当时之国君非眞能尊师重道也不过隆之以虚名诎之以实用使国人矜式之类耳贤人君子虽欲为效用不可得也有用人之责者其鉴之哉
  储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此一章书是孟子以尧舜望齐王也齐人储子问于孟子曰夫子至齐人皆以为夫子有异于人王近使人私窥夫子察夫子动静语黙之间果有逈别于人而不可几及者乎孟子曰人生天地间其性同其道同我亦人也不过为人之所当为者大庭如是幽独如是将以何者异于人哉母论我也即尧舜大圣人亦如是而南面如是而深宫皆斯人与知与能之理而与人相同耳尧舜无异而况于我乎按人之不能为尧舜其患有二一曰自暴一曰自弃孟子七篇之中发明人皆可以为尧舜之防不一而足有志者可以奋然而兴矣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偏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以羞恶之心醒天下之求富贵利达者也孟子曰齐国之人有娶一妻一妾而居其家者其良人毎出于外则必餍足酒肉而后反于其家其妻问其所与饮食者为何如人则云尽出于富贵也其妻疑之告其妾曰良人毎出则必餍足酒肉而后反吾问其所与饮食之人则云尽出于富贵也夫既有富贵之显者与之饮食则必有富贵之显者与之往来而未尝有显者来于我家此其事可疑也吾将窃瞷良人之所往以观其与饮食者果富贵之人否于是蚤起以预为瞷之之谋邪施而行以从良人所往之处则见徧一国之中无有与之立谈者其终也往于城外之东郭其墦冢之间人有祭墓者则就而乞其祭余之肉尚不餍足又复顾望而往于他祭者以求足其酒肉焉乃知其平日餍足酒肉者皆得之以此道也其妻既瞷得其状乃归而告其妾曰良人者吾与尔所仰望其自立而托以终身者也今其所为若此则吾与尔仰望孤矣于是与其妾讪詈其良人而相与泣于中庭以悲其终身之不得所托而其良人犹未知妻妾已得其乞墦之情也复施施然为喜悦自得之状从外而来以骄夸其妻妾而岂知己之情状已尽露于所瞷中乎齐人所为见羞于妻妾者如此奈何今世为齐人者之众也由明出处愼去就之君子观之则今人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凡卑谄乞哀无所不至其为可贱视墦间之乞殆有甚焉使其妻妾见之有不羞其所为而若齐妇之相泣者几希矣夫求富贵利达者本以荣身而反见羞于有道亦何益哉按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彼求富贵利达者无所不为者也朝廷亦何取于若人而用之乎稍有弗察使一无耻之小人厠足其间则人将从而效之驯至相习成俗而不以为怪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管子霸臣也犹能为此言奬进恬让之士抑逺躁竞之流有用人之责者可不是务与












  日讲四书解义巻二十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一
  孟子【下之三】
  万章章句上
  万章问曰舜徃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曰长息问于公明髙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子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髙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髙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
  此一章书见舜怨慕之大孝也万章问曰尝闻舜之事亲往耕于歴山之田每号呼仁覆闵下之旻天而哀泣不知舜处父母之间何为若是其号泣也孟子曰舜之号泣乃激于至情之不容己戚戚然若有所歉而怨且皇皇然若有所求而慕也万章未喻怨慕
  之防又问曰吾闻人子事亲时得于亲而父母爱之也固中心喜之而不敢有忘即不得于亲而父母恶之也虽捶椘加之而不敢有怨今曰怨慕则舜亦怨其亲乎孟子曰怨慕非怨亲之谓也子以怨亲疑舜其亦长息之见乎昔公明髙之弟子长息问于公明髙曰舜往于田是躬耕以养亲也则吾既得闻敎命而知之矣若其号呼旻天又号呼父母而哀泣不已则吾不知其何心也公明髙答之曰孝莫大于虞舜其号泣若是用心有独苦者非尔常情之所能知也吾推公明髙之意盖以舜之心孝子之心也孝子于亲本有不可解之天性一当其变自有不容己之至情若恝然无愁薄亦甚矣孝子之心岂若是乎舜之心果何如其心以为我竭力耕田不过子职中之一事而已矣孝聚百顺其他亏缺甚多今父母之不爱我不知我之所以得罪者果何在哉求之而不得其故此所以呼旻天呼父母而哀泣也我所谓怨慕者怨己之不得乎亲而思慕耳岂怨父母哉按孟子所言怨慕即书经所言负罪引慝夔夔斋栗也终能感格亲心而成万世之大孝至诚能动岂不信乎君之事天臣之事君视子之事父母其贵乎诚一也亦在能尽之而已矣
  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此三节书见大舜孝亲无己之心也孟子曰舜之怨慕岂但躬耕歴山之日为然当四岳咸荐之后帝尭将歴试诸艰使其子九男事之以观其治外二女事之以观其治内凡百官有司牛羊仓廪莫不具备以事舜于田野畎亩之中奉养侈矣且天下之士向慕徳化多倾心就之者人心附矣帝尭见舜果有圣徳将欲尽天下移以与之使践天子位焉崇髙富贵极矣舜虽得此然自以不能喻亲于道使之顺而无违戚戚皇皇有如穷困之人无所依归者何其忧之深也夫天下之士恱而就之人情所同欲也而不足以解舜之忧美好之色人情所同欲也舜以帝尧二女为妻而不足以解忧货财之富人情所同欲也舜有天下之大而不足以解忧爵位之贵人情所同欲也舜居天子之位而不足以解忧天下之人悦之美色事之至富至贵加之皆无足以解其忧者必何如而后可以解其忧乎惟顺于父母喻之于道而得其懽心亲于我无所憾我于亲无所违而后其忧始可以解矣今夫常人之情当其少也则率其知能之良所慕者惟父母而已及知好色则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少年美艾之女及有妻子则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妻子及仕而事君则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君或不得于君而遭际不偶则躁急心热于中岂复有余心及于父母哉常人之心因物有迁如此惟大孝之人为能不失其赤子之心终身之所爱慕者惟在父母外物不得而移之彼年至五十而犹慕亲不忘者予于大舜见之矣盖五十则少艾妻子事君俱已经歴此心犹然不变则终身可知矣舜其大孝也哉安有大孝而怨其亲者乎按自古帝王之孝无过乎舜后世所当师法况舜值人伦之变其所为有极难者后之安常处顺而不能尽事父母之道者观于此亦可惕然自儆矣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吿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吿而娶何也孟子曰吿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吿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吿也万章曰舜之不吿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吿何也曰帝亦知吿焉则不得妻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处人伦之变而不失天理之常也万章问曰齐风南山之诗有云凡人娶妻其道当如之何必吿于父母而后敢娶焉斯得其道矣信如此诗之言能得其道者宜莫如舜今舜不吿于父母而娶帝尧之二女何其所为与诗相背也孟子晓之曰吿而后娶者礼之常也舜父顽母嚚吿则必为父母所阻而不得娶夫男女居室上承祭祀下绵嗣续乃人之大伦不可废也如吿于父母而不得娶则废人之大伦而至于无后且徒取怼怨于父母而已与其吿而废伦以取怼寕通之以权不吿而娶庻父母可无怼而大伦可全矣此舜之所以不吿而娶也万章曰舜之不吿而娶固为逹权通变之道则吾既得闻夫子之教命矣乃帝尧以女妻舜亦当使其父母知之而亦不使舜吿焉何也孟子曰帝亦知舜之父母不可吿若吿焉则彼不欲其娶必有违言舜则不忍逆亲而已亦不得妻舜也故可妻则妻不问其告不吿知不知此又帝尧善处人骨肉之变者也按天下事有常有变而道亦有经有权汉儒释权曰反经合道若舜者孔子所谓可与权汉儒所谓反经合道者与虽然子之必聼乎父臣之必聼乎君古今共由之常道非万不得已慎毋轻言权可也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徃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鬰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庻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曰然则舜伪喜者与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防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此二节书见圣人善处兄弟之变也万章又问曰舜处父母之变固子道之所难乃其处兄弟之间亦有非常情可测者尝闻舜之父母聼象之谋使舜完治仓廪及舜既上廪遂捐去其阶梯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以两笠自捍而下得不死后又使舜浚治井水舜入井中从匿空亡出瞽瞍与象从而下土以揜之象不知舜已出乃自夸其功曰设谋以葢都君于井而杀之者皆我之功今都君已死其所遗之物我将与父母分之牛羊则归之父母仓廪则归之父母若干盾戈防则归之朕五之琴雕弓之弤亦归之朕二嫂则使治朕所栖之牀于是象往入舜所居之宫欲分取所有见舜已归而在牀弹琴象遂饰辞以自文曰吾鬰陶于心而不能伸者正为思君之甚故来见耳象虽伪为其言而终不免有忸怩之慙色乃舜见象来而喜之曰惟兹百官臣庻帝所使事我者汝其代我治之吾不识舜之为是言也果不知象之将杀已而喜之与孟子曰象屡欲杀舜其迹甚明舜奚而不知也但兄弟之情出于天性而圣人之爱弟又异于常情平日见象之忧也则亦感之而俱忧平日见象之喜也则亦感之而俱喜彼其臣庻予治之言亦因其鬰陶思君之言而喜之耳何暇计其杀已之谋哉万章又问曰舜知象之将杀已而犹喜也然则舜伪喜者与孟子曰舜非伪喜也彼亦信以理耳昔者有馈送生鱼于郑大夫子产者子产使主池沼小吏之校人畜飬之于池校人私烹其鱼而食之乃饰为反命之辞曰方鱼之始舍于池中也但见其圉圉焉有困而未舒之状及少顷之间则洋洋焉稍觉纵适终则攸然而逝自得而逺去矣子产喜而叹曰鱼以得水为天自圉圉而洋洋又攸然而逺逝真自得其所哉自得其所哉校人出而言曰人皆谓子产智以今观之孰谓子产智哉夫鱼予既烹而食之矣乃信予言而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不善料事安得为智乎由子产之事观之可见君子虽有先见之明而亦可欺以理之所有虽无逆诈之心而终难防以理之所无彼象曰鬰陶思君是以爱兄之道来正欺以其方犹校人之欺子产也故舜但见其爱不见其欺实心信而喜之奚伪之有如以舜为伪喜则将谓子产为伪信校人耶按圣人之道诚信而已矣舜之处父母兄弟与其为天子而治天下无徃而不以诚行之若夫伪则无所施而可而况父子兄弟之间乎以诚感者亦以诚应以伪感者亦以伪应周易中孚之象曰中孚豚鱼吉利涉大川豚鱼可感而况于人乎学舜者亦慎所以感人者而可矣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子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此一章书见舜待弟尽亲爱之仁也万章问曰象之于舜焚廪未遂浚井继之日日以杀舜为事此诚舜之讐也及舜既立为天子而操生杀之权即诛之亦不为过而仅放之何也孟子曰舜实以爵土封象而或者误以为放焉放且不为况诛之乎万章又问曰舜之为君也以共工静言庸违则流于北裔幽州之地以驩兜同恶相济则放于南裔崇山之地负固不服者三苗也则杀于西裔三危治水无功者鲧也则殛于东裔羽山罪此四人而天下咸服其用刑之当以所诛者皆不仁之人也象至不仁其罪岂在共工诸人之下廼不以诛四凶者诛之而反封之有庳有庳之人何罪而遭象不仁之人为之君长也仁人之用心固如是其轻重不均在他人则诛之以安民在弟则封之以贻害乎孟子曰仁人之于弟与处他人不同本非有怒何怒之可藏匿焉本非有怨何怨之可防宿焉但知笃同气之亲隆一体之爱而已矣亲之则不忍已贵弟贱而势分悬隔必欲其贵也爱之则不忍已富弟贫而置之穷困必欲其富也今封象于有庳正欲富贵之以致亲爱之情也茍舜身为天子而富且贵弟为匹夫而贫且贱情隔于位之疎恩衰于禄之薄可谓亲爱之乎不能亲爱可谓仁人乎此舜之封象正为仁人也万章又问曰封与放本异也舜既封象敢问或曰故者果何谓也孟子曰象虽封为有庳之君然不得有所施为于其国天子使吏代治其国但纳其所収之贡税于象其迹有似于放故或者误谓之放也象既不得有为于其国亦岂得暴有庳之民哉然而舜之心又不止为爱民也盖其亲爱之心无己欲常常见象不令疎濶故使吏代治者使象无冶事之烦得以源源而来见也古书之辞有云舜不待及诸侯朝贡之期而以政事接见有庳之君正此源源而来之谓也是舜之封象固所以为仁而使吏代治又孰非所以成其仁哉舜之于象仁之至义之尽既不以法伤恩亦不以恩害法后世待藩封者取法于此周五霸汉七国之祸庻几免夫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徳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靣而立尧帅诸侯北靣而朝之瞽瞍亦北靣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勲乃徂落百姓如防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爲尧三年防是二天子矣
  此一章书辩舜无臣父臣尧之事也咸丘蒙问曰古语有云凡天下之常礼止可以论天下之常人若夫圣徳非常之士虽至尊如君苟无其徳不得而以之为臣至亲如父茍无其徳不得而以之为子舜惟有圣人之徳一旦居天子之位南靣而立尧虽为其君不得不帅诸侯北靣而朝之瞽瞍虽为其父亦不得不北靣而朝之尔时舜虽安于尧而不能不动心于父望见瞽瞍其容蹙然不能自安孔子有感于此事因叹息曰于斯时也君臣父子之伦皆乱天下将危殆哉岌岌乎其势已不可支矣所闻古语者如此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孟子曰否舜之处君臣父子无是事也此非君子据实可信之言乃齐东野人鄙妄无稽之语也何以辨之盖当尧在之时舜未尝为天子也特以尧老不治事舜代摄天子之事耳天子之位固在尧也何由北靣而朝之乎且吾言有所证也尭典曰舜摄位二十有八载于是放大功动之尧乃魂升魄降而崩国中百姓恸尧之殁如自防其考妣三年之间四海防絶音乐静密如一更不闻有金石丝竹等之八音其思慕之深如此据尧典所言舜之即位在尧崩之后不在其摄政之时明矣何从南靣而受尧之朝乎孔子亦尝有云运于天者无有二日统乎民者无有二王若尧未崩时舜既为天子矣及尧崩时舜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行三年之防则是舜一天子尧又一天子而有二天子矣岂民无二王之理乎然则臣尧之説可不辩而自见其诬矣按尧典之文尚有二説一曰百姓者畿内之民也四海者畿外之民也此以逺迩而论者也一曰百姓者百官也经传言百姓或为百官或为万民其以百官为百姓者古者民无姓其有姓者皆有土有爵者也黄帝有子二十五人得姓者十有四人是也百官如防考妣三年而四海之民遏密八音此以贵贱而辨者也二说后说为是唐臣张说尝为其君言之矣以其闗于礼也故并及之
  咸丘防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此一节书孟子辨舜无臣父之事而兼示人读诗之法也咸丘防又问曰舜无臣尧之事则吾既得闻敎矣乃其不臣瞽瞍则尚有可疑者小雅北山之诗有云普天之下其地虽广无尺地而非王土率土之濵其人虽众无一民而非王臣由此诗推之舜既受尧之禅而为天子矣则瞽瞍亦王臣中之一人耳乃独不谓之臣此何説耶孟子曰诗人之防各有所寓是诗所言非天子可臣其父之谓也乃当时大夫行役于外为王事所廹而不得归养其亲因不平而作是诗其意若曰今此之事莫非王事凡居王土而为王臣者皆当同服其劳何为彼皆安坐独我为贤而可用更不可以休息乎此诗人之本意也凡诗之所贵者意而已不在文辞之间也是以善説诗者不可泥一字之文而害一句之辞不可泥一句之辞而害设辞之志惟当以我之意探取诗人之志是为得説诗之法者矣若但拘泥其辞而不求其志则大雅云汉之诗有云周遭饥馑所余黎民无有孑然独存者信如此诗所言是周之民真无遗种也惟以意通之则知诗人之志在于忧旱之甚若天絶其生耳非真无遗民也然则北山之诗岂真谓莫非王臣而天子可臣其父哉子乃以辞而害其志则亦不善説诗者矣按学贵于博辨贵于明虽刍荛可采而杜撰无稽者勿聼虽经学可尊而注疏谬误者亦多圣经贤传昭如日星而学者每各守一説能必其尽合于圣贤之意而不至如咸丘防之説诗乎博搜诸家归于一是广儒生之闻见订经传之指归其亦右文之世所当急讲者与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此二节书见舜之大孝能尊亲而格亲也孟子又晓咸丘防曰子以舜为天子则当臣其父吾以舜为天子正所以孝其亲耳盖为人子者茍能善事其亲皆可谓孝子而非孝子之至孝子之至莫大乎能尊崇其亲为人子者茍有一命之荣钟釡之禄皆可谓之尊亲而非尊亲之至尊亲之至莫大乎能以天下为飬瞽瞍为天子之父是尊之至而无以加也以天下为养是养之至而无以加也养之至乃为尊之至尊之至乃为孝之至大雅下武之诗曰武王能长言孝思而不忘其孝思可以为事亲之法则即此尊之至养之至为法于天下之谓也岂有尊养可法者乃至于以父为臣乎然而所谓父不得而子者亦有说也书经大禹谟有曰舜平时致敬为子之职事及见于瞽瞍之时又夔夔然敬谨恐惧之至瞽瞍虽顽亦为其所化允信而若顺之即此书所言可见瞽瞍不能以不善及其子而反见化于其子是所谓父不得而子也岂有臣父之説乎由孟子论父不得而子之说推而言之如伊尹之格太甲周公之感成王是亦可谓君不得而臣也夫父不得而子而后始有底豫之慈父君不得而臣而后始有守成之贤君始若相反卒乃相成凡为君臣父子者可不深长思与
  万章曰尭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此一章书见尧之禅舜出于天与也万章问曰事莫大于禅授人皆言古有帝尭尝举其所有之天下一旦授之于舜不知果有此事否乎孟子曰斯言殆不然也盖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尭虽为天子安能以天下与人若曰尭能与之则天下亦一人之私物可以有之自我与之自我岂理也哉万章问曰尧既不能以天下与舜然则舜之有天下也果孰与之孟子曰帝王之兴皆由天命舜有天下天实与之而尧特顺天以从事耳万章问曰所谓天与之者天果谆谆然教命之乎不然何所据以为天与也孟子曰天之体于穆无言其与舜也固非谆谆然教命之也盖身之所行曰行措诸事为曰事天之与舜但就舜之行与事黙示其与之之意而已矣岂待谆谆然以言命之乎万章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必有示之之迹敢问天果何如示之耶孟子曰凡事在人者可以力为而在天者不可取必人有才徳可托以天下者天子能举而荐之于天然天意之从违尚未可知不能使天必与之天下正如诸侯能荐人于天子许其可任一国之事而不能取必于天子使与之诸侯盖天子者诸侯之天也大夫能荐人于诸侯许其可任一家之事而不能取必于诸侯使与之大夫盖诸侯者大夫之天也诸侯大夫且然而况天子之重乎昔者尧荐舜于天以稽天意之从违乃舜之行事当乎天心而天受之尝显舜之徳于民以观人心之向背乃舜之行事协乎民心而民受之即此天人交与而天示之意即在是吾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万章曰尭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显舜于民而民受之其荐之显之受之必有其实敢问如何孟子曰昔尭尝命舜使主天地山川之祭其精诚之所感孚幽无不格百神皆歆其祀而享之此荐之于天而天受之也又尝命舜使主治教刑政之事其徳意之所注措事无不治百姓皆被其化而安之此暴之于民而民受之也天受之者天与之也固天也人受之者人与之也亦天也信乎舜之有天下为天与也尭何预焉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按天与之说非独孟子言之也位曰天位禄曰天禄命曰天命自古记之矣天既与之则人不能攘之彼圗度非分者祗自速天诛耳然天能与之则亦能夺之栗栗危惧聿脩厥徳以永保天命为人君者可不勉与
  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防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尭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尭之子是簒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聼自我民聼此之谓也
  此二节书见舜之天下出于天与而天意不越民情也孟子又吿万章曰天之与舜不特见诸行与事之间揆之气数卜之人情皆有可騐者舜之相尧二十有八载歴年多而施泽乆此非人之所能为也盖天也则其为相之时天意已属之矣至于尧崩之后三年之防已毕舜以有尧之子丹朱在焉于是避而逺去居于南河之南欲天下思尧徳而归其子也然舜能避尭之子而不能避天下之人心天下诸侯朝觐者乆被其賔接之礼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其不决之狱而求直者乆念其钦恤之仁不之尭之子而之舜歌颂功徳者乆感其好生之徳不讴歌尭之子而讴歌舜舜方避之民顾就之此岂人力能为也哉吾故曰实天使之固结于二十八载之前乃致此响应于二十八载之后也夫然后自南河之南徃中国而践天子位焉此虽以答天下之心实所以承上天之意耳向使舜不为南河之避而遽居处乎尭之宫逼胁乎尧之子则是以臣而簒君之位也安所称天与哉即舜为民心之所归便知为天心之所与此非无徴之言也书经防誓篇有曰天无视也而从民之视民视即是天视天无聼也而从民之聼民聼即是天聼书之所言此即吾民归舜即天与舜之説也然则舜之有天下不但尭不能容心于与而舜亦未常有心于得徒泥其禅授之迹者亦未明乎天道矣按孟子此章以天下归之天以天与归之民何其言之防也不独禅让之天下为然虽家天下之天下亦然不独开创之天下为然虽继世之天下亦然彼不求天于民视民聼而求之于荒唐怪妄如宋世所谓天书者其亦不学之过与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徳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防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防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隂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啓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厯年多施泽于民乆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歴年少施泽于民未乆舜禹益相去乆逺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
  此一章书见帝王贤子皆本天意而无私也万章问曰人有言尧舜盛徳之至故以天下为公不于子而传于贤及至于禹其徳遂衰于是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敢问禹果有此私心乎孟子曰人以徳衰议禹此言非是禹之心殆不然也盖与贤与子顾天意何如耳天所与者在贤则与贤不能强而与子也天所与者在子则与子不能强而与贤也昔者舜荐禹于天任以为相十有七年迨舜崩三年之防既毕禹因舜有子商均在焉乃逺避于阳城之地其心止欲让位于商均耳乃天下之民皆归心于禹凡朝觐讼狱讴歌者皆不从商均而从禹与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无以异也人心如此天意在禹可知舜安得不举天下而授之乎若禹益之时则视此不同矣禹亦尝荐益于天任以为相者七年迨禹崩三年之丧既毕益因禹有子啓在亦逺避启于箕山之隂以让位焉但见天下之臣民朝觐讼狱者不徃归益而来归启皆曰此吾君之子也吾不归吾君之子而谁归乎讴歌者亦不讴歌益而讴歌启皆曰此吾君之子也吾不戴吾君之子而谁戴乎人心如此天意在启可知禹安得不举天下而传之也舜禹益皆有圣人之徳而当时民心或归或不归其故维何盖尧之子丹朱其徳不类于尧舜之子商均其徳亦不类于舜而舜之相尧二十有八年禹之相舜十有七年其歴年既多施恩泽于民最乆以相之贤又遇子之不肖此民所以不归尧舜之子而归舜禹也若启之贤能以兢兢业业之心嗣守禹之典则而益之相禹仅仅七年其徳泽施于民者未如舜禹之乆以子之贤而又遇相之不乆此民所以不归益而归启也夫舜禹益均之为相而歴年多歴年少其乆近相去如此丹朱商均与启均之为子而或贤或不肖又如此皆天也岂人力之所能预哉盖天下事凡人力莫之作为而自然为者是之谓天主宰于冲漠之中不可得而测也凡人力莫之召致而自然至者是之谓命禀受于有生之初不可得而移也然则尧舜禹皆奉天命以从事耳岂其徳之有盛衰哉按传贤传子虽曰皆出于天其实天意常在于贤子亦贤也后世为天子之子者皆自力于贤为天子者能豫教其子以贤实万世无疆之休也
  匹夫而有天下者徳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聼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此五节书歴举羣圣之不有天下皆以推明禹益之事也孟子吿万章曰益之不有天下固由于天而自古圣人不有天下者不独一益也凡匹夫而有天下者必有同乎舜禹之徳而又有尧舜之天子荐之于天而后可以得之故仲尼之徳虽无愧于舜禹而无尧舜之荐亦终老于布衣而不有天下也若夫有徳有荐而亦不有天下者则以继世之君为贤君耳盖继世以有天下者非徳不如圣人天遂废之也天之所废者必大恶如桀纣也苟不至桀纣而足以嗣守先业则天亦未尝遽废之故益与伊尹周公虽有舜禹之徳而遇嗣君之贤终不能有天下也以伊尹言之伊尹以圣人之徳辅相成汤致王于天下其功业可谓盛矣迨成汤既崩太子太丁未立先殁商时之法兄终弟及乃立其弟外丙二年而殁又立其弟仲壬四年而殁于是立太丁之子太甲太甲既立壊乱汤之成法似不肖矣伊尹因放之于汤墓桐宫三年欲其顾乃祖而兴思也太甲果能悔其所为之过自怨而惩创己徃自艾而脩治方来朝夕于桐改不仁以处于仁改不义以迁于义三年之内惟聼伊尹之教训乎己也伊尹见太甲之贤于是以衮冕迎之复归于亳都以纉汤绪焉此伊尹所以不有天下也若周公之终于冡宰而不有周之天下者以公遇成王继世之贤犹益之于夏以启贤之足以嗣禹也犹伊尹之于殷以太甲贤足以继殷也此周公所以不有天下也吾尝闻孔子曰唐虞禅位而以天下传之贤三代继统而以天下传之子迹虽不同然禅者以天命在贤宜禅而禅继者以天命在子宜继而继其合于义则一而已圣人何容私于其间哉观孔子之言则禹之与子孰谓其徳衰哉尝又论之继世之君虽曰中材亦可保守天命天意不肎轻于夺之然未可恃也如太甲者不已岌岌乎与治同道防不兴与乱同事防不亡伊尹于太甲归亳之后犹申诰焉后之继世者尚三复于斯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
  此一章书是辩伊尹无辱己之行也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欲行道致君而无由乃身为庖人因论割烹之事而喻及王道使汤知而用之果有此事乎孟子曰人言不足信伊尹所为不若是也方伊尹未遇之时尝耕于有莘之野而欣慕爱乐者则在尭舜之道焉道之至辨者为义非其义也则非其道也虽禄之以天下之大亦弗顾也系马千驷之多亦弗视也不特此也非其义也则非其道也虽一介之微不以与人也一介之防不以取诸人也何者其所乐有在也汤闻伊尹之道使人以币帛徴聘之伊尹知有尧舜而不知有汤也乃嚣嚣然自得而言曰我何用汤之聘币为哉一受其聘则当忧其忧而事其事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浩然自得之为安哉此非观汤意之诚否也内既自乐于己外自无求于人视汤之聘币诚为外物耳夫汤以币聘伊尹伊尹犹不肎轻出如此岂有割烹要汤之事哉按伊尹之在有莘诸葛亮之在隆中惟其处而无求所以出而能任然非其君求之之勤则亦终老田间矣是以为人臣者不可不以伊葛自待而为人君者亦不可不以成汤昭烈为法也
  汤三使徃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
  此三节书是言伊尹应汤之聘欲行尧舜之道于天下也孟子曰汤三次使人以币聘伊尹其求贤之意甚诚有以动伊尹行道之心于是翻然改曰吾人出处闗乎世运我终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祗独善其身而已吾岂若以其道致君使是君钦明濬哲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以其道泽民使是民时雍风动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上下君民之间即吾身今日亲见尧舜之道得行哉吾之所以不敢辞其责者盖以天之生此民也知觉虽然同具而先后固有难齐天欲使先知此事者觉悟后知之人使先觉此理者觉悟后觉之人予于天所生民之中幸为先觉者也其可负天意哉予将以斯道之固有觉斯民之未觉也若使非予觉之则迷者益深谁为予受其责哉此今日之不容以不出也伊尹之言如此即其言以推其心伊尹真见万物同体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即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情不能安其义不容诿以一人之身任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无道之夏而救无罪之民此其自待何如哉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先儒谓此即大学之道既明明徳则必湏新民非如此则在我之分量不完伊尹未仕汤一匹夫耳犹不肎以此自寛况作君作师实有代天理物之责者乎
  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逺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此三节书是明伊尹决无割烹要汤之事也孟子曰伊尹之伐夏救民无非欲正天下吾未闻枉在己而能正他人者况于卑汚茍贱为辱己之事更甚于枉己矣而能正天下乎大凡古来圣人之行不同未仕之先或逺而隐遁或近而仕君既仕之后或不合而去或合而不去逺者非忘世而近者非慕禄去者非沽名而不去者非固因其时而裁以义要归于洁其身而已矣身之不防何以谓之圣人而谓伊尹有要汤之事乎必如人言谓之为要吾但闻其耕莘时唯乐尧舜之道因而致汤之币聘是以尧舜之道要汤者若割烹诚未闻也伊训有曰汤奉天诛始攻桀于牧宫由我相汤始其事于亳都也观伊尹之言益可证其伐夏救民自任天下之重之实曽谓辱己要君者而能为此乎流俗之诬不辩而自明矣盖出处人生之大闲始进不以正后未有能正者自古及今莫不皆然明主观人须于此严辨之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顔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吿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恱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防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逺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此一章书是明孔子秉持礼义即所主亦必不苟以见人言之诬也万章问曰或谓孔子在卫主衞君近狎之人为痈疽者在齐主齐君近狎之侍人名瘠环者果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此言欲诬圣人以便已私也曽闻孔子于卫主于贤大夫顔雠由之家彼时卫君近狎莫如弥子瑕弥子瑕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因谓子路曰孔子舍雠由而主我则衞卿可得也子路以吿孔子孔子曰卫卿之得有命存焉非彼所能为也何必主之夫孔子平日凡有进也必从容逊顺而以礼不易进也凡有退也必果防刚决而以义不难退也盖礼义尽其在我至于爵位之得与不得则道之将行道之将废曰有命耳孔子之为孔子如此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则义之当退而不退是无义矣命之不得而思得是无命矣于平日之言行安在耶且孔子不但无事之时不苟所主也尝不悦于鲁与卫而去之宋遭宋司马桓魋将要而杀之遂防服而过宋当是时也孔子正当阨难犹不苟所主去宋适陈主司城贞子之家盖司城贞子乃宋之贤大夫此时适为陈侯周之臣者也故孔子主之总之邪正不同人各从类吾闻观近臣之为人何如但于其为逺人之主观之或为君子主或为小人主而近臣可知矣观逺臣之为人何如但于其所主之人观之防主于君子防主于小人而逺臣可知矣彼孔子何等人也所主必其类若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好事者何容诬哉宋臣张栻言此虽辩孔子不苟主而泛言观人之法实万世为人君者所不可不知从来小人之进君子之退无不因左右近幸播弄于其间人君欲察外廷之贤否而寄耳目于此辈则威福未有不为所盗窃者非深鉴其弊乌能当此不惑哉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飬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竒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曽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鄊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此一章书是明百里奚必无辱身干主之事以见人言之诬也万章问曰或有人言百里奚自卖于秦飬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为之食牛因以干秦穆公信有之乎孟子曰否不然乃好事者为之以借口也尝闻之百里奚本虞国人也仕于虞时晋人以垂棘所出之美玉与屈地所产之良马求假道于虞以伐虢虞臣宫之竒谏虞公不聼百里奚因而不谏非不能谏也盖知虞公之为人不可以谏而因去之秦也当其时奚年已七十矣是其歴练老成曽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为污辱之行尚可谓之智乎吾尝反覆推之奚非不智者也天下唯智者能不失言于人知虞公之不可谏而不谏是当黙而黙可谓不智乎天下唯智者能知废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是见几而作不可谓不智也天下又唯智者能知兴奚之至秦时有举于秦者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辅相之是择君而事可谓不智乎且奚之相秦取威定霸显其君于天下而芳声令闻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若自鬻其身以成就君事即鄊党之间稍稍自爱者不为而谓贤如奚者肎为此事乎人言之诬防可识矣大抵战国时人人急于功利遂谓古圣贤亦如此故孟子力辨之不独伊尹孔子大圣防无此事即百里奚霸国之佐亦决不然后世士大夫寡亷鲜耻凡可以得富贵者靡所不为而患得患失之祸遂延于世运管子曰礼义亷耻国之四维从来未有人心不端风俗不正而可以致治者其系岂一人一事已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一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觧义卷二十二
  孟子【下之四】
  万章章句下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聼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亷懦夫有立志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桞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凂我哉故闻栁下惠之风者鄙夫寛薄
  夫敦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歴叙羣圣之行事而极尊孔子以隐寓其愿学之意也曰学不宗至圣则其统不一然不取羣圣折衷之则其道亦不着尝考伯夷目不视非礼之恶色耳不聼非礼之恶声视聼如此其不苟也非可事之君不事非可使之民不使事使如此其甚严也世治则进而仕世乱则退而隐进退如此其有择也不特是也即横暴之政之所出横暴之民之所止亦不忍居也不但横暴不居其心即思与乡人蹔处如以朝衣朝冠之贵坐于涂炭之污而唯恐其凂已也当殷纣浊乱之时避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故后世闻伯夷之风者虽顽而无知之夫亦化而为亷虽懦而无守之夫亦化而有特立之志是伯夷之行事如此又尝稽之伊尹矣伊尹尝曰君皆可事何所事而非君民皆可使何所使而非民其言如此故其为行也治亦进而仕乱亦进而仕以求尽其事君使民之责焉而因以自任曰天之生斯民也原欲使先知其事者觉后知之人使先觉其理者觉后觉之人予今幸为天所生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先知先觉之道觉此后知后觉之民而不敢负天之托也由其言以推其心思天下之民但有匹夫匹妇不与被尧舜之泽者即若己推而内之沟中是其以一人之身而自任天下之重也是伊尹之行事又如此又尝稽诸栁下惠矣不以污君为羞而不事不以小官为卑而遂辞其进而事污君为小官也不隐其在已之贤能而必行已之直道至于为人所遗佚而无怨恨之意即由是以阨穷其身而亦无忧悯之情不特是也即与乡里之人并处而其中亦油然自得与之偕而不忍去也尝自言曰尔自为尔我自为我虽袒裼裸裎失礼于我侧亦尔之无礼耳焉能有凂于我守礼之身哉故后世闻栁下惠之风者虽狭陋之夫亦化而为寛大之量刻薄之夫亦化而为敦厚之行是栁下惠之行事如此若夫孔子之行则独有异焉者当其于齐也因晏婴之沮而去焉则接淅而行不容顷刻而留也及其于鲁也因女乐之受而去焉然犹有待于膰肉之至曰迟迟吾行也夫其所以迟迟者为去父母宗国之道而不忍恝然于此也即此观之其或速也非失之急廹可以速而速或久也非失之濡滞可以久而久或处也非以隐为髙可以处而处或仕也非以位为荣可以仕而仕盖其神妙莫测与元化同流而絶无意必固我之私是孔子之行事又如此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栁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歩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此三节书是言孔子时中之圣能兼三圣之事也孟子歴叙羣圣之后又从而断之曰夷尹惠与孔子其行事如此皆古圣人也然自我观之其圣亦有不同者伯夷以节髙天下就其皭然粹白无少防汚殆圣之清者也伊尹以身肩天下就其毅然担当无少退诿殆圣之任者也栁下惠以量容天下就其油然乐易无少岸异殆圣之和者也至吾孔子则仕止久速不倚一偏变化推移无所不可清而未尝不任任而未尝不和如一元之运流行不息盖圣之时者也岂三子之所能及哉夫孔子兼三圣之事而为一大圣之事譬之于乐其犹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者乎盖乐有八音独奏一音则一音自为终始而为小成若夫集大成也者当众音未作则击鏄钟以宣其声及众音既阕则撃特磬以收其韵金声而玉振之也盖金玉二者众音之纲纪金不声则众音无由始自鏄钟一举则众音随之俱起是金声也者所以开众乐之端而始乎条理也玉不振则众音无由终自特磬一撃则众音由是俱止是玊振也者所以收众音之节而终乎条理也始终之间脉络贯通此乐之所谓集大成也然则乐之始条理者其即孔子于羣圣之理无不融防而为智之事乎盖时中之智其昭晰无所不开固有然也乐之终条理者其即孔子于羣圣之理无不全体而为圣之事乎盖时中之圣其凝成无所不收固有然也其知无不尽而徳无不全如此此孔子所为独异于三子也夫圣智兼备固孔子之所以集大成而智以成始又以要终则圣又由于智不观之射乎智之事可以合时譬则射之巧可以中的也圣之事可以诣极譬则射之力可以逺到也然必知之至而后行之尽有定见乃有定力犹自此至彼以射于百歩之外也其引弓矢以至于侯者是尔之力也其直贯于的而不失诸正鹄者非尔之力也巧也盖巧以运力而后为善射智以成圣而后为全徳若孔子之巧力俱全圣智兼备信乎兼三圣之所不能兼而吾之所愿学者在是也可见圣人之行有偏全皆因知有偏全而致知之要在于穷理格物苟本原一毫未彻为仁即不免偏于仁为义即不免偏于义有志圣人者岂可以生质之美而不极学问之功哉
  北宫锜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逹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
  此一章书是言周室班爵禄之大畧也衞人北宫锜者有感于战国时之爵禄皆非其旧因而问曰朝廷设官分职统理内外莫大于爵禄而爵禄之制莫备于成周周室之初其班爵禄之制如之何孟子曰周家爵禄之班其初制甚详今皆不可得而闻也盖因后世诸侯兼并僭窃恶其所班之爵妨害己之越分干名恶其所班之禄妨害己之侵占土地而皆去其载周制者之籍是以无所考而知也然而防模之建立体统之昭垂犹有幸存而未冺者轲也尝闻其畧也先以班爵言之天下之大统于一其父天母地而为天之子者天子也天子之贵自为一位尊无二上矣然天下非一人可独理于是众建万国或为同姓之亲或为异姓之贤与之共治焉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与男同一位自天子以下凡此五等爵之通于天下其截然而不可紊如此一国之中统于尊其出命正众为国人之拥戴者君也天子君于畿内诸侯君于列国各自为一位矣然一国亦非一人可独理于是分命庶官或为贤者而在位或为能者而在职与之共治焉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自君以下凡此六等爵之施于国中其凛然而不可奸如此更以班禄言之禄出于地禄有厚薄则地有多寡天子制地于畿内方千里盖其爵为防尊故其地为最广也若夫公侯卑于天子故制地皆方百里伯又卑于公侯故制地方七十里子男又卑与伯故制地方五十里是禄之所班凡有四等四者之外又有受地不足于五十里者则禄予之入有限而朝觐防同之费不给势不能自逹于天子于是因大国之诸侯而以姓名通于天子谓之附庸此班禄之制之通于天下者也更以班禄之施于王朝者言之其为天子之卿受地所出之禄则视诸侯国之百里大夫受地所出之禄则视诸伯国之七十里元士受地所出之禄则视诸子男国之五十里以王官之禄比藩封之君盖以重内臣而尊天室也
  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畆百畆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此四节书言列国班禄之差等也孟子曰以班禄之施于侯国者言之公侯之国则为大国其地方百里而其卿大夫士之禄皆凖诸其君以渐及君十倍于卿禄卿禄四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而下士与庶人之为府史胥徒在官供事者同焉顾其禄之受于官者惟取其足以代耕而已盖禄班于上或加数倍之入而不嫌其丰禄给于下或凖一夫之田而不病其啬尊卑有序厚薄适宜如此其于次国亦然伯为次国其地方七十里而其卿大夫士之禄亦凖诸其君以渐及君十倍于卿禄卿禄则三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而下士之禄则又与庶人之为府史胥徒在官供事者同焉顾其禄之受于官者亦惟取其足以代耕而已其于小国亦然子男为小国其地方五十里而其君与卿大夫士之禄或隆或杀亦各有一定之制如君之禄固十倍于卿而卿之禄犹得二倍于大夫至于大夫则惟倍上士上士则惟倍中士中士则惟倍下士下士则与庶人在官服役者同其所受之禄焉要之受禄于官亦取其足以代耕而已合而言之由卿而上三等之国异盖禄寖厚而不杀则地必不足以供大夫而下三等之国同盖禄寖薄而复杀则臣不能以自给此周制所为善也然庶人代耕之义岂尽同于下士而无其等哉观耕者所得之田每夫各受百畆百畆之田各宜加粪粪多而力勤者上农夫也计其所获可食九人降而上次其所获可食八人降而中农其所获可食七人降而中次其所获可食六人又降而为下农其所获可食五人盖力渐以惰所获渐以轻所食亦渐以寡若夫庶人在官者事有繁简力有劳逸故其受禄多寡大约以农夫所获之多寡为差等焉所谓 足以代其耕者如此夫列爵有尊卑而内外殊其制班 有多寡而上下异其规周制之初如此奈何诸侯恶其害己之兼并僭窃而去其籍哉幸而孟子犹能述其大畧所以后世得考王制之规模者赖有此篇之存也
  万章问曰敢问友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徳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顔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疏食菜羮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为賔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此一章书是因论友道而见贵贵尊贤有交相为重之理也万章问曰朋友五伦之一人未有不籍友以相成者敢问其道为何如孟子曰交友之道在忘势分畧形迹去骄人矜己之念而已如己虽长不敢挟其长以加于少者而与之友己虽贵不敢挟其贵以加于贱者而与之友己虽有兄弟之贵盛不敢挟其有兄弟以加于寡弱者而与之友盖友也者所以友其徳以为我进修之助也一有所挟则其心必不虚而其意必不诚有徳者不为我友何以成我之徳故断断乎不可以有挟也然三者之中惟不挟贵最难而求诸古人则有可厯举者昔鲁有世卿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一曰乐正裘一曰牧仲其余三人之姓名则子忘之矣夫献子之与此五人友者为何良以此五人者皆自髙其徳而视献子之家无一毫歆羡之心者也是以献子与之为友若此五人者或有献子之家而不能忘其有位之势则献子必轻之不与之为友矣况肎自挟以友人乎是献子之不挟贵如此进而观之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邑惠公尝曰吾于子思之大贤徳可以仪型者则以师礼事之矣吾于顔般之次贤徳可以切磋者则以友道交之矣若夫王顺长息则事我之人也吾敢以事我者而置之师友之列哉观惠公之言其不挟贵又如此更进而观之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尝慕其徳而造其庐当入门之时不遽入也必唐云入公则入当坐之时不遽坐也必唐云坐公则坐当食之时不遽食也必唐云食公则食其所食者虽疏食菜羮之薄未尝不饱盖敬贤者之命不敢不饱也然惜乎终于此而已矣至于天位之所以官贤者公弗与之共也天职之所以任贤者公弗与之治也天禄之所以养贤者公弗与之食也三者皆王公所有不能推以与之而但唯诺承顺此为士无爵土者之尊贤也非王公操爵赏者之尊贤也则亦止可谓之不挟贵而已更进而上之则又有尧之于舜昔者舜自侧陋上见帝尧尧妻之以二女以舜为甥而馆之于贰室亦尝就舜之馆而飨舜之食其馆甥也舜为宾尭为主其飨舜也尧为賔舜为主脱君臣之分更为賔主之交是以天子之贵友匹夫之微者也此其不挟为何如是则友道之极也然所以如此者岂徒以贵下贱过自贬损而不顾义之可否哉天下有一定之名位即有独隆之道徳用下而敬上谓其名位之一定贵在彼而吾贵之是贵贵也用上而敬下谓其道徳之独隆贤在彼而吾尊之是尊贤也二者事虽不同而理各有当贵贵以尊君下敬上而非謟尊贤以尚徳上敬下而非诎位非独重徳非独轻皆义当如是而已夫既同出于义而可挟贵以待天下之士哉按此章因论朋友而遂及君臣取友之益止乎一身用人之功及于天下则君臣为尤重孟子见战国之君缪为恭敬而不肯行其道故言用贤之道当与共天位治天职食天禄不仅礼貌之末而已其实人君若待之非礼则贤者先自引避虽欲用之而无由圣帝明王未有不虚心折节乐道忘势而可以得贤致治者故曰师臣者王宾臣者霸
  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孟子曰恭也曰郤之郤之为不恭何哉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郤也曰请无以辞郤之以心郤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餽也以礼斯可受御与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
  此一章书是论交际有可受之义折衷之圣人而论定也万章问曰吾人处世酬酢万事皆本于心敢问人以礼仪币帛相交接者此何心也孟子曰有所敬于内而后有所将于外交际之举彼此相敬主于郤而已万章曰交际固为恭矣然辞受亦所以明礼乃或有郤之而不受者人遂以为不恭何哉孟子曰凡处人之餽未有无故而郤者如尊者有赐于我乃必窃计其从来曰彼其所取之物以餽我者果义乎抑不义乎必合于义而后受否则弗受是未免有刻薄之意鄙其物而轻其人非所以待尊者之道也以是即为不恭故直受而弗郤也万章曰尊者之赐固不可却而不义之物终不可受于此有善处之术当餽之来请无以言辞显然却之但以心测度之曰此乃不义而取诸民者无可受之理姑托他辞以无受则在我无不义之污在彼无不恭之嫌不亦可乎孟子曰辞郤固失之径直心郤尤失之诡谲亦顾其交接何如耳假使其交也以道而非出于无名其接也以礼而不失之苟简虽孔子为礼道之宗主亦受之矣何以郤为万章曰若不问其物之所从来而但观其交际之礼设有御止人于国门之外而取其物者即以御得之物与人其交也以道其餽也以礼斯亦可受与孟子曰乌乎可康诰之书有曰杀其人矣而复颠越其人之尸于以夺其货闵然蚩顽不知畏死凡民罔不怨譈是不待教戒而即诛者也国之有法殷受于夏周受于殷莫不皆然至今犹烈烈光显是御得之货如此其有罪也亦安得以交道接礼而槩论哉如之何其受之乎苟非然者亦不必苛责其所从来而坚郤之矣
  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説也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曰事道也事道奚猎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不去也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此三节书是因言交际而论孔子之出处见圣人未尝絶物也万章曰御得之货不可受明矣然则今之诸侯虐取于民其不义也亦犹御得者也茍善其礼以交际矣斯君子不问其可否而受之敢问何説也孟子曰今之诸侯取民固多不义然以法防之未即至于御人之盗也子以为有王者起明罚勑法将尽今之诸侯而诛之乎抑待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必教之不改而后诛则与御人不待教而诛者自不同矣夫御得之货与取非其有虽同一不义然必御人乃为真盗至谓取非其有为盗者乃推其类以造于义之极至耳非便以为真也且天下固有不可过求而不嫌从俗者不观诸孔子乎当其仕于鲁也鲁人田猎较夺禽兽以祭孔子亦姑从俗猎较而不之禁夫猎较亦取物之非礼者尚可以从而况诸侯之交接何遂为不可受乎万章曰君子之仕将以道易俗今孔子从鲁之俗如此则其仕于鲁也固非以行道为事与孟子曰孔子身任行道之责行道之外更有何事乃事道也万章曰既以行道为事则猎较非道宜有以禁之而乃从其俗何也孟子曰以道易俗固自有渐彼猎较供祭所以不止者由其器无常数实无常品故孔子但先以簿书正其祭器使器有定数不以四方难继之物供其簿中之所正则实有常品猎较所得之物虽多亦无所用将久之而自废矣此固圣人转移之妙用也安可谓之非道乎万章曰孔子既不能革弊乃委曲迁就如此是道已难行矣奚不决于去也孟子曰孔子非难于去也但世方望我以行道而更张太骤未免生人疑畏之心所以不去者盖欲小试以示人使知吾道之易行然后可以次第施焉而吾道大行之兆亦即于此卜之耳若夫兆既可行而人卒不能行其道然后不得已而去盖其去虽不轻而志未尝不决是以未尝终三年之久淹留于一国也且孔子行道之心不但于仕鲁见之吾歴观其出处之迹大槩有三有见其道有可行之机而仕者有因其君能接遇以礼而仕者又有因其君有养贤之典而仕者于稽其实于季桓子执政之时君用之于上相荐之于下乃从而仕是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之郊迎致粟乃从而仕是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之餽问有礼乃从而仕是公养之仕也夫孔子为道自重不肯苟且然苟可以仕不必明君贤相而亦就之况今诸侯之交际犹知贤者之当重奈何不为行道之计而重絶之耶可见圣贤辞受出处固不徇俗为同亦不矫俗为异然非意必固我之尽忘而仕止久速之合节者亦岂可自托于孔孟而漫无择于其间哉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防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髙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此一章书是言仕者各有当尽之道也孟子曰君子之仕也将以致用于时而有禆君民之大非为贫之故也然亦有道与时违家贫亲老而资其禄以仕者犹人娶妻本以继嗣非为养之故也然亦有不能亲操井臼而资其养以娶者要皆不得已而然也夫君子之仕本以为道至不得已而为贫则其位禄之所居者可无审择于其间哉必也辞其位之尊者而居其卑附一命之末足矣辞其禄之富者而居其贫叨升斗之糈足矣如此而后为为贫之仕也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将以何者为宜乎盖为贫之仕虽不为道而亦不可以苟禄其惟守关之役讥防出入以撃柝为事者庶易称其职而可居也试观孔子亦尝为仓廪委积之吏矣必曰吾司钱谷者也出纳之数不可不明惟求其防计当而已矣又为苑囿刍牧之吏矣必曰吾司畜养者也孳息之物不可不蕃惟求其牛羊茁然肥壮长大而已矣观孔子之言如此可见为贫而仕官卑禄薄惟取其易称职而已盖人之所处莫不各有其当为居微末之位则国家之责任轻苟不安其分而越职妄言髙论朝事非惟无益适以取祸出位之罪莫能逭矣若夫立乎人之本朝居尊富之地有行道之责此岂一官一职之比哉而乃依阿淟涊侧足取容上无以禆益君徳下无以康济斯民道之所在得行而不行亦可耻之甚也夫以越位为罪则见卑贫无行道之责以废道为耻则见尊富非窃禄之官仕者于此亦可以自审矣虽然立人之本朝位髙禄厚有当行之道者尤宜取孟氏之言而深思之也与
  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万章曰君餽之粟则受之乎曰受之受之何义也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曰不敢也曰敢问其不敢何也曰抱关撃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曰君餽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餽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无餽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此一章书是明士之自处与君之待士当各尽其道也万章曰士当未仕时无以自食借诸侯之禄以为养宜若可为者乃不肯托于诸侯何也孟子曰士之分不敢托于诸侯也盖诸侯本有爵土不幸失国出奔而后托于诸侯以食其廪饩此在古寄公之礼也若士无爵土不得比于诸侯苟托于诸侯而食禄是以一介之士拟邦君之尊非礼之当然也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固矣若君餽之粟则亦受之乎孟子曰君餽之粟如之何不受也万章曰托之则不可餽之则受不识受之为何义也孟子曰君之于民固有周恤之义士而未仕无异于编氓是以可受也万章曰周与赐皆出于君今周之粟则受赐之禄则不受何也孟子曰士之不敢受赐即不敢托于诸侯之意分定故也万章曰敢问其不敢受赐何也孟子曰周无常数此君待民之礼无常职者皆可受赐有常数此君待臣之礼无常职者不敢受故虽抱关撃柝之吏至为卑小皆有常职以食其常赐于上若士未为臣无常职也而食常赐于上是不居臣之职而受臣之食故以为不恭而不受也万章曰君餽之则士受之不识所餽者可常继续否乎孟子曰士之自处固安其分之宜而君之待士则自有养贤之礼昔者鲁缪公之于子思也恱其贤也亟命使者问其安否又亟命使者餽以鼎肉自以为能养贤矣但数以君命来餽反使贤者有数拜之劳故子思恶其防也不悦于心于其卒之复来餽乃麾使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辞其餽曰向之君命来餽吾意君以礼贤也今而后始知君之爱而不敬特以犬马畜伋尔盖自是缪公悔悟不复令台官来餽也夫悦贤所重在举不徒在养今缪公之悦贤既不能举而用之又以屑屑问餽之故不能养贤尚可谓之悦贤乎然则国君之所以待士者可知矣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已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此二节书见能养能举而后尽悦贤之道也万章曰国君养君子亟餽既不可无餽又不可敢问如何斯可谓之能养矣孟子曰国君欲养君子不以君命则简常以君命则凟故始而餽粟餽肉以君命将之表其诚敬贤者再拜稽首而受以重其命其后使司粟之廪人继送其粟司肉之庖人继送其肉不复以君命将之不使其有亟拜之劳此固国君养君子之道也若子思之所以不悦者以为君之所餽不过一鼎肉耳乃数以君命来致使已仆仆然拜赐之不暇非养君子之道也此所以麾而不受也然国君之悦贤不贵其能养而贵其能尊昔者尭之于舜知其有非常之徳因待以非常之礼始则使其子九男事之以聼其外治二女女焉以聼其内治且有百官以供其使令有牛羊以待其饍羞有仓廪以给其饔飱无一不备以养舜于畎畆之中则继粟继肉不足言矣后又举而加诸上相之位如此其隆也能养能举悦贤之道尽矣故曰必如此乃王公之尊贤者也今天下无真能悦贤者故士亦以礼自待耳寕敢托焉以苟禄乎按孟子在当时传食诸侯国君能养者不乏然其志在行道不可以口腹虚拘故每惓惓以能举为言惜乎当世终莫之用也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徃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徃见之何也曰徃役义也徃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徳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此一章书是言不见诸侯之义也万章问曰士以用世为心则以得君为念乃髙尚其志不见诸侯敢问何义也孟子曰士之不见诸侯非自尊大分有所不可耳自其在国都而言曰市井之臣自其在郊野而言曰草莽之臣二者皆谓之庶人庶人不曽传质为臣与执贽在位者不同故守为下之分不敢见于诸侯礼也万章曰士既与庶人等乃君召庶人而役之则徃应其役君召士而欲见之则不肯徃见何也孟子曰士与庶人语分则不异语道则有异为庶人者徃应其役以卑承尊义当然也若为士者欲以道而见用必以道而自重倘召之而即徃则枉道以徇人守己之义不如是也惟义有可有不可故士有徃有不徃耳且欲知士不可徃见之义当先知君欲见士之心子试言君之汲汲然欲见士者何为也哉万章曰夫君之欲见士者为其多闻可为考徳问业之资为其贤可为正君善俗之助也孟子曰既为其多闻必真知己之不足而奉之为师矣既以为师则虽天子之贵犹不敢召师而况诸侯乎既为其贤便当折节下士而就见之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反召之者也何以见君之不可召士昔者鲁缪公慕子思之贤亟见于子思曰古有抚千乘之国下友一介之士此其君为何如缪公之意盖视千乘为甚重而以友士为盛节矣子思以其心有所挟而不悦曰古之人有言人君于士当师事之岂但如君所言友之云乎吾想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君之于士论徳不论位以位而言则子君之尊也我臣之卑也尊卑自有定分何敢与君友也若以徳而言则子当以师道事我乃可为受益者也奚可以与我友此子思之意也夫以千乘之君求与一介之士为友而且不可得况欲召之徃见哉
  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徃也曰敢问招虞人何以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徃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徃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此五节书皆申明士不可召之意孟子曰君不可以召士不但徴诸子思之言更以齐景公招虞人事观之昔齐景公出而田猎招虞人以旌虞人不至景公将杀之孔子闻而羙之曰志士固穷不忘死在沟壑勇士轻生不忘丧其元首若虞人者可以当之矣孔子奚取于虞人而美之若是取非其招而守死不徃也岂士之智反出虞人下哉万章曰旌固非所以招虞人敢问招虞人当用何物孟子曰以皮冠以其本为虞人之所有事也若招庶人则以旃盖通帛为旃质素无文犹庶人之无文采也士以旂盖交龙为旂象其有变化之意也惟招大夫则以旌盖析羽而注于旂干之首以象其有文明之意也各有其义如此令景公以旌招虞人是以大夫之招而招虞人虞人且死守不敢徃即此推之以招士之旂而招庶人庶人亦岂敢徃哉夫以贵者之物而招贱者犹为宠异之特以招非其物而不欲徃况乎召使徃见此招不贤人之招也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则失礼而辱士甚矣其肯徃乎此士不见诸侯之义也然则国君欲见贤人近则就见逺则币聘必以其道而后可使以不贤人之招招之则是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适以拒其入也贤何由而得见乎所以然者以士有礼义之当守也夫义者事之宜一措足而不容离如路之平正通逹也礼者心之制一措躬而不可越如门之谨严端直也是人人之所共由而同其出入者也但众人每多茍且惟君子见之明守之定而独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小雅大东之诗曰瞻彼周道其平坦如砥其端直如矢是在上之君子所为率履在下之小人所为视效者也由诗言观之而君子之能由是路出入是门固可知己若徃应不贤人之招则是由非义之路出入非礼之门君子岂为之哉此欲见贤人者必当以其道也万章曰君子秉礼守义固不徃见如孔子闻君命召即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之徃见非与孟子曰是何得轻议孔子哉孔子所以不俟驾者以其当仕而有官职之事而君亦以其官召之也若未有官职则市井草莽之臣耳岂得借口于孔子遂轻身而徃哉盖臣有相临之分分之所在虽孔子不敢违士有自守之节节之所在虽虞人不可屈即同一为臣亦自有辨或爵位髙卑之不同或流品清浊之殊异人君待之各以其礼而使之各尽其道则体统隆于上而亷耻励于下矣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此一章书是言取善之道无穷在己不可以自足也孟子谓万章曰君子取善之道固当博资于人尤必审度于己假如我之善行在一乡卓然为一乡之善士然后一乡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一乡之善莫非我善矣进而在一国卓然为一国之善士然后一国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一国之善莫非我善矣又进而在天下卓然为天下之善士然后天下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天下之善莫非我善矣夫至于友天下之善士则固通天下于一身而取善之量亦已广矣乃其心犹以为未足又进而考论乎千百世之上稽古帝王圣贤之为人于其诗则颂之于其书则读之然颂诗读书而不知其为人之实则亦口耳之资而已乌乎可又必缘其世代之升降考其行事之异同帝所以为帝王所以为王圣所以为圣贤所以为贤恍如身履其地亲炙其风晤对一堂之上而古人之嘉言懿行皆我进修之借矣谓之尚友不亦宜乎盖至于尚友而后取善之量始造其极也已可见学问之道今人与居又必古人与处论其世岂徒欲知其人哉见唐虞之成天平地君便思为尭舜臣便思为臯夔见三代之长治久安君便思为禹汤文武臣便思为益尹旦奭上下交修孜孜不怠如此则徳必日进治必日隆而古今人无不相及之叹矣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諌反覆之而不聼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聼则去此一章书是论古大臣之义守经行权各有不同也齐宣王问为卿之道于孟子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齐王曰名之为卿均系重臣亦有不同者乎孟子曰不同有从同姓之中登用而为贵戚之卿者有从疎逖之中登用而为异姓之卿者齐王曰请先问贵戚之卿孟子曰贵戚之卿与国家有亲亲之恩谊共安危同休戚若遇君有大过可以为宗社忧者则亟亟焉尽言以諌之谏之而聼固社稷苍生之福也万一不幸反覆谏之而终于不聼则不忍坐视其亡而必更立本宗之有贤徳者以代之所以存祖宗之统于勿坠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则贵戚之卿逹权救变之义如此齐王闻易位之言骇其太过不觉勃然变乎色于是孟子告之曰王勿异臣言也王问臣臣谨据古制以对若忌讳而不言则不正矣臣岂敢哉齐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孟子曰异姓之卿与贵戚之卿异一遇君之有过可以为宗社忧者亦亟亟焉尽言以諌之若不幸而反覆尽言终于不聼则忠议谠论置之无用之地上无受善之诚斯下无可仕之义安可贪恋爵禄而久居其国哉惟有奉身而退以洁然逺去耳是则异姓之卿合则留不合则去之义如此大抵孟子所言之卿虽不同其忠君之心则一人主诚知人臣进谏本由忠爱而虚懐嘉纳从善弗咈则君臣有始终之美而令闻昭于无穷此魏徴之告太宗所以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也










  日讲四书觧义卷二十二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巻二十三
  孟子【下之五】
  告子章句上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此一章书是辨异端性恶之説也告子不知性而妄言曰今之言性者必言仁义此岂性之本然者哉自吾观之人之生而有性犹杞柳之质一物之蠢然者也人之行事而有仁义犹桮棬之器必有待而成也人性本无仁义之名以人性而强为仁义犹杞柳本无桮棬之形乃以杞柳而强为桮棬皆人力使然而已孟子曰杞柳本非桮棬固矣但子谓以杞柳为桮
  棬其能顺杞柳之性不待矫揉造作而遂自然以为桮棬乎必将斩伐之屈抑之戕贼杞柳之本然矫揉造作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之性以为仁义与此言一出人皆曰仁义非有利于性而实有害于性于是相与弃仁灭义而不为是率天下之人以归于不仁不义而为仁义之祸者必由子之言也夫盖仁义即是人性故事父即知孝事君即知忠无有一毫勉强其有不忠不孝者乃是气质锢蔽而昧其本来尔告子论性悮认有生以后之气质而不知降衷以来之本体此説一行人旣以仁义为性外之物亦将视君父为性外之人毁忠灭孝废伦叛纪何所不至其害可胜道哉孟子所以亟辟之也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此一章书是辩异端性善恶混之説也告子以杞柳喻性旣为孟子所辟复遁其説曰人性无一定之体取而譬之犹湍水之为物波流潆洄而未有所之也但决诸东方则从而东流决诸西方则从而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顾其所习何如犹水之无分于东西顾其所决何如耳性无定体水无定向一而已矣孟子曰子以水喻性不若即以水性喻人性之为切夫决东则东流决西则西流水信无分于东西矣然岂无分于上下乎其可决之而使东者必东之下其可决之而使西者必西之下也人性之原于天者本浑然而至善犹水之流于地者本沛然而就下也旣名曰人一定皆善决无有不善旣名曰水一定就下决无有不下盖性有定体水有定向乃理之必然者也然人性皆善而或有不善者何哉盖有其故尔今夫水性本下也或搏击而跃起之可使上而过颡或壅激而逆行之可使上而在山岂水之性不下哉搏激之势使然也然则人性本善而有时可使为不善者岂人性本然哉特为物欲所溺亦犹水为搏激所使也奈何因人之习为不善而遂谓性无定体也哉按朱熹言性本善故顺之而无不善性本无恶故反之而后为恶诠孟子之义极明邪说不攻自破矣人主知此以立教出治顺其本性而不反其本性天下之人孰不勉于善而去不善也哉
  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此一章书是辨异端以气为性之説也告子又曰人有此生斯有此性性之在人与生俱生若舎所谓知觉运动者岂别有性哉盖告子前后论性不一其大意总不出于此孟子从而诘之曰子以凡有生者即谓之性犹如凡物之白者皆谓之白更无差别与告子答曰然孟子复诘之曰白之在物者有羽有雪有玉而色则无异也今子以白之谓白是不原其物之异而惟论其色之同将谓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而无所异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而无所异与告子又答曰然观告子之言则是谓凡有生者同是一性矣孟子因折之曰子谓凡物之白者皆谓之白则是凡人物之生者皆谓之性然则犬牛与人皆有知觉运动子将谓犬犹夫牛牛犹夫人而其性一无差别与吾知生则人物所同性则人物各异人与物虽同得乎天之气以为生而实各得乎天之理以为性此所以人无不善而为万物之灵也子安得混而为一哉按书言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春秋传言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性者即此浑然同具之理至于所禀之气则清浊厚薄万有各别岂独物与人逈然不类即人之中圣贤庸愚亦有不可强齐者告子不知理一分殊之义而误以气为性所以其説愈变而愈谬也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此一章书是辨异端义外之説也告子终以知觉运动为性因复言曰人之于食即知甘于色即知悦皆生而能然者也性也即其甘之悦之之心生于内可见凡仁爱之心是由衷而出者内也非外也可甘可悦之宜由于外可见凡事物之宜是因感使然外也非内也然则学者但当用力于仁而何必强求合于义也哉孟子曰仁义一理皆吾性所固有子何故以仁为内而义为外乎告子曰我谓义外固自有説如彼人年长而称之为长不过因其长而长之非我先有长之之心犹彼人色白而我称之为白不过从其白于外而非我先有白之之心也由此观之长不由乎我而由乎人事物之宜果在外矣我所以言义外也孟子因其喻而辨之曰子以白喻长实非其伦盖白无不同长则有不同如白马之白无异于白人之白固已至若长马之长不过口称其长若长人之长则必有恭敬之心而与长马不同不识长马之长也竟无异于长人之长与即此长人不同于长马必由吾心之制乃所谓义也且子所谓义者果以彼年长于我而以长者为义乎抑因彼之长而吾有恭敬之心以长之者为义乎如以长者为义则敬由乎人义诚在外如以长之者为义则敬由中出义岂在外防告子曰吾非以长者为义但自其长之不同于爱者观之则仁自内而义自外耳如吾弟至亲吾则爱之秦人之弟其分疎吾则不爱是爱主于我悦乎我之心则爱之不悦乎我之心人不能强吾爱也故谓仁在内也若义则异是矣均之长也楚人之长有可长吾长之吾之长有可长吾亦长之是敬縁于长凡遇长皆在所悦而未必出于吾心也故谓义在外也告子此言是犹于长者谓义而不于长之者谓义其惑益甚矣孟子因其明于甘食之性而以耆炙之説晓之曰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不特于人为然即如耆秦人之炙亦耆吾之炙而无异物之有同者也子谓以长为悦而谓义在外然则耆炙者以炙为悦亦将谓耆之者在外与吾之耆虽在外而所以耆之者心长虽在外而所以长之者心心旣在内而义之非外明矣孟子论义于此可谓至精事之可否虽在物事之所以可所以否使其施之各当则在我故曰义者事之宜心之制有天下国家者欲使事事物物有条有理亦何可一日少裁制之宜哉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乡人长于伯兄一歳则谁敬曰敬兄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此一章书是明义内之説也孟季子闻孟子义内之説而未达私问公都子曰人皆以义为外夫子何独以义为内也公都子曰义主于敬所敬之人虽在外然用吾心之敬以敬之是敬由心生不自外至故夫子以义为在内也孟季子曰敬虽在内而所敬之人则在外试以敬长而言伯兄长于我我所敬也假令乡人又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乎公都子曰敬以亲疎为厚薄乡人虽长疎不逾亲必当敬兄也孟季子曰伯兄固当敬矣假令与乡人同饮有伯兄在酌则谁先乎公都子曰酌以宾主分先后伯兄虽亲主不先客必当先酌乡人也孟季子曰如此可见所敬在伯兄所酌又在乡人惟视其人以为转移其权全不在我是义果在外非在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长之心本在于内而季子以为在外即如其言何难辨之有子试问之曰弟与叔父皆属至亲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必曰卑不抗尊敬叔父矣子又问曰弟为尸以象祖考则谁敬乎彼必曰弟旣为尸敬弟矣子即曰旣曰敬弟则叔父不得伸其尊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必曰所以敬弟者以在尸位故也盖当其在尸位则叔父与弟皆子孙子孙以敬祖考为重敬弟者敬祖考也子亦曰所以先酌乡人者以在宾位故也盖当其在宾位则伯兄与我皆主人主人以敬宾客为重敬乡人者敬宾客也然则所敬在此者庸敬之在兄也亦犹敬叔父之常耳所长在彼者斯须之敬在乡人也亦犹敬弟之暂矣或常或暂之间其敬皆由中出则义之在内又何疑乎孟季子闻孟子与公都子之言复曰当敬叔父时则敬叔父当敬弟时则敬弟因其人而致其敬义果在外非在内也盖其心犹未悟故仍执前説于是公都子就易见者晓之曰子以敬为在外何不观饮食之事乎冬之日宜汤则从而饮汤夏之日宜水则从而饮水子以因人起敬谓之在外则将以因时酌宜所以饮食者亦在外与吾知饮汤饮水其饮虽同而冬夏之异则辨于一心是故事物之宜在外而所以斟酌事物之宜则在心也此其所以为义内也尚何疑于夫子之谓乎按孟子义内之辨最简最明而告子孟季子词虽屡诎而意终不悟此真异端之学所谓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者与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此一章书是正言性善之防也公都子问曰天下之言性者不一各执其説以争辩如告子曰性无有善无有不善谓全不可以善不善名也此一説也或又曰性可以使为善可以使为不善无有一定惟顾其所习何如尔是故文武之君在上率民以善则民皆化而为好善之民幽厉之君在上率民以暴则民皆化而为好暴之民此又一説也或又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本其生禀之异而自不可移是故以尧之圣为君而有傲象之臣不能使不善为善以瞽瞍之顽为父而有圣舜之子以无道之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乃有微子啓王子比干之仁与圣不能使善为不善此又一説也三説之不同如此皆未有以性善言者今夫子独排众论而曰性善然则彼之言皆非与孟子曰众人论性皆致疑于善恶之间而我独谓性善者非无所据也论性于无感之初至善中存似无形象之可言乃若其性之发而为情卒然勃然之间真机毕露则但可以为善而不可以为恶则性之本善可知矣此乃吾之所以谓性为善也然情旣可以为善则似莫不具为善之才乃有昏愚暴戾而为不善者盖物欲之累陷溺其良心人为之私戕贼其真性性本善而人自底于不善耳于才何罪哉知才之善则知情之善而无疑于性之善矣纷纷之説不亦谬乎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舎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此二节书实指情与才之善以证性之无不善也孟子曰我谓情善而性无不善也于何见之盖以人有此情由有此性同此性则同此善即如恻隐之心人孰不有之乎羞恶之心人孰不有之乎恭敬之心人孰不有之乎是非之心人孰不有之乎此情之所以为善也而实根之于性恻隐之心非他即吾性之仁主于爱者是也羞恶之心非他即吾性之义主于宜者是也恭敬之心非他即吾性之礼主于敬者是也是非之心非他即吾性之智主于辨者是也仁义礼智虽见端乎外非由外来而铄及于我也我性中固有之也惟其为固有之理所以而为才无不可以为善者但人自不思而反求之已耳故曰性具于心苟思而求之则得其固有而为圣为贤不思而舎之则失其固有而为愚不肖以至于善恶相去或相倍蓰而非算数之所能计者由人自不思不求不能察识扩充以尽其才之分量也凡此者非我之私言盖甞征诸诗与孔子之言矣大雅烝民之诗曰天生众民有形气者为物有天理者为则此民所秉执之常性无不好是懿羙之德者夫物与则有精粗之分秉与好有寂感之异而诗顾合而言之诚有防义于其间矣是以孔子读是诗而叹曰为此诗者其知性情之道乎盖天之生人非徒赋之以形而已得其气以成形而有物即得其理以成性而有则未有物具而则不具者是物之则乃民之所秉执以为常性也以其性之有常故懿羙之德自由中以好之逹诸天下而同有其则亦达诸天下而同有其好不独圣哲有独契而庸愚亦有同心也由诗与孔子之言观之德而曰懿可以证性善矣懿德而曰好可以证性善而情亦善矣即此可知人性之皆善而彼三説者不辩而自明矣孟子前后论性善皆指其存者而言此独举其者而言盖惟其无不善故益信其存无不善反覆开譬总欲人因一端着见之明悟本来固有之理其词愈切而其义愈显矣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
  此一章书是实指性善之同然以见不可不反求也孟子曰富歳之子弟多有所赖借而为善凶歳之子弟多至于暴弃而为不善犹是子弟也而多暴异于多赖者岂天赋富歳子弟以为善之才而不赋凶歳子弟以为善之才哉盖凶歳衣食不足廹于饥寒礼义不暇顾而非僻之念生有所以陷溺其心者以至于多暴而然也若论其心固统性情与才而无有不善者又岂有不同者乎试即物之同者推之今夫麰麦之为物播其种而复耰以覆之其地旣同树之及时又同萌芽之无不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已成熟矣何尝有不同者乃其收获不能无多寡之异则因地之有肥硗雨露之滋养与人事勤惰之不齐也于麰麦何与哉不特麰麦为然天下之物必其类之不同则不相似耳苟凡同类之物则固无有不相似者何独至于人而疑其有不相似乎盖虽圣人之德大远于凡人而究其厥初共禀是气共受是理未尝有所分别谓非与我同类可乎夫圣人旣与我同类则性之无不善可知矣
  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羙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此五节书是即人身之同以见人性之同也孟子曰人性之同旣征之于同类矣更即人之一身观之龙子尝有言曰屦之为物縁足而造织屦者不知人足之大小而任意为之虽未必一一中度然大以成大小以成小我知皆必有用决不至于为蒉也是则天下之足无有不同如此且不但足而已推之于口其于甘防之味亦有同耆也虽古之知味如易牙其人者不过先得我口之所以耆者也如使其口之于味全与人殊有若犬马异物之不与我同类也则天下之人何其所耆皆从易牙之所调而共以为羙也至于味天下皆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又不但口而已惟耳亦然至于声其调钟协律天下之人皆期必于师旷之所和而共以为羙是天下之耳相似也又不但耳而已惟目亦然至于古之羙色如子都者天下之人莫不知其为姣好之男子也若不知子都之姣者必无目之人不能见其色者也是天下之目相似也即众体之皆同如此吾故曰口之于味天下期于易牙而知耆味无不同耳之于声天下期于师旷而知好音无不同目之于色天下期于子都而知悦色无不同夫口耳目皆以形用者尚有所同然至于心为口耳目之主而以神行者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此降衷之理即吾心之体处物之义即吾心之用也虽穷理精义如圣人亦不过先知先觉得我心之同然耳何尝别有所禀赋哉故理义之在我心不独圣人悦之凡人无不悦之盖根之于性同此秉彞之良则悦之于心同此懿德之好犹夫刍豢之味其悦我口也尽人皆然也举天下之人莫不口悦刍豢则举天下之人莫不心悦理义此理义所以为同然之心而圣人与我同类也彼为暴者自失其本心而岂才之罪哉上章旣言性善本我固有反求之而即得此又直指性之于善即如口耳目之于味声色人人同具圣人与我初无差别以见决不可不反求奈何味则知甘声色则知羙而理义则不知好从其小体而反弃其大体哉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羙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羙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羙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防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
  此一章书是言良心之在人不可不尽存养之功也孟子曰德性虽命于天而培养全在于人试以物观之齐有牛山其木茂盛吾尝见其羙矣但以近大国之郊举国之人樵采其中斧斤伐之者众岂能复有其羙乎然其羙虽失而其本犹在日夜之间气化之所生息加以雨露之所滋润非无萌蘖之复生焉夫何牛羊又从而牧之生之者未防戕之者复至是以若彼濯濯然而光洁也人见其濯濯然光洁遂以牛山为未尝有材焉者此岂山之性使然哉亦斧斤伐之于先而牛羊牧之于后令其萌蘖无遗尔不特山木为然也虽存乎人者孰无仁义之心哉其秉之良不学而知不虑而能本然之善随感随见一如山木之羙矣顾人不能保守斲丧戕贼亦犹斧斤之于山木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羙乎然善心虽遭陷溺而善端终难尽泯其日夜之间未与物接少有静息以至平旦之时前境旣往后境未来良心定然露好恶之正与人相近者防希夫何旦昼之所为又皆不仁不义之事梏而亡之矣夫昼之所为旣有以害其夜之所息夜之所息又不能胜其昼之所为是以梏之反覆展转而不已则其夜时清明之气日以寖薄不足以存其仁义之良心夜气旣不足以存则虽腼然有人形而实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远于人而近于禽兽也而以为斯人未尝有天降之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使然哉亦旦昼之梏亡令其陷溺无余尔可不惧哉
  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舎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此二节书见养心之功贵乎操存也孟子曰山木之生意不息人心之生理无穷顾养之何如耳故凡天下之物茍得其培养之道则无物不长况心之生机未甞灭息者乎茍失其培养之道则无物不消况心之萌蘗仅存无防者乎存养之功其紧要如此孔子尝有言曰有物于此操之则收敛而存舎之即放失而亡方其存也有时而入一瞬息而入者忽复出出入初无定时方其入也有时在内一俄顷而内者忽在外外内亦无定乡如此者其惟心之谓与盖忽动忽静旣无机缄之可测忽理忽欲又无方所之可求存之旣极难而失之又极易此孔子所以危言之以警人也人可不知警醒而任其心之放而不收也哉大抵操存工夫不出乎主敬克念罔念天理人欲皆判乎此果能自强不息使此心刻刻湛然以造乎至精至粹之域则静亦定动亦定虽日应万变而主宰常在乎我尚何出入存亡之足言哉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志唯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为齐王用贤不专而也昔孟子之于齐王旣进见时少无以胜羣邪之交蔽而齐王之于孟子又听信不专有以分其心于多途故孟子私论之曰君德莫大于智而智所自成虽本于性生亦由于辅导今王之不智乃理之当然无足疑怪也盖人主之心养之以义理则明诱之以物欲则昏犹草木然生于阳和而悴于阴惨虽有天下易生之物若使一日暴之得乎阳和之气少十日寒之得乎阴惨之气多未有不枯槁而能生者也吾见王之时罕则义理之浸灌不防无异一日暴之也吾退而谄防杂进则物欲之蒙塞何限无异十日寒之也王虽善端见非无萌蘗之生吾其如之何哉亦终于昏昧而已然此未可尃为寒之者咎也亦王听信之未诚耳今夫弈之为数特技艺之末小数也不专一其心以致极其志之所向则不得乎弈之精也如弈之名秋者通国以为善弈者也使弈秋教二人以弈其一人专心志惟弈秋之言为听一人虽听之乃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弯弓系矢而射以取之虽与彼人俱学于弈秋必弗若其学之精矣为是其生禀之智弗若与非然也乃心不及其专志不及其致也然则王之不智固羣邪寒之者之罪亦岂非王鸿鹄其心之过乎盖人臣以正君为先而欲得正君之益又视君之所以信用之者之若何耳明君任贤之心诚专则君德日新贤才日进尚何一暴十寒之为害也哉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舎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人察识其本心也孟子曰观于人之欲恶而可以知此心之所自具者矣今夫鱼之味羙我所欲也熊掌之味亦羙亦我所欲也其或得鱼则失熊掌得熊掌则失鱼二者不可得兼则熊掌较鱼为尤羙宁舎鱼而取熊掌者也养生而不害其生我所欲也守义而不亏于义亦我所欲也其或求生则无以全义求义则无以保生二者不可得兼则义较生为尢重宁舎生而取义者也人之所以舎生取义者何哉生本无不欲而其心之欲义更甚于生故不为苟且以得生也欲生则无不恶死而其心之恶不义更甚于死故虽当患难而甘死不辟也夫此欲恶之甚于生死者乃秉彝之良心也如使人无欲义之良心而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为得生之计者何不用也而安肎轻生如使人无恶不义之良心而所恶莫甚于死则凡可以为辟患之地者何不为也而安肎赴死由其心唯义之是欲则生而或悖于义有不用也由其心唯不义之是恶则可以辟患而入于不义有不为也然则人之生而具此秉彞义理之心也盖亦必然而无疑者尔
  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羮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羙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羙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妻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此四节书是指人羞恶之本心使失其心者知所儆也孟子承上文言欲生恶死人之常情而今由秉彞之良心观之其欲义甚于生其恶不义甚于死非独贤者有是欲恶之心也凡人皆有之但众人汨于利欲而忘焉唯贤者能持守而勿失耳实则贤愚同具并无丰啬也于何验之一箪食一豆羮为物甚微而在饥者得之则生弗得则死以生死所系宜其欲食之急而不暇计礼义之若何矣然苟口呼而授之食虽行道之常人弗肎受更足践而授之食虽乞人不以为洁也夫当死生之际而犹恶无礼宁死而不食可见欲恶有甚于生死者乃人人所固有之心也旣为人人固有之心一旦至放而不存者其由安在箪食豆羮之微不以死生之故而遂受者辨礼义也万钟之富则不辨礼义之当得与否而冒焉受之将为一身计乎万钟于我身何所增益焉其为欲求宫室之华羙妻妾之供奉所知识之穷乏者感我之惠而受此万钟与较之所以处箪食豆羮者亦甚相远矣凡人之切身者唯死生为重举身外之物非可与死生并视也乡为身死而不受嘑蹴之食今乃为宫室之羙受此无礼义之万钟而亦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嘑蹴之食今乃为妻妾之奉受此无礼义之万钟而亦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嘑蹴之食今乃为所识穷乏者得我受此无礼义之万钟而亦为之以切身者而不顾焉以身外者而必恤焉是亦不可以已乎可已而不已其于本然之良心防失尽矣人可不以是为戒哉甚矣物欲之易昏也以不受箪食豆羮之心不受万钟此心不旣存乎而无如见万钟不见礼义也斯亦甚昧于轻重大小之宜矣是故学者脩身必自致知格物始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舎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勉人从事于心也孟子曰人之不可一日离者莫如仁义而能尽仁义者寡是未知其切于身耳仁者何人各有自具之心而其所为心者内存夫中正外着其慈祥非以仁为之体乎则仁即人之心也义者何人各有当行之路而其所为路者经事主乎宜变事主乎权非以义为之准乎则义即人之路也谓之人心人路则所以操是心遵是路者宜极其至矣乃舎置其路而不由放失其心而不知求其于为人之理安在不亦可哀也哉夫人若有鸡犬放虽至轻之物皆知求之以期于必获及有放心则此身无所綂摄所系至重而反任其纵逸不知闲存于出入之间何其明于至轻而昧于至重也抑知心之不可听其放而放则不可不求耶凡学问中知力行其事不一而其道无他心为一身之主宰能使心之得其正者顺以养之心之入于邪者慎以闲之则视听言动皆受治于心而不苟由此心正而无适非仁亦无适非义积累而上达奚难也学问之功舎求放心之外尚复有他道乎盖人之心驰于外者欲其收而入存于内者欲其推而出推则有以见心之用而收则有以立心之体体立而后用行则存养省察非从事学问之大原耶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此一章书是孟子警人之昧于治心也孟子曰人己之间所不容自安于屈抑者正自有在也今有无名之指巻曲而不信非闗一身之疾痛与举事之为害也如有能治之使信者则虽越秦楚相去之路不以为远而求信之为其指之屈不若人之信也果尔则凡我之不若人者皆当知所愧勉矣夫一指至小也指之屈不若人之信亦至小也犹知恶之而不肎任其屈至于心非指之可比也而失之回邪不若于人不大负上天生我之良乎乃甘为人下而不知恶则亦闇于轻重之理矣此之谓不知类也人何不推爱指之意反而求之于心哉盖人之与圣人同类者以心之同耳诚知反求之心存其若人者去其不若人者扩而充之虽为尧为舜奚难哉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身之当养也孟子曰凡身之与物轻重悬殊而人之爱身多有不如其爱物者今有桐梓之二木其长而成拱成把人苟以为羙材而欲生之皆知培植灌漑尽其所以养之之道至于身三纲五常系焉四端万善备焉宜其养之不容自已矣而乃内不知所以养其心外不知所以养其体岂爱身不若爱桐梓哉中有所蔽而未尝一思于轻重之间也诚思之而有不知以养身为要乎盖人非不知极口体之养而愈养而愈失者昧于养之正也故必使我心优游于义理而动容周旋各当其道斯为善养耳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已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舎其梧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养身当知所重也孟子曰身不可不养而又不可不知养之要也人之于身举四肢百骸孰非其所爱防者旣兼所爱则必悉加调养无尺寸之肌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肌肤不养也独是有养之而为善者有养之而为不善者所以考其养之善与不善者岂有他术哉反之于己而审其何者为轻何者为重则自可得而知矣然我谓审乎已之轻重而知养之善不善者何故盖众体皆吾体也而有贵贱小大之别有贵贱小大则其轻重较然不可耑养乎小而以小害大不可耑养乎贱而以贱害贵若使养其小者将崇尚卑鄙而日流于污下则为小人无疑此养之不善者也若使养其大者将持守中正而日进于高明则为大人无疑此养之至善者也信乎小大贵贱之间当防思而择所养矣即以木言梧槚羙材也樲棘非羙材也今有治场圃者舎其梧槚而不养反养其樲棘则为场师之贱者焉以贱害贵者其异于此乎即以身言一指其小者也肩背其大者也今有养身者养其一指而不忍伤乃防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如狼之疾走而不能顾后之人也以小害大者其异于此乎人之于身诚毋容忽于贵且大者哉苟其徒事口腹而为饮食之人则人无不贱恶之矣为其养口腹之小体而失心志之大体也使饮食之人而能兼养大体无有失也则口腹亦躯命所闗在所宜养非但为尺寸之肌肤而已无如养小者之无不失大也人可不以小害大贱害贵为戒也乎盖养心志者非不养口腹也但养心志则天理为重虽饮之食之不过守其当饮当食之常养口腹则人欲为重不至极口腹之欲而灭天理不止也能不养小以失大乃所以遏人欲而存天理尔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教人以事心之功也公都子问于孟子曰天下禀形气之正而为人者等耳乃或有称为大人或有称为小人此何故也孟子曰人无异而人之所从有异人之所从旣有异而人遂不能无异凡人一身体有大小以大体为身之主而一从其检摄则为大人以小体为身之主而一从其征逐则为小人公都子复问曰同此人则同此体乃或有从其大体或有从其小体又何故也孟子曰体之大小有辨而人之从违亦于此见焉如耳司听目司视各有所职而不能思故声色之外物得以蔽之夫至不能思而蔽于外物是耳目亦一物而已以彼声色之物接于此耳目之物其引之而去不难矣所以耳目为小体也若心则至虚至灵而以思为职心率其职而勤于思则得其理而物不能蔽旷其职而怠于思则不得其理而物来蔽之理之得失惟系于心所以心为大体也大体小体皆天之所以与我者能于其大者先有以立之清明而不昧强固而不移卓然为羣动之纲维则其耳目之小者一听命于心而不苟凡声色之邪不得而夺其聪明之正也能从其大体如是则理无不全德无不备称之为大人以此而已矣非然而徇于耳目之私有不流为小人者哉盖体旣有能思不能思之别则所受于天者原自有以大制小之理奈何不予心以有所主予耳目以有所承耶古来大圣大贤舎治心之外无他道也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脩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脩其天爵以要人爵旣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为当时重势位而轻道德者发也孟子曰人情莫不以爵为尊而抑知身以内自有其甚尊者乎有禀于天而为天爵者有授于人而为人爵者何谓天爵心之慈惠曰仁心之裁制曰义仁义存诸已无不尽曰忠仁义施诸事无不实曰信而且乐此仁义忠信之善虽历久而不倦性分之荣孰有荣于此者乎此天爵也何谓人爵公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时遇之隆孰有隆于此者乎此人爵也爵有天人之别则其不徒求乎爵之在世者而务反求乎爵之在身者明矣古之人有见于道德为重是以存乎仁义忠信之理而尽其乐善不倦之诚秪惟脩其天爵已耳初非有意于人爵也而积累旣至名誉自昭公卿大夫之爵有必从焉今之人则大异于古人矣富贵利欲之心胜初亦若有事于天爵而勉强以脩之然不过籍此为要求人爵之地及人爵旣得所期已遂随以天爵为无用而弃之夫脩天爵以要人爵是脩之之日原先有弃之之心已不免于惑矣至得人爵而弃天爵是得之之后并不及要之之时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并其所得之人爵而无以保之归于必亡而已矣盖世岂无脩天爵而人爵不从者不知其不从者上之遗贤而理无不从也又岂无弃天爵而人爵不亡者不知其不亡者下之侥幸而理无不亡也学者亦务脩其在已之天爵可耳若人爵之从亡又何容计及哉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旣醉以酒旣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当求诸已而不必求诸人也孟子曰世之趋于势分而忽于性分者亦甚谬矣爵位之贵争慕而欲得者人心之所同也不知人人各有至贵于己者特弗反而自思耳奈何舎在己之贵而求在人之贵耶人之以爵位加已而后贵者不可谓不贵而非若已所自有之良贵也如赵孟为晋之世卿能操爵以与人而使之贵亦能夺之而使之贱是贵之有待于人者安可恃乎若良贵则非人所得而操其权者矣是乃真足贵也何以见之大雅旣醉之诗有云旣醉以酒旣饱以德不曰饱味而曰饱德者何也德之至者和厚以居身权宜以制事所谓饱德者盖言饱乎仁义也仁义充足则至理悦心极天下羙物之餍饫莫甘于此焉若人之膏粱亦何足羡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且仁义充足则闻誉昭著极天下被体之采章莫荣于此焉若人之文绣亦何足艳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夫饱乎仁义而不愿膏粱文绣则知良贵为足贵而赵孟之所贵不足贵矣何弗反而自思也哉盖人惟不知已之自有至贵是以舎内而慕外舎已而求人耳诚知其有贵于己者尚何势分之物足以易夫性分之良也与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为为仁而不力者言也孟子曰理欲不容两存仁之足以胜不仁犹水之足以胜火乃必然而无疑者但今之为仁者其为之不力以暂存之天理遏无穷之人欲犹夫持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其可得而灭熄乎至火不熄则从而谓之水不胜火斯言一出而不仁之人皆以为仁不可以胜不仁而自甘于理消欲长防希澌灭此其所为又有以助于不仁之甚者也非惟无益于仁亦且放逸牿亡终必幷其所为防微之仁而亡之矣为仁者可不以是为戒与盖理欲消长递为贞胜而欲终不可以胜理凡从事于仁者能为必胜之计则道心自盛人心自微何患德业之不底于成哉传曰战胜而肥其此之谓与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羙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勉人之力于为仁也孟子曰仁道之期于有成也不即五谷观之而可见乎五谷者天生之地成之而人食之诚种类之羙者也然必熟而后成其羙苟为不熟则反不如荑稗之熟其实犹可以资日用是五谷之不容不熟也有然若仁为五德之元众善之长亦惟在乎日新不已由勉而利由利而安使此心纯然天理之流行如是以熟之而已矣不然而徇于物欲之私失其德性之良不防与五谷之不熟者等乎盖仁当旣熟之后若无所容其力矣而方期有以熟之则安可听其优游自便为哉仁固本于天而成于人者也传曰中心安仁又曰安土敦乎仁熟之谓与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此一章书是孟子言事必有法而后可成也孟子曰凡授受之间何者可以无法乎即以射言之持弓引满者彀也是射之法也从来善射莫如羿虽羿之教人射必期至于彀学羿之射者亦必期至于彀舎彀之外无以为教幷无以为学也更以匠言之为圆为方者规矩也是工之法也从来良工莫如大匠虽大匠之诲人制器必示以规矩学大匠之制器者亦必守以规矩舎规矩之外无以为教幷无以为学也曲艺且然况圣人之道乎盖人之于道其为有渐其进有序自洒扫应对以至礼仪威仪犹射之彀工之规矩也君子教人非不欲一蹴而进之高防之域而必循乎次第不敢凌躐者道在则然也下学上达学者宜知所从事焉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三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四
  孟子【下之六】
  告子章句下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楼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此一章书见理欲之辨当论其常而不当论其变也昔任国之人以孟子守礼而屋庐子乃孟子弟子故
  问于屋庐子曰人无不甘食者而食之中有礼礼与食孰重屋庐子曰礼以节饮食之流食虽不可无而礼重于食任人又问曰人无不悦色者而色之中有礼礼与色孰重屋庐子曰礼以防男女之欲色虽不可废而礼重于色于是任人曰礼固重于食色设时当饥饿而与吾食者未必敬以有礼以礼食则饥饿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而生亦将必以礼乎设时当贫乏而欲娶妻者不能备物以行礼亲迎则不得妻而废伦不亲迎则得妻以全伦亦将必亲迎乎屋庐子穷于任人之言而不能答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于答是言也何难之有礼之重于食色者以大分较而言也若不较以大分则食色自反重于礼矣譬如定物之高卑者必平其本而后末之高卑可定若不先揣其本而但齐其末则方寸至卑之木可使升之而高于岑鋭之楼任人之谓食色重于礼也不犹是乎且礼本重而食色本轻犹之金本重而羽本轻也然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至少之金与一舆至多之羽哉则礼之所以重于食色者夫亦可推矣大凡轻之中原有其重者重之中原有其轻者是必轻者与轻者比重者与重者比而轻重始得其正饥而死食之重者也以礼食礼之轻者也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则礼之轻于食相去悬絶岂但食重而已得妻色之重者也亲迎礼之轻者也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则礼之轻于色相去悬絶岂但色重而已汝何不往应之曰食所宜重矣有如紾兄之臂而夺之食非礼之甚者也为非礼则得食不为非礼则不得食食固重而敬兄之礼亦不轻则将紾之乎吾知宁饥以死而必不紾矣礼不重于食哉色所宜重矣有如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非礼之甚者也为非礼则得妻不为非礼则不得妻色固重而婚娶之礼亦不轻则将搂之乎吾知宁不得妻而必不搂矣礼不重于色哉以礼与食色之并重者较之而见礼之尤重如此彼任人一偏之説亦不足辨矣可见圣贤酌乎理欲之轻重固决之于大分尤能权其变以守其常亦所以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防灭圣贤维持世道之意良防哉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
  此一章书见圣人可为而不假外求也曹君之弟名交者问于孟子曰古之称大圣人者莫如尧舜若未易企而及矣吾闻人皆可以为尧舜不识有此理乎孟子曰然尧舜无不可为也曹交又问曰从来能为尧舜之圣者若汤与文王是已交闻文王身长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不及文王而过于汤以形体言则无异于汤文矣然无他材徳也但食粟而已必如何而可以为尧舜耶孟子曰为尧舜者奚有于形体哉亦在奋然以为之而已矣如有人于此其初力不能胜一匹雏之轻则为无力人矣今曰能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其所以为有力无力人者存乎举之重轻则所以为尧舜与不为尧舜者可知然则为尧舜所为之事是亦为尧舜犹之举乌获所举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能胜尧舜之事为患哉特甘于暴弃而弗为耳果能为之而何不胜之有
  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畱而受业于门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此四节书言道不难行而人之求道者宜笃也孟子曰人之不求为尧舜者或者为之而难则将惧其高远而非有难为者也徐行而后于长者即谓之弟疾行而先于长者即谓之不弟夫此徐行者岂其高远难为而人所不能哉但忽焉而有所不为也不知尧舜之道虽无所不该然不过率其良知良能之性以充满其分量而何尝于孝弟之外更有所增益乎明乎尧舜之道无他则于以为尧舜之所为不易易哉是在子之审处而力图之耳尧之衣服言行一循乎孝弟者也子诚服尧之服则服不异乎尧诵尧之言则言不异乎尧行尧之行则行不异乎尧是亦尧而已矣若使出乎尧则入乎桀桀之衣服言行悉悖乎孝弟者也子苟服桀之服则服不异乎桀诵桀之言则言不异乎桀行桀之行则行不异乎桀是亦桀而已矣尧与桀之辨存乎一转移之间可不勉为尧勉为舜而徒区区形体之是恃耶曹交闻孟子之言乃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畱于邹而受业于夫子之门以求尽为尧舜之功焉孟子曰子欲假馆而受业者以道未易知而欲师我以求道也夫道为众人之所共由譬若大路然岂幽隐而难知哉人患不求耳子归而求之事亲敬长之间而防体吾所谓孝弟之道则性分之内众理发见无往非道则无往非师不亦有余师乎何必畱此而受业也盖尧舜以为之而造其极而所以为之者又在知以明其为之之理力行以尽其为之之实孟子直为万世之学为尧舜者训也而岂仅训曹交乎哉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闗弓而射之则已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闗弓而射之则已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曰凯风何以不怨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此一章书见处人伦之变在顺乎情理之当然也公孙丑问于孟子曰齐人有高子曰昔周幽王太子宜臼被废而作小弁之诗其辞其意大不类仁人孝子之用心乃小人之诗也孟子曰高子何以言之公孙丑曰高子以为小弁有怨其亲之意是以谓为小人之诗孟子曰固哉执滞而不通其高叟之治诗也小弁乃怨其所当怨而岂可以是议之乎譬如有涂人于此本不可射者也乃越国之人闗弓而射之则已于其防谈笑而劝阻之无他疏越人故言之巽也苟其兄闗弓而射之则已于其防垂涕泣而力阻之无他戚其兄故言之廹也小弁之事乃父子之异变宗社之倾危系焉正与兄之闗弓射人无异其怨也乃亲亲之心也亲亲仁之发也而何得遽以是议之高叟之为诗也执滞而不通矣公孙丑又问曰小弁之怨宜矣昔衞有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七子因而作凯风之诗凯风之于母正如小弁之于父若所当怨矣何以独自责而不怨孟子曰凯风亲之过在身家过之小者也小弁亲之过闗宗社过之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则视其亲若不相渉是愈亲而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则亲有过而不能忍是如水之易怒而不可矶也愈亲而愈疏待亲之薄而不孝也易怒而不可矶亦待亲之薄而不孝也小弁与凯风一怨一不怨均之无忝于孝而安得以称凯风者抑小弁哉孔子尝曰孝之至者其惟舜矣年五十而犹怨慕也以怨慕为至孝奈何以赋小弁者为非孝乎高子之言谬矣于此见人子之事亲处常处变各有其道总不失乎情理之正而已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搆兵我将见楚王説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説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説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懐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懐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懐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懐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见谋国者当以仁义为正而不当言利也战国时有姓宋名牼者将往楚国孟子适遇于石丘之地问曰先生将何所往宋牼曰时尚战争生民之祸烈矣有心斯世者当思所以转移之吾闻秦楚搆兵我将南见楚王説而罢其兵如使楚王不悦于吾之説我将西见秦王説而罢其兵不合于楚必合于秦二王我将有所遇焉孟子曰轲也请无问其説之详愿闻其説之指説之将何如以为辞也宋牼曰我将言其搆兵之不利也孟子曰处今日而能以罢兵息民为説先生之志可谓大矣但先生所説以利为名号则不可盖旣言不利将必言利矣先生以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自将帅以及卒伍无不乐罢而悦于利也利名一倡则天下惟知趋利为人臣者怀利己之心以事其君而不诚于事君为人子者怀利己之心以事其父而不诚于事父为人弟者懐利己之心以事其兄而不诚于事兄是尽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皆懐利以相接将见罢兵虽息一时之患而徇利实伤万世之彞如此而不灭亡者未之有也
  先生以仁义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懐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懐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懐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懐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此一节书见仁义之可以致王也孟子曰言利之害如此必何以説之而后可惟有仁义而已先生诚以仁义説秦楚之王极言搆兵之殃民而不仁过制而非义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自将帅以及卒伍无不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仁义之名旣倡则天下咸知趋于仁义为人臣者懐仁义之心以事其君而必期乎忠为人子者怀仁义之心以事其父而必期乎孝为人弟者懐仁义之心以事其兄而必期乎悌是尽君臣父子兄弟皆去利懐仁义以相接也将见下焉者一循乎尊亲之典上焉者不失乎纲纪之宜如此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仁义未尝不利何必以利为言哉乃知利之名不可为训也説以利而亡説以仁义而王无他兴亡之故系于人心而所以正人心者在正之以道尔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此一章书见圣贤报施之各当也孟子居邹时任君之弟季任为之居守其国以币帛交于孟子孟子受其币而不往见以报之又处于齐平陆之地时储子为齐相以币帛交于孟子孟子亦受其币而不往见以报之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均之以币交者也而见不见异于是屋庐子喜曰一见一不见在夫子必自有道连得其间隙而问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母乃为其为相不若季子摄守君位故轻之而不见与孟子曰子疑以为相而不见非也周书洛诰之篇有曰享上以礼意为本必先有礼意而后用物以将之乃可为享若使物有余而礼意不足则仪不及物曰不享以其不用志于享故也书之言如此其意盖谓不用志于享则虽有享之名而不成享之礼矣为其不成享故曰不享也观于书言而我之所以见与不见可知矣屋庐子于是明乎见不见之故遂悦形于色而或人则未知何以为成享不成享也乃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为君居守不得之邹以见孟子是制于礼者也则虽以币交而礼意已备此之谓成享储子为齐相得之平陆以见孟子而不来见是简于礼者也则虽以币交而礼意不及其物此之谓不成享夫旣有成享不成享之别则夫子之一见一不见不亦宜乎由此知君子与人相接之际一视乎礼意之诚否以行吾义焉者也而岂可以一律论哉
  淳于髠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覇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此一章书见孟子去就之有道也淳于髠曰凡名生于实有功利之实斯有功利之名以名实为先而为之者是欲济时以为人者也以名实为后而不为者是欲独善以自为者也夫子位在三卿之中则非自为者比乃名实未加于上下旣不能正君复不能救民而遂去之而不顾则又非所以为人矣自为为人两失其道仁者之用心固如此乎此盖讥孟子仕齐未有功而遽去之孟子曰子安得执去就之迹以论仁夫亦揆于去就之义可耳如居士庶之下位不以己之贤事人之不肖者伯夷也承汤之聘而五就汤汤进之桀而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浊之君而弗事不辞卑小之官而弗为者柳下惠也三子者或则去或则就或则有去亦有就其道若不同而其志趋则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无私心而合天理之谓仁就者不失为仁去者未尝非仁然则君子之去就亦惟求其心之无私事之合乎天理而已矣若夫去就之迹何必同哉淳于髠又以孟子虽不去齐亦不能有功于齐乃讥孟子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执政之卿子柳子思为师傅之臣宜其足以兴鲁矣而鲁地之见削夺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孟子曰贤者岂为无益于国乎百里奚贤者也虞以不用百里奚而亡其国秦穆公用之而覇诸侯不用贤则亡求其如鲁之削何可得与鲁之仅止于削而不亡者正以用三贤故耳而何言无益于国耶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緜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髠未尝覩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髠必识之曰孔子为鲁司防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此二节书是因淳于髠之疑而折其不能识贤也淳于髠以孟子仕齐无功不足为贤复讥孟子曰昔者衞人王豹善讴者也处于河西淇水之侧而河西化之皆善讴齐人緜驹善歌者也处于齐右高唐之地而齐右化之皆善歌齐臣华周杞梁战死于莒者也其妻哭之哀而国俗化之皆善哭即此推之凡有道徳积诸内者必有事功见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髠未尝见其人也是故有功则为贤者不见其功是无贤者也如其有之则髠必见其功而识之矣孟子曰子亦知贤者之不易识乎孔子尝为鲁司冦之官鲁之君相惑于齐女乐而不用宜可以行矣时方郊祭乃从而祭礼当膰于大夫而膰肉不至遂不及脱祭祀之冕而行在不知者以为为肉而行也即其知者亦以为为无礼而行也皆非知孔子者也盖孔子之心惟恐于父母之国显其君相之失则欲以君相之微罪行而又不欲为无故而苟且以去国故不行于女乐旣受之时而行于膰肉不至之后其见防明决而用意忠厚当时谁有能识之者可见君子之所为出于寻常思虑之外而不徒徇于形迹之防众人固不识也而遽谓能识贤者哉盖孟子之去就法乎孔子者也孔子去国之意不欲明言直俟孟子始发明之则孟子之去齐亦必有不欲明言者自非淳于髠之所易识尔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廵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覇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伤世道之衰以警当时之君若臣也五覇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三王夏禹商汤周文武孟子曰当春秋之世五覇不谓无功而未能无罪其得罪于三王则三王之罪人也至于今而君若臣更有不可言者矣今之诸侯得罪于五覇则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又得罪于今之诸侯则今之诸侯之罪人也五覇所以为三王之罪人者何也三王之制天子以时适于诸侯而察所守曰廵狩诸侯以时朝于天子而陈其职曰述职且天子诸侯当春则省民之耕种而补其不足当秋则省民之收敛而助其不给廵狩之事如何入诸侯之疆界见其土地垦辟而无草莱田野耘治而无旷废养高年之老者而不至于冻馁尊有徳之贤者而不至于防慢诸凡俊杰有才之人皆布列在位而政事厘举如是则有庆庆则予之以地盖赏之以示劝也若使入诸侯之疆界见其土地荒芜而非惟不辟亦且不治高年之老者遗弃而不养有徳之贤者放失而不尊诸凡掊克好利之臣皆布列在位而赋敛烦兴如是则有让盖责之以示惩也述职之事如何朝会有常期天下诸侯孰敢不朝其或有不朝者天子各有道以处此矣一不朝则贬抑其爵或上公贬为侯伯或侯伯贬为子男再不朝则削夺其地或百里削为七十里或七十里削为五十里三不朝则举六师之众诛其人而更立之法制旣定赏罸征讨之权于天子下焉者特奉而行之耳是故天子出令以讨有罪而不至亲伐诸侯承命以伐有罪而不敢擅讨若五覇者搂合诸侯以攻伐诸侯则旣无出令并非承命但以形势驱率羣国名若出于公而实以遂其私败坏三王之法制莫有甚于此者也故曰五覇者三王之罪人也
  五覇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防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徳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賔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旣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此二节书言战国诸侯大夫之罪也孟子曰今之诸侯所以为五覇之罪人者何也五覇之中惟桓公为最盛其在葵丘之地会合诸侯威信足以服人故但束缚其牲载书于牲上而不事杀牲以防血载书之辞有五初命曰孝为伦行之首不孝是子不子罪在必诛世子为綂绪所系已立世子而复易是父不父无轻易妻为匹配所自定妾而为妻何以严嫡庶之辨无乱其分再命曰贤而脩行者尊之使隆其礼才而擅能者育之使厚其禄皆所以表彰有德也三命曰国人之老者待以敬幼者抚以慈远人之嘉宾覉旅悉优遇之无忽忘四命曰士恐未尽贤但世禄而无世官官事恐有废阙但耑任而无兼摄取士必务得其人不容苟取大夫有罪必告天子而后杀无得自专五命曰水泉之利在共资灌漑无曲为隄防凶荒之灾在互相轸恤无严为闭籴普天莫非王土率土莫非王臣无以私恩封国邑而不告天子五命旣终而又丁宁曰凡我同盟之人自今旣盟之后恪遵五命以归于和好若此者无非申明天子之禁而后世诸侯所当永守者也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向使在五覇之时必为五覇之所不赦故曰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今之大夫所以为今之诸侯之罪人者何也诸侯之赖有大夫者以其陈善闭邪而使母丧失其德也苟其君有恶不能谏而又承顺之乃长君之恶者也是固有罪矣然恶本在君而彼特承顺而长之其罪犹小至于君之恶未萌而先意迎导之乃逢君之恶者也君本无恶而彼迎导君意引之于邪僻之地以成其恶非罪之大者乎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以贼害其君则诸侯干三王之法犯五覇之禁一自大夫有以逢之也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世道其愈趋而愈下矣夫盖自古奸臣所由得君之心者其始无不自逆探君意以成其恶而其继遂至于君臣相昵而不可解此为君者所不可不察而为臣者所不可不慎也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大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此一章书见事君者当以正君为要也慎子鲁臣名滑厘鲁君欲使慎子为将军綂兵伐齐以取南阳孟子曰势必足以制敌而后取胜故善用民者必先教其民若不教之礼义而遽用之以即戎则民不知以尊君亲上为心将必有败亡之祸是陷民于死地而谓之殃民殃民者在尧舜行仁政之世岂得而容之哉甚矣用兵之不可苟也且兵亦原有难恃者果其负善战之才而一战胜齐遂立取南阳之地揆之于理犹且不可况战之未能必胜乎慎子勃然不悦曰战期于胜旣胜而取南阳犹以为不可此则滑厘所不识也孟子曰其所以不可之故盖以先王固有定制也吾明告子在昔先王设都分国天子之地方千里必千里而地之所出始足待诸侯苟不千里则无以供朝仅聘问之礼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必百里而地之所出始足守宗庙之典籍苟不百里则无以充祭祀会同之常数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地制旣定是以当时封建诸侯有以次而啬者无过制而丰者如鲁之祖周公功莫大焉其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不逾于百里至于齐之祖太公功不在周公下其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不逾于百里夫以周公太公之功而分封不过百里则其制之一定而无可加明矣今鲁方百里者有五较之始封之地其数已多子以为有王者起而欲兴复旧制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吾知其必在所损而何更取南阳以益之是即一无伤害但徒手而取南阳以与鲁国然且仁者不忍为况于战鬬杀人以求广土地乎夫亦防原乎事君之义可也大凡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使事事循乎日用之常而于道之中务引其君以志于仁使念念守乎公平之理盖君之志不为嗜欲所诱则其所行自无不悉合乎道事君之大要尽于此矣彼违制而非道残民而不仁岂人臣所可以事其君者耶由此知臣之于君当慎所以引之引之以尧舜则为尧舜引之以桀纣则为桀纣故善事君者在絶其功利之私而导以性情之正也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此一章书见为君者当黜富强之臣也孟子曰臣之効力于君与君之信任其臣皆当以正大为务而不得徒徇乎功利之术今之事君者毎自夸其能曰我能为君开辟土地充实府库使国用饶足今之所为良臣者此矣而不知聚敛民财实古之所谓贼害其民者也君方拂民从欲趋乡不在于道而因以不志于仁则与桀何异乃不能引之志仁而更求富之是以贪济暴而富桀也非民贼而何今之事君者又自夸其能曰我能为君要约与国攻战必克使国势壮盛今之所为良臣者此矣而不知防弃民生实古之所谓贼害其民者也君方好大喜功趋乡不在于道而因以不志于仁则与桀何异乃不能引之志仁而更求为之强战是以威助虐而辅桀也非民贼而何夫君以富强之臣为良臣者今之道今之俗然也然亦思君之期于富强者无非为取天下计耳若使率由乎今之道无变易乎今之俗日相寻于功利而不已虽与之天下而人心离散叛乱立兴不能一朝居也然则富强亦何益哉盖凡臣之务于君君之属望于臣者忠而已战国之君臣莫不以富强为忠究之臣之所为忠者实非所以爱其君而君之所谓忠者实非所以教其臣是故忠之一言固不可以不辨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飱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此一章书见古圣人取民之制不可以私意为重轻也白圭名丹周人白圭问于孟子曰为君者不取于民则无以足君而刻取于民则又无以足民吾欲更立税法于二十分而取其一分何如孟子曰子所谓二十取一之道乃居貉之地以治貉之道也有如万室之国用器者多而一人为陶以制器则可乎孟子之意盖以君之取资于赋犹国之取资于陶陶不容过少则赋不容过薄故设此问也白圭曰不可室多而陶少器不足用也圭旣明于陶之不可以一人何独闇于赋之不可二十取一乎孟子于是正告之曰知此则知貉道之非所以裕国矣夫貉北方之国髙而寒五谷不能生殖惟黍早熟耐寒而生之是本无可为纳贡之物明矣且其俗无城郭宫室则无营筑之费无宗庙祭祀之礼则无牺牲粢盛之费无诸侯币帛饔飱则无朝会餽遗之费无百官有司则无廪禄之费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非貉之比若使二十取一无以尽君臣祭祀交际之礼则去人伦无以设百官有司之属则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以治也彼陶以寡祗不足供万室之用耳且不可以为国况君子系辅治之人无君子而可以为国乎君子必不可无则经费必不可阙而二十取一其何以足用哉盖自古十一而税乃尧舜不易之道而不得更有轻重于其间也较之尧舜之道而轻焉者貉也今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将貉为大貉而我亦为小貉也较之尧舜之道而重焉者桀也今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将桀为大桀而我亦为小桀也重固失于贪暴而轻不伤于苟简耶乃知图治者以公平中正为归偏轻偏重总无当于治道之大也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此一章书见治水当以禹为法也当时诸侯有小水白圭为之筑隄壅水而注之它国因对孟子而自夸其功曰从来治水者莫如禹然为力则劳为时则久若丹之治水也非有四乘之劳八年之久而成功烂焉窃自谓愈于禹孟子曰子言愈禹过矣禹之治水顺水之性而得乎水之道者也是故水之道无不就下而就下则至海而止禹之疏瀹排决一以放乎四海为归是以四海为受水之壑也今吾子筑隄壅水但救己之患而不恤邻国之患是以邻国为受水之壑也不大异于禹乎夫水可顺不可逆下流壅塞则逆流而行以至洚洞无涯谓之洚水洚水者即尧时之洪水也洪水为灾下民昏垫此仁人之所恶而急欲拯其沉溺者也今子不知通水之下流以顺其性使邻国共享其安乃徒为一时苟且之计壅水以害人其为不仁莫甚于此吾子过矣而何言愈于禹哉盖治水之事视乎其心禹之心为天下而公故其事足以利天下白圭之心为一国而私故其事遂以病邻国公私之别利害之闗也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此一章书是孟子明信为行事之本也孟子曰心能诚一为亮事有持守为执惟执而后事可成惟亮而后事可执君子之所以执而不渝者由其亮而无伪也若使观理未明是非难决因而存心未实意见多淆本无必为之志安得有不易之其于事也必至游移莫定而寡所执持矣诚哉君子非亮无以为执也盖君子自穷理之后于凡事物之故无不变而通之以成其亮自无不变而通之以成其执彼执于一偏之见者先已失其为亮又安足以为执哉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旣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顔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防之人至矣与谗谄靣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此一章书见为政者在集众善以成其善也当时鲁君知乐正子之贤欲使执国政孟子曰乐正子见用于鲁道其得行矣吾闻之喜而不能成寐公孙丑问曰士必有其才而后可任其事乐正子强毅足以执持国政乎孟子曰否公孙丑又问有知虑足以图谋国政乎孟子曰否公孙丑又问多闻博识足以通逹国政乎孟子曰否公孙丑于是疑三者旣非所长则何以居位而称职乃问曰然则奚为喜而不寐孟子曰为政之道贵虚中以受善其为人也于凡善言善行无不心诚好之此其所以喜也公孙丑曰好善遂足以治鲁国乎孟子曰善取诸己则有尽取诸人则无穷以彼好善之心虽治天下有余裕而况鲁国乎是何也凡言以心受惟心能取者斯言毕予焉夫茍好善则举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之远而来告之以善由是用天下之言理一国之事其何难之有夫茍不好善则人将曰彼之为人訑訑然自足其智以为予旣已知之矣虽告之以善其安听乎夫此訑訑之声音顔色人皆知其无好善之心将风声所播里足不前而距絶善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直谅多闻之士远而谗谄面防之人至矣与谗谄面防之人居而所见所闻无一善言善行居身日以非行事日以谬国欲治可得乎甚矣好善优于天下而乐正子之得为政为可防喜也凡为政者能舎己以来天下之喜则善不必自已出而政无不举否则自以为智者适所以成愚自以为圣者适所以成狂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君天下与相天下者皆不可不知也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此一章书是明君子去就之义以见仕之不茍也陈臻问于孟子曰君子处世旣不可不仕以明高亦不可苟且以幸进古之君子必何如而后仕乎孟子曰时之遭遇不同君子之自处亦异其就而仕者有三其去而不仕者亦有三盖君子之仕非以干求利禄志在行其道也如为人君者有乐道忘势之心有尊贤图治之意屈己以迎之内其敬外尽其礼且虚怀信任言我将纳用其言是吾道可行之机也则就之若外之礼貌虽存而中之信任不笃言旣不行君子必不可以虚拘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能即行其言而接待之间犹能内其敬外尽其礼是亦尊贤敬士之君可与有为亦吾道可行之机也则就之若礼貌寖衰则好贤之诚已薄君子当见防而作矣则去之此皆委曲为行道计也其下有所遇困穷君旣不能用又不能礼使朝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戸其君始闻而悔之曰贤者处于吾国吾大者不能行其致君泽民之道复不能从其因事纳诲之言使饥饿于我之土地又不能尽养贤之礼吾防以为耻于是供餽以周之夫君之于民亦有周给之义兹更有悔过之言受之而养其身以有待亦所以存吾道也是亦就之之意然所受有节不过免死而已岂滥受而茍畱哉是亦去之之意也古君子去就之义大畧如此盖君子之遭遇听言为行道之实礼貌亦行道之机故皆可委曲而就为人君者必谏行言听而后为好贤之诚使人视礼貌为去就则己浅矣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説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徴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此一章书见圣贤皆成于忧患而安乐之不可狃也孟子曰自古圣君贤臣大约兴于艰难困苦者为多如舜圣帝也发于畎亩之中傅説贤相也高宗举于版筑之间胶鬲贤臣也文王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齐之贤相也囚于士官而桓公举之孙叔敖楚之贤臣也隠于海滨而庄王举之百里奚秦之贤臣也混于市廛而穆公举之是何其初则抑欝顿挫而后乃德业炳赫若此乎是皆有天焉非偶然也天将以君相之大任付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使意不得舒劳其筋骨使身不得息饿其体肤而饮食不充空乏其身而财用不足凡身之所行与其意之所欲为相为拂乱而逆其志愿凡此者皆所以竦动其理义之心使之惕然自奋坚忍其嗜欲之性使之澹然无求且阅歴艰难扩充识见才力之所不能者使增益之所以智防勇沉才全德备一旦可以当大任而无难也此不独圣贤为然凡中人之资每因有过失然后翻然改悔盖不能谨始于平日必待事势穷廹困于心而不得通衡于虑而不得顺然后感奋而兴起不能烛理于防微必待过失显著验于人之色于人之声然后警醒而通晓此又不独人情为然凡有国家者内无法度之世臣谏诤之贤士则无以闻其过而易至于怠荒外无强大之敌国侵凌之外患则无以惕其心而易至于骄縦国鲜有不亡者由此观之可见忧患者人以为可危而不知为增益德性之具安乐者人以为可恃而不知为渐至危亡之阶也人安可恶忧患而躭安乐也哉盖用人者将投之以宏钜必先择之于艰难汤之所以立贤无方也守国者虑忧患则常安狃安乐则常危益之所以儆戒无虞也孟子此言何其明切而警凛与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人思教者之心也孟子曰人之材质不同君子之施教亦异故教亦多方矣予于人之有不善者习染旣防拒絶之而不屑教诲者亦有之然我之心无非使之惕然悔悟改恶迁善非忍而絶之实激而进之是亦教诲之而已矣人可不以教者之心为心乎盖圣贤大道为公视天下无弃才曲成而不遗抑扬进退无非教也帝王之黜陟予夺推之以至于刑罚流就无非使天下向善而已矣故曰刑以弼教也











  日讲四书解义巻二十四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巻二十五
  孟子【下之七】
  尽心章句上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飬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夀不贰脩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发明心性之学以见天人之合一也孟子曰人之主宰乎一身者惟心心乃人之神明具众理而应万事其体量至为宏大人能充满其量使全体大用无一毫之亏欠则必由于知性性者心所具之理即事穷究而洞然无疑则理明而心之体全矣夫此理在性为健顺五常之徳在天即为于穆流行之本非有二也能知性则性所从出之原亦融防贯通矣知天何事外求哉君子达天之学如此心固当尽而又贵有以存之心之出入无时必常操而
  不舍一动一静不使夺于外诱之私性固当知而又贵有以养之性之纯然不杂宜常顺而不悖勿忘勿助不使违乎自然之则心与性皆天之付于我者存飬如此则天理常存即所以奉承乎天而无违也君子事天之学如此然使知天事天犹不能不惑于殀夀之故而修身之学怠焉非仁智之尽也惟尽心知性至于洞彻之极而殀夀不以贰其心存心养性以脩其身而俟夫命之自至则天所付于我之理毫无亏欠而命自我立矣岂非知天事天之全功乎人主继天立极时与天命相陟降惟当格物致知以穷理存心养性以脩身与天地合其徳又何天之不可知何天之不可事何命之不可立哉故禨祥祸福数也而知天不在乎是郊坛享祀文也而事天不尽乎是祷祀鬼神妄也而立命不繋乎是夫亦求之于身心性命之实天人合一之理而已矣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顺受正命之学也孟子曰凡人之生吉凶祸福遭遇不同莫非天之所主宰是谓气数之命然其中有正命焉为善而获福固谓之正即为善而或防祸亦不可不谓之正是盖莫之致而至者人但当顺受乎此而已是故知正命者凡行险侥幸祸机所伏之地皆所不蹈必不立乎岩墙之下焉所谓正命者谓何君子平日存心养性以脩身而气数脩短听之自然全而归之者此正命也行险侥幸自蹈危亡如桎梏而死之类此皆人所为而非天之正命也人可不思顺受其正哉孟子言顺受非茫无操持听之气数适然之遭而已也盖尽道正顺受之实不愧不怍则可以达天自求多福斯可以立命孰谓天运不由于人事哉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戒人之妄求也孟子曰人之孜孜而求者不一亦当辨其有益与无益耳如求则得之勤脩始能有获舍则失之弃置即已遗忘是得失系于所求乃求之有益者也此无他仁义礼智为吾性固有之良求其在我者也焉有不得哉若夫求之则有道焉度于义理而不可妄求得之则有命焉限于气数而不可必得是得失不系于所求乃求之无益者也此无他富贵利达非吾身固有之物求其在外者也而可以幸得哉人亦当审所求矣夫人之希心利禄者往往以为求之有益孟子之所谓有道即孔子之所谓进以礼退以义也孟子之所谓有命即孔子之所谓得之不得曰有命也圣贤安命自脩之学皆如此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此一章书是孟子勉人以尽性之学也孟子曰天下事物之理其端有万然无不备于人性分之内如有父子君臣则仁义之理已备有耳目视听则聪明之理已备大而伦纪小而事物其当然之则皆浑然具足于性中者也而克尽其理者则有安勉之不同焉诚自反于身而所备之理皆实践而无少虚假则不待强勉而一身之内莫非天理之流行乐孰逾于此乎反身而诚则仁在是矣人不皆自然而能于是有求至乎仁之事是殆莫切于强恕人之逺乎仁者由私意之间隔诚能勉强力行推己及人之事则心公而理得求仁莫近于此其于皆备之体无少欠缺不犹夫自然而诚者乎可见本体无事外求而工夫在于实践万物皆备即仁也体仁之实莫大于诚求仁之方莫切于恕中庸曰明善诚身又曰忠恕违道不逺圣贤尽性之学有异防与
  孟子曰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警人知道之意也孟子曰人日在斯道之中则当尽夫眀道之实盖天下之事莫不有当然之理与所以然之故乃人伦日用之事或日行之而不能灼知其所当然或习熟矣而不能察识其所以然是以终身行其事而不能知其道者固甚众也盖道即人而具大而君臣父子之伦近而视听言动之节小而一事一物之微皆道所贯注日行日习而不能加眀察之功致使发于偏私乘于物欲而日与道逺庸众固无责矣体道之君子顾可不自警省乎哉
  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警人知耻也孟子曰人之所以得免于庸众而可入于圣贤者全是一念羞恶之心以激励于前而惩创于后故人不可以无耻也盖为不善而不能改此已之无所耻也能以此为深耻自能迁善逺恶而终身无复有耻辱之累矣孔子论士以行已有耻为明体之学此正善恶之闗而圣庸之介也故圣贤重之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此一章书是孟子戒人之忘耻也孟子曰羞恶者乃人生固有之良心所系于人为最重盖有此羞恶之心则希圣希贤而日进于髙眀无此羞恶之心则茍且因循而日流于污下人可忽视此一念哉世之失其本心者劳心于机械而为笼络之术从事于变诈而为反覆之行人皆以为深耻而彼反以为得计若此等人更何所用其愧耻之心乎此心既失则耻之一念己不若人将放辟邪侈无所不至更何若人之有耻之系于人也岂不重哉夫人主之所以风厉天下使之勇于为善者全在动其愧耻之心故孔子云有耻且格则知耻之一念发于寤寐沦于肌肤不可强也诚天下之人为一不善若挞市朝之辱非人君祓濯于上百姓服教畏神于下而能然乎故大畏民志又有耻且格之本也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犹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此一章书见君当以道重士士当以道自重也孟子曰贤者之系于人国最重也以辅君徳则使之为尧为舜以佐治理则使之为唐为虞所以古之贤王好人道徳之善而忘己尊贵之势然人君之所以重士者以其道也君重其道而士先不能以道自重则其本已失何以为辅世长民之具乎所以古之贤士亦未甞无所好无所忘也其所乐者己之道而所忘者人之势此非矫情轻世以眀髙盖抱道自重使微动于势分之尊遂自丧其乐道之实故王公不能内致恭敬之心外尽尊崇之礼则不得数见贤者数见且不可得而况得而臣之乎盖虚懐下贤者人君之盛事故不嫌于屈己而抱道自重者士君子之大节亦非同于自矜古之君臣相尚以道往往如此不如是不足以得伊傅之臣而止以来干时希进之士耳其可忽乎哉
  孟子谓宋句践曰子好逰乎吾语子逰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徳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已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脩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穷达自得之学也时人有宋句践者游説之士也孟子谓之曰子好游于诸侯乎吾语子以游説之道夫游于人国而人之知不知不可必也然内返诸心所得在我人知之亦嚣嚣而自得不以为喜人不知亦嚣嚣而自得不以为戚则内重外轻随遇而安矣宋句践问曰自得非易何如斯可以嚣嚣乎孟子曰君子处世固非徇物亦非矫情盖在我者重则在人者自轻如吾心所得之善谓之徳恭敬奉持之而不敢忽则天爵贵而人爵不足荣吾身所守之正谓之义欣慕爱乐之而不敢违则操履端而外物不能诱斯可以嚣嚣自得矣故士当穷而在下则以所尊所乐者守之为义而为特立独行之操当达而在位则以所尊所乐者行之为道而成济世安民之业惟其穷不失义故处则为幽人之贞而士得已焉惟其达不离道故出则慰斯民之心而民不失望焉曷不观于古之人乎古之人得志而在位则以道义为政教之施而福泽加于百姓不得志而伏处则以道义为脩持之具而闻望着于当时是穷非徒穷有以独善其身达非徒达有以兼善天下此自得之实而穷达之所以一致也何知与不知之足以动其心哉孟子之所言殆即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之流与士君子必以此自命而后处为纯儒出为王佐而不违乎用舍之宜朝廷必以此用人而后处足以风励天下出足以润泽生民而可以收道徳之效孟子讵仅为游説之士言哉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此一章书是孟子勉人以豪杰自待之意孟子曰天性之良人所同得而庸众之蔽锢已深贤哲之奋兴独力故待文王之教化而后感发兴起于善者此凡民也若夫才智过人之豪杰禀乎天性者既优蔽于物欲者亦浅其卓然自立不因乎人岂待文王而后兴哉人奈何自等于凡民而不以豪杰自待也夫圣人不一而独举文王为言者教化之泽莫盛于文王诗曰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夀考遐不作人言文王教思之无穷也又曰肆成人有徳小子有造言文王作人之效也天下豪杰少而凡民多为人君者不当以卓立独行槩天下为豪杰而当以化行俗美变天下之凡民其亦以文王为法而可哉
  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然则过人逺矣此一章书见人不当以富贵动其心也孟子曰人生以道徳为重遭遇之隆盛于己无加亦于己无损然非有过人之识量鲜有不为其所动者今有人于此以匹夫之微而一旦附益之以晋卿韩魏之家猝然投之于富贵而骄矜之意不萌于中满假之色不形于外自视欿然谦虚此必其内重而外轻已大而物小有逺过于人者矣岂易得哉盖人之材犹夫器也器大则所受者大器小则所受者小不独遗大投艰难付之斗筲之器即髙爵厚禄亦难载于浅陋之人能淡视富贵者即其能肩任事功者也能不为宠利动者即其不为患难移者也持此以衡天下士其亦可矣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此一章书见王道无非以爱民为心也孟子曰好逸而恶劳好生而恶杀者斯民同然之心有逸而无劳有生而无杀者圣王因民之治至不得已而使民杀民亦岂无道以处此哉如城郭之脩治农田之耕凿吾意本欲佚民而非此则民反不能常佚是劳在一日者佚在百年其使民也实以佚道使之也民咸谅其不得已而使之之心虽劳而不怨矣如盗贼之必刑奸究之必诛吾意本欲生民而非此则民反不得遂其生是杀在一二人者生在千万人其杀之也实以生道杀之也民咸信其不得已而杀之之心虽死不怨杀者矣盖劳民动众君子所戒眀慎用刑圣人所贵惟常存佚之生之之心而仍必致谨夫使之杀之之事况敢有非时之兴作与恣意之刑戮乎哉所谓王道以人情为端者亦审乎此而已矣
  孟子曰覇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皥皥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此一章书是孟子言王道之大也孟子曰治化之浅深由于主徳主徳之纯驳騐于民风是故行覇道而为覇者其小恩小易结百姓之心而生其感其民风则见美市防驩虞如也行王道而为王者其深仁厚泽沦洽百姓之心而忘其徳其民风则广大自得皥皥如也皥皥之气象何如民之所恶恶之刑罚当其罪虽杀之而民不知怨因民之所利而利之耕凿安其常虽利之而民无所归其功顺民性之自然而匡直辅翼之是以民日迁于善而忘乎上之教民风如此真所谓时雍之治太和之化岂驩虞之可言乎盖王天下之君子徳盛化神凡身之所临政教经厯之地便己民风丕变无不化而归于善者凡心之所存神明黙运之时便己从欲而治有至神而莫能测其所以然者天地之所覆载皆王化之所周流上下与天地同其运行焉岂如覇者之邀名市小补于一时一事而已哉夫王道覇道之不同所辨止在公私而其量遂分大小违道以干百姓之誉此覇道之所以小也无党无偏荡荡平平此王道之所以大也先儒谓王覇之辨莫明于孟子而言王道气象之广大无有偹于此章者为人君者当思其气象为何如而措之政事焉则得矣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此一章书言政教感人之异欲为人君者审所尚也孟子曰人君有仁厚之言则百姓闻而知感有恺悌之声则百姓闻而知爱二者均足以入人然仁言布于一时不如人声着于平日之入人为尤深也人君有法度之善政所以防闲乎百姓有礼义之善教所以化导乎百姓二者均足以得民然善政以制其外不如善教以格其内之得民为尤至也善政不如善教者何以言之善政则有法制禁令之宻而百姓怵于为非有不咸遵约束而畏之者乎善教则有礼乐陶淑之功而百姓乐于为善有不懽欣鼓舞而爱之者乎善政则经画详而民生遂民生遂而国用充可以得民财善教则仁义行而民俗厚民俗厚而忠爱生可以得民心以民畏与民爱较以得民财与得民心较善政之不如善教也彰眀较着矣夫政教不可偏废后世但知令行禁止为国家之大务而不知兴民行化民俗措天下于太平者则頼乎仁育义渐善教之为功多也可勿审所尚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仁义之本心而欲其加扩充之功也孟子曰天性之良人所固有能扩而充之不可胜用矣盖人有所能皆由于学若不烦讲习而自能者此乃吾性本然之能其良能也人有所知皆由于虑若不假思索而自知者此乃吾性本然之知其良知也所谓良知良能者维何孩提之童絶无知识然未有不知爱其亲者及其稍长知识有限然未有不知敬其兄者此非不学而能不虑而知者乎夫此爱亲之心乃吾性之仁所发此敬长之心乃吾性之义所发仁义至大我以为见端于爱敬者岂有他哉盖由爱亲敬长一人此心千万人亦此心仁义本天下之公理而爱敬亦天下之同情达之天下而无不然可见仁义为本心固有之良无疑矣是以王者因性牖民莫先于明孝弟之义亲逊之风成即仁义之化洽岂俟外求乎哉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逰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防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此一章书见圣心以虚受天下之善也孟子曰圣人之心浑然天理未有所触则淡然若忘一有所感则虚而能应如帝舜未登庸之时耕于深山之中所与居者木石所与游者鹿豕以其形迹而观之何以异于深山之野人哉然此时圣心之内万理渊涵特无所感焉斯停蓄而不觉耳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以在人之善而合乎圣心之善随感輙应闻善言则急受之见善行则急行之融防贯通殆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非圣心之至虚至明而能受天下之善若此乎盖人心之灵明欲其常虚欲其常静方寸之内絶无畛域絶无私累而后可以受天下之善况人君一日万几善不善杂进要使此心常如明镜止水自然妍媸立辨于天下事泛应曲当无不咸宜矣可不以大舜为法与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此一章书是孟子教人扩充其本心也孟子曰人心至虚至灵虽当物欲蔽锢之后而本体之明未甞不时时露于最初之一念如事之不当为者初亦知其不当为事之不当欲者初亦知其不当欲此虽中材而下之人断未有无此一念者迨一转念而利害惑于中纷华动于外初见为不可为者而竟为之初见为不可欲者而竟欲之此念一失放荡而不知返本体之明遂不可复问矣人诚以义制事断然持之而无为其所不为以礼制心凛然防之而无欲其所不欲如此则所为者皆合于冝所欲者皆当于理清明在躬而天心来复圣贤学问岂有余事哉如此而已矣孟子之所谓无为无欲即大学之所谓毋自欺也人常令此不为不欲之一念烱然内觉不为私欲所蒙是之谓察识卓然振拔不为外物所诱是之谓扩充要岂外本心而求之哉
  孟子曰人之有徳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此一章书见人困而后能达也孟子曰昏愚每起于晏安而聪明多生于忧患人情大抵然也在心之理谓之徳以理烛事见于未然是谓徳之慧处事之方谓之术因事循理善其当然是谓术之知人之能有此者恒由乎灾患之来动心忍性磨厉而能然也天下惟孤逺之臣庶孽之子处于危疑之地而不能得乎君亲其处心也危惧尝専一而不敢肆其虑患也深逺尝精宻而不敢忽故能达于事理而全乎忠孝之道也此非徳慧术知之生于疢疾者哉由此推之天下安危之数不系于时势而系于人心心常凛则危可使安心一肆则安可使危古人云晏安酖毒不可懐也可不儆哉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已而物正者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列言臣品欲人以容悦为戒而思臻乎臣道之极也孟子曰人臣事君之道不同以富贵为念者不足言矣进此则有以功名为重者又有以道徳为重者又有道全徳备而忘乎道徳之名者如有一等臣其事君也不知引君当道为事専务阿徇以求君之容已専事逄迎以求君之恱己此所谓患得患失之鄙夫奚足语于臣道哉有一等安社稷臣者其处心积虑惟思措社稷于常安虽犯顔而不顾虽尽瘁而不辞惟以安社稷为恱此可谓忠贞之臣矣有一等全备乎天理而为天民者视道徳为重视功名为轻必圣君在上可以行其道于天下以济世安民而后出而行之必不肎小试其道以徇世此惟伊吕之徒方足以当之此可谓天下之士矣又有一等徳盛化神之大人者但正已而非有心于正物然上而君感其徳自格其非心下而民化其徳咸归于王道此忘其为之之迹而大而化化而神者矣非圣人其孰能之盖国家必得忠贞笃棐之臣匡襄辅弼而后可以安社稷必得道徳纯备之臣正己率物而后可以行王道然使容恱之臣间杂乎其间则虽功名之士且不屑就况道徳之儒乎故任人以图治者欲收事功道徳之效必自去容恱之臣始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此一章书见君子性分之真乐也孟子曰乐之在势位者其乐浅乐之在道徳者其乐深人皆以王天下为至可乐不知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何谓三乐人生之所至愿而难必者莫如父母兄弟之间此盖有天焉而非人所能为也若父母俱存而罔极之恩可报兄弟无故而友爱之道可施此天伦之盛事也一乐也人生之内省无疚者为最难非克己之尽不能也诚于天所赋予之理备之而絶无亏歉仰可以不愧于天于人所当尽之道行之而絶无虚伪俯可以不怍于人此性情之愉快也二乐也人生之所最难得者广其道于一时而传其道于后世今则得天下明睿之才而聚于一堂讲习讨论以成其才涵育甄陶以养其徳此教思之无穷也三乐也三者乃天伦道徳之真乐君子有此三乐岂以王天下动其心哉夫王天下之所以可乐者非以其势之尊位之崇也防泽溥遍则来四海九州之爱戴徳业隆盛则继圣帝贤王之道统故古人不以势位为足重而亦不以势位为可轻诚使王天下者彛伦攸叙慎脩罔愆而又得英贤辐辏共襄太平则安见势分中遂无性分之乐也哉
  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此一章书是言性之得于天者至重也孟子曰内而徳性外而事功皆君子所不敢忽然其中则有轻重存焉故泽被生民者君子之愿也若土地则幅至广人民则生齿甚繁恩泽可以逺暨君子宁不欲之然未免限于方域而君子之所乐不在乎此若天下统于一人居中可以制外尽四海之民皆可得而抚绥安定之是吾道大行无一夫不被其泽岂非君子之所乐乎然事功虽盛而君子之所性不在乎此君子之所性得之于天而尽之于人虽逹而在上位大行其道而非于性有所加虽穷而在下位不得行其道而非于性有所损盖由本来之分数一定既非有余亦无不足非外至之境遇所得而损益者也君子之所性果何如哉仁义礼智四者本性之徳而蕴于心者也君子心体清明毫无物欲之累故四徳之根柢于心也坚固而不可摇其越于外也自光华而不可掩则见其睟然见于面而清和润泽莫非四徳之流行盎于背而丰厚盈溢莫非四徳之充满其被于四体也皆不待命令而自然动中规矩莫非四徳之敷施积中达外之盛如此则君子之所性岂穷达所得而加损者哉孟子此言非薄事功也正以重事功尧舜之勲华不出性分以内之事人主以仁义礼智之天徳而为永清大定之王道则事功与性功讵有二乎哉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此一章书是勉人君法文王而行养老之政也孟子曰为政莫先于善俗善俗莫先于养老尚齿引年三代所共而良法美意莫备于文王当日伯夷辟纣之虐隠于北海之滨闻文王作而兴起曰盍归往乎吾闻西伯政施仁善养老者太公避纣之虐隠于东海之滨闻文王作而兴起曰盍归往乎吾闻西伯政施仁善养老者伯夷太公天下之仁人也天下有能善养老之君则仁人皆归往之矣今以文王治岐之政言之一夫受以五亩之宅于墙下隙地树之以桑使匹妇治蚕而老者之衣足于帛矣五母鸡二母彘使无失其孕字之时而老者之食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而不夺其农时八口之家仰事俯育足以无饥矣由此观之伯夷太公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岂恃夫沾沾小恩小恵家赐而人给之哉不过制其田里定百亩五亩之规教之树畜广蚕桑鸡豚之利使之夫耕妇织以各养其老如是而已矣盖凡人年齿衰耄则颐养为急五十之人非帛不暖七十之人非肉不饱不暖不饱则是冻馁其民文王之时无冻馁之老者正制田里教树畜以养老之谓也欲行王道而厚风俗可不以文王为法哉后世人君亦有能礼髙年者矣赐粟赐帛意非不善然朝廷之恩泽有限而田野之利頼无穷昔人云君不夺农时则国人有余食矣不夺蚕桑则国人有余衣矣诚能行此使人自为养又何事区区五更三老之具文也哉
  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此一章书是孟子言足民乃王道之本也孟子曰帝王之治天下正徳必始于厚生礼教必兴于富足此断断然者人君诚能三时不害使民尽力于田畴什一而征上又薄收其税敛则野无旷土而国无重赋民可使富矣此开财之源得其道也财之耗于食者甚多人主必教民以时朝饔夕飱按时而食也六畜果蔬非时者不鬻于市也财之耗于用者无穷人主必制民以礼吉凶宾祭必有其节也丰歉贵贱必有其等也食不侈而用不滥财不可胜用矣此节财之流得其道也民富而财不可胜用如此岂非民生之至足乎夫民非水火不生活则宜其爱惜之矣然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有吝而弗与者何哉为其至足故也圣人治天下为民开财之源节财之流使菽粟之多如水火无不充然至足菽粟既如水火则闾阎之间有无相通缓急相济亲爱和睦而争讼不兴家给人足而盗贼不作而民焉有不仁者乎此可见足民为治天下之要道圣王贵五谷而贱金玉亦在作之以勤风之以俭先之以轻徭薄赋使民衣食足而教化可兴也若不能足民而言礼乐教化不过茍且涂饰之具而已岂圣人教养之道哉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此一章书是言孔子之道大而有本而学圣人者有循序渐进之益也孟子曰道莫盛于孔子今以孔子之道言之其自处者高故其视下者益小如登东山则鲁处其下有不小视夫鲁者乎登泰山则天下处其下有不小视夫天下者乎以人之观乎圣人之道者言之观其大则小者不足观如海为百谷之王观于海而见其浩渺则支流众派不足论矣圣人为羣言之宗游于圣人之门而闻其言论则诸子百家皆绪余矣圣人之道之大也如此然而有本焉夫水惟其有本所以有波流之湍急故观水者有术亦观其澜而水之有本可知矣日月惟其有明所以容光之隙明无不照观于容光之必照而明之有本可知矣观圣人之道者何以异于是然道固大而有本自学者言之岂能一蹴而遽至哉夫流水之为物也不盈于科则不行而前进君子之志于圣人之道也必日积月累笃实于中而光辉越于外然后可从容变化而造乎其极若所积不厚未至于成章则不能足乎此而达乎彼何由至于圣人之域哉人亦宜从事于下学上达之功矣盖不知圣道之大则茍安卑陋而识见不宏不知求道之序则妄希功效而心志不一人其可小视乎道而易视夫学哉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危言义利之介也孟子曰圣人小人相去悬絶而其初止争一念如有人焉鸡鸣而起未与物接一念方萌之时但孳孳为善是虽未至于圣人之极然所孳孳者圣人之事矣是即舜之徒也有人焉鸡鸣而起未与物接一念方萌之时但孳孳为利是虽未至于小人之极然所孳孳者小人之事矣是即蹠之徒也夫舜为天下之至圣蹠为天下之至恶其地位虽分天壤而其界限则在几微一念为善则日循乎天理不至于为舜不止一念为利则日沦于人欲不至于为蹠不止是岂有他哉亦在乎利与善之间而已人可不谨凛乎哉故同一为善也而为善之念稍渉于功利稍近于名誉一毫间杂即流而为利在圣学则为诚与伪之由分在治道则为王与霸之由辨故孟子危言之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辟异端而明时中之学也孟子曰自学术不明而异端纷起吾道大中至正之理几不明于天下如杨子之学主于为我其意不以一毫利物虽拔一毛之微而以利天下彼必不为也是非失之不及者乎墨子之学主于兼爱其意以为无不当爱虽摩顶至踵而可以利天下皆为之是非失之太过者乎子莫知杨墨之失中度于二子之间而执其中似与道为近而不知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有意执之则胶于一定之中而不知称物平施之妙是执中无权变也与杨墨之各执其一者何以异哉君子所以恶夫异端之执一者盖以其为我则害吾道之仁兼爱则害吾道之义执中则害吾道之时中所举者一端而百端之变化尽废所以为吾道害也夫辨为我兼爱之非易而辨执中之非难尧舜相不尝言执中乎不知圣人义精仁熟随事因物而得乎自然之中其用至神子莫则学未至理未明凡事胶执乎一定之中其用至拘所由愈执而愈逺耳书云徳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孔子云择乎中庸得一善然则主善择善乃圣人用中之学也异端焉足以知之
  孟子曰饥者甘食渇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渇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此一章书见人不可因所遇之穷而累其心之正也孟子曰凡事有当然之理譬之于饮食各有正味惟饥者之于食渴者之于饮尝易觉其甘而不暇审择是皆未得饮食之正味为饥渴所害故也岂惟口腹为饥渴所害不暇择饮食之正味而易觉其甘人心亦为贫贱所害不暇审富贵之正理而惟期其得矣人能无以饥渇之故厌贫贱而贪富贵以害其心则道胜而不为欲所移天定而不为人所夺又何不及人之足忧哉所以君子自命端贵卓立之操朝廷用人必崇恬淡之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庶乎其可与
  孟子曰栁下恵不以三公易其介
  此一章书见圣人和中有介而世之同流合汚者非和也孟子曰凡人和则易流栁下恵以和称似必与世浮沉随俗上下而不知未尝一于和也其视天下虽无不可交之人而大义所在则卓然不可囬其心虽无不可容之物而大节所关则确乎不可拔当其用也进不隠贤必以其道当其舍也遗佚不怨阨穷不悯可穷可达可潜可见而是非得失之几义利公私之辨较然不欺截然有守虽有三公之位亦将敝屣视之而不以易其介然之操矣其介如此此所以为圣人之和也若止论恵之迹而不论恵之心得无为同流合汚者所借口哉
  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此一章书言人学贵有成不可鋭始而怠终也孟子曰天下之事虑始为易图成为难人固有奋一时若圣贤之道徳帝王之事业皆不难于旦夕取效而其后力不能继进鋭退速卒于劳而鲜功者此由持志不坚故能而不能收使后效败于垂成而前功弃于一旦深可惜也吾谓有为者不为则已为则必要其成譬若掘井然不计功之难易期于得泉而止若掘井九轫而不及泉人不能得井之用直自弃其井耳人主负大有为之资必终始一致勿倦于勤则圣学进于无疆王道底于有成唐虞三代之治不难致矣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以诚伪立王霸之辨也孟子曰帝王道本无殊而王霸心实有辨以帝言之钦明文思允恭克让者尧也濬哲文明温恭允塞者舜也知则生知行则安行不待脩习天性浑全自然而然者也以王言之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者汤也敬以胜怠义以胜欲者武也知则学知行则利行脩身体道以复其性勉然而然者也夫帝王虽有安勉之殊而仁义则皆实有诸已此所以徳崇而业广也若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荘此五霸者初无仁义之实而但假借仁义之名以文之如尊王讨贰救患恤灾事非不美而其心原在于计功谋利是欺世惑众形似而实不然者也夫五霸之习于假也日复一日居之不疑而不归之于真实则本非其有而彼竟不觉悟亦安知其非真有也噫时至春秋世道日壊功烈日卑终难返于唐虞三代之盛此卲子所以有五霸功之首罪之魁之论也与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恱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恱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簒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明古大臣正君之苦心以垂戒后世也公孙丑问曰伊尹曰予承先王付托之重辅相嗣王宗社安危实有责焉今嗣王不顺义理予不忍习见其所为之不顺而不为匡救也于是伊尹以冢宰摄政放太甲于桐宫使密迩先王反身改过当时民皆大恱谓其能知天下大计行权以匡君也既而太甲处仁迁义化而为贤又以冕服迎归反居于亳当时民又大恱谓其能积诚意以感悟嗣王也由此观之贤者之为人臣也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而迁之而仍无伤于事君之礼与孟子曰伊尹之事反经合道变而得其正者也嗣君一身上关宗社之安危下系生民之休戚若非率徳改行何以上副先王付托之意故伊尹之志公天下以为心而絶无一毫之私凡为人臣者有伊尹之志而为其事则可如无伊尹之志则是觊觎神器窃弄威权簒逆不轨乃天下万世之罪人也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况显有其迹者哉后世乱臣贼子每借圣贤不得已之事以为口实孟子比言其埀戒逺矣
  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弟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有功于世道也公孙丑疑君子之无事而食问曰伐檀之诗有云不素餐兮言君子守志虽一介之取与必揆诸道义不肎无功食禄也然则君子必居位而有功于人国方可食人之食若不仕无功则当耕而后食今乃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子疑君子为素餐不知君子之有功于人国者甚大虽无卿相之位治教之责而上之可以尊朝廷下之可以范风俗未尝无事而食也盖君子居是国也苟为君者能用其言则道行于上而国祚巩固国计充实安富可期矣位望日隆声称显著尊荣可致矣苟为子弟者能从其教则道行于下而知爱其亲知敬其长入孝出弟矣内有实心外有实事履忠蹈信矣定大计于社稷导国人以兴行其功非浅鲜也是即安受禄养亦道义之所当得诗所云不素餐兮孰有大于君子者哉盖言君子无求之节则一箪一豆取舍有所不苟论君子维世之功虽万钟千驷亦安然受之而不以为愧义有各当不可执一而论也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此一章书是孟子论士之志趣也昔齐王之子有名垫者问于孟子曰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下至农工商贾皆有当为之事士居其间上无官守于朝下无生业于野果何所事乎孟子答曰谓之士者既未得行公卿大夫之道而又不当为农工商贾之业惟高尚其志而已垫又问曰何以谓之尚志孟子答之曰士之尚志非他志不在冨强功利在乎仁义而已矣仁莫大于好生如杀一无罪之人即损我好生之徳不可以为仁矣士之志则以为我若得位必不杀一无罪也义莫大于逺利如取一非所当有之物即乖我逺利之心不可以为义矣士之志则以为我若得位必不取非所有也士既不为不仁则心之所居安在恻隠之仁是也鳏寡孤独吾欲视之如一体焉士既不行不义则身之所由安在中正之义是也纲纪法度吾欲使之得其宜焉士之尚志如此则居仁而大人之体已具由义而大人之用已全虽未得为公卿大夫而仁育义正以经纶天下者取之此而裕如矣达道之事岂有外于隠居所求者哉士之为士如此
  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羮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此一章书是孟子言陈仲子洁身乱伦之非所以维世教也孟子曰士君子立身行已自有大节矫激沽名皆非所贵即如陈仲子不食不义之粟不居不义之室推其亷介之心设若不合于义而与之以齐国彼必却之而不受通国之人无不啧啧称道信其为贤也自吾观之此不受之义不过好名之心与舍箪食豆羮之义等但可为小亷而已夫人道有莫大焉者在家则为亲戚在国则为君臣上下纲常伦理万世不易不可以一日亡也若亡亲戚君臣上下则人之罪莫大于是今仲子避兄离母内絶天性之爱髙蹈不仕上乖事使之经是亏莫大之节负莫大之罪也乃犹以其不食不居区区亷洁之小者遂信其大节以为特立独行之贤奚可哉观此可见士君子纲维名教当先立其大节苟欲饰誉钓名其弊必至于败常乱俗不可不慎也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臯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则舜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防然乐而忘天下此一章书是设言古圣人之处变皆仁至义尽为万世臣子之极则也桃应问曰天下之事处常易处变难茍极变之所至即圣人处此有计穷而无可如何者假如舜为天子臯陶为士师其时瞽瞍或犯法杀人舜虽大孝不可以私恩废天下之公臯陶虽称明允不可加刑于天子之父则如之何孟子曰士师天下之平也职在守法瞽瞍虽天子父而杀人之罪不可逭使臯陶处此惟有执之而已矣不暇他计也桃应曰臯陶固以执法为正然舜天子也以舜处此岂不能禁止之与孟子曰夫舜恶得而禁之法者天之所以讨有罪歴世相不可变易臯陶原有所受之而非所敢私虽天子亦不得废法以纵罪也桃应又曰禁之既不可矣然则舜如之何而可以全其父孟子曰舜大孝人也知有亲不知有天下使其处此则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其心必谓朝廷不可废法而海滨足以避罪必将窃负瞽瞍而逃遵海滨而处自屏于穷僻之地以全其亲终身承顔顺志欣然于天性之乐而忘天下焉既不枉士师之法复不伤父子之恩舜之可为者如此而已由此观之可见圣贤用心之极总不越乎天经地义之常处事者必如是而后无余憾也
  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
  此一章书孟子因见齐王之子有所感而言性分之尊也孟子尝自范邑往赴齐国适遇齐王之子望见其仪容气体与人不同喟然叹曰人所居在尊贵之地自然神气以居而移其气所居尊贵则奉养有丰厚之资自然容貌充盈以养而移其体大矣哉居之所系乎夫王子者非犹是人之子也与王子所居之宫室所乘之车马所衣之衣服虽极其华美然犹是宫室车马衣服耳多与人同也而王子之气体独若彼者盖以国君之储贰地势尊优自与常人不同其居使之然也夫势分之尊犹足以移人况仁为天下之广居统天徳而长万善以之居心则心逸而休以之居身则身安且泰君子居此其太和之气道徳之光有不塞于两间于四体者乎试更以鲁君之事验之昔者鲁君尝之宋适时巳向暮门钥甚严鲁君亲自呼于垤泽之门守门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音与我君相似也夫呼于门者鲁君而守者乃疑其似宋君此无他故盖二君者同居南面之尊同享千乘之富居既相似故声音亦相似也居之移气此又其彰明较著者然则居广居之君子徳性中和其不同于常人更可知矣是以膏粱文绣君子有所不愿而人爵之贵常不如天爵之尊也
  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此一章书是孟子见当日诸侯交际有文无实故此论也孟子曰君之待士禄养固不可少而爱敬尤不容缺若但廪糈以养之而无亲爱之意此不过豢养之而已犹夫以畜豕之道接之也非亲贤之也若但亲昵以爱之而无尊敬之诚此不过爱惜之而已犹夫以畜犬马之意畜之也非遇士之礼也夫食而不可不爱爱而不可不敬则恭敬者岂徒在币帛交接之文乎必先有恭敬之诚积于中而后有币帛之文接于外恭敬因币而见非因币而始有乃币之未将者也若徒以币帛为恭敬仪享有余而诚意不足恭敬而无其实则亦豕交兽畜之类矣君子一身之去就皆视乎礼遇之重轻若礼意或薄惟有洁身而去耳岂可以虚文拘畱之哉当孟子之时世衰道微在上者初无尊贤敬士之诚而惟恃币聘之仪节以罗致人才在下者亦惟知戋戋币帛之可慕而弗察夫上意之诚否上下交趋于利而不揆乎义理之正故孟子是论以警之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此一章书是孟子勉人以尽性之实也孟子曰人之生也气聚而为形与色理全而为天性斯二者非有殊也气不离乎理理不杂乎气人之有形有色即天性之所在也盖天所赋之理原充满于形色在目为明在耳为聪在手足为恭重以至起居言动莫不各有自然之理存焉但众人气禀拘之于先物欲蔽之于后于是失其天性物具而则亡虽同然此形无以践之矣惟圣人清明纯粹无气拘物蔽之私其于天性察之由之无毫发之不尽故有是形即有是性如貌言视听思则极于肃乂哲谋圣实有以践其形而无歉也可见人不可徒具此形而学必求造于圣苟未至于圣于性有缺即于形有亏则不可为完人矣可不勉哉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朞之丧犹愈于已乎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弟而已矣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此一章书见三年之丧乃人子之至情而古今上下之通义也昔齐宣王以三年之丧为太久欲减其时月而短之公孙丑不知救正乃迁就其说曰为期年之丧犹胜于止而不行乎孟子责之曰父子之恩出于天性亲丧之不可短乃至情之不容己也今王欲短丧而子以朞为胜于已是犹或有人紾戾其兄臂而缚之子但谓之且徐徐缚之云尔夫兄臂断不可紾岂以徐之为差愈乎不若动其至情教以孝弟之道使勿复紾其兄之臂而已矣然则王欲短丧子惟当启以天性罔极之恩懐抱顾复之爱使彼仁孝之念油然感动自知亲丧之不可短矣奈何从而附会之哉当是时适有王之庶子所生之母死厌于嫡母而不得终丧其傅为请于王欲使得行数月之丧公孙丑因举以自解曰为朞之丧犹不可若此数月者又当何如也孟子晓之曰王子居生母之丧情固无穷而势有不能欲终其丧而不可得也其傅为请虽加益一日亦得伸人子之情犹胜于止而不加况数月乎我前所言者正谓夫齐王莫之禁止可以自尽其情而弗为三年之丧者也岂可与王子例论哉总之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自古圣王未有不遵斯礼者如殷髙宗谅隂三年不言是也春秋而下世衰道微于是有短丧之议一见于宰我再见于齐王至汉景奉孝文遗诏遂以日易月而万世踵袭其谬矣其间非无仁孝之主如晋武北魏孝文者毅然欲复古制而沮于羣臣旋复旋废君子所以太息痛恨于文景也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徳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此一章书言君子之教因人而施也孟子曰君子教人之心无穷将使天下同归于道然人之品诣或浅或深时地或逺或近有不可执一论者约其条目盖有五焉造诣深至之士学力既充功候既到君子但迎机指示便豁然贯通契悟甚速譬之草木之生种植栽培人事已尽一为雨泽所润荣滋长勾萌毕达此教之一也次之有天资纯粹具其徳而未成者君子则成就其徳使无过无不及以完其全体又教之一也又有天资明敏有其材而未达者君子则通达其材使各就所长充其所短以尽其大用又教之一也外此又有质疑问难挟一说以相证者君子旁引曲喻随问而答以释其疑又教之一也更有居不同地生不同时不必及门受业得之亲炙而闻风兴起私取其善而师法之以自治者又教之一也合此五者而观之人品不齐时地或异而曲成之功无所不及天地无弃物君子无弃才其造就人才之心加恵于后学者无穷矣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此一章书见道有定体教有成法在学者下学而上达也公孙丑苦于入道之难因问于孟子曰夫子之道则诚高而峻絶无加矣且美而纯粹至善矣宜学者之入道如登天之难似乎不可及也何不稍为贬抑使凡人皆可以庶几及之而日孳孳自勉也孟子晓之曰欲知君子之教先观曲艺而可矣如大匠教工人制器必用绳墨必不为拙工之不善学而改废绳墨羿教人射必以彀率必不为拙射之不善学而变其彀率盖成法所在自不可得而变也曲艺且然况君子乎是以君子于人但示以求之之方而不即告以得之之妙如致知则教之以格物穷理力行则教之以躬脩实践至其知之豁然贯通行之践履纯熟则待其自悟自化即如射者教射但引满其弓以示之而不为之矢然虽不告以所得而其机隠隠指示于意言之表跃然见于前矣夫不则若隠而难知而跃如则固显而易见不逺不近无过无不及中道而立以示学者但人不知所从则君子亦无如之何耳若其能者功深力到下学上达由所引之端得不之蕴道之高且美者何患无从入之途而以不可几及为虑哉由孟子之言思之可见道无难易惟在学者用力与否耳公孙丑乃欲贬道徇人不亦谬乎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此一章书见出处随时而道不可枉也孟子曰君子一身进退以道为体身与道不可须臾离者也当天下有道则身出而道在必行凡致君泽民之业展布无遗以道随身而出若以道殉身者然当天下无道则道塞而身在必退凡致君泽民之具卷懐而蔵以身守道而隠若以身殉道者然是则时见而见时隠而隠君子一身无一日或离乎道吾之所闻者盖如此若夫身虽显而道不行道虽屈而身不退枉已以求合希世以取容汲汲于功名利禄而不计其道之得行与否是乃以道而殉乎人者徒丧其生平而不能得尺寸之直此不过妾妇之道岂求志达道之君子而为之哉吾未之闻也然则出处进退之间当以己为主不当以人为主己为主则行蔵之权在我人为主则荣辱之权在人贤人君子断无苟且以赴功名者也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勲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此一章书见学者受教之心不可以不诚也公都子问曰滕更以国君介弟来学于夫子之门若在所当礼遇而质疑问难之时夫子或黙而不答何也孟子曰学者之从师所以传道受业也贵有求教之礼尤贵有受教之诚道之所在则师之不可以有挟也若矜其地势尊重挟贵而问矜其才能优异挟贤而问又或生于吾前挟长而问又或有功于我挟有勲劳而问又或与我向为知旧挟故而问是五者当其问之始已无尊师重道虚心求益之诚矣有一于此皆在所不答也今滕更来学于我胸中未免有挟贵挟贤之意志骄气盈此不可不稍屈抑之使知警惕我所以不答者正欲彼反身思过改其满损之失而致谦受之益耳非礼遇之有疎也乃知下问不可耻予智不足恃贵而自卑则益贵贤而不伐则益贤孟子此言真万世之师法也
  孟子曰于不可已而己者无所不己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
  此一章书言过不及之弊同归于废欲人自勉也孟子曰凡人于处事待人脩已之间缓急厚薄莫不有道存焉以处事而言岂无切于我身当为而不可已者若于此不可己之事乃止而不为则偷安之习多振作之意少究必至于逡廵畏缩无所不己终于废弃矣以待人而言岂无出于至情当厚而不容薄者若于此当厚之人薄之而不恤则忍心日以胜厚道日以衰究必至于残忍刻薄无所不薄终于惨刻矣以脩已而言学可以力图不可以骤致若其进锐者用意太急施为太猛其气易衰究之果锐未几而怠忽随之其退反速终于倦怠矣可见圣学王道总贵得中宁有恒以渐进无欲速而鲜终则无过与不及之病矣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此一章书见理本一而分则殊君子之施恩有等也孟子曰人物之生原同一气而亲疎厚薄分则悬殊君子之于物也取之以时用之以礼固撙节以爱之矣而不必有痌瘝一体疾痛惨怛之爱之而弗仁也其于民也政以厚生教以正徳固立达以仁之矣而不必有天性固结一本无二之恩仁之而弗亲也然则于何而用其亲有吾亲焉天性之真一本之必尽爱敬之诚以亲之亲其亲而仁以及民使各得其所而已不得以笃于亲者而槩施于民也仁吾民而爱以及物使咸若其性而已不得以爱吾民者而槩施于物也夫于无不爱之中而有轻重厚薄之序此圣人之仁所以歴万世而无弊也后世有麺为牺牲不忍杀物者是以仁民者仁物而失爱物之冝矣无怪其筑淮堰而于民反有不仁也又有爱无差等施由亲始者是以亲亲者亲民而失仁民之道矣无怪其无父而于亲反有不亲也倒行逆施其遂至于此可不鉴哉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徧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徧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此一章书言仁知之道当知所务也孟子曰君子之于道贵乎得体用之全尤冝审先后之序如明烛无遗谓之知知者于天下之事固无所不知然非泛而求之劳心于思虑之所不至也有当务焉随时势之不同酌施行之缓急如关系于治道人心民生国体者则急急焉励精图之由是大纲举而万目张凡天下之事皆可以渐及之矣万物一体谓之仁仁者于天下之人固无所不爱然亦非家至户到营营于心力之所不及也惟急于亲贤焉有国者为天下而择相秉钧者为天下而任贤如其可以正君善俗利济民物者则急急焉务登进之由是治人得而治法备凡天下之人皆不难以徳周之矣不观之尧舜乎尧舜之知后世莫及实未尝物物而徧知之其所为者不过成天平地厚生正徳数大政急先务也尧舜之仁后世莫及实未尝人人而徧爱之其所为者不过咨牧命岳敷奏明试诸大典急亲贤也然而后之言仁智者未闻能驾尧舜而上之而尧舜当日亦未尝有不及知之事不及爱之人观此可以知所务矣不然者知不急先务仁不急亲贤譬之制服者不能尽心于三年之丧而于缌麻三月小功五月之轻者则讨论必极其详饮食者放饭流歠至于不敬之大而于齿决干肉之小者则沾沾致问不已此其缓急轻重之间失衡甚矣此之谓不知务也为仁知而不知所务何以异此可见察察为知非知也煦煦为仁非仁也欲知临仁覆当法尧舜而可矣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五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六
  孟子【下之八】
  尽心章句下
  孟子曰不仁哉梁恵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曰何谓也梁恵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论梁恵王之不仁以垂戒天下后世也曰人君奉天子民当以好生为徳若残忍不仁无人君之徳者其梁恵王也盖仁主于爱而施之有序由亲亲而仁民由仁民而爱物以一念之不忍极之万物各得其所是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也若不仁者贪暴为心流毒无已始而民物被其祸既而戚属亦及其殃以一念之忿戾极之众叛亲离而不知
  止是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矣公孙丑问曰何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孟子曰梁恵王以贪得土地之故兴兵搆怨糜烂其民肝脑涂地以战而争之至于大败将复战之恐不能取胜又驱其所爱太子申以殉之而至于死是因土地而祸及于民又因而祸及于子弟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始而荼毒生民后更摧残骨肉梁恵王真不仁之甚者哉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此一章书是追论春秋诸侯无王之罪见征伐当自天子出也孟子曰凡诸侯奉天子之命征讨有罪方谓之义战若春秋一书所载战伐之事不一然或称名以讥之或称人以贱之随事寓贬未有以为合义而许之者即其中不无借尊王之号托仗义之名如召陵城濮之战固有彼善于此者然亦仅胜于悖理犯顺之人耳要不可谓之义战也何也上下者天下之大分征伐者天子之大权分不可僭权不可假惟以上伐下于是有征之名若同是诸侯势均力敌则为敌国未闻以敌国而相征者敌国相征是无王也无王是无义也春秋之时征伐自诸侯出此其所以无义战也然则春秋之诸侯非先王之罪人耶孔子一字之褒贬严于衮岂偶然哉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防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此一章书亦为好战者而借武成一篇以垂训也孟子曰书以纪事所以信于将来然亦间有虚张其词非当时实事者茍学者不知所择尽从而信之则圣贤之防反揜于纪载之文不如无书之为愈也如武成一篇纪武王伐纣之事我于其间但取其二三策如奉天伐暴政施仁数者而已矣若其他如所谓血流漂杵之説则有不可信者何也仁人取残除暴救民水火自无敌于天下今以武王之至仁伐纣之至不仁有不壶浆筐篚争迎王师者乎亦何至血流漂杵如是之惨酷也由是观之书之不足尽信也明矣后世黩武之主皆借武王伐纣之事以为口实此由悮信书以致贻祸生民孟子举此以为好杀戮者之戒其意深矣抑血流漂杵指当日倒戈攻后者言非书词之诬孟氏不过借以戒当时之嗜杀者耳此又不可以不知也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已也焉用战
  此一章书见人臣不当导君以战伐之事也孟子曰兵凶器战危事先王不得已而用之非社稷生民之利也如有人焉好为兵家之言以逢迎世主曰我善为陈而坐作进退之有方我善为战而杀敌决胜之有勇此其人导君以兴师搆难穷兵黩武之事上贻害于国家下流毒于百姓乃莫大之罪也夫天下本不宜用兵即用兵亦不必尽心于战陈诚使国君好仁爱民如子则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自无与为敌矣不观诸汤武之事乎汤之始征也南面而征则北狄怨东面而征则西夷怨曰我等同在陷溺之中乃吊民伐罪之师独先彼而后我何也夫王师一出而天下想望谁与汤为敌乎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不过三百两虎贲之士不过三千人其时纣旅若林强弱众寡势不相敌然观武王告商人之言曰尔等无畏我之来此正以宁辑尔等非与百姓为讐敌也当时商民大悦无不稽首至地如兽角之崩而下触者然夫王言一布而百姓悦服又谁与武王为敌乎夫汤武之时兵不血刄天下大定若是者何也盖以征之为言正也天下之人苦于虐政者已乆各欲仁者来正已之国也又何必用战哉既无用战又安用此善陈善战者为哉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其即此善陈善战之徒矣后之事君者徃往不勉其君于王道而乃谈覇术以干进骋武事以逢时致使生灵屠戮肝脑涂地而不之顾斯岂非孟子之罪人也与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此一章书见学者贵有心悟也孟子曰君子教人有可以言者有不可以言者即曲艺可见矣如木工有梓匠车工有轮舆其所以教人者与之规所以为圎与之矩所以为方成法一定不可移易此其所能者也若就规矩中习之既熟用之既精自有得心应手之妙是之谓巧巧不出规矩之中而实神明于规矩之外可以意防不可以言大匠即欲以之明示学者而势有所不能则惟听人之自悟而已然则道之可言者譬则规矩也道之不可言者譬则巧也下学可以立教而上达必由心悟学者岂可徒恃教者之开导而不求所以自得也哉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鼔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此一章书见古圣人性分自定贫贱不移富贵不淫也孟子曰人之情未有不因境而迁者当其处贫贱则有不安贫贱之心及其既富贵又有侈然富贵之意惟大舜当有鳏在下之日所饭者干糗所茹者草蔬境遇极其不堪乃怡然自得初无所慕于外若穷约之遇即终身焉亦所甚乐也其贫贱不移若此及其明侧陋之后位为天子所被者五采之衣所鼓者五之琴所侍者厘降之二女势分极其尊优乃坦然自如絶无所动于心若显荣之遭所固有之不自今日而始然也其富贵不淫又若此夫人之常情莫不恶贫贱慕冨贵惟大圣人所性分定穷而在下无一毫之损达而在上无一毫之加故处之若忘无适而不自得也此大舜有天下而不与之心乃垂裳恭已无为而治之本也与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此一章书是教人不可施虐于人以贻祸于亲也孟子曰我向日但知杀人之亲为不可今而后知杀人亲者其取祸甚烈也何也人之有父兄犹吾之有父兄也我若以戕人之父兄为快人亦将各思报复徃徃身受其害杀人之父人亦必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必杀其兄此徃彼来相加无已乃天理所必然人情所必至者然则虽非自杀其父兄而所以致其杀者实由于我其去自杀其父兄者仅仅间一人耳其实与手刄何异乎为人子弟诚念及于此必不忍推刄及人以蹈无穷之祸即人君之糜烂其民而反中于身及其子孙者亦可以惕然省矣孝经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其理皆可类推也与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此一章书是言当时横征之害也孟子曰先王立法本有深意后人不察徃往以仁民之制转而厉民即设闗一事可见矣古之为闗者原以备非常第谨其管钥时其啓闭有异服则讥之有异言则察之以之御暴使居者行者得以各安所事未闻以征税为务也乃今之为闗者尽失乎古人之意凡商贾之来行旅之至出也有征入也有税不以讥察为事而惟税课是急举先王御暴之具适为今人行暴之资出于其途者岂有幸乎夫即一闗之设而古今之相悬若此昔为良法今为弊政可见本原不正无徃而得先王之意不独一闗已也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此一章书言人惟脩已方能化人也孟子曰天下事莫不有道未有外道而可以率人者如已之一身为人所观法必置身于无过之地彝纪脩明动履罔失由是躬范所昭皆向化革心相观而善使不行乎道而在已有违理之行则其身不正岂能正人虽至近如妻子亦不克导之使善矣如我之使人当令其可从必工作有时奔走有节不夺务农之期不逾公旬之额人乃心悦诚服趋事恐后茍不以其道而强人以难堪之事则人所不愿虽令不从即至亲如妻子亦弗能驱之应命矣夫以妻顺夫以子承父势最易及命最易従乃非道则必不能行然则为人上者可容一言一行之或违于道哉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徳者邪世不能乱此一章书是勉人蓄徳之意孟子曰人日求所以处世而不知所以蓄徳则其自立者无具也如人之谋生孰不思俯仰赡给乃一遇水旱之灾而不免于饥饿流离者非由利不足之故耶诚能周于利而家有余赀仓有余粟则日用自能丰裕虽处凶年必不至转乎沟壑而遭防亡之戚矣故人不患年嵗之或凶患蓄积之不厚也人之处世孰不思能自竪立乃一当世道之衰而惑于异端邪説者非由徳不足之故耶诚能周于徳而仁义昭著道徳充满则识见自能坚定虽处邪世必不至摇乱煽惑而受淫诐之害矣故人不患邪説之纷纭患脩持之不固也要之所取乎士君子者不徒一身可以自立贵有其维世之权当此风防日下处士横议正当出其素所蓄积者以救正人心挽回世运宁止不为陷溺己哉此又孟子言外之防也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乗之国茍非其人箪食豆羮见于色
  此一章书言观人者当察其所安不可以虚名许人也孟子曰安贫贱而轻冨贵士君子立身之大节也若好名之人意在干誉欲以一时之矫亷博取后日之美名则虽千乗之国亦能让之而不受要其人非真能轻富贵者也凡真能轻富贵之人必表里一致始终一辙茍非其人则虽能让千乗之国而于小小得失如一箪食一豆羮计较之心忽不自禁不觉见于顔色之间彼将谓饮食细故人之毁誉我者必不在此可以不事矜持故勉其大而忽于小而从前矫饰以干亷让之名者至此真情毕露矣乃知为人者当务乎其实而不可饰乎其名观人者当騐其所忽而不徒信其所勉也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知致治之要也孟子曰仁贤者国家之桢干也才全徳备之人何代不有惟人君能信用之则朝廷有所倚赖生民有所仰庇苟信任不専或外亲而内疎或始合而终间则君子解体而思去小人得志而窃位虽有仁贤与无人同而国空虚矣礼义者国之维也惟有礼以正纲常有义以酌时宜斯等威立而民志定苟处事存心而縦肆弗检则上凌下僭国其有不乱者乎政事者国之纪也惟有政以立大纲有事以周庶务斯经理具而国用裕茍百度废弛而取用无节则民贫国耗财用其有能充足者乎要之礼义由仁贤而出政事以得人为先从来有治人无治法人君诚能任贤勿贰一徳一心则明良喜起可坐臻上理矣甚矣用贤之为要也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见得天下之必于仁也孟子曰天下适然之数不能胜必然之理如不仁之人本无可以得国然或上失其民而厚施以愚众心窃柄以移威福不尽得国也而或得国者有之矣至于天下则亿兆之众四海之广惬其心则附非势力所能胁也感其诚则孚非权术所能诱也因偶尔得国而遂疑其可以得天下自古以来未之有也然则竞天下于力何如取天下于仁故曰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信哉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爱民以保社稷而勿自恃其尊也孟子曰国所恃以立者三曰民曰社稷曰君夫君为民神之主贵矣而不知国之所贵未有如民者盖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无可尊之势而有可畏之形其操重固无与伦矣若立社以报本立稷以祈谷无非为民以祈报也不可与民并重而直居于次矣至于国听于君畴勿仰其尊者然天生民而立之君以为民也神之保佑由于民之爱戴舍二者无以成君之尊又不可与二者并论而君为轻矣何言乎民为贵也葢以草野丘民之心而实操天子至尊之借得其心则民心之所归即天意之所眷而为天子矣若夫天子至尊也然得乎天子之心者不过为五等之诸侯天子之锡贵不如丘民至如诸侯亦君也然得乎诸侯之心者不过为三命之大夫诸侯之锡贵尤逺出丘民下矣民之贵为何如乎何言乎君轻于社稷也葢诸侯为民而事神无以寕神即无以治民社稷危则更立贤者是君轻于社稷也何言乎社稷轻于民也盖事神之礼不恪固无敢责望于神若既成既备春祈秋报各以其时然而恒为旱恒雨为溢既殚心于神而神不能降福以庇民则迁旧谋新以庶防锡祉于民是社稷虽重于君而实轻于民也以此知春秋尊王正万世人臣之义孟子贵民立万世为君之道书曰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自古宗社奠安厯世绵逺者未有不以懐保小民为首务者也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栁下恵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亷懦夫有立志闻栁下恵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寛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此一章书是即夷恵流风之逺而明其所以为圣也孟子曰古之圣人其制行髙其流泽逺能以已之善兴起乎人使人易恶以至善不特为一世之师而实为百世之师也求其人则伯夷栁下恵是也伯夷徃矣至今闻伯夷之清风者虽顽钝之夫亦变而有介操不茍取也虽懦弱之夫亦变而有立志不茍安也栁下恵往矣至今闻栁下恵之和风者虽刻薄之夫亦变而有敦厚之行焉虽鄙隘之夫亦变而有寛容之量焉夫夷恵奋起于百世之上而百世之下闻其风者莫不兴起也使非圣人清和之极而能若是乎百世且然况生当其时亲熏炙其化者其感当何如乎信乎夷恵之为百世师也后之有志自立者当知所取法矣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此一章书是明道不逺人之意也孟子曰所谓仁者非他也人有此身便有此天理不可须臾离者也合而言之则仁之理即在人之身人之身已备仁之理如亲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序别信之于夫妇长幼朋友仁非虚位身非虚器人与仁不相离是之谓道矣子思曰率性之谓道此之谓也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此一章书即去国一端见圣人从容中道也孟子曰圣人举动随时处中各当其可无徃非道即如孔子去鲁则自言迟迟吾行非有意于缓也盖鲁乃父母之国恩重于义身虽去而心犹防道可以迟而孔子则迟也其去齐则炊不待熟以手承水取米而行非有意于速也盖齐为他国义重于恩见几而作不俟终日道可以速而孔子则速也可见道者天理之当然圣人体道之全一迟一速各适其宜如此此所以为时中之圣而垂法万世也与
  孟子曰君子之戹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之遇穷而非道穷也孟子曰当春秋时孔子道大莫容辙环天下至陈蔡二国之间絶粮七日可谓厄矣以大圣之徳宜乎得志行道乃所如不偶至困穷如此者何哉葢君子但能尽其在我不能必其在人陈蔡二国既无能用孔子之君又无能荐孔子之臣上下无交是以不免于厄耳使为君者礼贤下士为臣者推贤让能则过化存神绥来动和之治何难立致惜乎莫之用也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羣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
  此一章书见人当尽其在我不可専咎他人也貉稽曰人得众口称誉则有所利赖今稽往往遭人讪谤大不赖于众口将如之何其意葢尤人也孟子曰学贵自立何借众口谤从外至无伤实行人患不克为士耳士以圣贤自命自与流俗相忤道脩而谤兴徳髙而毁来较之常人众口之讪愈为多耳不观之诗乎邶风栢舟之诗有云忧心悄悄者实以见愠羣小之故此非为孔子言也然孔子当日栖栖皇皇困于陈蔡沮于齐楚不免见愠而或重为世道忧其事实相类也大雅绵之诗有云虽不殄絶人之愠怒而亦不坠己之声闻此非为文王言也然文王当日明夷蒙难谮于崇侯拘于羑里亦不免见愠而终不足为圣徳累其事实相当也夫圣如文王孔子尚遭此谤况其下乎然则士患不克如文王孔子耳果如文王孔子虽多口复何病乎可见尤人重者其责己必轻诚能反躬自治则众口之谤君子当益加警省进徳脩业岂其侈然以人言为不足恤耶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昬昬使人昭昭
  此一章书见新民必本于明徳也孟子曰为人上者皆欲民之善而致民之善必独推贤者盖贤者欲明明徳于天下必先自明其徳不为欲蔽不为物诱在我之明徳既明然后使家国天下之人同归于明徳此则化导有源不见其使而若黙使之者今之为治者己徳未明而徒责民之新是本原之地尚为物欲所蔽私意所累虽法驱刑督其能进斯民于作新之治哉将见力为使而未必如其所使矣可见以徳化民必以身先民故尧典之平章协和大学之齐治均平皆由人主之明徳致之有治人之责者可不先自治乎
  孟子谓髙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此一章书言心学不可少间也髙子游于孟门而用心不専故孟子警之曰凡理义之心人所固有然危防之介易开亦复易蔽全视治心之人操舎何如耳不观山径之蹊间乎如山中小径仅容人蹊歩之处未见为路也若倐然之顷人共由之徃复不已则遂成大路矣其成路不难如此若使成路之后少顷之间人迹罕至则茅草复生依然塞之矣其阻塞甚易又如此然则人心非义即私非理即欲介然之义理暂忘而不召之私欲立至道心之防何殊山径物欲之蔽何殊茅塞瞬息之操舍即判此心之存亡良可惧也今子畧知治心旋即弛废是路已成而弃之心本通而塞之可不思所以用之哉盖人心道心相为消长唯戒惧慎独则人心一归于道心存存不已尚何间断之有古圣人朝乾夕惕果行育徳良有见于此也
  髙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此一章书是见论乐者当考其徳不当泥其器以分优劣也髙子曰尝观禹与文王皆圣人各有乐于后世然就二者较之禹之乐殆尚于文王之乐孟子曰子谓禹之乐尚于文之乐何以知之高子曰乐之髙下视用之多寡禹时之钟其纽所系如虫齧而欲絶则用之者必多而文王之钟则不然是以知之也孟子曰是一追耳何足以知圣人之乐哉彼城门之轨迹其深独异于城中者岂一车两马之力能使之然与盖众轨出入必由于此而日久所积故也然则禹之追蠡亦前乎文王千有余年日深用乆而然也文王之钟未久而纽全使至千余年之后则其追亦如此耳又岂可以分优劣哉夫论古乐者须原本其功徳防通其性情考论其时势而后能见作者之本意髙子之言浅陋极矣故孟子亦以浅近者晓之然而固不易之论也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棠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此一章书是见孟子不屈已以徇人之意也先时齐国尝饥孟子心切爱民曽劝齐王棠邑之仓以赈之至此将已去齐适值其国又饥齐之庭未闻有恤民之方与救灾之防于是陈臻曰齐国之人望赈甚切皆以夫子将复有棠之请以臻论之民情固可哀而君意未可测劝之不从则失言矣殆不可复乎孟子曰世固有勇于为善者不察夫时义之当然与否而必为之虽足以取悦于人然不中节有害于君子之道以我今日而复劝王棠是为冯妇之类也晋人有冯妇者恃其勇力善徒手以搏虎卒能改行为善士是宜守此而不变节也一旦往之于野见有众逐虎虎方负嵎莫敢撄触望见冯妇之来相率趋而迎之冯妇遂见猎心喜攘臂下车以徇其请斯时也众皆悦之以为不拂其望而为士者乃相与笑之以为为善之不终而不知止予其可不量进退轻身徇人以为士之所窃笑乎盖齐王既不能用孟子则諌必不行言必不听惟有引而去之耳圣贤爱民之意非不恳切然欲其枉已以取辱无异从井而救人矣岂肎为之哉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賔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此一章书是示人以性命之辨欲其遏欲以存理也孟子曰天之赋于人者为命人之受于天者为性世之人莫不言性命矣苐为形役者恒托于性以自便而与理违者又诿于命以自安惟君子则异是如人之具于一身者口目耳鼻四肢皆形体之所不能外也各有所司即各有所嗜口之于滋味目之于采色耳之于音声鼻之于香臭四肢之于安佚此五者与生俱生虽凡众不能免虽上哲不能遗不谓非性也然有遂其欲者有不得遂其欲者实有命焉以黙为限制君子惟安命而已矣决不谓之为性也其不得也固不强求其得之也亦有品节岂谓吾性之所有而可以逞之哉是以命衡性而命为重矣君子虽有不言性之时至于形体嗜欲之外又有当以性为重而不容自诿者如仁主爱而属于父子义主宜而属于君臣礼主敬而属于賔主智主别而属于贤否圣人纯亦不已而天道属于圣人此五者顺逆常变视其所遇清浊厚薄视其所禀不谓非命也然皆生理之固有此心之同然不以圣而豊不以愚而啬盖有性存焉而无可推诿君子惟尽性而已矣决不谓之为命也其清且厚者固益求其至其浊且薄者尤务求其及岂曰命之已定而不复致力于其间哉是以性衡命而性又重矣奈何世之人徒知嗜欲之为性当节制而不节制气禀之为命当自强而不自强安得不急举君子以正之哉盖人心道心总一不并立之势天理日长则嗜欲日消人但用力于父子君臣賔主贤否天道之问则自不陷溺于声色臭味安佚之内所以复礼在是所以克己亦即在是矣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此一章书是言学者当造其极不可以一得自安也齐人有浩生不害者问曰乐正子从游于夫子其人品造诣殆居何等也孟子曰观乐正子为人虽未卜其终身之成就自其今日所至言之则可谓之善人亦可谓之信人也不害又问曰何以谓之善何以谓之信孟子曰人性皆善故遇善者必爱悦遇恶者必疾恶若其人立身行己合乎天理人心但见可欲而不见可恶则其有善无恶可知所以谓之善也至如好善恶恶本有生以来真实无妄之理若其人躬行实践有自慊而无自欺善皆实有于己而无矫饰则其实心实行可知所以谓之信也然而人之自期者宁仅如此己乎进而上之必力行其善而不已使所有之善至于充满积实则性分咸备虽隠防曲折之间亦皆清和粹白而无不善之杂是之谓美矣又如是而不已则充实之美表着于外其光辉也不可遏抑将见其畅于四肢于事业而臻广大髙明之域是之谓大矣然大而未化犹未离乎迹也惟大而能化有盛徳而无矜持之劳有至善而无作为之迹不思不勉从容中道人力之不至而天机之自洽是则所谓圣也至于圣则造道之功至矣尽矣其盛徳渊微而莫知其所以为徳大业显著而莫知其所以为业盖变化无方隂阳迭运有非耳目之所能穷心思之所能测者是则所谓神也夫自可欲以至不可知美大圣神总基于善信亦惟恃其扩充之力以驯致之耳今乐正子固己居善信二者之中矣而尚在美大圣神四者之下也使不以善信自满而以美大圣神自励则他日造诣吾又乌能限之哉盖圣贤为学本无穷尽日进则日见不足日退则日见有余故仲虺称殷汤日新不已周颂美成王缉熙光明诗书之言可为万世圣王进脩之法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此一章书是言异端有反正之渐不可絶之已甚以阻其従正之路也孟子曰异端之与吾道抗也拒之不可不严及其自悔而思反也待之又不可不恕如墨氏之兼爱杨氏之为我皆非吾儒中正之道然兼爱者务外而不情为我者太简而近实其相去犹有差别故学墨者悔而逃去之必归于杨盖厌务外必尚简畧所固然也学杨者悔而逃去之必归于儒盖厌太简必求中道又固然也夫吾儒之道人人所当共由惟恐异端终于陷溺迷而不返今彼既自知其误翻然一变惟中正之是归则岂复念其旧恶峻以拒之哉斯受之而已矣奈何今之与杨墨辩者不取其今日之归而追咎其既徃之失以为是尝从无父无君之教者也而待之不少恕如追放豚既入其阑矣又从而覊其足斯不亦已甚之行而令人畏吾道之难反反阻其向徃之路乎是诚儒者之过也由此观之孟氏七篇息邪説距诐行放淫辞岂有私憾于异端哉正为其鼓倡异论陷溺人心为世道之害耳使其翻然悔悟自新则惟恐诱诲之不至故陈相夷之之徒皆反覆开譬引之于儒者之道圣贤与人为善之心切矣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于取民之中当存爱民之意也孟子曰国家之用无穷百姓之力有限岂独横征厚敛足以病民哉即惟正之供亦必审其缓急而撙节爱养之人君不能自织而衣也于是有布缕之征不能自耕而食也于是有粟米之征不能躬亲兴作也于是有力役之征是三者之有常经乃百姓以下奉上之义然三者之不忍并取乃人君以上恤下之仁所以君子不得已而用其一则必缓其二布缕取之于夏蚕事成也粟米取之于秋百糓登也力役取之于冬农事终也岂有一时并用者哉若并用其二则民不堪命而有饿殍矣并用其三则民力殚亡而父子不能相保矣岂不重可念与君子爱民之心裕国之道全在于能缓盖朝廷缓于一时而百姓巳食无穷之福上无损于国计下有益于民生亦惟在斟酌变通于常赋之中而已矣
  孟子曰诸侯之寳三土地人民政事寳珠玉者殃必及身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知所寳也孟子曰有国家者必明于轻重之理然后好尚端而可以有安而无危诸侯之所当寳者有三土地所借以立国人民所借以守国政事所借以治国此其所当寳者也知土地之为寳则垦辟之必尽知人民之为寳则抚字之必周知政事之为寳则经理之必至如是则得所寳而国安矣若珠玉者所不当寳者也以珠玉为寳则必贵异物而贱用物开竒技淫巧之渐好侈糜而忘节俭啓骄奢淫佚之端殃必及身而国危矣夫人主以天位为大寳土地人民政事皆所以安天位者也故尤当爱惜郑重之凡竒异之物无裨实用者皆珠玉类也为人君者可不慎所寳与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为恃才而不闻道者戒也昔有盆成括者方其仕齐之日孟子闻之以其恃才而得位测其必败曰死矣盆成括后盆成括果见杀门人问于孟子曰先事之知为难夫子何以知盆成括之将见杀也孟子曰人非有才之难有才而善用其才之为难今盆成括有机械变诈之能是特小有才耳未闻君子之大道以涵育熏陶之则必恃才妄作适足以贾祸而已矣予何难先事而知哉盖有君子之才有小人之才君子而有才足以致治小人而有才适以取祸凡巧伪诈佞工谀取容者皆小人之才也有用人之责者可不慎所择与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廀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徃者不追来者不拒茍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大道为公之心见谅于当时也孟子之滕馆于上宫适有织而未成之屦置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人问于孟子曰若是乎夫子之从者廀匿人物也孟子曰子以吾之従者为窃屦之故而来于滕与或人遂悟其非曰从者之来岂为窃屦但夫子之设科条以待学者其有既徃之失不追责之其有洁已而来者不拒絶之茍以求道之心至斯受之而已矣夫子待人之宏如此岂能保其他哉盖圣贤视天下无弃人不督责其既往不逆料其将来但取其自新之一念而已或人非能知孟子者然其言有合于圣贤立教之防故门人记之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徃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教人以扩充仁义之学也孟子曰仁义者人人固有之良恻隠羞恶之心是也如恻隠之心偶然触而有所不忍羞恶之心偶然激励而有所不为此心也人皆有之乃因气拘欲蔽不能全其本心之良而所忍所为者多矣人能充满其恻隠之心达之于其所忍者皆不忍焉则天理周流而仁在是矣充满其羞恶之心达之于其所为者皆不为焉则处事有制而义在是矣又岂待外求哉如害人者人所不忍人能将无欲害人之心充之满其分量则念念皆仁推之以仁民爱物而仁不可胜用矣如穿逾者人所不为人能将不为穿逾之心充之满其分量则事事皆义推之宰世御物而义不可胜用矣由无穿逾之心而推之益宻更非一端可尽夫尔汝者轻贱之称人或贪昧隠忍不得已而受之于人其中必有惭愧不欲受之实人能扩充此心凡一毫茍贱汚辱之事皆所不为无所徃而不为义矣且不但此也凡人应酬语黙之间不可稍存苟且窥伺之意如未可言而言是以便佞而探取人之意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隠黙而探取人之意也其心暗昧不明充类至义之尽亦皆穿逾之类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至于此而后一念之萌无非光明正大始可谓精义之君子矣孟子切要之防毎教人扩充本心故以羊易牛孟子谓是心足以行王道盥水避蚁程頥谓当推此心以及四海圣贤之重扩充也如是夫
  孟子曰言近而指逺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舎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此一章书是孟子举言行之极则以示人也孟子曰凡有言必有指言近而指亦近不可为善言惟所言至近而意指则极其深逺者诚善言也凡有守必有施守约而施亦约不可为善道惟所守至约而功施则极其广博者诚善道也此非君子其孰能之君子之言也不下于带不过举目前之事言甚近也然言之所至义理毕该而道无不存焉则指何逺君子之守在脩其身惟务尽一己之理守甚约也然守之所推教化大行而天下无不平焉则施何博夫施之所以博者由其守之约耳今之人不务守约而务博施其病无异于舍己之田而芸人之田是徒知期天下之平而所求于人者重不知期其身之必脩而所以自任者轻不亦失乎图治之原耶此善道之所由独归君子也而善言可知矣人能法君子立言脩道之功而反求诸切近要约之地安在嘉言懿行之不足以法天下而后世哉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徳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徳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此一章书是孟子勉人以入圣之功也孟子曰尧舜汤武圣无异而安勉有异尧舜之圣纯乎天而不假乎人性而圣者也汤武之圣尽乎人以合乎天复其性而至于圣者也所谓性者之徳如何动容而见于顔貌周旋而见于歩履无不中乎礼之节文者由盛徳之至非有意于中而自然悉中也哭人之死而哀由诚心激自然哀痛非为欲生者之感我而哀也经常之徳尽其道而无回邪自有得禄之理然此乃自然不回非以干君之禄而期于不回也言语之絶乎夸而必信实固为敦行之端然此乃自然必信非以正己之行而期于必信也即此数者而圣徳之本乎性生不待勉强可类推焉若夫反之之事如何凡日用事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是法也君子奉行乎法使志气不迷于欲践履不失其常至于吉凶祸福一惟听天所命而已矣而初何容心焉盖虽未能如安行之圣人而其心已非有为而为及其成功一也人能反其性之固有则其始虽不无反之之劳其继自一如性之之逸而圣帝明王之徳在我矣可不知所以从事于性哉
  孟子曰説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髙数仭榱题数尺我得志不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乗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游説之道也孟子曰世之游説者往徃震于势位而言有所不得伸故凡説贵显之大人则当藐而轻之勿视其贵显之巍巍然庶几志意舒展而可以尽吾所欲言也所以藐之而勿视其巍巍者何故盖内重则外无所不轻如大人之宫室堂之髙有数仞榱题之广有数尺宫室之壮丽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壮丽也如大人之食色馔食列于前者方一丈侍妾列于御者数百人食色之丰豫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豊豫也如大人之宴游縦心般乐而饮酒尽力驱骋而田猎从行之后车至于千乗宴游之侈盛如此我得志而为大人弗为此侈盛也在彼者皆徇一已之欲以肆于民上而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圣贤之法日用动息自各合乎当然者也视彼宫室食色以及宴游极一时之烜赫特藐乎小耳曽何足骇耳目而畏心志哉夫大人固宜畏而不宜藐者也然所谓畏大人者非徒畏其巍巍之势而已若能有藐大人之气而仍不失畏大人之心斯乃深于畏者矣盖藐其势而畏其徳藐之正所以畏之也否则是谄也非畏也畏与藐虽相反而实不相悖也与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此一章书是孟子示人以养心之要也孟子曰理具于心求之而得其所以为心则贵有以养之而养之之道惟在去其心之累而已心之动于物者为欲一心而众欲攻焉则心何以自主是莫善于寡欲盖天理人欲相为消长其为人也于凡心之所欲无不予以节制之功如是者欲寡欲之数寡则理之数多虽有放而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于凡心之所欲一皆任其向往之私如是者欲多欲之数多则理之数寡虽有存而不放焉者亦寡矣欲之多寡系于心之存亡此所以养心莫善于寡欲也虽然寡欲亦难言矣非明于理欲之分安能却欲而使之必寡故寡欲为养心之本而致知又寡欲之要也
  曽皙嗜羊枣而曽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曽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此一章书见曽子之不忘亲也昔曽子之父曾皙好食羊枣而曾子以食必思亲故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之味孰羙孟子曰羊枣不如脍炙之尤美脍炙哉公孙丑曰脍炙之味既美则曽皙亦必嗜脍炙而不専嗜羊枣曽子既不忍于食羊枣岂其独忍于食脍炙乎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孟子曰脍炙人所同嗜也羊枣曾皙所独嗜也同嗜者无所动于心所以食也独嗜者每生感于物所以不食也犹之讳亲之名而不讳亲之姓姓乃人所同故不讳也名乃亲所独故不得不讳也曽子之食脍炙而不食羊枣其即此意也夫盖孝子之于亲虽一嗜好之物而不忍置诸懐也有如此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獧乎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崇正辟邪之心也万章问曰昔者孔子在陈国之时尝自叹曰吾周流天下本欲行道道既不行何不归来于我鲁国乎盖吾党后学之士其志极大而濶畧于事为充其志直欲进而取法古人终身以为向徃不肯改变其初心其狂如此足副我道之望此我所以有感而思归也夫士而曰狂非其至也乃孔子在陈独思鲁之狂士其意何居孟子曰圣人之心无非为道计也孔子尝有言曰道以人吾不得中道之士而与之进道然则吾将何与也必也其狂獧之品乎盖狂者尚其志而常懐进取之心獧者尚其守而不为不善之事均之可进于中道也由孔子之言观之则其初心岂不欲中道哉特以不可必得而斯道又不可无故不得已而思其次于中道之狂庶几为任道器也岂无为而思鲁之狂士哉按孔子思鲁之狂士欲其任道实欲其行道也所谓裁成狂士者非抑之也抑之则士气不伸相与化为龌龊之庸人而犹望其能行道也是以千里而责驽骀也是故欲养人才者必先自振士气始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曽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此四节书是孟子明狂獧之实也万章问曰狂士之思固非圣心之得已然当时在鲁国之人亦多敢问若何等人斯可谓之狂士矣孟子曰当时孔子弟子如琴张如曽皙如牧皮此等人品孔子之所谓狂矣万章曰有狂之名必有狂之实敢问其人所行何等而遂称之为狂也孟子曰欲知狂之所以为狂惟于其志愿观之其志嘐嘐然夸大卑视今世之士以为不足称数动輙曰古之人古之人其志大言大如此及因其言以考其行则志大而不能充其志言大而不能践其言于平日所自许者未能掩盖而无缺也狂之为狂如此践履虽歉于笃实而志愿则极其髙逺稍裁抑之至于中道不难矣惟狂者又不可得于是思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其操履极其谨严其亷隅极其砥砺一切卑汚茍且之事深恶之而不肎为志虽不足守则有余此所以谓之獧也以中行之士律之此又其次焉者也夫中行不得而思及于狂狂又不得而思及于獧其取人愈恕而为道之心愈切矣按士必能以古人自待而后可以备国家之用必能以古人自律而后可以立名教之防若志趋不髙操履不洁是根本已失余何足观圣贤之所弃必非帝王之所收也用人者可以审矣
  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徳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徳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亷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徳之贼也
  此四节书见圣人恶乡原之意也万章问于孟子曰孔子尝言人情不见亲厚则怨恨易生若过我之门而不入我之室我亦无恨于彼者其惟乡原之人乎盖乡原之人害乎徳而为徳之贼也不入我室我何恨焉孔子之恶乡原也如此敢问若何等斯可谓之乡原矣孟子曰欲知乡原之为人惟观其讥狂獧之言可见矣其讥狂者曰何用如此嘐嘐然也言夸大而不顾其行行濶畧而不顾其言动輙称曰古之人古之人其讥獧者曰何必如此踽踽然而独行焉凉凉然而寡薄焉乡原之讥狂獧如此吾度其心必谓人既生于斯世则但当为斯世之人使举世皆称为善人斯可矣何必生今而慕古异众以为髙哉其言讥夫狂獧其志徇乎世俗阉然深自闭藏以求媚悦于世者乃乡原之行径也万章曰乡人之论亦甚公也今尽一乡皆称为谨厚之人焉是其立身行已无所往而不为谨厚人矣孔子反以为德之贼者何哉孟子曰孔子以乡原为德之贼非无谓也盖以乡原之为人也欲槩举其失以非之则掩覆甚周无可举而非也欲细指其过以刺之则韬藏甚宻无可数而刺也俗已流失而同之不敢为异世虽卑污而合之不敢相离心之所存本非忠信也而似乎忠信之不欺事之所行本非亷洁也而似乎亷洁之不茍是以一乡之众皆欣然悦之不知其非也彼因众人之悦自以为是亦不知其非也知其非尚可改圗自以为是则终身汨没于斯世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故曰徳之贼也按五代时之冯道先儒以为古来第一乡原然彼犹似忠信似亷洁者也后世且有明明不忠信明明不亷洁而阉然媚世为全躯保富贵之计至于无所不为者则又下乡原一等矣乃彼方自以为得计人亦以为当然世道至此尚忍言哉养亷耻尚风节有国家者宜加意焉
  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苖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徳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此二节书见乡原所以可恶而君子贵于反经也孟子又告万章曰昔孔子又有言曰吾谓乡原徳之贼者正谓其似德非徳耳盖天下有真是者人固知其为是即有真非者人亦知其为非犹不足以惑人无可恶也惟似是而实非者最能乱真最能惑世为深可恶焉试举其类言之莠似苖而非苖恶莠者恐其乱苖也佞似义而非义恶佞者恐其乱义也利口似信而非信恶利口者恐其乱信也郑声似雅乐而非雅乐恶郑声者恐其乱雅乐也紫色似朱而非朱恶紫者恐其乱朱也至于乡原不狂不獧似徳而非徳恶乡原者恐其乱徳也然推其所自岂乡原之能乱徳哉由夫经不正而真是之未明耳君子为世道计亦惟率之以躬行彰之为教化复此尧舜以来真正不易之常经而已矣常经既复而归于正庶民皆知经常之道为吾真是勃然咸兴于善庶民既遵君子之教而兴起于善则似是而非之邪慝深藏厚匿不可测识者皆难以容于世矣夫转移世道止在表正人心故孔子恶乡原而孟子继之以兴庶民之説盖庶民不兴未有不恶狂獧而喜乡原者也世运升降以士气民风为根本有天下者尚其加意于此哉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嵗若禹臯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嵗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嵗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嵗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逺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此一章书是孟子以道统自任也孟子曰圣圣相大约五百年其也有闻而知之者以继其统则必有见而知之者以开其先由尧舜至于汤盖五百有余嵗汤何以得统于尧舜哉由有禹臯陶诸人亲见尧舜而知其精一执中之防是以汤得闻而知之也由汤至于文王亦五百有余嵗文王何以得统于汤哉由有伊尹莱朱诸人亲见汤而知其圣敬日跻之学是以文王得闻而知之也由文王至于孔子又五百有余嵗孔子何以得统于文王哉由有太公望散宜生诸人亲见文王而知其缉熙敬止之徳是以孔子得闻而知之也由此观之圣道之统必有见知者之于前而后闻知者得有所考以绍于后従古为然不可诬也由孔子而来至于今日仅百有余嵗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逺也且由邹至鲁封域相接近圣人之居又若此其甚也此其间宜有人焉见而知之如禹臯诸人者而后不患无闻而知之如汤文诸人者然而寥寥百年间无有其人乎尔则亦无有其人乎尔按孟子此言虽不敢明以道统自任而自任之意切矣道者何孟子七篇首言仁义此道之大端也后世有躬行仁义于上者即尧舜汤文之君而讲明仁义于下者即孔孟之徒也道在天壤代有人有后起之责者乌可以自诿也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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